进入长公主的内室,赵乐馨恭敬告礼,言明情况。
长公主容貌姣好,眉翠而细长,眼神似幽微的湖面,不动声色地反照出人心。
冠上的红宝石金步摇发出细碎的光芒,一袭菱纹鹅黄大袖摇曳坠地,内搭赤色诃子裙,臂弯处的披帛轻轻落在膝上。
此刻微微一叹,“你起来罢,此事本宫知晓。”
“殿下知晓?”赵乐馨脸上的诧异比在外边遇到拦路的周娘子还要深上几分,“既然如此,殿下为何……?”
“那是她自己的选择。”长公主单手支颐,神情很是微妙。
“……莫非薛娘子去了楚王府?!”赵乐馨不是傻子,联想到楚王昨日回朝,这薛昀璧也太大胆了,又看向长公主,“乐馨斗胆想问,殿下不生气吗?”
长公主端起茶盏的手一顿又放下了,“比起薛家小娘子,本宫更想问问你是如何想的。”
“殿下……”赵乐馨心情复杂,说不明白自己的感受。
长公主让她过来,眼神平静,只是陈述事实,“那位薛小娘子家世不显却敢想敢为,你出身于国公府,又才华不俗,难不成真要困于后院?”
赵乐馨跪坐在她跟前,垂下眼眸,“阿翁和阿耶都想让我嫁给表兄。”
长公主发出意味不明的短笑,意味深长,“那你可不要后悔。”
赵乐馨还没揣摩明白长公主已经递了个眼神给身旁的小陆女官,“传本宫口谕,请薛小娘子赴宴。”
小陆女官垂头恭敬应是便退了出去。
赵乐馨的心沉了底,“殿下为何还要请薛娘子入宴?”
那薛昀璧人品有暇,长公主有恩于她,她却弃明主而选楚王,实乃大不敬,如此小人何必以礼相待?
“本宫知道你想说什么,但本宫不能让她开这个先例。”长公主摆了摆手,“你去吧。”
赵乐馨独自一人出来了,既敬佩又恐惧,觉得自己像站在两扇门面前,不知道该伸手推开哪扇。
客栈
舒葵的那条络子快要打完了,“娘子,晚膳吃什么呀?”
薛昀璧倒是不太饿,本想说抄手又改了口,“吃馄饨吧,我记得你昨晚想吃。”
“那吃楼下的小摊怎么样?虽然比不上剑南的抄手,但也不错,而且也不知道放了什么调料,馅不仅足还很香,撒上葱花模样也好看。”
舒葵眼神亮晶晶的,说着说着已经开始分泌口水,“旁边还有家卖羊肉馅饼的,再买上两个流油的馅饼就着汤一起吃,肯定很香。”
薛昀璧放下了笔,笑道,“那你就去吧,我的那份馅饼也给你,挑你喜欢的口味。”
舒葵美滋滋地应了,正抓紧着收尾,外面忽然来了一群人。
脚步声细微,像是经过了特殊的训练,如果不是客栈隔音太差,其实听不出来,本以为是来了新客人那声音却在她们这间门口停下了,接着是敲门声,“薛小娘子可在里面?”
薛昀璧和舒葵对视一眼,后者先去开门,舒葵的表情先是疑惑,接着五官外放,化作巨大的笑容,转过头来声音欣喜,“娘子!是楚王府上的女官大人。”
薛昀璧立刻起身快步上前。
客栈掌柜帮忙推开门,先让后头的大人物进来,薛昀璧一看,正是徐长史。
她的衣着打扮和那天毫无二致,此刻脸上出现了柔和的笑意,目光里带着欣赏,“又见面了薛娘子。”
薛昀璧告礼,“见过徐长史。”
舒葵也很紧张,但没有乱,也跟着行礼。
徐长史肃正神态,“传殿下手谕,书院联考魁首薛昀璧机敏过人,言行得体,有咏絮之才,本王赞其才华,特封为正五品女官,入楚王府任事。”
正五品?薛昀璧心里讶异,这个品级比她心里预想的偏高,她原来想的是有个七品就不错了。
楚王这么大方的吗?据她所知,面前这位王府的徐长史也只是从四品。
徐长史把手谕递到薛昀璧手里,话语间似乎有些感叹,“薛女官破了我们楚王府的先例啊。”
薛昀璧听得心里一动,接过手谕,“先例?昀璧不解,还请徐长史明示一二。”
难不成真有什么不妥?
“倒算不上什么大事。”徐长史看出来她的隐忧,语气柔和,“只不过没有女官能得如此高位罢了。”
不仅是楚王府,整个朝堂除了长公主,也甚少有女子能坐上高位官吏的位置。
虽说在大兴城一板砖下去可以拍死好几位四五品的官员,但是薛昀璧很不一样,谁初入官场就能获封到这个位置?再者这可是楚王府的女官,背靠大树好乘凉。
徐长史完成任务又想到了什么,“听闻长公主府也派了人来寻薛女官?”
这就是表忠心的时候了,薛昀璧分得清,“长公主府上小陆女官想邀下官去府上赴宴,下官心里惦念着徐长史的话,便回绝了。”
徐长史微微一笑,“薛女官确实是聪明人啊。”
楚王府这边只让她等,长公主那边却已经来了人邀请她,可见薛昀璧确实沉得住气。
薛昀璧颔首,“一臣不事二主,下官只是尽本分罢了。”
既然选了就得一条路走到黑,墙头草是最惹人忌讳的。
等徐长史走了,舒葵才缓过神来,“娘子!我们成功了!楚王府真的给你授官了!”
这下是完全一扫沉闷之气了,舒葵叽叽喳喳的跟黄鹂鸟一样,说完了又支支吾吾地问,“娘子……我今天能不能多吃一份驴肉火烧?就当庆祝了。”
“你啊……你要能撑得下就吃吧。”薛昀璧笑吟吟地看着她。
“以后就不用担心那些小娘子欺负咱们了,有楚王府撑腰……不过娘子,咱们以后是不是得租个房子啊,老住客栈也不太好吧?”舒葵盘算着手里的银钱能租个什么样的房屋,最好是带院子的,但是大兴城房价好贵,比剑南贵多了……
她还在纠结薛昀璧敲了敲她的脑袋,“不用担心这个,楚王府会给任职的官吏提供住宿的,不用咱们操心。”
楚王府和长公主府一样,财大气粗,这点基本的保障还是能做到的。
她们这边喜气洋洋,对面茶楼的裴盈月要气疯了,她亲眼看见楚王府的马车在客栈门口停下,后面还跟着两队甲胄卫兵,马车里赫然走出了那位大名鼎鼎的徐长史——
裴盈月握紧了茶盏,“她居然攀上了楚王府?!她凭什么?!”
她的表情太过狰狞,手上的动作幅度也不小,周围的人群不由得投过来打量的视线,身旁的侍女赶紧挡着,同时劝她,“娘子咱们回去吧,夫人还在家里等您……”
侍女苦口婆心说了半天裴盈月一点没听进去,她已经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了,脑海里面反复回想薛昀璧来到大兴城第一天自己主动跟她示好,对方表情冷淡。
到后来发现她的家世也不怎么样,表姐却不知为何让自己拉上薛昀璧去赴宴……那天晚上的宴会!
对,一切都从那天晚上改变了,薛昀璧性情大变,接着第二天又占了魁首,到今天长公主府和楚王府的人都对她青睐有加。
薛昀璧明明只是个外地来的村姑!为什么入了满城大人物的眼里?!
裴盈月太过愤慨一时失手摔了茶盏,侍女想拦不仅没拦住还被溅了一身茶水。
动静太大店小二走了过来,“这位客人茶不好喝您也不能摔杯子吧?看您也是富贵人家出身的,我们店虽然比不上东市的太平楼,但您此举未免不太合适吧……”
周围的人开始聚集,侍女赶紧道,“我们娘子是不小心的,会赔的……”
店小二就退下,掌柜的带着账房先生上来,掌柜的笑脸相迎,“小娘子刚刚摔的是前朝时期的越窑瓷,色泽晶莹,触手温润,按照年代和价值来算,我再给您打个折,八百两,您看看银票是现给还是派人到家中去取?”
账房先生飞快地打算盘,最后算好摆到裴盈月面前。
裴盈月这会儿反应过来了,惊声叫道,“八百两?!你抢钱啊?”
那掌柜的就把脸一变,“小娘子说的这叫什么话?本店开门做生意,童叟无欺,您摔了东西,按照价赔,我还给您打了折扣,怎么着,您想赖账?!”
“你敢要挟我?你可知道我表姐是谁?!”裴盈月慌了,对方是动真格的。
侍女拉住她,面色着急,“娘子,人家背后肯定有依仗才敢如此行事的,恐怕我们得罪不起。”
裴盈月气得要死,掌柜的又笑起来,“还是您身边的侍女讲道理,做生意的背后若没有个依仗谁敢开店呐,您如果不怕,即便把政事堂里的宰相找过来,我也是有理的。”
话都说到这个地步,裴盈月没了法,忍气吞声地派人回家去取,八百两,她爹娘肯定会打死她的!
这都怪薛昀璧!如果不是她,自己今日怎么会来此?!
周围的人倒见怪不怪,谁不知道这是家黑店,还敢摔东西……不怕赔的倾家荡产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