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跪倒在地的赵璩,赵构眉心一凝,问道:
“你这是做什么?”
赵璩根本不敢抬头,他自幼被接入宫中教养,对赵构的手段再清楚不过。
此事本是他气不过赵瑗,想要借父皇之手整治对方,若是他在这里主动承认自己过错,将错归咎于自己受赵瑗欺负,少年脾性想让父皇替他出口恶气,那他顶多被赵构责骂惩处一顿而已。
可如果真要依了赵瑗所言,将那只猫开膛破肚的情况,待真相水落石出,那自己就彻底陷入了被动的局面,到时候情势反转,自己的结果一定不会比现在认错要好。
赵璩虽然胸无点墨,但毕竟久居宫中,却还是学会了权衡利弊,形势陡然逆转之下,旋即做出了决断,绝非真的百无一是。
“儿...儿臣认错。”
见此情形,赵构哪还不知其中缘由,他故意沉声问道:
“你犯了什么错?”
“儿臣对父皇说了谎,那鸟儿没有被猫吃掉,是儿臣不小心给养死的。”
赵璩说着,见赵构并没有表示,便知这是父皇给了他圆谎补漏的机会,继续说道:
“儿臣原本养了那只瑞鸟想要献给父皇,却没想到自己不懂瑞鸟习性,反倒好心办坏事,不小心喂错了东西,反而喂死了瑞鸟,自责之下才迁怒了御花园里那只野猫,想要将其赶离,这才撞上了母妃邀入宫中的贵女发生误会,更是因此与皇兄起了冲突,之后儿臣那几名护卫被打得实在可怜,求着儿臣替他们讨个公道,说父皇平时心疼儿臣,定会为儿臣做主,儿臣这才鬼迷心窍骗了父皇。”
听着赵璩这一番话下来,赵瑗不由得直撇嘴。
瞧瞧这赵璩,到了这种狡辩耍小聪明的时候,和方才那狐假虎威的无脑纨绔简直判若两人。
这一顿陈情诉说,先是给自己按上了孝义的名头,又借着自己年纪尚小的优势,自责懊悔之下才犯了错误,因与郭云岫两女误会才与皇兄起了冲突,反正赵构当时并不在场,看不见自己的丑恶嘴脸,几乎快把自己欺君的罪责摘去了大半。
最后更绝,虽未言明,却不声不响的将欺君的过错归咎到了护卫身上,又暗搓搓的拍了一手绝妙的马屁。
果不其然,赵构十分受用,冷嗤一声哼道:
“哼,瞧你这孽子做的好事,朕谅你也没那个胆子敢如此欺瞒朕!”
“儿臣愧对父皇教诲,知道错了!”
赵璩一边将头磕得砰砰作响,一边认错。
“说吧,是谁教你的这种上不得台面的阴私手段?”
赵璩连忙说了一个名字。
赵构摆摆手,吩咐道:
“去,把人抓了,交给内侍省审问,朕的宫里容不下这种谗佞之徒。”
见旁边的大太监听了令,领人离开,赵构站了起来,负手走到跪在地上的两人面前。
“此事虽已明了,但你们二人都有过错,璩儿虽是受小人蒙蔽,但错在鲁莽浮躁,意气用事;瑗儿你虽不是为了女色,但错在不顾手足情义,同室操戈,朕罚你各打十大板,罚禁足一月,你们二人可有怨言?”
怎么可能没有怨言?
赵瑗听了宋高宗的话,若不是顾忌对方身份,放到现代社会里,早就跳起来骂娘了!
这宋高宗明面上看似互不偏袒,各打五十大板,可实际上对赵璩所为轻飘飘的揭过,毫不掩饰对其的维护之意。
就说那禁足的惩罚对赵璩来说简直毫无作用!
要知道赵璩如今还未出宫开府建牙,他一直住在宫中,禁足对他而言简直就是太监娶媳妇——没有卵用!
但就算赵瑗在心里把赵构骂了一圈,也只能老老实实的和赵璩一道垂头说道:
“儿臣没有怨言。”
见两位养皇子态度“虚心诚恳”的接受了惩罚,赵构颇为满意,他甩甩袖子,说道:
“既然如此,你们二人也已经给母妃请过安了,就去领罚吧。”
见赵构似乎有些不耐烦,开始赶人,仍旧担心郭云岫二女受到牵连的赵瑗还想说些什么,恰好瞥见吴贵妃朝自己使来安心的眼神。
赵瑗这才暂且放下心来,向赵构告了退,离开了养心殿。
才出养心殿,就已经有一名大太监等在了门外,一见赵瑗二人就迫不及待的走上前来,朝着两人毕恭毕敬的笑道:
“两位皇子,请随奴才来。”
随着那名大太监的领路,两人被带到了内侍省,刚要跨进内侍省的大门,赵瑗就看到一名小太监拖着一具伤痕累累的尸体拖了出来。
血迹在地砖上蜿蜒扭曲的拖拽出长长一条,几名小太监对此见怪不怪,熟稔的提来了水桶毛刷,将地上的血迹清理干净。
等尸体被拖着经过赵瑗时,他险些没有从那张已经被殴打得面目全非的脸庞上认出来,那就是他先前在御花园里吩咐裘兴揍的一名侍卫。
领头的大太监见状,对着就是一脚,将小太监踹去一边,嘴里骂道:
“没点眼力见,滚一边去,换个地方给埋了,小心冲撞到了两位皇子!”
一旁的赵璩见此情形,神色竟然毫无变化,就好似随手将过错嫁祸给自己的侍卫当替罪羔羊,害死一条人命的行为毫无愧疚怜悯之心一般。
内侍省对两人的十杖虽然并不算用力,却还是让赵瑗的屁股肿了半边。
等他出宫时,裘兴已经等在了宫外,见赵瑗被人搀扶着,连忙迎了上来。
“公爷!这是?”
赵瑗摆摆手,示意裘兴先回府再说。
裘兴会意,替过小太监将赵瑗搀扶到马车上。
才一掀起马车帘子,赵瑗就呆住了。
马车上竟然已经坐着两人,正是郭云岫和李晚舟两女。
“你们怎么在这?”
两女似乎已经知晓了养心殿发生的事,见赵瑗此刻狼狈窘迫的模样,神色歉然,双双伸出手来,将赵瑗扶上马车。
李晚舟怀里还抱着今日整件事情的罪魁祸首——“小泥巴”,朝赵瑗解释道:
“公爷离开御医院后,贵妃娘娘便让人找到了我们姐妹俩,将我与郭姐姐一道送出了宫,郭姐姐听了公爷因为我们受了这么大的罪,若是没有公爷,今日我们姐妹俩怕是不只要受皮肉之苦,往后也再没脸面留在临安了,所以想要留下来见公爷一面,至少能当面向公爷道谢。”
郭云岫红着脸嗔瞪了一眼李晚舟,却没有辩解。
对于郭云岫,赵瑗自从知道对方在历史上的真实身份后,便有一种说不清楚的怪异之感。
这位未来将会和宋孝宗有着千丝万缕关系的女人,如今就俏生生的坐在他的面前,让他不知如何是好,一时间目光看着对方出了神。
赵瑗的注视让郭云岫脸更红了,她就像是只鸵鸟一样,脑袋低得快要将下巴埋进胸脯里。
她嗫嚅的从袖口里取出一个瓷瓶,慌张的推到赵瑗面前,说话的时候连瞄一眼赵瑗的勇气都没有。
“这是太原特产的金疮药,治疗跌打损伤有奇效,不会留下疤痕,公爷还请不要嫌弃。”
郭云岫哪里还有在御花园里和赵璩据理力争的模样,赵瑗甚至毫不怀疑,如果这是动画片,郭云岫此刻耳朵两边得配上噗嗤冒蒸汽的特效和水壶烧开的声音。
他接过药瓶,道了声谢,两人指尖稍微接触,郭云岫就像是惊弓之鸟一样飞快的收回了手,然后拽着一旁还在傻乐呵的李晚舟逃也似的跑出了马车。
只留下赵瑗一个人在马车上发愣。
“公爷,郭姑娘走远了。”
裘兴的声音将赵瑗的思绪拉了回来。
“裘兴。”
“公爷,有什么吩咐?”
“帮我查一下奉直大夫郭直卿究竟有几个和我差不多大的孙女。”
入宫前乘坐的马车已没法再坐,赵瑗只能趴着,幸好御街的路还算平坦,太平坊离皇宫的距离也不算太远,赵瑗才没有多受罪。
等回到建国公府,原本假装卧病在床连续躺了数天的赵瑗这回真成了卧病在床。
厢房内,上过药后的赵瑗趴在床上,裘兴敲了敲门,等赵瑗招呼他,才走了进来。
“公爷,您让我去李姑娘所说的埋鸟尸之处候着,之后果然有人前来挖骨,我便将人打晕,将鸟尸挖了出来,但那挖出来的鸟尸要如何处理?”
赵瑗意兴阑珊的摆摆手说道:
“烧了吧,那本就是担心赵璩借口寻事,以防万一的证据而已,如今事情已过,留着也没用了,别留下证据就行。”
他原本在御花园见赵璩含恨离开后,便留了心眼,担心赵璩借机生出事端,让裘兴前去提防,若是赵璩没有派人前去挖那具鸟尸,无论赵璩是否生事,那鸟尸所埋之处都能成为赵瑗证明赵璩说谎的证据。
而要是赵璩派人前去挖尸,裘兴也能防范于未然,避免赵璩销毁证据。
但赵瑗还是错估了赵璩,没有想到赵璩连自己的第一轮心理反击都没有抗下就放弃了辩解,主动向赵构承认了错误。
也正因如此,那具鸟尸便没有了用处。
但从今日发生之事来看,赵瑗并不会低估赵璩此人。
这位在历史上能够与宋孝宗一起从数千名宗亲孩童里被赵构选入宫中抚养长大的孩子,怎么可能是普通人。
先不论对方的骄纵奢逸任性妄为的性格,只从他自身的急智以及对宋高宗赵构的了解,便可以称得上颇有本事。
裘兴应了声是后,停顿了一下,眼神飞快的朝屋外扫过,确认隔墙无耳后才凑近赵瑗榻前,低声说道:
“另外利州四义有消息传来,他们明日便能从水路潜伏回京,这次与他们一道回京的还有江南道一带的江湖人士七人,共十一人。”
赵瑗神色一喜,他没有想到先前才穿越而来随手招揽的利州四义竟然能够给他带来如此之大的惊喜。
起先招揽利州四义不过是为了让他们背上刺杀秦桧的黑锅,转移朝廷追查势力的目光,甚至对于他们能否顺利逃出临安城都有所怀疑。
可这四个江湖草莽的表现出乎了他的意料,先是成功在巡铺军的追剿下成功逃离临安,之后又联系上了江南水寨的江湖人士,成功抵御下了殿前都指挥使杨沂中所率领的剿匪军,还连带着让两个秦党被撸下台。
甚至因为此事,在朝堂上所造成的波澜更加巨大。
如今四人回京,还真的按照他的吩咐,为他招募集结了一批江湖人士。
只是如今自己真的卧病在床,且府内还有赵构安排的侍卫看守,而裘兴也要当值,他若想联系上四人,可能还需要一些时间。
想必今后的建国公府也不会太安全。
所以鉴于种种情形,他可能需要想出一些能够与利州四义在不被人察觉的情况下,传递信息的方法。
“嗯,等利州四义进了临安,暂时先不要与其再进行接触,这几日父皇对杨沂中的表现十分不满,大理寺和张澄那边生怕下一个遭殃,肯定会加大力度进行调查,所以这个节骨眼上进京虽有好处但也有坏处,咱们没有完全把握之前,先不要过度行动,以免暴露自己引火烧身。”
“属下明白。”
裘兴应了声后,赵瑗便闭上了眼睛。
他今日经历太多,再加上屁股上的伤擦了郭云岫给的金疮药后,虽然疼痛稍减,但总是隐隐有一些火辣辣的热感与瘙痒。
那是金疮药的药效在让皮肉愈合生长,却让他没法安然入睡,因此他身心疲累,只想好好趴着,至少能够闭目养神。
可过了半晌,他都没有听到裘兴离开的声音。
一睁眼,果然看见裘兴还站在原地没有离去。
他有气无力的问道:
“你还不走,站我床前发什么呆?”
裘兴有些委屈:
“属下还有事没禀报完,见公爷您闭了眼睛想事情,不敢打扰,只能在旁等候。”
“还能有什么事?你总不至于鸡毛蒜皮的小事也得找我吧?”
“是您亲口吩咐我查的事情。”
能有什么事?
赵瑗绞尽脑汁想了半天,也没有想到自己还亲口吩咐什么其他的事情。
“说吧,什么事?”
“公爷您让属下查的,郭姑娘是太原郭氏郭直卿唯一的孙女,但她有两个弟弟,父母也尚健在,另外属下还顺手查了李姑娘的家室....”
等等!
谁让你多此一举去查李晚舟的。
她又不是什么嫌犯,你主观能动性这么高做什么?
虽然内心在吐槽,但赵瑗还是忍不住内心燃起的熊熊八卦之火,竖起了耳朵。
“属下除了查到李姑娘是易安居士对外宣称的侄女外,只知其父名为李丘山,月余前举家迁来临安城投靠易安居士的,却并未与易安居士住在一起,而是进京后独自盘下了一处别院,家底颇为丰厚,光是随其一道进京的佣户便有三十余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