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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演戏

作者:岁竹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傍黑之际,马车停在一处僻静的街道上,哑奴守在里侧街口,另一侧则是河岸,周围悄无人声。


    姜彤正在思索徐元卿会说些什么,不想他突然问:“阿彤,你如今有没有心上人?”


    姜彤倏然怔住,望着他,一时之间不知如何作答。


    双颊也不受控制地烫起来。


    “你问这个做什么?”她问。


    昏暗的车厢中,徐元卿的身影一动不动,声音冷静:“你别误会,过去咱们接触的少,我对你不甚了解,今日也只是想商议一些事情。”


    他看出姜彤不想回答,换了个问题:“或者你也可以说说对如今朝堂时局有多少了解。”


    “……”姜彤心头更加迷惑。


    这简直是八竿子都打不着边的两件事。如果是前者,她可能还觉得他是对婚约有所担心,但后者……这话题跳跃幅度也太大了。


    姜彤犹豫半天,答道:“我了解的不多,只知三年前先帝驾崩,膝下皇子以稚龄登基,太后垂帘听政。如今天子尚年幼,朝中大小事皆由太后和内阁共同主持裁决。”


    她答得规矩,实际上知道的不止这些。


    三年前,先帝突发疾病,榻前指定了即位人选便撒手而去,给大熙留下一个巨大的烂摊子——


    一则,当今天子是先帝仅存的儿子,继承大统的唯一人选,且当时只有八岁。听说被大臣牵出来的时候,连话都说不清楚。天子的母妃在当时也只是一个平民秀女出身的普通妃嫔,母子俩无依无靠,引得许多人动了心思,以至于新皇登基头一年,朝廷之中日日血雨腥风不断,朝廷政局险些溃于一旦。


    直到次年末,位处黔贵的藩王起兵谋乱,太后将自己的亲妹妹许配给行伍出身的武英侯为继妻,又为兄长之子指婚郑国公嫡女,指派二人急兵前去镇压。随后西南战乱平复,太后才顺利在朝中站稳脚跟,拥有了不少话语权。


    二则,先帝此人在世时,喜好纵情声乐,正事一概不理会,还偏信宦党。司礼监掌印太监袁详靠着对先帝逢迎谄媚,受先帝宠信十余年,肆意乱权操纵朝政。也是直到去年,太后有了余力,才联合内阁,将袁党一行人多年来的罪责一一揭露,最终将其斗倒。


    去年的危急紧张之态,令姜彤至今仍印象深刻——全京城戒严,百姓个个困于家中不得外出,门外到处都是兵甲喧哗之声。后来事情平息,爹爹从官署赶回来,才告诉她,那袁详见自己罪行败露,试图逼宫谋反自立为帝,最后被武英侯当堂斩杀,阉党势力才彻底落败。


    事情过去了一年,如今太后和内阁达成默契,共同辅佐天子。朝局渐趋稳定,常年掩盖在大熙朝之上的阴霾逐渐消散,朝野渐渐恢复秩序。


    这些迹象,姜彤或多或少能感受出来,毕竟爹爹在京中做官十多年,她也在这样的环境中长大,留心朝堂就是一种刻在骨子里的本能。


    眼下徐元卿问她对时局的看法,她虽然不懂,但也努力去想——听说朝中如今分成了两个派系,一派以太后为尊,多为世家勋贵,如郑国公、武英侯之类带姻亲关系的公侯伯府;另一派则是新朝之后起复的文臣清流,以内阁为首,似乎多少对太后干政有些意见。


    等等,若此事与婚约有关……


    姜彤想到了这段时日以来围绕着徐元卿的种种流言,其中武英侯府,正是太后身侧最大的助力之一,而内阁……内阁首辅孙阁老,如今已是八十高龄,早有退隐之意,次辅在清算宦党时受了伤,病休家中已久,而姚阁老,虽才入内阁不久,却风头正盛,世人都传他会是下一个首辅接任者。


    她急忙问徐元卿:“康福长公主在朝中有何势力?”


    徐元卿露出笑意:“我只多问了一句,看来你已经明白了。”


    他对姜彤道:“康福长公主是先皇嫡长女,自幼便极为受宠,后来成婚嫁人,先帝特意允她能够随意出入皇宫,而且怕她婚后受屈,还专门为她拨了一支亲兵入公主府。”


    “先帝去世那晚,曾有人意图谋反,是康福长公主接到消息,率亲兵入宫坐镇,后来又力排众议支持太后垂帘听政,亲自定下了辅佐幼帝的人选。”


    换而言之,近日看上徐元卿,位处流言中心的三家人物,一个是保当今天子顺利继位的皇室宗亲,一个是天子母家背后的姻亲臂膀,一个是为天子佐政朝阁权臣。


    姜彤背后霎然冒出冷汗。


    她禁不住问:“他们到底是要干什么?”


    “拉拢,结党,培植新的人手和力量,大抵就是如此。”徐元卿耐心地为她解释,“先帝在时,宦贼乱政,人人只求自保,如今换了新的天子,朝中势力重新划分,为首的人自然都想吸取更多的力量,收为己用。”


    他看向姜彤:“今年恰逢新朝以来的第一次科举,中榜的人,自然就成了一块硕大鲜嫩的肥肉。”


    “可是,为什么是你?”她依然迷惑不解。


    先前她并未想到这一层,一来是因为康福长公主深居权力高层,甚少在众人眼前出现,姜彤根本不了解,以为真的是长公主的女儿看上了徐元卿。


    二来,武英侯是新皇登基之后才立的侯爵,又履立大功,武英侯府中各种人和事早就被众人八卦议论过无数遍,耳朵都听出茧来了。


    更别提有关姚阁老的传言,那只是一句话,说明姚阁老欣赏徐元卿而已,又能代表什么?


    徐元卿听了姜彤的话,也只是道:“山中猛虎动辄为羚羊相斗,不是因为那羚羊味道有多特别,而是因为猛虎争夺地盘,所以不死不休。”


    说到这里,他停了一下,“当然,也有一些巧合,今科一甲前三名,状元刘大人无亲无家,孤身一人,早在恩荣宴上便言明志向,要做那孤吏刚臣,以身作则誓除朝廷贪腐之气。榜眼郑大人是郑国公的族亲,他的家世已经决定了他的立场。”


    “至于我,我家在京城,父亲职位不高不低,正巧是他们可以拿捏的对象而已。”


    姜彤无言。


    这样一看,还真是。


    两人聊到这里,其实话已经说开了,徐元卿也提起这段时间的流言:“这段时间,因为我中了榜,家中一直风波不断。我因为事先知情,所以对种种传言都不作回应,原本打算如父亲一般,入翰林专心修撰典籍,等风波过去,再徐徐图之,但我没想到,家中双亲另有想法,他们做主为我……和你定了亲。”


    他说着,看了她一眼。


    姜彤垂着眸未动。


    徐元卿道:“昨天晚上,我回到家,听他们说起婚约的事。”


    “我大抵上明白他们的想法。家父当年从庶吉士入翰林,就是因为过于求稳,不得圣心,才在翰林院中一蹉跎就是数十年,他不希望我重蹈覆辙。而家母……她恰好也喜欢你,早就有此心意。”


    “只不过,在这个节骨眼上,你们姜家与我徐家结亲,相当于绑到了一条绳上。”


    徐元卿没有继续说下去,他的意思很明显:希望她能够自己想明白这其中的厉害关系。


    两人说话的工夫,夜色也在一点一点变深,周围视野也变得不大分明。这个时辰,是姜百杰每日下值回家的时间,姜彤每天都会等他一起吃晚饭。


    不过今日上午她出门时,已经跟管事交代过,回来又搭乘了马车,比以往速度要快,所以姜彤并不着急。


    她咬了咬下唇,问他:“这件事,我爹知道吗?”


    徐元卿十分坦诚:“姜大人是直接与家父商议的,我并不清楚。”


    但姜彤内心已经有了答案:她爹与徐伯父虽然一武一文,但脾气十分投合。当年爹爹救下了徐少衡,又受托教他武功,徐家也知恩图报,知道爹爹忙于公事顾不着家,舅舅家离得又有距离,因而时常将她接到徐府照料,把她当亲女儿一样。


    多年来,两家相互守望扶持,可以说关系比一般族亲还要亲厚。


    她又想起昨日自己劝爹爹时,他总是左顾右盼,打岔糊弄,最后干脆起身就走。如今再看,分明是为了义气卖了女儿,在心虚。


    姜彤不由一阵气闷。


    她都不知该怎么说自己爹好。难道他觉得,把婚约的真相告诉她,她会一点情谊也不顾地拒绝吗?


    两人在车厢中相对坐着,徐元卿看姜彤一直沉默,又道:“昨夜我想了许久,此事原本与你们姜家没有关系,但如今婚约已定,即使现在退亲,你们也会受到连累,被有心人注意到……说不定,”他顿了顿,“说不定他们还会拿你的名声大做文章,于你不利。”


    是,姜彤也明白。此事若只是普通的争风吃醋,她退了亲,那些人遂了意,便不会理睬她这个小虾米;但如今跟朝廷派系之争扯上关系,那些人会将徐姜两家的举动无限放大,会试探他们到底对谁忠诚,而且为了免除祸患,不让对手获利,期间攻讦陷害,任何事都有可能发生。


    “所以你才会问我有没有心上人吗?”她抬起头看向他。


    “是。”徐元卿也正看着她,干脆地承认,“我想来想去,若你心中有所属,这事就好办了,可以由我出面告诉两家大人,我无意成亲——你放心,对外过错也可以都推到我身上,届时你再跟你爹再好好商量,他为了你的幸福,必定会仔细考虑,等你嫁出去,这件事就与你们无关了。”


    “若没有呢?”


    “如果没有,”他迟疑了一下,郑重道,“我想请你配合演一场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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