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南宋,开局我先捅死秦桧!》 第1章 秦桧死了? 好吵。 但眼皮子依旧昏昏沉沉,只有微弱的火光在冥冥中来回游弋,伴随着不绝于耳的喊杀和金属碰撞的尖锐噪声,让赵瑗头疼欲裂。 弥蒙之中,他听到有人在嘶声力竭的怒喊。 “秦桧!你这求荣卖国的无耻奸佞,不得好死!” 秦桧? 那个历史上有名的奸相? 他是在图书馆查资料查睡着做梦了? 他迷迷糊糊强睁开眼睛,梦境里的画面竟然无比清晰真实。 这是一座搜神夺巧的江南阆苑,此刻却在夜幕下被染上了厚重的血色。 四名蒙面人身上满是伤痕的被人押着,跪倒在地。 而赵瑗身前,站着一身穿鹤纹紫袍,腰佩金鱼的中年文士。 那中年文士背对着赵瑗,听到那些蒙面人嘴里骂得越发难听,却冷笑讥讽道: “你们这些贼人实在可笑,若非本相殚精竭力的与金廷和议,如何换我朝未来十余年太平?那岳飞为了一己私欲,妄图蚍蜉撼树,裹胁天下百姓陪他去死,却能被你们当做英雄?” 如此巧舌如簧,搬弄是非,不要说赵瑗这个清楚历史真相的现代人恨不得捅着秦桧的脊梁骨骂娘! 那为首的黑衣人已是目眦尽裂,破口大骂: “太平?构陷忠良致十年功溃,将楚州粮种兵甲尽献金贼,任我大宋三州百姓被人践踏,这桩桩件件就是你粉饰的太平!” “用三县贱命换金兵止戈,岂非天大划算?” 秦桧金鱼袋轻晃走上前去,靴底忽碾碎黑衣人的指骨,享受着黑衣人痛不欲生的哀嚎,讥笑道: “你们还得多学学那位岳将军——他在大理寺里的表现可比你们硬气多了。” “秦桧,你有种就把我们利州四义杀了,天下人会看清你卑鄙无耻的真面目!将来还会有泸州四义,夔州四义来杀你这无耻小人!” 秦桧阴恻恻笑了起来。 “本相原本还在发愁如何给那关在大理寺的岳飞定罪,结果你们自己送上门来,反倒替本相做实了岳飞勾结反贼,谋害朝廷重臣的罪名,本相谢你们还来不及,为何要杀你们。” 赵瑗在身后听着,已经从两方对话中弄清了这梦境里究竟发生了何事。 他竟然梦到了历史上最为声名狼藉的奸相秦桧构陷岳飞“莫须有”的南宋时期! 而眼前这一幕应该是岳飞被十二道“金字牌”催令班师后,遭遇构陷囫囵入狱,民间江湖义士们企图诛杀奸相秦桧的场景! 虽然正史中并未有过记载。 但许多民间野史,演义话本中确实有过江湖义士们为救岳飞暗中劫狱,企图诛杀奸相为民除害的描绘。 这样的侠义故事,即便是作为历史系研究生的赵瑗看了,都会心潮澎湃,又扼腕叹息,恨不得自己亲历那个充满血泪悲歌的朝代,改变那些风云英雄们的悲情命运。 今日居然让他逮到了这样一个机会,作为熟悉历史的华夏人,哪怕是在梦里,也不会有人愿错过能手刃秦桧的痛快! 此刻那一副中年文士模样的秦桧正正好背对着他,丝毫没有一点防备! 他撑起身子,上下摸索了一番,竟真的让他在腰间摸出了一柄镶着名贵玉石的精致短剑! 赵瑗登时眼睛一亮,他抽出短剑,藏在袖里,蹑手蹑脚的想要趁着秦桧不注意,给他来上一刀! 只要够快够准够狠! 他就能够改变南宋灭亡的悲剧结局,让燕云十六州提前百年收复! 虽然这只是一场梦境,但只要想想就有够爽的! 可还没等他走上两步,猝不及防间秦桧突然转身看向他说道: “事发突然,若不是恰好有国公的护卫在此,本相怕是性命难保,倒是国公没有被那些贼人吓着吧?” 赵瑗毫无防备的被秦桧这一转身吓了一跳,见秦桧正关切的看向自己,有些懵圈。 这古今第一奸相莫非是在对自己说话? 他为何叫自己国公? 羁押那些黑衣人的人是自己的护卫? 那他自己又究竟是什么身份? 但这些纷乱的思绪很快就被紧张盖过! 赵瑗见秦桧朝自己毫无防备的凑近过来,心头一莽! 管他那么多! 反正是做梦,热血大男儿最见不得这种卖国求荣的无耻汉奸! 捅了再说! 他一腔热血直冲双眼! 抽出袖中短剑就迎着对方腰窝扎了进去! ——噗嗤! 利器入体的声响虽然微弱,却又仿佛盖过了周遭的一切喧嚣! 秦桧瞪大了双眼,用一种百思不得其解的神情注视着赵瑗。 “你...咕不是...噜晕....噗。” 他想说话,喉头却只能发出咕噜的声响,嘴巴一张,一大口鲜血喷溅了赵瑗满身。 赵瑗也被自己的举动吓得呆住! 他没想到自己只是做个梦,在梦里当一回英雄,为何连这种不能过审的画面,在梦里都能如此真实。 血液带着身躯的滚烫热气,灼烧着他的每一寸神经。 他近乎本能的抽出短剑。 ——噗嗤! 又一次捅进了秦桧的腹部! 秦桧的双眼渐渐失去光彩,然后整具躯体因为失去重心,而将赵瑗连带着一起摔倒在地。 他推开压在身上的尸体,重新站起身来,看着已经死得不能再死的秦桧,心中的畅快与兴奋压过了恐惧。 他狠狠一脚踹在了秦桧的尸身上,做了一件自己从知道岳飞故事起,就一直想做的一件事情——朝秦桧狠狠啐口水! “他娘的,叫你当奸臣,叫你害岳飞!捅的就是你这种贱人!卖国贼!狗汉奸!” 他又踢又骂了好一阵,只觉得等这一觉睡醒来肯定神清气爽,浑身舒坦。 爽! 这可比寻常小说里男主角扮猪吃老虎,大杀四方还要畅快! 要是哪个作者把这桥段写书里! 他肯定猛猛的点赞收藏! 做完这一切,他叉腰而立,做好了从梦里醒来的准备。 “爽!今晚就算是用花呗付款,我也要点五串羊腰子!” 他已经迫不及待准备享受校门口烧烤摊的喷射套餐了! ——嗯? 怎么回事? 这梦还没结束? 这气氛怎么有点诡异? 他缓缓扭头,就看到那些下方,那些黑衣人和羁押他们的护卫不约而同的张大了嘴巴,一脸目瞪口呆,不可置信的看着自己。 时间仿佛凝固了一样。 过了好半晌,其中一名护卫才开了口: “公爷,你怎么把秦相给杀了?若是陛下知...” 这名护卫话未说完,就见旁边一名护卫突然抽出原本架在黑衣人脖子上的长剑,一剑捅穿了他的咽喉,又在电光火石之间趁着其余护卫还未反应过来,瞬间出手,将其余几名还在震惊之中的护卫迅速袭杀。 这一幕发生得迅雷不及掩耳。 赵瑗想要阻止已经来不及! 别说赵瑗自己了,那几名被束缚住手脚,心灰意冷的黑衣人们也全都傻了眼。 今夜这梦反转似乎有些太多了,这又是演的哪一出? 那名倏然出手的护卫将人杀完,又朝赵瑗靠近,吓得赵瑗连忙后退,生怕这人杀上头连自己也捅了。 虽然这不过是一场梦,但才当完英雄就被人捅死,那也太不爽了一点。 那护卫见赵瑗面露惧色,连忙停下脚步,躬身解释道: “公爷,属下虽然不知您杀秦相缘由,但属下刚刚杀这些人是陛下安排的护卫,若是他们活着离开,将此地发生之事告知陛下,即便以公爷您建国公的身份,恐怕也承受不起陛下之怒,所以属下斗胆替您先动手除去隐忧,还望公爷勿怪。” 公爷? 建国公? 护卫对自己的称呼总算让赵瑗想起了一人! 宋孝宗赵眘! 赵眘在被立为太子之前,曾被宋高宗收作养子,育于宫中,并受封建国公,并改名赵瑗,与自己现实里同名同姓。 这个想法刚刚浮现,他只觉得脑海里突然涌入了数不清的画面。 是那些属于赵眘儿时的记忆! 从咿呀学语,到年幼入宫,再到宫中拜朱震范冲为师直到深夜拜访秦桧却突然遇袭昏迷。 这些画面与现实的记忆交织在一起,真真假假让人无法分辨。 直到那些交错的画面闪烁过现实里他查阅资料的图书馆,一场熊熊燃烧的大火在图书馆里迅速升起。 尖叫的人群,浓烈的烟尘,以及逐渐绝望模糊的视线。 直到这时,赵瑗这才意识到,这绝不是梦境! 梦不可能改变他的身份,让他继承如此真实的记忆! 他这是穿越了! 穿越到了还未成年的宋孝宗赵眘身上! 而他穿越而来干的第一件事情,居然是把千古第一奸相秦桧给捅死了!? 第2章 捅大篓子了! 赵瑗呆愣的看着手上沾满的鲜血,以及瘫在地上,大肠小肠流了一地的秦桧尸身。 他方才还能大快朵颐五串羊腰子的食欲顷刻间荡然无存,腹内一阵风起云涌。 谁来告诉他,如果穿越南宋不小心捅死了秦桧该怎么办? 别人穿越好歹还有个新手保护期,就算开局有点挫折危机,那通常也就是诸如退婚,欠债,灵根全废之类的小事情。 怎么到自己这,就成了稍不留神就有可能万劫不复的谋逆大罪! 在线等,挺急的! “公爷?您没事吧?” 赵瑗还在恍神,就被护卫的关切呼声拉回了思绪,有气无力的应道: “没...没事。” 这护卫名叫裘兴,是赵瑗奶娘的儿子,在赵瑗被宋高宗选入宫中收做养子时,陪在身边一道进了宫,成了他的贴身侍卫。 两人虽是主仆关系,却因年龄相近,又在宫中相伴许久,关系早已亲如兄弟。 见赵瑗并无大碍,裘兴松了一口气,重新提起长剑回过身,朝那四名被捆住的黑衣人走去。 “公爷稍等片刻,属下先去把这些人一并杀了。” 赵瑗本来还在和翻江倒海的五脏六腑作斗争,顺便考虑自己要不要用出穿越者的开局绝招——失忆大法。 结果听到裘兴的话,登时瞪大了眼,连忙出声阻止! “裘兴,别杀他们!” 裘兴闻言,刚刚举起剑的手又放了下来。 “这些贼人刚刚看到了公爷您杀秦相,留下来只怕后患无穷!” 赵瑗人都麻了,他此刻强忍着内心的不适,努力让自己心情平复下来,急中生智说道。 “若是你杀了他们,那才是替我挖好了坟墓。” 赵瑗的话语让裘兴一愣,就连那四名跪倒在地的黑衣人都愕然抬头看向赵瑗。 赵瑗说这话是有缘由的。 如果这只是一场梦境倒还好说,梦醒过后,自然不用管他洪水滔天。 可现在情况有变,那就不得不考虑自己杀了秦桧的后果。 按照历史上宋高宗赵构对秦桧一年封两公的浩荡恩宠来看,即便赵瑗是未来的宋孝宗,恐怕此刻都难挡赵构之怒。 更何况按史料记载,赵瑗这个未来准太子在当前阶段暂时还算不上是稳坐钓鱼台,板上钉钉。 他甚至还有一位同期竞争对手,和他同时入宫被收作养子的崇国公赵璩。 所以秦桧之死,他必须想办法把自己从这件事情的嫌疑里摘得干干净净。 他方才开口阻拦裘兴对那些黑衣江湖人杀人灭口,可能一开始只是出于他对宋朝这段历史的憧憬与敬重心理。 毕竟相比起国力强盛万邦来朝的“唐”;武德充沛铁骨铮铮的“明”;崇文抑武却偏偏定义了侠骨丹心,孕育了无数现代小说里知名大侠的——“南北宋朝”才是他入坑历史这个无底大坑的缘由。 正因如此赵瑗初看这些黑衣人咒骂秦桧卖国求荣时,几乎是把他们当做“郭靖”“丘处机”这些耳熟能详的侠客符号来同等看待的。 但现在,这些黑衣人在赵瑗眼中,那就是一个个行走的活靶子。 赵瑗强撑着还有些哆嗦的双腿,走近那些黑衣人面前。 裘兴担心主子安危,本想要开口制止,可注意到赵瑗的神情时,还是闭上了嘴,默默站近了赵瑗身侧,以防万一。 小国公从方才开始,表现得与以往大为不同。 赵瑗站定,又在心中打好了几遍腹稿后,才开口说道: “我可以放你们安然离开,但需要你们和我做个交易。” 四名黑衣人闻言,不可思议的看向赵瑗,又纷纷将目光转向先前破口大骂秦桧的那人。 那名黑衣人开口问道: “你不准备把我们杀了灭口?” 看来这人就是这些黑衣人之中的领头人了。 “我为什么要杀你们?” “你不怕我们把你杀死秦桧那奸贼的事情传出去?” “秦桧不是你们利州四义杀的吗?和本国公有什么关系?你们杀害当朝宰相,若非本国公护卫拼死护着,本国公怕也性命难保,我恨不得立即将你们捉拿归案,以儆效尤。” 赵瑗话音刚落,那四名黑衣人全都瞠目结舌的看向他,好半晌都没挤出一句囫囵话来。 就在赵瑗以为这些榆木疙瘩脑袋还不开窍时,那为首之人缓缓开了口: “你想让我们替你担下杀秦奸的罪名。” 原来还有智商在线的,赵瑗意味深长的看了他一眼,点头说道: “没错,你们替我背好这口黑锅,我放你们一条生路,这个交易如何?” “锅?哪来的黑锅?” 听到自己不用死,只需要背一口锅就行,早就做好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准备的利州四义连同裘兴一道四处张望,想要找到赵瑗口中的黑锅在哪里。 赵瑗看到这一幕险些怀疑自己头顶上全是黑线,他差点忘了,“背锅”这词其实是现代流行梗词,在古代可没有什么特殊的引申含义。 他干咳两声,将视线飘忽的几人注意力拉了回来。 “咳咳,背锅就当做是本国公口误,你们别乱看了,直说这个交易你们做是不做?” “做!就凭您杀了秦桧那个狗贼,还不杀我们,就是我们的恩人,更是邓唐三州百姓的恩人,您要我们做什么都行!” 怎么可能不做? 这利州四义本就是带着必死的决心前来刺杀秦桧,眼看计划失败,还险些成了秦桧构陷岳将军的把柄。 若是真被秦桧得逞,他们恐怕会羞愧得下地府投胎都恨不得主动抢着跳畜生道里去。 这么一盘算,赵瑗突然袭杀秦桧不止是救了他们一命,还顺道拯救了他们下辈子,甚至还让他们得了个杀奸相的美名。 如此想来,赵瑗简直堪比他们的再生父母。 赵瑗估计怎么都不会想得到,自己几句话就让这几个敢为忠义抛头颅的汉子感恩戴德,就差给他回乡立个生祠了。 他原本的打算只是放跑这几个江湖义士,然后把秦桧被杀这口大锅甩给他们,再慢慢从长计议。 可看他们如此,加上本就有历史话本小说的滤镜好感加持,他反倒有些觉得过意不去了。 他心底渐渐浮起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根据先前听秦桧与利州四义话语中的信息推断,如今应该正好是绍兴十一年十一月左右(1141年),秦桧以岳飞部将张宪谋反为由,将岳飞父子押送大理寺后不久。 此时秦桧大约刚刚与金廷签订完《绍兴和议》,暂时还未腾出手来对岳飞罗织罪名,暗下毒手。 所以说岳飞还没死! 这个发现带来的惊喜甚至超过了赵瑗察觉自己竟然穿越成了准·宋孝宗,并且捅死了秦桧的震惊。 作为一名历史系研究生,赵瑗最常和人讨论的历史话题就是岳飞若是没死,南宋是不是真有机会彻底收复燕云十六州。 现在验证这个可能性的机会就明晃晃的摆在他的眼前。 当他意识到的时候,他相信没有任何一个熟悉这段历史的人会拒绝亲眼见证这一切的机会。 他要做的只是救下岳飞,然后就可以躲在幕后,顺其自然的看着历史的进程因为他而彻底改变。 至于为何不像小说里的穿越者们一样,站在舞台的聚光灯下,成为何岳飞并肩而战的历史主角? 拜托,那只是小说,他们都有主角光环加持,而自己是真的穿越到了南宋这个乱世里,稍有不慎就是万劫不复的境地,可没有删稿重写的机会。 他还是老老实实的躲在帷幕之后,看那些历史上的气运主角们大显身手就行了。 心里定下了主意,赵瑗重新看向利州四义。 “真的让你们做什么都行?” 利州四义互相看了彼此一眼,说得斩钉截铁。 “只要不是伤天害理,卖国求荣的苟且之事,什么都行!” “好!”赵瑗眼睛一亮,拍掌笑道:“既然如此,我要你们想办法逃离临安后,用诛杀秦桧的声望招揽一批人手,送来临安替我办事!” “这事好办,若是有杀奸相的大义在身,不愁没有各路义士前来投奔,只是小国公爷多久要这些人?” 利州四义不愧是江湖好汉,已经从善如流的对赵瑗改了数次称呼。 赵瑗意有所指的说道: “越快越好,岳将军等人如今还身陷大理寺中,虽然秦桧之死应该会让朝中暂时乱上一些时间,但我担心夜长梦多,容易多生变故。” 听到赵瑗此话,利州四义就算再如何鱼木脑袋,也觉得自己脑子开了窍。 几人也不顾自己还被捆着手脚了,惊呼着朝前拱来: “小国公爷您这是想救岳将军?” “小国公爷,您觉得要多少人能够成功把大理寺劫了?我们去给您找!” “对!您要多少!我们都给您找来!” 赵瑗眼前一黑。 这真要按他们的说法劫狱救岳飞,那岳将军可能就真完了! 就算真给他们救了出来,接下来靠岳飞收复燕云十六州的计划也可以彻底宣告出师未捷身先死了。 赵瑗本来还想解释,但忽听街外远处开始传来阵阵响动,再瞧见数百米外的火光窜动,顿时心中凛然。 这应该是临安城内巡夜的铺军终于察觉了异常,开始朝这边集结。 时间紧迫,已经容不得他再继续和利州四义浪费口舌! 赵瑗在继承的记忆里搜索了一番后,告诉了利州四义一个不易被人察觉的偏僻铺子作为事后联络的地点。 又叮嘱了几句,便让裘兴给四人松了绑,让他们先行离开。 自己则和裘兴留下来等待巡铺军的到来。 第3章 彻查此案 就像电视剧里经常演的那样,当巡铺军姗姗来迟的时候,秦桧的鬼魂恐怕都可以投两次胎了。 其实也不怪巡铺军玩忽职守,没有及早察觉这里的异样。 实在是因为秦桧名下的这座府邸位于御街南段的太平坊,方圆数十里内的居住者上至皇亲国戚,下至达官显贵。 就连偷偷躲在墙角撒尿的幼童都有可能进过宫,在宴席上被宋高宗逗过雀儿。 这些王公贵胄阴私甚密,最忌闲杂外人进入,因此巡铺军平常巡夜大多都对这里唯恐避之不及,生怕巡街路上不小心撞见什么不能被看见的事。 再加上秦桧府邸占地足有数十亩,别说风吹草动了,就算里面的人唱卡拉OK,巡铺军恐怕一时半会也难以察觉。 所以当巡铺军终于冲进秦邸庭苑内时,赵瑗已经安排好了口供,一把火点燃了苑子,躺在地上奄奄一息的装昏。 时值金廷议和刚刚结束,金国使臣才走没几日,当朝宰相就在府中遇刺身亡,甚至还波及到了皇室子嗣,建国公赵瑗遭受无妄之灾,身受重伤昏迷不醒。 这个重磅消息仅仅不到半日时间,就如同装了翅膀一样,传遍了整个临安城! 向来隐忍克制的宋高宗赵构难得在朝堂上大发雷霆,用御砚把大半宿没睡,被亲兵从被子里吵醒的殿前都指挥使杨沂中给砸得头破血流。 时任临安府尹的张澄也没逃得了,杨沂中乖乖捡还给小太监的御砚被宋高宗一视同仁的与张澄脑袋又做了次亲密接触。 等宋高宗发完了火,这才严令两个遭了无妄之灾的倒霉蛋滚去彻查此案。 两个人就这样在朝中同僚们或幸灾乐祸,或同情的目光下相互搀扶着走出了垂拱殿。 两人看着殿外刚刚才升上地平线的那一缕朝阳掠过宫墙殿脊斑驳的洒在脸上,感受不到一丝暖意,恍惚之下才惊觉自己背上不知何时已经被津津冷汗渗透,冰凉的贴在背皮之上。 站在宫外,两人心有戚戚焉的合计一番,才决定分头行动,由杨沂中前去秦府案发地查探,而张澄则前往建国公府上探病,顺道探听情况。 张澄抵达建国公府时,已是午时,赵瑗刚刚从昏睡中醒来。 虽然起先装昏是为了骗过巡铺军起疑,但突逢穿越等数件惊变,还要连续发挥急智应对变故,赵瑗也没有顶住压力,真的昏睡了过去。 等他醒来的时候,就发现自己躺在了松软暖和的雕栏阁床上,一旁的侍女正用绸绢沾了温度恰到好处的清水替他擦拭身子。 社会主义春风里茁壮成长的赵瑗哪里经历过这种万恶的封建主义糖衣炮弹,吓得他连忙坐起了身,想要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没成想这番举动却让那侍女误以为自己侍奉不周,惹恼了小公爷,惊慌之下撞翻了水盆,将水洒了一地。 这声音惊动了屋外守卫的裘兴,他连忙进屋,见是赵瑗醒了,便将侍女打发出去,又道: “公爷,临安府尹张澄奉陛下之命前来查案,现就在外堂里等候。” 赵瑗眨了眨眼,心说果然赵构的第一关要来了! 这位生性多疑的宋高宗一定会命人彻查此案,而赵瑗这位秦桧遇刺的现场亲历者一定会在宋高宗的嫌疑之列。 只有顺利度过这第一关,他才有机会联合利州四义,救出岳飞,才有资格谈改变南宋未来! 他见侍女还要去收拾那团水渍,挥挥手朝那侍女说道: “你先出去,等会儿再回来收拾吧。” 侍女应声告退,而赵瑗则回忆起张澄之名。 根据记忆,张澄为北宋名臣张商英之子,靖康之变后随宋室南渡,颇受赵构重用,曾先后历任过户部尚书、临安府尹等要职。 他在任临安府尹期间曾主持疏浚临安城内河道,改善漕运以促进商业发展,其才干能力得到了《宋史》“澄精敏善处事”评价。 比起南宋文臣里那一群尸位素餐的酒囊饭袋们,这人算得上能力出众务实干事的。 可惜他依附秦桧甘为党羽、打压忠良,又被后世骂作“以才济奸,为桧羽翼”。 对于这人会来,赵瑗心底早有准备,他张张嘴,一连着变了几个声调,挑了个自觉最合适的,朝裘兴问道: “我这声音怎么样?够不够虚弱?像不像受惊后的样子?” 裘兴一愣,斟酌片刻后认真答道: “公爷可以稍微再压低一下嗓子,若能说话带点颤更好。” “那行,就这样了,你去让张澄进来吧。” 待裘兴走到门口,赵瑗突然想起来,开口又把他叫住,问道: “对了,昨夜巡铺军的人问了你话吗?” “问了,我按昨夜公爷的原话答的。” “那你现在还能记得多少?” “刚刚才重新给人说了一遍,一字不差。” 赵瑗满意的点点头,挥手让裘兴出去。 张澄很快就被裘兴领了进来,站到榻前躬身行揖问安。 “下官张澄见过建国公。” “张府尹不必多礼,恕本宫受惊抱恙招待不周,张府尹还请坐。”赵瑗似才想起来一样,又开口提醒道:“张府尹注意一下脚下,方我刚刚被梦魇惊醒时不小心弄翻了水盆,又急着见你就没来得及让人收拾,府尹大人可别踩着了。” 待张澄绕过水滩落座,他才朝对方看去。 这人看起来约莫五十岁的年纪,和南宋文臣给人弱不禁风的刻板印象不同,张澄的身形体格颇为健壮高大,面庞偏铜褐色,一看便不是那些只会躲在书房里夸夸其谈的腐儒。 只是他不知为何额头上破了一块皮,虽然似乎已经被简单处理过了,但还是有些血丝从纱布里渗出。 这一眼又让赵瑗立即扶额别过了头去,做出一副心慌的模样。 张澄不知就里,连忙问道: “建国公这是怎么了?可是下官有何不妥,骇到了国公?” 裘兴一边上前替赵瑗抚背,一边回答: “张府尹不必担心,小公爷只是自幼晕血,见血便会心慌。” 等裘兴解释完,赵瑗这才摆手示意自己无碍,朝张澄说道: “让府尹大人见笑了。” 张澄一边赔笑,一边眯着眼睛仔细观察,见赵瑗与裘兴表现不似作假,这才收回了目光。 两人又虚与逶蛇了一会儿,张澄才切入了正题,开口问道: “陛下此番差下官调查秦相遇刺身亡一案,下官不得已才前来叨扰国公爷,有几个问题不知国公爷能否告诉下官。” 总算来了。 赵瑗心中一跳。 “秦相遇刺乃我朝大不幸,那些贼子匪类实在胆大包天,本国公恨不得生啖其肉,若有所需,张府尹但问无妨。” 这话才说完,赵瑗就有些后悔,觉得自己表演得有些用力过猛了。 不过张澄似乎并没察觉有异,反而颇为动容,他擦了一把眼角后问道: “不知昨夜国公为何会在秦相府内?” 张澄问这事其实说来也有些诡异。 赵瑗之所以深夜到访秦府,其实还是秦桧送帖相邀。 之所以有此事,皆是因为赵瑗前些时日年满十四,已至成童,于是按例出宫开府建牙,不再居于宫中。 此等大事,自然有朝中各路皇亲大臣们送礼庆贺,其中自然少不了已经居于高位的秦桧。 只是秦桧当时忙于宋金合议与构陷岳飞入狱之事,无暇分身,便只是让府上门房送了份贺礼到建国公府上。 直到前些时间宋金和议一事彻底结束,秦桧才空暇下来,给赵瑗送了宴帖。 却没有想到赵瑗赴宴,竟然发生了如此意外。 秦桧遇刺便罢,还让赵瑗给穿越了过来。 赵瑗将秦桧宴请自己的缘由说给张澄,这些事情不过是些正常的交际,自然也无需隐瞒。 张澄身为秦桧党羽,自然也知晓确有其事,便绕过此事,又一连问了一些无关紧要的问题,赵瑗皆是如实回应。 眼看着时间渐渐到了申时,两人交谈也已经从案件问询聊到诗词书画,看似张澄把此行的正事目的给忘偏题到了姥姥家里。 张澄看看时间,言称时候不早,改日再来登门拜访。 赵瑗心中自然乐得答应,这张澄看似没有过于刁难,但话语中暗藏玄机试探,让人必须打起十二分精神应付。 两人聊到现在,比寒假在家赵瑗帮表弟通宵赶完寒假作业还要心累。 他忙不迭的让裘兴替他送客。 结果张澄走到门边,突然回过神来问道。 “下官有一事险些忘了问,国公可还记得昨夜从刺客出现到巡铺军抵达,中间大约间隔了多久?” 赵瑗一愣,立即反应过来这厮和自己东南西北聊了半天,最后的套落在了这里。 可惜自己一直防着,没有中招。 他装作茫然的看向对方,说道: “本公只还记得那刺客突然出现,一剑刺穿了秦相,本公就见血晕了,等本公再醒来,就已经在这了,关于张府尹的问题,或许裘兴比本公更清楚。” 在赵瑗说话时,张澄的目光一直注视着他,没有眨一下眼。 听到赵瑗说完,张澄点了点头,抱歉道: “是下官记差了,这问题在下官见公爷前好像就问过裘护卫了,那下官就先不打扰国公爷休息,下官先行告退。” 张澄从建国公府出来时,杨沂中已经门墙边停靠的车轿里等候多时。 见张澄登轿,杨沂中连忙开口问道: “如何?” “应该没有问题,建国公本就有晕血的传言确实属实,昨夜刺客袭杀之时建国公就因为晕血昏迷过去了,直到我登门拜访才从梦魇里吓醒。” “那名唯一活着的侍卫呢?” “那名侍卫名叫裘兴,在见国公前我已经问过了他当时的情况,基本与案发后巡铺军审问的一样,那些刺客潜入秦相府中,趁宴刺杀后被国公府的护卫拦住,听到巡铺军来的动静后才匆忙放火逼他放弃纠缠得以逃脱,你查得如何了?” “......” 马车在建国公府前停了好一会儿,马车才缓缓驶离。 等马车走远,裘兴这才回到赵瑗的厢房,朝着赵瑗拱手报告: “小公爷,张府尹已经走了,和他一起的还有殿前都指挥使杨沂中,杨沂中先前应该去过秦府,脚印还有烧过的灰泥痕迹,两人在轿上交谈,谈到了杨沂中在秦府已经查到了利州四义逃离方向的线索,说他们似乎已经连夜潜水道离开了临安府,已经派人前去追拿。” “看来他们近期应该会把注意力都集中在利州四义身上,咱们这里暂时安全了,等风头稍微过一下,就可以着手考虑岳飞的事了。” 赵瑗刚刚松了口气,正准备起身活动活动筋骨,就听到屋外传来一阵惊慌失措的响动。 他疑惑的朝门外看去,就先前那名服侍他的侍女气喘吁吁的站在门前,着急忙慌的说道: “公..公爷...皇....皇上..来了....” 第4章 初见宋高宗 “公..公爷...皇....皇上..来了....” 侍女话音刚落,就听门外传来一声太监特有的尖锐高音。 “皇上驾到!建国公请见驾。” 寝厢内,赵瑗眉头一皱,他没有想到张澄前脚刚走,宋高宗就紧随其后来了。 这让他原本打算让裘兴外出打探岳飞消息的计划再次搁浅。 听闻皇上前来,裘兴也连忙吩咐侍女上前替赵瑗更衣准备见驾,以免在皇上面前失礼。 赵瑗才刚要起身,门外又传来一道浑厚的人声对那位通报的太监怒斥道: “见什么驾?朕只是来探望瑗儿而已,偏你自作聪明怕人不知道你嗓门大,要让整个临安城都知道朕出宫了?好让那些刺客再来杀朕?朕身边可不敢留你这种聪明人,回宫后你自去暴室领罚吧。” 随着那名通报太监战栗的求饶声渐渐被拖远,寝厢的门再次被人推开,一名身着寻常锦服的中年男人已经踱步走了进来。 即便眼前之人并未穿着明黄龙袍,但举手投足间所显露的那份高高在上便已经让赵瑗意识到了此人便是南宋开国皇帝——宋高宗。 赵瑗可不是那些自以为穿越就能随心所欲对古人实行降维打击的优越感二愣子。 作为研究历史的高材生,他深知古代封建制度下皇权的威力,就算再如何诟病吐槽历史上的宋高宗,但是真的处于时代大势下,他连一点挑战皇权的找死想法都没有。 更何况刚刚才有一个触了宋高宗霉头受罚的先例在此。 所以赵瑗刚认出宋高宗,就立即掀被下床,跪下见礼。 “儿臣赵瑗参见父皇,儿臣不知父皇出宫前来,未能相迎,实在有失礼数,还请父皇恕罪。” 他这一跪几乎蕴含了前世在校哄导师时锤炼出来的毕生演技功力,成功塑造了一个受惊过度又不敢在皇权前失礼的忠君儿臣形象。 那跪在地上摇摇欲坠的身形与他虚弱的声音相辅相成,赵瑗有信心任谁见了都会心生怜惜。 可惜他想多了,宋高宗并没有第一时间开口让他起身。 他垂头在地,却能清晰感受到宋高宗居高临下的视线在自己身上游弋。 那种带有审视的滚烫目光让赵瑗如坐针毡。 是宋高宗在怀疑自己? 按照赵构现阶段对秦桧的宠信,加上他历史上表现出来的多疑性格,不被怀疑才是见鬼了。 不过利州四义刺杀秦桧本就不是前任赵瑗所为,加上晕血症这个借口傍身,自己又一把火烧掉了大多证据,所以宋高宗也仅仅只能是怀疑而已。 但仅仅是这种怀疑的目光,就让赵瑗在短短数息的时间里感受到了什么叫做度日如年。 这种无言的压力比起方才见张澄时所需要的谨慎还要大上数倍不止。 直到宋高宗缓慢踱步走到赵瑗跟前时,他的背上已经被细密的冷汗浸湿了一大片。 就在赵瑗感觉自己快要撑不住,假装的心病未愈都要成真病时,赵构才开口说话: “瑗儿你昨夜因贼人见血受惊未愈,朕也只是心忧瑗儿你才微服出宫来看看,不必行那些繁琐礼节,快些起来回床上歇着。” 赵构嘴里说着,手上作势将赵瑗虚扶起来。 赵瑗却不敢丝毫大意,又以君臣之礼谢过赵构后这才回到榻上。 这才刚刚躺好,就见赵构已经看向一旁还跪在地上的裘兴说道。 “朕记得你,子偁送瑗儿入宫时你就一直跟在瑗儿身边,昨夜你与朕赐给瑗儿的其余护卫一道拼死护住瑗儿,也算大功一件,你叫什么?” 赵瑗心中暗道不好,知道这是赵构疑心未消话中有话。倒是裘兴十分机敏,连忙答道: “微臣裘兴,昨夜未能救下秦相,实在不敢居功,还请陛下责罚。” 赵构的眼神里看不出情绪真假,他摆手道: “有功有过,朕说了算,秦相遇刺非你一人之过,可救下瑗儿却是实实在在的大功一件,朕得赏罚分明。” 赵构略一思忖,又说道: “正好,巡铺军玩忽职守才让那些逆贼得以残害朝中重臣,朕今早已将都巡检使及四厢巡检全部革职查办,朕就赏你巡检副使一职!” 看着宋高宗随口一说,就将临安城巡铺军巡检副使的职位赏给了裘兴,赵瑗眼睛都瞪大了。 要知道巡铺军是南宋时期主要负责城市治安、消防和夜间巡查的军队,除去殿前司这种内城禁军官司外,整个临安城的治安都由其负责。 其地位与重要性几乎等同于现代的警察加城管的结合体。 而巡检副使就相当于现代某城区分局的局长一职,在南宋这样重文轻武的朝代里,已经算是从九品的小官。 但赵瑗细品后就发现,赵构此举看似是对裘兴的赏赐,实则却是用一个普通武官官职将裘兴从赵瑗身边调走。 偏偏这恩赏裘兴还拒绝不得,只能跪下谢恩。 赵构见状,这才满意的坐到赵瑗床前,又开始对赵瑗嘘寒问暖起来。 “瑗儿可有让太医看过?” 对此裘兴与赵瑗早有准备,赵瑗目光一扫,裘兴便连忙站出来拱手答道: “禀陛下,微臣昨夜已经请了宫中太医替公爷看过,太医说公爷这是受了惊吓加上晕血,需要卧床休养几日,还给公爷开了几张安神的方子。” 这些其实都是赵瑗昨夜特意叮嘱过裘兴做的事情,加上隔院确实有飘来煎药的气味,所以就算是赵构来之前其实早已提前查过,也没有看出丝毫破绽。 “那便好,瑗儿你这两日好好修养,等好一些了记得进宫给张氏和吴妃请个安,也不知道哪个宫人多嘴,把你遇险的事情说给她俩听,差点闹着要和朕一起出宫看你,朕不带她们,她们就带着人去佛堂里给你抄经祈福去了。” 赵构口中的张氏和吴妃便是历史上曾在宫中养育宋孝宗的张贤妃和宪圣慈烈皇后。 彼时赵构原配宪节皇后已逝,宫里后位却还悬而未定,张氏和吴氏二人尚还未成为历史上的张贤妃和宪圣慈烈皇后。 所以赵构才只是称二人为张氏和吴妃。 赵瑗也知道历史中这两位女子对未来的宋孝宗十分疼爱,自然不敢拒绝,点头答应道: “儿臣明白,等儿臣病好后定会入宫给母妃请安,不让她们忧心多虑。” 赵构听完,连称赵瑗孝心可嘉。 随后他命人送进来一大堆珍贵药材与书画笔砚等赏给赵瑗,又让随他出宫的侍卫随从将其搬进库房书屋里。 见赵瑗似乎真的没有问题,赵构总算收起了心中的怀疑,不再继续试探,转而问了一些学业问题后,便离开了。 眼见赵构真的已经带着人彻底离开。 这下赵瑗总算是完完全全的可以松下一口气。 比起先前应付张澄,宋高宗赵构的出现除了让赵瑗猝不及防外,更多的是无形的压力和他看似无意却处处暗藏玄机的话语。 哪怕就是一份看似随意的赏赐,其背后的目的若是深究起来,赵瑗怀疑他甚至能洋洋洒洒写一篇万字论文来论述其中隐藏的各种深意。 他在面对赵构时,甚至有一种东北人吃面——毫无剩(胜)蒜(算)的可怕错觉。 “小公爷。”出屋清点方才赵构赏赐的裘兴又折返了回来,靠近赵瑗的床边小声说道:“库房和书房有被翻动的痕迹,但东西都被放回了原位,另外皇上还留了一批护卫说是给您留的。” 好吧,看来并不是错觉。 他坐起身,朝裘兴大声说道: “去问问偏房的药煎好了没有,我这几天得安心待在府里吃药养病,好赶紧病好去宫里向母妃请安。” 见裘兴出去拿药,厢房的纸窗前已经多了几道站岗的身影,赵瑗叹了口气,看来历史上对宋高宗疑心病重的评价怕还是轻了。 他躺在床上,思索着今后的打算。 原本以为自己不过做梦,为一时快意恩仇捅死秦桧的事情他并不后悔。 如今知道自己穿越,原本在十几年后才会死去的秦桧提前身死已成定局,那他所熟知的历史便已经发生了改变。 原本南宋还要在金元的铁蹄下遭受数百年苦难,直到元朝灭宋,明朝才会在反抗之中崛起新的希望。 而由于自己的到来,臭名远扬的秦桧已经提前退场,《绍兴合议》虽已签订,但岳飞还未含冤而死。 这就代表着自己有机会救下岳飞,为他洗刷那些莫须有的罪名,重新抗金防元,收复燕云十六州! 要知道古往今来,岳武穆的十年功溃与冠军侯的功败垂成身先死可算得上所有喜爱历史之人心中最大的遗憾。 若是他能够亲手弥补这一遗憾,只要想一下,都能够让赵瑗感觉自己心潮澎湃,热血翻涌! 而当前他要做的最紧要之事,就是消除宋高宗赵构的疑心,解决秦桧遇刺一案自己的嫌疑,然后联系已经逃出临安的利州四义,暗中组建自己的势力,救出被困狱中的岳飞! 第5章 入宫请安 卧床休养的两日里,裘兴因为赵构将他提至巡铺军巡检副使的缘故,需要入职当班,再无法随时跟在赵瑗身边。 赵瑗身遭的一应伺候事务都被赵构赐下的新护卫与宫女接手。 虽然赵瑗作为一名接受过社会主义熏陶的正直青年,也难免会被腐朽的封建资本主义糖衣炮弹所腐蚀。 其实真不怪建国公府里的侍女长得漂亮又会伺候人,要怪就得怪太医开的那些安神养心的药方确实有效。 连喝两天下来,饶是赵瑗这种本来就没病的人,都感觉自己有了慵懒松散和嗜睡恋床等症状。 感情古人的安神养心法子就是吃安眠药滚床上睡觉? 没啥毛病是睡一觉解决不了的,实在不行就睡两觉,从早上睡到晚上,再从晚上睡到日上三竿。 把人睡废了,就不会忧心多想了,心疾自然而然就好了。 直到裘兴当班结束,回来后才能给赵瑗说一些从巡铺军内当值听来的消息。 巡铺军作为南宋时期的警局城管兼任消防部门,总能探听到各种八卦小道消息。 赵瑗并没有小看秦桧的死会对整个南宋朝政带来的影响。 但他还是没有料到风暴会来得如此猛烈! 利州四义从临安水道逃后,寻了江南水寨庇护,殿前都指挥使杨沂中率兵围剿水寨,结果从江南抽调的军卒战力羸弱,反而被水寨那些江湖悍匪杀得丢盔弃甲,大败而归。 宋高宗赵构朝堂之上再次大发雷霆,一纸诏书就革了还在江南剿匪的杨沂中和江南兵马都统的职。 赵构盛怒之下的无心之举却仿佛给朝堂上下的信号,原本杨沂中和江南兵马都统都是秦相一党,如今秦桧遇刺身死,没了庇护之后其党羽接连被撸。 朝中的主战派与革新派就好像给自己打上了鸡血一样,次日就用奏疏把御书房给淹了。 就连临安城外数十里远的九品芝麻县官都连夜写了洋洋洒洒万字,来凑热闹,还被人送上了宋高宗的案牍。 果不其然赵构又在朝堂上革了一批官,抄了一批家,杀得整个朝堂之上腥风血雨! 可等下了朝,各派官员凑到一起一合计,才倏然发觉,被革职查办和抄家的不全是主战派和改革派的人吗? 那秦相一党看似伤筋动骨,其实受损的不过一些微末小官,根基竟未动分毫! 这什么意思? 秦相遇刺身死,竟然还不能消除秦党在陛下心中的地位? 可还来不及让各派捶胸顿足,秦党已经动起了手,目标就是那些被革职后留下的空缺! 虽然惊悚于陛下对秦桧的恩宠之盛,竟能爱屋及乌到超越生死的地步。 但其余两派也不会坐以待毙,将那些空缺拱手相让。 一时间整个朝堂开始为了新的争权夺利,再次你攻我伐,临安城上下乱作一团。 如今就连与秦桧遇刺息息相关的建国公赵瑗也淡出了朝中视野。 而此时距离秦桧遇刺也不过数日,《绍兴合议》签订不足半月,就连岳飞因谋逆罪名被关牢狱也不过月余。 就算是赵瑗这般看遍了历史典籍的现代人,也不得不感叹一声,南宋衰败绝非单纯的外患所致。 赵瑗在府里眼看着休养心疾的借口不宜再拖,这才趁着裘兴休班,在他的陪同下出了府,按照赵构所言,前往宫内去给母妃与张氏请安。 ----------------- 临安城由于才迁都不久,城内皇宫只是前朝北宋皇室避暑的宫阙改建,比起前朝开封和后世北京的皇宫来说并不算大。 但饶是如此,赵瑗从入宫后步行至后宫也足足花了一炷香的时间。 这一路上,时有官员从旁经过,面上表情神色各异,或失魂落魄;或眉开眼笑;有人被宫中禁卫像是拖死狗一样拖出宫中;还有甚者像是梦回年轻时状元及第的盛景,看着旁边的死狗放声嘲笑。 按裘兴所言,不过短短数日,各方党派相互攻讦之下,整个南宋内部便有近四十余人被借用秦桧之死的由头受到牵连。 这些人便是这数日里南宋朝堂内斗争的胜利者和失败者。 等进了后宫范围,那些朝臣已经不能随意入内。 赵瑗借着前主的记忆,在裘兴的陪同下一路朝着时值还是吴贵妃所居住的养心殿前行。 正路过一处别致的假山石林苑景时,忽然听到假山后传来阵阵喧闹传来。 此刻临安城内风云变幻,他本只是想来完成赵构给他的任务,给吴贵妃和张氏二人请安后就安然离开,绝不愿意多图惹是非。 但偏生那假山就在他前往养心殿的必经路上,若是要绕路,可能还得多绕好几圈。 不得已之下,也只能硬着头皮走了过去。 转过假山,赵瑗这才看清楚发生了什么。 一名身着华服的少年正站在一旁,颐指气使的指挥着几名侍卫抓猫。 那只长毛狸花猫弓着身子趴在假山顶上,身上伤痕累累,浑身炸毛对着人疯狂哈气,一看就是受了惊吓应激的表现。 假山下还有两名少女想要阻止那些侍卫,但哪里拦得住人高马大的侍卫,只能在旁急得哭红了眼睛。 能够在后宫里指挥侍卫如此行径之人,甚至赵瑗都不需要从记忆里检索那名少年的模样,就能猜得八九不离十。 宋高宗赵构早年曾育有一子赵旉,可惜这位元懿太子在两岁时就薨逝早夭,此后赵构膝下再无所出。 也正因如此,赵构从皇室宗亲里的数百名适龄孩童之中,选了两名收为养子。 其中便有穿越而来占了未来宋孝宗身子的赵瑗,而另外一名便是眼前这位宋太祖赵匡胤的七世孙赵璩。 也就是赵瑗继承赵构皇位的最大竞争对手。 或许是赵璩太过专注于指挥手下侍卫捉那只狸花猫,根本没有注意到赵瑗的到来。 眼见几名侍卫几次扑捉之下,三番两次的被那猫咪灵活的跳开,手下如此狼狈,自己在两名少女面前折了面子,他忍不住叉腰骂道: “本公爷养你们不是让你们吃干饭的!这死猫偷吃了我的鸟儿,你们今天要是剥不了这死猫的皮,你们就自己钻鸟笼子里给我当鸟儿!” 一旁的青衣少女急道: “我和郭姐姐一直在苑里和这只猫儿玩,你的鸟儿怎么可能是它吃的?” 赵璩不屑哼道: “瞎说!整个宫里就只有这一只没人教养的野猫,我的鸟儿不是它吃的还能是自己飞走的不成?” 两名少女眼看争不过赵璩,力气又没有那些侍卫大,帮不了那只狸花猫,只能在旁干着急。 结果没想到那只狸花猫被一众侍卫合围住,走投无路之下纵身一跃,正好跳到了赵瑗脚下! 大约是这猫在宫里呆久了,也学会了宫里看人的本事,知道赵瑗不会伤害它,竟躲在了赵瑗脚下,对着赵瑗可怜的叫唤了几声,还趁机蹭了蹭赵瑗的裤腿示乖。 几名宫内侍卫见到赵瑗俱都一愣,他们自然知晓赵瑗身份与自家主子一样高贵,俱都有些踌躇不敢上前。 倒是赵璩一见赵瑗,便不由自主的露出一副厌恶模样,朝着赵瑗喊道: “赵瑗你不是受惊犯病了吗?不好好养病,还出来惹人厌做什么?赶紧给我把那只死猫交出来!” 赵瑗起先本想着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可被赵璩如此寻衅,也只能叹了一口气,蹲下身子将猫咪抱起,看向一旁的两名少女开口问道: “这是怎么了?” 两名少女倒是聪明,见到如此情形,哪还不知眼前之人正是皇上两位养子之一的建国公赵瑗。 一旁的杏衣少女连忙指着赵璩开口解释道: “我和李妹妹本来在这里陪小泥巴玩,他突然领着人过来,非要说他养的鸟儿被小泥巴吃了,要抓小泥巴回去剥皮,我和李妹妹拦不住,小泥巴还被他命人打伤。” 赵瑗低头,确实看到怀中的狸花猫身上几处伤口藏在毛发之中,正渗着血,把他的衣襟给沾上了血迹。 赵璩不服,一副被人宠坏了的纨绔模样怒道: “什么小泥巴小邋遢的,这只死猫吃了我精心养来准备送给父皇的鸟儿,难道我抓它问罪还有错了?” 赵瑗皱眉,心中想着赵璩这货怎么还能和猫一般见识? 抓猫问罪? 莫非他还能指望这猫能签字画押认罪吗? 旁边的青衣少女听到赵璩如此理直气壮,也急了起来,她连忙说道: “荔院的青枝姐姐说,前天就看见你偷偷把死了的鸟儿埋了!你的鸟儿根本就不是小泥巴吃的,是你养死的!” “就是,你养死了自己的鸟儿,还要栽赃嫁祸给小泥巴,你无耻!” 两名少女同仇敌忾,把原本就气坏了的赵璩气得更加火冒三丈。 “你们胡说!那只鸟儿可是我从瀛洲商人那里花了千两银子买来的!我每天吃什么它就跟着吃什么!吃得这么好,怎么可能是我养死的?” 赵瑗听完,恨不得直拍自己的脑门。 得了,狼人自爆了。 这还用继续问吗? 分明是赵璩花大价钱买回来的鸟儿,被自己乱喂东西给养死了之后,无处撒气,最后撒给了这只无辜的猫。 这倒是符合赵瑗对历史上记载的赵璩印象。 原本宋高宗赵构选了两人做养子后,心中一直偏袒赵璩,后来偶然见了赵璩虐猫与各种无状表现,又多次试探后才知赵璩心性本质,这才促使后来赵构将赵瑗立为了太子。 眼看赵璩气得脸涨通红,赵瑗补刀说道: “那是不是这只猫咬死了你的鸟,去让人找你埋鸟的地方挖出来看看不就行了?免得你非得冤枉一只畜生。” 赵璩自然不敢真让人去挖他埋鸟的地儿,他眼看说不过赵瑗,气急败坏的就要指使人上来抢猫。 有赵璩撑腰做主,几名侍卫自然不敢忤逆主子,上前作势欲抢。 赵瑗看着几名侍卫上前,眉头一皱,向后退了几步,喊道: “裘兴!” 原本一直跟在身后的裘兴心领神会,越过赵瑗身前。 这些只会在宫中溜须拍马讨主子欢心的侍从又怎么会是裘兴的对手,仅仅几个回合就尽数被裘兴放倒在地,躺在地上哼哼唧唧。 这还是裘兴入宫时未带刀剑武器,手下留情的缘故。 要知道裘兴在赵瑗穿越来的那夜,为了自家公爷行事不被暴露,手起刀落连杀数名同僚时,果决得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 但仅仅如此,这样的场面还是吓坏了赵璩。 裘兴只是稍稍将视线转向他,就把他吓得一屁股坐在了地上,连滚带爬的向后逃去。 一边逃一边还忍不住嘴贱。 “赵瑗,你合伙这些外人欺负我!你给我等着!” 眼看着赵璩跑远,赵瑗叹了口气。 无怪说龙生九子各有不同,更何况两人还不算是赵构的亲生子。 就赵璩这嚣张跋扈,却成不了事的脾性,亏他才穿越来时还煞有介事的将其当做竞争对手。 现在看来,但凡赵构眼神好一些,有点脑子,就不会选这种货色禅让做继承人。 赵瑗抱着猫,看向一旁不知所措的两位少女说道: “两位,这小泥巴受了伤,你们可以帮我给它送去太医院找大夫看看吗?” 说完这话,赵瑗就忍不住想笑。 让太医院那群太医给猫治病,恐怕也算得上闻所未闻了。 两位少女回过神来,连向赵瑗道谢,应了替赵瑗带小泥巴去给太医的请求。 本想凑近过去接猫,结果或许是先前赵璩伤它时两女在场,让小泥巴应了激,连同两女一道记上了仇。 一见两女靠近,小泥巴就疯狂的朝她俩哈气,只愿意待在赵瑗怀里。 眼见如此,赵瑗也无可奈何,看了一眼天上的太阳,心里盘算了一下时间还很充裕后,耽误不了太久后,只能自己带着猫去太医院,等把猫送去太医院再回来给吴贵妃和张氏请安。 两名少女也知道赵瑗这算是为她俩出头相帮,主动陪他一道前往。 路上三人仔细交谈过后赵瑗这才知道两名少女的身份。 那名姓郭的杏衣少女名叫郭云岫,开封祥符人,家父在朝中做官。 而那名青衣少女名叫李晚舟,赵瑗笑谈及这名字怕不是取自李清照的“兴尽晚回舟,误入藕花深处”,被少女惊讶解释才知,这少女竟然就是李清照的侄女。 两位少女皆是两日前被吴贵妃以宫中寂寞,无人陪伴为由邀入宫中,除去二女之外,还有其余数名少女也一道被邀请入了宫。 赵瑗不知吴贵妃此番行事的缘由为何,但也懒得深究。 一路上三人谈天说地,论诗聊经,两位少女才华横溢,倒是把身为堂堂历史系研究生的赵瑗逼得汗流浃背,搜肠刮肚的在脑海里复习毕生所学才能对付。 等到三人废了一些功夫找到太医院让人治好了猫,赵瑗这才得空回养心殿去给吴贵妃和张氏请安。 只是初到养心殿门口,他就察觉到了异样。 养心殿外站满了侍卫,见赵瑗前来,纷纷让开了路。 赵瑗走进殿内,便看到赵构正坐在一张太师椅上,两位宫装美妇侍于一旁,为他端茶倒水。 而赵构的身后,赵璩正为其捶背捏肩,见赵瑗走进殿里,露出一副小人得志的表情出来,转瞬即逝。 安然躺在太师椅上享受天伦之乐的赵构听到了赵瑗走进殿中的声音,还没等赵瑗开口请安,就先开了口: “瑗儿,听璩儿说你入宫后不先来养心殿向你母妃和张氏请安,反而还有闲心纵容手下欺负璩儿?你这养一趟心病,倒是养出来了一身坏毛病?” 好家伙,赵璩这家伙别的本事没学到,恶人先告状倒是学到了精髓! 第6章 跪下 “父皇...” “跪下!” 赵瑗还没来得及开口解释,赵构便将他打断。 坐在养心殿上的宋高宗脸庞被重重叠叠的帘幔遮挡,晦涩不明。 赵瑗知道这可不是开明的二十一世纪,他要胆敢违抗半分君威,折了赵构的颜面,即便自己是未来宋孝宗,结果也不会好到哪去。 他是穿越来改变南宋悲惨命运的,不是来挑战君主制权威,彰显个性的。 大丈夫能屈能伸! ——咚! 赵瑗连据理力争的心思都懒得升起,跪得那叫一个干脆利落! 赵璩见方才还让他在御花园里吃了瘪的赵瑗此时只能跪在他面前,躲在赵构身后朝着赵瑗不停挑眉寻衅。 十足的小人嘴脸! 倒是侍立一旁的两位宫装妇人面露不忍。 两人陪伴赵构数十年,对这位万人之上的宋高宗脾性再熟不过,最懂如何不触逆鳞的情况下巧抚龙须。 吴贵妃将一枚刚刚剥下糖衣的果脯递到赵构嘴边,轻声说道: “陛下,我知你气瑗儿这孩子不争气,可这天寒地冻的天气,养心殿就算供了地火,地上跪久了终究还是容易受凉,若是跪坏了瑗儿的膝盖,您少不得又要被那些自以为是的谏官们烦,不如给瑗儿垫个枕头,也能罚他跪得更久一些,好让他知错。” 赵构吃下果脯,想起朝堂上那些自认清流的御史们就像想起了烦人的苍蝇,稍微闻到些味道就会蜂拥而至,连忙说道: “还是贵妃想得周全,那就给这孽子一个枕头吧。” 话音才落,一旁的张氏就已经挑好了一个最松最软和的枕头给赵瑗送了过去。 张氏借机小声对赵瑗说道: “你这孩子,好不容易回宫,却非得惹你父皇生气,待会儿你好好向陛下认错,态度诚恳一些,别又像以前一样顶嘴,我和你母妃才能帮你多给陛下说好话,让你少受些罚。” 赵瑗抬眼,瞧见张氏眼眸里满是关切与心疼的神情,不由得一怔。 他点点头道: “孩儿明白。” 这回轮到张氏愣神了片刻,才说道: “你清楚就好。” 待张氏回去,赵构就向身后一直替他揉捏肩膀的赵璩道: “说吧,你二哥是怎样纵容麾下侍卫欺辱你的?又要朕替你如何讨这个公道?” 赵璩早已按捺不住,他一听赵构向他发问,便将心中打了许久的腹稿说了出来。 经他之口,御花园里发生的事被彻底颠倒了黑白。 他自顾玩乐学京城纨绔花大价钱买的鸟儿被说成了是费尽心思找来孝敬父皇的奇珍瑞兽。 自个儿养死了鸟儿嫁祸给了那只可怜无辜的狸花猫。 而赵瑗则在他嘴里成了为了讨女人欢心,不分青红皂白对他冷嘲热讽,故意姿势寻衅的好色之徒。 赵构这才知道,这兄弟不和的丑事居然还有外人在场。 他眉头一皱,朝吴贵妃问道: “赵璩提到的那两个女子是谁?” 自宪节皇后崩于五国城后,宫中后位高悬,后宫内的一应大小事务都暂时由吴贵妃掌管,因此能够在后宫之内自由行走的女子身份,吴贵妃必然知晓。 吴贵妃听到赵构问话,不由得有些头疼。 她前些日子假说找人陪伴,精挑细选的从名册里邀请了京城内的数名贵女入宫,目的就是为了替年中时已至适龄出宫开府建牙的赵瑗挑选妻子。 这事儿对于京城内各世家里执掌中馈的贵妇们来说,自是心照不宣,纷纷将族中被吴贵妃瞧中的女子送入宫里。 没有被瞧中的也没事,手眼通天的各家门第也能托着各种关系,想方设法的送了进来,兴许给后宫这位准皇后侍候好了,整个家族都能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可这事儿坏就坏在赵构并不知情,先前金使入京议和,整个朝中为了此事鸡飞狗跳,向来关心朝政的吴贵妃知道,为了议和一事顺利促成,赵构甚至不惜将朝中许多主战的将军大臣扔进了大牢。 如今秦相遇刺,更是让本就神经紧绷的赵构雪上加霜。 吴贵妃自然不敢在这个节骨眼上再叨烦已经成了压力锅的宋高宗,而且初次相看,八字还没一撇呢,便自作主张做了决定。 却未曾想闹出了这么件事来,还将其中两名贵女牵扯了进去。 吴贵妃只能向赵构解释道: “前些时日妾身见陛下精耕朝政,无暇他顾,妾身与诸位妹妹在宫里闲来无事,便发帖请了京城里的一些贵女入宫,那两名女娃儿恰巧是臣妾请进宫里陪妾身的,一个叫郭云岫,出自太原郭家,是奉直大夫郭直卿的孙女;另一个则是齐州李家幺女。” 吴贵妃说得再委婉,赵构一听便明白了其中弯弯绕绕。 他眉头皱起,严声说道: “这两女娃本事倒不小,竟敢挑唆朕的两位皇子为其出手相争,若是再留下来,下次怕不是更加得寸进尺,命人各罚十杖后把人送回去,让她们自家重新教养,禁足自省,省得再来祸害璩儿和瑗儿。” 赵构此言已是给足了吴贵妃的面子,寻常世家送入宫中的贵女若是犯了错,杖责三十都已经算是轻罚,活生生杖毙都是常有之事。 可两人一番对话听在赵瑗耳朵里却成了另一回事。 要知道那两位少女本就没有做错事情,如今却要因为赵璩劣行遭受无妄之灾。 在这个时代里,被宫里罚过后赶出宫的女子,今后会有什么样的悲惨结果实在是不难想象。 更何况,在赵瑗听到郭云岫竟是出自太原郭家,为奉直大夫郭直卿孙女之时,便明白了她究竟是谁! 未来的成穆皇后郭氏! 历史上本应该成为宋孝宗的妻子! 可如今却因为自己的一次出手相帮,似乎再次改变了历史的走向! 虽然赵瑗并没有遵照历史,一定会与郭云岫成亲的打算,但如果因为自己而使得对方命运跌入深渊,绝非他愿意看见的。 原本他还秉承着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只要赵璩这厮不厕所里插吸管——“嘬屎”,就让这狐假虎威的小人多得志一会儿的心态。 可现在他若是不想让郭云岫受如此重的责罚,便还是得在养心殿里解决此事。 赵构所言,就连吴贵妃都不由得有些迟疑: “陛...” 吴贵妃的话还没出口,便被赵瑗卡在了喉咙里。 因为她听到这位素来乖巧懂事,听她话的孩子跪在地上,朝着宋高宗大声说道: “儿臣不服!” 宋高宗也怀疑自己耳朵出了问题。 “你说什么?” 赵瑗梗着脖子,让自己跪得更加笔直。 “父皇,儿臣说的是儿臣不服。” 赵构不可置信的瞪大了眼睛! 一旁的吴贵妃与张氏面露惊慌。 在场所有人都没有料到,赵瑗竟然敢当着赵构的面如此说话。 赵构目光深邃的看向赵瑗,他似是第一次如此仔细看这个养子。 自从元懿太子赵旉早夭之后,他膝下再无所出,为防大宋后继无人,他从宗亲上千名适龄孩童里,挑选出了一瘦一胖两名,留在身边抚养。 赵构自认为自己是知道赵瑗的,这孩子憨厚老实有余,机敏急智不足,比起更加灵动活泼的赵璩,并不算讨他喜欢。 也正因如此,赵构平素里更加亲近偏袒赵璩,致使赵瑗每每见他都如同耗子见了猫似的张惶,却又在张氏与吴氏二人的教育下,拼了命的想要讨好自己。 这样一个孩子,今天却突然当着众人的面忤逆自己。 “你为何不服?” 赵构的声音比深冬的刮骨寒风还要蜇人。 他的眼神直勾勾的盯着赵瑗,像是要把人的皮囊看穿。 这目光的威慑力堪比念书时踩着板凳趴在窗台外的教导主任,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赵瑗深吸一口气,如今话既说出了口,木已成舟,这一次是福是祸都不能避! 他梗着脖子,说道: “父皇,您只听了皇弟一面之词,便断定了此事皆是儿臣的错,可儿臣觉得自己没错。” “你是觉得纵容侍卫殴打皇弟亲随,手足相争,如此无端之举竟然无错吗?此事朕难道还罚你不得?” 赵构的声音几乎大得快要将养心殿的梁柱震断! 一旁的吴贵妃看得心惊肉跳,瞧见赵构气血不顺,连忙端茶抚背,用责怪的语气对赵瑗说道: “瑗儿,你怎可以如此对陛下说话,陛下听闻你进了宫,百忙之中还要抛下群臣回来看你,陛下如此关心你,你就是如此对陛下的吗?快给你父皇道歉!” 赵瑗狠狠一掐腿肉,一瞬间的疼痛让他倒吸一口凉气,瞬间眼眶红了一片,俨然一副委屈至极的可怜模样。 “儿臣明白父皇对儿臣的好,可正因如此,儿臣时刻不敢忘记父皇的桩桩教诲,将其铭记在心,顶撞父皇是儿臣之过,儿臣...认错。” 他方才还一副不服气的模样,被呵斥一番后,又委屈耷拉的认错,任谁看了都会有一瞬间觉得自己莫非真怪错他的错觉。 赵构原本已是气极,他根本就不在乎赵璩与赵瑗之间究竟谁对谁错,身为万人之上的帝王,他拥有裁定一切的权利,对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想让谁错。 可赵构瞧见赵瑗这为了父皇不再发火,而不得已委屈退让的样子,反倒多了份好奇。 “既然你说自己没错,朕也不是不通情达理之人,你倒是给朕说说,你为何没错?” 赵瑗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他并不完全了解赵构此人,对他的一切了解都源自于史书的记载。 但从历史的角度了解对方,已经能够让他对如今的赵构有足够前瞻性的理解。 他抓住机会,简单明了的讲明了先前在御花园内发生的真实情况。 赵瑗才将事情讲明,赵璩已经跳起了脚。 “你胡说!分明就是那只死猫将我准备献给父皇的祥瑞吃了,我这才让人捉猫!你不分青红皂白让侍卫伤人,才是有错!” 眼看两人又要争辩起来,赵构便不厌其烦的挥手打断。 “你们二人各执一词,如何能够争得出结果?” 赵瑗旋即答道: “儿臣这儿倒是有一个办法,能够让父皇知道儿臣俩究竟谁说的对。” “什么办法?” “那只狸花猫受了伤,儿臣让郭李二女将其送至太医院治伤,若是父皇遣人前往太医院将猫取回,再命人当场破开猫肚一探究竟,若是有鸟骨在其腹中,那便是儿臣错了,儿臣甘愿认错,任由父皇责罚,若是腹中没有鸟骨,那儿臣便没有撒谎。” 听到赵瑗这样说,最清楚猫肚子里有没有鸟骨的赵璩忍不住惊声叫了起来: “赵瑗!你什么意思!你先前为了那只猫让人把我侍卫打了,现在自己又要让人把那只猫开膛破肚!你在发什么疯?” 赵瑗面色不变,看着坐在眼前的赵构,跪在地上的身子骨故意挺得笔直。 “先前救猫,是因为不忍幼小生灵受苦,是己欲立而立人,己欲达而达人。如今若是真的不得已而杀猫,则是因为孝,皇弟为父皇苦寻奇珍瑞兽是孝,我让父皇知我心迹也是为了父子之孝,以及忠君之道,我虽心有不忍,但百善孝为先,我到时候多为那只猫儿折几段青枝插在坟丘前当做香火便是。” 这一番话说得赵璩汗流浃背,无异于将赵璩夹在了柴火堆上炙烤。 他心里清楚,若是那只猫真的被人抱到养心殿,等到开膛破肚却发现猫腹里空空如也的时候,那自己就真的成了欺君之罪。 原本想要栽赃嫁祸给赵瑗的罪名反倒要轮到自己的头上。 而赵瑗提到的青枝分明就是在提醒自己,他知道那只被自己养死的鸟骨被埋在了哪儿。 到时候挖出鸟骨,那自己即便在父皇身边再如何得宠,自己怕是都没有好果子吃。 这边赵璩心思百转千回,焦急万分。 而赵构却笑了起来,说道: “瑗儿此计甚好,既然如此,便...” 赵构话音还未彻底落下,就听—— ——咚! 一声脆响! 赵璩在众人惊讶的目光下跪在了养心殿冰凉的青砖之上。 第7章 各自的惩罚 看着跪倒在地的赵璩,赵构眉心一凝,问道: “你这是做什么?” 赵璩根本不敢抬头,他自幼被接入宫中教养,对赵构的手段再清楚不过。 此事本是他气不过赵瑗,想要借父皇之手整治对方,若是他在这里主动承认自己过错,将错归咎于自己受赵瑗欺负,少年脾性想让父皇替他出口恶气,那他顶多被赵构责骂惩处一顿而已。 可如果真要依了赵瑗所言,将那只猫开膛破肚的情况,待真相水落石出,那自己就彻底陷入了被动的局面,到时候情势反转,自己的结果一定不会比现在认错要好。 赵璩虽然胸无点墨,但毕竟久居宫中,却还是学会了权衡利弊,形势陡然逆转之下,旋即做出了决断,绝非真的百无一是。 “儿...儿臣认错。” 见此情形,赵构哪还不知其中缘由,他故意沉声问道: “你犯了什么错?” “儿臣对父皇说了谎,那鸟儿没有被猫吃掉,是儿臣不小心给养死的。” 赵璩说着,见赵构并没有表示,便知这是父皇给了他圆谎补漏的机会,继续说道: “儿臣原本养了那只瑞鸟想要献给父皇,却没想到自己不懂瑞鸟习性,反倒好心办坏事,不小心喂错了东西,反而喂死了瑞鸟,自责之下才迁怒了御花园里那只野猫,想要将其赶离,这才撞上了母妃邀入宫中的贵女发生误会,更是因此与皇兄起了冲突,之后儿臣那几名护卫被打得实在可怜,求着儿臣替他们讨个公道,说父皇平时心疼儿臣,定会为儿臣做主,儿臣这才鬼迷心窍骗了父皇。” 听着赵璩这一番话下来,赵瑗不由得直撇嘴。 瞧瞧这赵璩,到了这种狡辩耍小聪明的时候,和方才那狐假虎威的无脑纨绔简直判若两人。 这一顿陈情诉说,先是给自己按上了孝义的名头,又借着自己年纪尚小的优势,自责懊悔之下才犯了错误,因与郭云岫两女误会才与皇兄起了冲突,反正赵构当时并不在场,看不见自己的丑恶嘴脸,几乎快把自己欺君的罪责摘去了大半。 最后更绝,虽未言明,却不声不响的将欺君的过错归咎到了护卫身上,又暗搓搓的拍了一手绝妙的马屁。 果不其然,赵构十分受用,冷嗤一声哼道: “哼,瞧你这孽子做的好事,朕谅你也没那个胆子敢如此欺瞒朕!” “儿臣愧对父皇教诲,知道错了!” 赵璩一边将头磕得砰砰作响,一边认错。 “说吧,是谁教你的这种上不得台面的阴私手段?” 赵璩连忙说了一个名字。 赵构摆摆手,吩咐道: “去,把人抓了,交给内侍省审问,朕的宫里容不下这种谗佞之徒。” 见旁边的大太监听了令,领人离开,赵构站了起来,负手走到跪在地上的两人面前。 “此事虽已明了,但你们二人都有过错,璩儿虽是受小人蒙蔽,但错在鲁莽浮躁,意气用事;瑗儿你虽不是为了女色,但错在不顾手足情义,同室操戈,朕罚你各打十大板,罚禁足一月,你们二人可有怨言?” 怎么可能没有怨言? 赵瑗听了宋高宗的话,若不是顾忌对方身份,放到现代社会里,早就跳起来骂娘了! 这宋高宗明面上看似互不偏袒,各打五十大板,可实际上对赵璩所为轻飘飘的揭过,毫不掩饰对其的维护之意。 就说那禁足的惩罚对赵璩来说简直毫无作用! 要知道赵璩如今还未出宫开府建牙,他一直住在宫中,禁足对他而言简直就是太监娶媳妇——没有卵用! 但就算赵瑗在心里把赵构骂了一圈,也只能老老实实的和赵璩一道垂头说道: “儿臣没有怨言。” 见两位养皇子态度“虚心诚恳”的接受了惩罚,赵构颇为满意,他甩甩袖子,说道: “既然如此,你们二人也已经给母妃请过安了,就去领罚吧。” 见赵构似乎有些不耐烦,开始赶人,仍旧担心郭云岫二女受到牵连的赵瑗还想说些什么,恰好瞥见吴贵妃朝自己使来安心的眼神。 赵瑗这才暂且放下心来,向赵构告了退,离开了养心殿。 才出养心殿,就已经有一名大太监等在了门外,一见赵瑗二人就迫不及待的走上前来,朝着两人毕恭毕敬的笑道: “两位皇子,请随奴才来。” 随着那名大太监的领路,两人被带到了内侍省,刚要跨进内侍省的大门,赵瑗就看到一名小太监拖着一具伤痕累累的尸体拖了出来。 血迹在地砖上蜿蜒扭曲的拖拽出长长一条,几名小太监对此见怪不怪,熟稔的提来了水桶毛刷,将地上的血迹清理干净。 等尸体被拖着经过赵瑗时,他险些没有从那张已经被殴打得面目全非的脸庞上认出来,那就是他先前在御花园里吩咐裘兴揍的一名侍卫。 领头的大太监见状,对着就是一脚,将小太监踹去一边,嘴里骂道: “没点眼力见,滚一边去,换个地方给埋了,小心冲撞到了两位皇子!” 一旁的赵璩见此情形,神色竟然毫无变化,就好似随手将过错嫁祸给自己的侍卫当替罪羔羊,害死一条人命的行为毫无愧疚怜悯之心一般。 内侍省对两人的十杖虽然并不算用力,却还是让赵瑗的屁股肿了半边。 等他出宫时,裘兴已经等在了宫外,见赵瑗被人搀扶着,连忙迎了上来。 “公爷!这是?” 赵瑗摆摆手,示意裘兴先回府再说。 裘兴会意,替过小太监将赵瑗搀扶到马车上。 才一掀起马车帘子,赵瑗就呆住了。 马车上竟然已经坐着两人,正是郭云岫和李晚舟两女。 “你们怎么在这?” 两女似乎已经知晓了养心殿发生的事,见赵瑗此刻狼狈窘迫的模样,神色歉然,双双伸出手来,将赵瑗扶上马车。 李晚舟怀里还抱着今日整件事情的罪魁祸首——“小泥巴”,朝赵瑗解释道: “公爷离开御医院后,贵妃娘娘便让人找到了我们姐妹俩,将我与郭姐姐一道送出了宫,郭姐姐听了公爷因为我们受了这么大的罪,若是没有公爷,今日我们姐妹俩怕是不只要受皮肉之苦,往后也再没脸面留在临安了,所以想要留下来见公爷一面,至少能当面向公爷道谢。” 郭云岫红着脸嗔瞪了一眼李晚舟,却没有辩解。 对于郭云岫,赵瑗自从知道对方在历史上的真实身份后,便有一种说不清楚的怪异之感。 这位未来将会和宋孝宗有着千丝万缕关系的女人,如今就俏生生的坐在他的面前,让他不知如何是好,一时间目光看着对方出了神。 赵瑗的注视让郭云岫脸更红了,她就像是只鸵鸟一样,脑袋低得快要将下巴埋进胸脯里。 她嗫嚅的从袖口里取出一个瓷瓶,慌张的推到赵瑗面前,说话的时候连瞄一眼赵瑗的勇气都没有。 “这是太原特产的金疮药,治疗跌打损伤有奇效,不会留下疤痕,公爷还请不要嫌弃。” 郭云岫哪里还有在御花园里和赵璩据理力争的模样,赵瑗甚至毫不怀疑,如果这是动画片,郭云岫此刻耳朵两边得配上噗嗤冒蒸汽的特效和水壶烧开的声音。 他接过药瓶,道了声谢,两人指尖稍微接触,郭云岫就像是惊弓之鸟一样飞快的收回了手,然后拽着一旁还在傻乐呵的李晚舟逃也似的跑出了马车。 只留下赵瑗一个人在马车上发愣。 “公爷,郭姑娘走远了。” 裘兴的声音将赵瑗的思绪拉了回来。 “裘兴。” “公爷,有什么吩咐?” “帮我查一下奉直大夫郭直卿究竟有几个和我差不多大的孙女。” 入宫前乘坐的马车已没法再坐,赵瑗只能趴着,幸好御街的路还算平坦,太平坊离皇宫的距离也不算太远,赵瑗才没有多受罪。 等回到建国公府,原本假装卧病在床连续躺了数天的赵瑗这回真成了卧病在床。 厢房内,上过药后的赵瑗趴在床上,裘兴敲了敲门,等赵瑗招呼他,才走了进来。 “公爷,您让我去李姑娘所说的埋鸟尸之处候着,之后果然有人前来挖骨,我便将人打晕,将鸟尸挖了出来,但那挖出来的鸟尸要如何处理?” 赵瑗意兴阑珊的摆摆手说道: “烧了吧,那本就是担心赵璩借口寻事,以防万一的证据而已,如今事情已过,留着也没用了,别留下证据就行。” 他原本在御花园见赵璩含恨离开后,便留了心眼,担心赵璩借机生出事端,让裘兴前去提防,若是赵璩没有派人前去挖那具鸟尸,无论赵璩是否生事,那鸟尸所埋之处都能成为赵瑗证明赵璩说谎的证据。 而要是赵璩派人前去挖尸,裘兴也能防范于未然,避免赵璩销毁证据。 但赵瑗还是错估了赵璩,没有想到赵璩连自己的第一轮心理反击都没有抗下就放弃了辩解,主动向赵构承认了错误。 也正因如此,那具鸟尸便没有了用处。 但从今日发生之事来看,赵瑗并不会低估赵璩此人。 这位在历史上能够与宋孝宗一起从数千名宗亲孩童里被赵构选入宫中抚养长大的孩子,怎么可能是普通人。 先不论对方的骄纵奢逸任性妄为的性格,只从他自身的急智以及对宋高宗赵构的了解,便可以称得上颇有本事。 裘兴应了声是后,停顿了一下,眼神飞快的朝屋外扫过,确认隔墙无耳后才凑近赵瑗榻前,低声说道: “另外利州四义有消息传来,他们明日便能从水路潜伏回京,这次与他们一道回京的还有江南道一带的江湖人士七人,共十一人。” 赵瑗神色一喜,他没有想到先前才穿越而来随手招揽的利州四义竟然能够给他带来如此之大的惊喜。 起先招揽利州四义不过是为了让他们背上刺杀秦桧的黑锅,转移朝廷追查势力的目光,甚至对于他们能否顺利逃出临安城都有所怀疑。 可这四个江湖草莽的表现出乎了他的意料,先是成功在巡铺军的追剿下成功逃离临安,之后又联系上了江南水寨的江湖人士,成功抵御下了殿前都指挥使杨沂中所率领的剿匪军,还连带着让两个秦党被撸下台。 甚至因为此事,在朝堂上所造成的波澜更加巨大。 如今四人回京,还真的按照他的吩咐,为他招募集结了一批江湖人士。 只是如今自己真的卧病在床,且府内还有赵构安排的侍卫看守,而裘兴也要当值,他若想联系上四人,可能还需要一些时间。 想必今后的建国公府也不会太安全。 所以鉴于种种情形,他可能需要想出一些能够与利州四义在不被人察觉的情况下,传递信息的方法。 “嗯,等利州四义进了临安,暂时先不要与其再进行接触,这几日父皇对杨沂中的表现十分不满,大理寺和张澄那边生怕下一个遭殃,肯定会加大力度进行调查,所以这个节骨眼上进京虽有好处但也有坏处,咱们没有完全把握之前,先不要过度行动,以免暴露自己引火烧身。” “属下明白。” 裘兴应了声后,赵瑗便闭上了眼睛。 他今日经历太多,再加上屁股上的伤擦了郭云岫给的金疮药后,虽然疼痛稍减,但总是隐隐有一些火辣辣的热感与瘙痒。 那是金疮药的药效在让皮肉愈合生长,却让他没法安然入睡,因此他身心疲累,只想好好趴着,至少能够闭目养神。 可过了半晌,他都没有听到裘兴离开的声音。 一睁眼,果然看见裘兴还站在原地没有离去。 他有气无力的问道: “你还不走,站我床前发什么呆?” 裘兴有些委屈: “属下还有事没禀报完,见公爷您闭了眼睛想事情,不敢打扰,只能在旁等候。” “还能有什么事?你总不至于鸡毛蒜皮的小事也得找我吧?” “是您亲口吩咐我查的事情。” 能有什么事? 赵瑗绞尽脑汁想了半天,也没有想到自己还亲口吩咐什么其他的事情。 “说吧,什么事?” “公爷您让属下查的,郭姑娘是太原郭氏郭直卿唯一的孙女,但她有两个弟弟,父母也尚健在,另外属下还顺手查了李姑娘的家室....” 等等! 谁让你多此一举去查李晚舟的。 她又不是什么嫌犯,你主观能动性这么高做什么? 虽然内心在吐槽,但赵瑗还是忍不住内心燃起的熊熊八卦之火,竖起了耳朵。 “属下除了查到李姑娘是易安居士对外宣称的侄女外,只知其父名为李丘山,月余前举家迁来临安城投靠易安居士的,却并未与易安居士住在一起,而是进京后独自盘下了一处别院,家底颇为丰厚,光是随其一道进京的佣户便有三十余人。” 第8章 联系的方法 易安居士? 赵瑗险些没有反应过来,他也没有想到先前只是调侃李晚舟的名字由来,结果没有想到对方居然真的与李清照有着联系。 可惜历史里对李清照家世的记载并不算多,这位著名的婉约派代表女词人在经历过南北宋朝的孤苦境遇,又遭丧夫之痛,尤其是在南渡隐居临安之后,词作风格也从“红藕香残玉簟秋”的儿女情长逐渐转变成了“欲将血泪寄山河,去洒东山一抔土”的缅怀故土,忧思国安之情。 想到这里,赵瑗不由得有些疑惑,这位易安居士虽是历史上宋朝文学篇章里浓墨重彩的一笔。 可她迁往南宋临安后,便一直靠着当年丈夫赵明诚的亲朋同窗綦崇礼等人的接济,过着近乎隐居的生活,就算是她将亡夫的《金石录》校勘整理,献于朝廷,得朝堂恩赏,那也是绍兴十三年的事,距离现在还有两年。 按理说现阶段的李家亲族女儿,可完全没有资格被吴贵妃邀入宫中陪伴。 那李晚舟是因为什么原因才与郭云岫一起入的宫? 赵瑗眉头微皱,但转念一想又觉得其中缘由与自己也没有太多瓜葛影响,比起郭云岫这位未来皇后,李晚舟只是今日无意间偶遇的过客而已。 甚至如今的南宋还自己的出现,导致秦桧被他所杀,未来彻底发生改变,郭云岫又经历过今日之事后,给赵构留下了不好的印象,是否还能成为自己的妻子都是一个未知数。 他如今应该放在首位优先考虑的,还是如何将自己的嫌疑从秦桧遇刺案里彻底摘脱出来,拯救仍旧身陷囹圄的岳飞等人,以及用什么办法联系上利州四义。 所以他在听完裘兴汇报后,虽然思索了一会儿,便将此事暂时抛诸脑后,只是无意识的嘟囔吩咐了一声: “简单查一查李家近况就行,如果李晚舟家室没什么问题,就不用再费事关注了。” “是,属下知道了。” 裘兴领了命,在确认赵瑗再没有吩咐后,便告辞离开。 自从裘兴被赵构赐了巡检副使,他便需要每到值日时前往巡铺军当差,虽然巡铺军能够探听到不少消息,可裘兴也不能再随时留在赵瑗身边听令,且背后隐藏的风险也颇大,稍有不慎便会被那些藏在暗处盯梢的目光发现破绽纰漏。 所以赵瑗也知道自己不能事事都吩咐裘兴去做。 当务之急还是得赶紧利用利州四义等人,在临安城里建立起一个独属于自己的势力网络。 至少自己当着利州四义的面前杀了秦桧,又救了他们的性命,自己的形象高度与信服力在这几个讲究忠义的江湖草莽面前应该还拿得出手。 所以他必须得趁热打铁,将他们彻底收拢麾下,让其成为自己接下来拯救岳飞的计划里的一大助力。 正思考自己要如何行动,才能顺利联系上对方,厢房的房门又被敲响。 赵瑗懒洋洋的朝门外问道: “谁?” 是赵构先前安排的侍卫答话: “公爷,是宫里派来的御医。” 宫里来的御医? 赵瑗可不觉得按照赵构先前在养心殿的表现,会是一名细心到遣御医前来查看自己屁股伤势的严厉慈父。 两次与自己的见面,展现更多的也只有表面上的关怀。 想必遣来那位御医的应该是宫中吴贵妃与张氏。 “让人进来吧。” 门再度被推开,御医走进厢房,在向赵瑗行礼问安后,便替他查看起了伤势。 过了一会儿,御医反复确认再三后,这才起身走到一旁桌上,取出纸笔写下一份药方递给旁边一道跟进来的侍女。 “建国公的伤势不算太重,加上公爷用的金疮药药效极好,之后再配上老夫给公爷开了一些养血恢复的方子,只需安静卧床数日便可,只是这些日子里公爷切忌躺倒,起身小解进食等事还需有人服侍最好,以免一不小心压到伤口,影响愈合。” 赵瑗老脸一窘,再看向一旁已经将药方揣入怀中,一副放心有我在神情的冒失侍女,只觉得按照那日她打翻水盆的情形来看,自己这伤势的愈合进度应该不会有数日这么快。 送走了御医,冒失侍女便去替赵瑗熬药。 恰好前些日子赵瑗假装卧病时建国公府的存储的药材消耗了不少,需要去外街的药房抓药。 知道了这事的赵瑗眼睛一亮,将正准备吩咐下人出门抓药的侍女拦了下来。 “茴香,你让去抓药的下人每次只抓当日适量的药即可,次日的药材次日再去便是,马上深冬了,府上没有药局存储药材的条件,我怕到时候把药放坏了。” 这实在是一个拙劣的借口,但幸好这名叫茴香的侍女听话,也不疑有他,说道: “还是公爷想得周到,茴香可就没公爷这么好的脑子。” 便俏生生的跑出厢房,将事情吩咐了下去。 等茴香回来,赵瑗又以煎药的药香气能使他安心,也方便她照顾自己为由,让茴香在厢房内煎药。 就这样连过数日,建国公府上的寝厢里药香越来越沉,可惜赵瑗的屁股却没有随着越发香浓的药香一样,变好起来。 御书房里,赵构听着建国公府上侍卫的回禀,面色有些不愉。 “内侍省的板子朕还不知道?还不至于让瑗儿伤到现在,你来告诉朕,是你这御医的医术不精耽搁瑗儿伤势愈合,还是内侍省的那些奴才真的胆大包天,打残朕的皇子。” 殿下跪在地上的御医被赵构的怒斥吓得忍不住浑身发抖,胡子乱颤,他连声解释道: “陛下,建国公的伤势本来前日便好得可以下地了,可谁知国公爷半夜如厕小解的时候没有站稳,不小心摔了一跤,伤口又重新裂开了只能重新回床上养伤,微臣绝不敢有意耽搁国公爷伤势啊!” 看着地上年迈的老御医声泪俱下的诉苦,赵构也不能拿他如何,目光询问的看向一旁的侍卫。 侍卫倒是机灵,连忙说道: “启禀陛下,张御医所言确有此事。” 赵构扶额叹气,只能无可奈何的骂道: “既然如此,你去一趟养心殿,替吴妃看看,瑗儿的伤势复发让吴妃惦念得紧,这几日茶不思饭不想的瘦了许多,朕看着心疼。” 御医千恩万谢的退下后,赵构这才重新问道: “瑗儿非得让人每日从药铺里抓新鲜的药材,朕可不信是因为药材存放不易,说吧,你们都查到了什么?” “属下这几日命人跟随那位抓药的侍女,的确查到了一些蛛丝马迹。” 赵构眼神锐利了起来,语调也跟着升高了几分。 “哦?什么蛛丝马迹,仔细说。” “那侍女连着数日去了不同的地方,替国公爷买了许多话本与玩乐的事物,属下也悄悄检查过抓回来的药材,与张御医所开的药方并无区别,属下原本以为国公爷是禁足无聊,差遣人出去替他带些打发时间的玩物回来而已,但大前日那名侍女离府后,却去了一趟奉直大夫郭大人的府邸,在后门呆了许久,在后门待了许久才离去,之后这几日,那侍女都会去一趟郭大人府后门。” “奉直大夫?郭直卿?他女儿是不是前些日子御花园里招惹瑗儿致使其与璩儿不合的那个?朕记得叫郭云岫来着。” 侍卫从袖口中取出一沓信纸,由大太监承给了赵构。 “陛下没有记错,这是这几日那名侍女带回来的郭府回信,属下找机会将其抄录了下来。” 赵构展开信件只是扫了一眼,便冷哼一声将其丢到一旁,恨铁不成钢的骂道: “哼,瑗儿倒是个情种,才在御花园和人家见了一面,就帮着欺负自己三弟,还敢为其在养心殿拼着惹朕发火也要护住对方,现在更是得寸进尺!朕罚他禁足思过,他倒好,假借抓药的名义和别人家的闺女暗通私信,亏朕还说他不似憨厚不知变通,不似璩儿那样急智机敏,这分明就是把那机敏劲都放在了女人身上!” 赵构虽然嘴上将赵瑗骂了一顿,但原本凌厉的眉心却还是舒展了开来。 他又朝着那侍卫问道: “除此之外,你们在瑗儿身边可还有其他发现?” 侍卫连忙如实禀告: “属下无能,并未发觉其他异样,那名叫裘兴的护卫也是每日按时到巡铺军点卯轮值,下值过后回到国公府中休息,未见异常。” 赵构若有所思的拂须良久,才悠悠叹了一声,吩咐道: “秦相遇刺时偏偏唯有瑗儿在场,且安然无恙,虽然朕不愿疑心瑗儿,但为了社稷和瑗儿清白着想,只要大理寺和临安府尹一日未查明真相,你们继续替朕看着瑗儿,也能护他安全。” 侍卫得令退下后,赵构又将那些信纸捡起来看了一遍,末了冷笑一声道: “哼,儿女情长,胸无大志,难成气候!” 而此时建国公府内,赵瑗正趴在榻上与茴香两人大眼瞪小眼。 “你走开煎药去!我自己能行!等会儿你又要像昨天一样,把药煎糊了,害得咱俩被熏成腊肉,我就把你赶去净房洗夜壶!” 茴香嘟着嘴,寸步不让! “就算公爷你把奴婢赶去扫茅房,奴婢这次也绝不会让公爷你一个人去了!不过公爷可得想清楚了,奴婢要是被您赶去扫了茅房,明日郭小姐的信您让谁去送?” 赵瑗见这此情形,恨极了自己这几日连续相处之下太过纵容,如今竟然让这丫头有了胆子在自己面前发犟。 硬的不行只能来软的,他垮着脸说道: “好茴香,我就是去旁边小解,你真的没必要像个拐杖一样杵在我旁边看着。” “那可不行,万一公爷您像之前那样,又不小心摔了一跤,奴婢回头还得被裘统领骂死,奴婢得好好照顾着公爷您!” 赵瑗肺差点被这犟得像头牛的丫头气炸。 自己明明手段高超,骗过了所有人,结果反到头来却栽在了这里。 前几日的摔倒不过是他故意而为,他原本以为自己付出的代价仅仅是屁股又多痛了几天而已。 结果没想到最惨痛的代价竟然是要自己在这小丫头片子面前社死。 这丫头从自己不慎摔倒后起,不管自己要如厕还是走动放松,死活都要跟着,一双大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自己看,生怕自己突然再来一个平地摔似的。 搞得他差点对上厕所这件事情产生心理阴影。 好说歹说,才勉强说服了茴香,赵瑗小解过后,将茴香赶去墙角煎药,这才来到桌边站定。 桌上是今日从郭府里传回来的信件。 他并没有去看那封信件,这几日里他与郭云岫互通私信,赵瑗为了应对这位颇有文采的才女,搜肠刮肚想着还未出世的诗词。 郭云岫对他的文采惊叹不已,回信大多都是询问他一些诗词方面的感悟与请教。 这反而苦了赵瑗,让他背诗还行,你让他一个现代人在词作方面去指点一个南宋才女? 无异于对牛弹琴—— ——当然,他是那头被弹琴的牛。 所以赵瑗现在看到郭府回信就头疼。 偏生他又不能不搭理郭云岫的信件,先不说是自己主动招惹的对方,他也需要一个立在明面上的靶子,用来掩人耳目,消除赵构对自己的疑心。 叹了口气,赵瑗捡起了随手丢在一旁的粗纸,那是茴香抓药时药房用来包药用的粗纸。 因为质地粗糙,容易晕墨和扎手,所以除了穷人会用其习字练笔外,只能用来包裹一些干货或药材。 赵瑗却将那张粗纸捡了过来,放在桌面上仔细用石镇碾平后,取来茶杯斟上半杯清水,又将前几日茴香买回来的那些打发无聊用的事物堆里取出了一只药发傀儡。 这是一种烟花匠人制作的,逢年过节用于庆祝节日,喷出烟火的竹制玩具,类似于现代常见的火花陀螺。 他将药发傀儡拆开,倒出里面的硝石,取了一勺倒入茶盏之中与水液搅匀。 之后他用手指沾了茶盏里的水液后,均匀的涂抹在包药粗纸之上。 令赵构与那些检视的侍卫意想不到的一幕发生了。 只见伴随着硝石水液的逐渐渗透,原本空空如也的粗纸上面竟然歪歪扭扭的出现了“事情已办,公爷安心。”的八个蓝色大字! 第9章 张澄的第二次拜访 这是赵瑗与利州四义联系用的法子,用米浆水写出来的字会在载体上消失,且无色无味。 只有当米浆里的淀粉与碘发生化学反应后,才会重新显形,呈现出现在这般淡蓝色的模样。 这种秘写术的法子其实有很多种,最为被人们所熟知的就是明矾水或柠檬汁液写出来的字体,可以利用高温加热呈现出棕色字体。 不过加热显影的法子赵瑗并不敢用,因为这种传递密信的形式在最早就在北宋早年的《武经总要》里记载过。 “取皂角捣汁,或以酸橙汁书纸,火炙乃显。” 如今已过数百年,赵瑗可不相信赵构安插在自己身边的那些护卫不懂这种秘写之法。 而碘淀反应则比加热显影出现的时间晚了许多,迫于化学合成技术的不发达,人工合成出的碘酒还要等上六百年。 而碘又非生物提取产物,古代含有碘成分的只有硝石一物。 所以民间对这个方法知之甚少,最早记载的书籍还得追溯到明代的《武备志》里。 两相对比之下,赵瑗选择了更为稳妥的法子。 他还记得自己为了让利州四义学会这种法子,第一次将其展现给裘兴看时,裘兴满脸震惊不可思议的表情。 真是验证了那句经典流传:“学好数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不懂数理化,生活处处是魔法。”的调侃戏言。 而至于自己与郭云岫的书信往来,则是他抛给赵构的另一个饵料。 赵瑗知道,能够作为一名帝王,把持南宋朝政不放数十年之久,直到人生末年,才将皇位禅让给养子的宋高宗绝非等闲之辈。 自己若是想要在禁闭期间保持与利州四义的联系,就一定会在赵构的监视下露出破绽。 既然如此,那不如自己大方主动一些,将赵构想要看到的东西直接放在他的面前,从而消除对自己的疑心。 这是魔术里最为常用的障眼法,绝不算高明,但能够万古恒通不变,自然是因为足够好用。 只是赵瑗对自己利用了郭云岫这一点,还是怀有一丝歉意。 他在这个时代里,看似身份高贵,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对那座云霄之上的宝座几乎触手可及。 可如果他想要拯救南宋风中残烛般摇摇欲坠的命运,那他要做的事情每一件都是凶险万分,踏错一步就有可能是万丈深渊。 所以他不介意将每一件事情都做足充分的准备,甚至备上数个后手以防万一。 赵瑗看完利州四义的回信后,又仔细琢磨了一会儿,这才将粗砂纸揉作一团,顺手丢到了茴香煎药的小炉里。 茴香独自应付炉子已经忙得灰头土脸,见自家公爷还来添乱,不满道: “哎!公爷,奴婢好不容易控制好的火候,您就别来给添乱了,待会儿煎糊了您又说是我的过错。” 她连忙起身将赵瑗搀扶回榻上,胡乱擦了一把花猫似的脸,又转头忙去了。 服过药后,宫里的张御医又来了一趟府上,替赵瑗复诊。 赵瑗趁机借口自己这几日时常心悸,半夜里总会被秦桧遇刺那夜的凶险噩梦惊醒为由,多讨了几幅安神养心的方子。 等到张御医离开回宫复命后不久,又换了张澄登门拜访,与他同来的还有一位白发苍苍的老者。 这位老者便是早年赵瑗入宫后的老师,南北宋朝时期的著名史学家,龙图阁直学士——范冲。 范冲如今已年至古稀,去年便辞了官职,在临安城外的一处破书孰里教农家孩童识字开蒙。 范冲显然并不是与张澄约好的一同登门,见着张澄的时候眉不是眉眼不是眼。 赵瑗发誓自己甚至听到了这位须发苍白的老者私下里嘀咕了几声晦气。 也难怪范冲如此嫌弃张澄。 这位老人可是出了名的顽固直臣。 当年王安石变法求新,他就能站在朝堂之上对着王安石破口大骂。 之后蔡京为了满足宋徽宗的糜烂私欲,想方设法为其推行敛财之法,可持续性的竭泽而渔时,更是毫不顾忌宋微宗的脸面,称其为误国之道,六贼之首。 到了南宋,范冲对秦桧一党更是嗤之以鼻。 秦党当道时,他见自己无力改变,干脆气得大袖一挥,辞官隐退,爷不干了! 和你们这群虫豸整天吵得鞭炮齐鸣,喧天锣鼓,不如回家种红薯! 就算秦桧现在死了,范冲对于身为秦党的张澄也是看不顺眼。 张澄自然也是知道这位老人的脾性,可他可不敢顶撞这位德高望重的老者。 先不说老人已经七十五岁的高龄,万一给人气出个好歹来,就是老人稍微故意碰个瓷,自己也要被唾沫星子给淹死。 要被如今撞上了也只能自认倒霉。 只是几日未见张澄,赵瑗就发现他沧桑憔悴了许多,头发白了一大撮不说,眼睑下还黑了一大片,眼珠里布满了血丝。 这自然是因为秦桧遇刺案悬而未决,加上杨沂中追捕利州四义不利吃了江南水寨的瘪,被一撸到底导致的。 作为一道领旨追查此案的两人,杨沂中的境遇让张澄产生了强烈的危机感,一连数日都没有睡上一个好觉。 今日再次拜访赵瑗,本是想着能否从他的口中再探听到一些线索,结果没想到居然撞上了范冲。 三人见面,因为范冲年龄身份皆是最大,赵瑗便将屋内主座让给了老师。 而自己因为屁股上的伤又不能坐在板凳上,便干脆侍立在范冲身旁,为其奉茶。 反倒让桌上的情形看起来像极了范冲赵瑗一老一少审问张澄一样。 才一坐下,范冲便没好气的对着张澄吹胡子瞪眼,说道: “张家小儿,你来找我宝贝学生做什么?有屁快放,老夫可不觉得你会好心来看望人。” 张澄见状,只能苦笑不已。 既然有了范冲在场,他原本提前打好的腹稿,准备从旁侧击询问赵瑗的说辞自然不能再用。 这位老人在官场上就是出了名的护短和刚正,本就被他看不顺眼,若是再彻底惹恼了他,那今日之行恐怕又要白费。 张澄只能直言说道: “范老学士,下官今日所来自然是为了秦相遇刺一案有了些进展,有些问题想要问一下公爷。” 范冲嗤笑一声: “秦桧那种国之蛆虫,视数万百姓生死而不顾,卖国求荣的奸贼,无论谁杀的秦贼,老夫我还得高赞他一声义士,死了反倒是件利国利民的天大好事!你要是敢把老夫学生当嫌犯般审,信不信我明日就让老夫书孰里教的孩子轮流去你家门前拉屎屙尿,让你提前体会一下什么叫遗臭万年!” 范冲这番话说得粗痞不堪,实在猖狂,气得张澄面红耳赤,牙龈都要咬出血来。 可他偏生不敢对这位名满天下的大学士怎样,他甚至怀疑这位老人家恐怕还真干得出来这事。 放眼全天下敢指着秦桧鼻子骂娘,说他是卖国奸贼的不过寥寥无几,这位老人绝对名列其中。 反倒是赵瑗在范冲身后听了这番话,心里暖烘烘的。 第一次感受到被人罩着有靠山的感觉,似乎有些让人飘飘欲仙。 张澄对其无可奈何,只能捏着鼻子认栽,说道: “下官并未将国公爷当作案犯,只是秦桧一案迟迟不见进展,陛下十分不悦,就连金廷那边也有风声传来,对此事颇为不满,陛下担心金廷会因为此事撕毁合议,使得我南宋好不容易换来的太平又再次陷入战火之中,所以今日下官刚刚查到了一些新线索后,便连忙来请国公爷帮忙,看能否有更多进展。” 事实证明,能够混上临安府尹这种位置的人又怎会是无能之辈。 张澄示敌以弱,又搬出了赵构与金廷,直言此事关系重大,已经严重到了事关两国和平。 这连消带打的一番话,便让范冲不再继续针锋相对。 毕竟绍兴和议已是定局,南宋割州让地才换回来的太平,即便是范冲再不屑一顾,也知道今时局势下确实不易再兴刀兵。 多几年的修生养息才是为国着想。 他冷哼一声不再言语。 张澄见状,知道是老人主动退让了一步,连忙开口朝赵瑗询问道: “国公爷可否告知下官,您赴秦桧宴席当夜可有见过什么怪异之处吗?” 赵瑗见张澄神色急迫,心中了然一笑。 看来张澄这次真的是病急乱投医了,居然能到自己府上询问自己这种问题。 先不说自己是否察觉秦府当时的异样,就算自己瞎编他又怎么能猜得到真假? 看来,自己交给利州四义做的事情,他们完成得很好。 针对秦桧案的布局,已渐渐有了效果,是时候再进一步了。 第10章 歌谣 赵瑗想到这里,面上神色却变得有些为难,但也仅是转瞬即逝,便说道: “当夜赴宴之时,并无太多异样,张府尹究竟想要知道哪方面的事情?” 张澄还未老眼昏花,自然是捕捉到了赵瑗眼神里的不自然。 他眼神一眯,觉得自己抓住了其中关键,连忙追问。 “国公或许再仔细想想?秦相府中是否有何不同寻常的事物,或是人?或者那些贼人有何诡异之处?若是国公能想起什么,或许就能成为破解秦桧案中的关键。” 赵瑗假装思索良久,这才说道: “若要真说起来,本公倒是想起来有两件事。” 张澄眼睛一亮,忙道: “国公请说!” 就连范冲也露出了好奇的目光,回过头来打量着赵瑗。 “本公记得金廷议和使节前来时曾带来了十名穿着甚少,袒胸露背的舞姬在宴会上跳了一曲艳舞,不知张府尹可还记得此事。” 接待金廷议和使节的宴席规格很高,以张澄区区一个临安府尹的官职品级,自然是不够格赴宴的。 但赵瑗所说确有其事,那十名舞姬各个美艳绝伦,身上仅用金银饰物与兽皮遮掩住了羞处,修长的玉腿与蜂腰配合着战鼓胡琴而律动起伏,险些蛊惑住了宴席上的南宋群臣。 后有好色者登门愿以万金向金廷使节团讨一名舞姬,却被金人把人揍了一顿后从大门扔了出去。 这时所有人才知道,这十名舞姬就连南宋的皇帝,金人也只是送了其中两位而已。 这件事情被好事者传扬出去,整个临安城几乎无人不想一睹那些舞姬真容。 因此张澄自然知道此事。 他点头说道: “这事下官自然知道,据说那十名舞姬可是金廷太师完颜宗弼的宝贝,金人愿意将其两位赠与陛下,可见他们议和的诚意十足。” 议和的诚意吗? 赵瑗气得险些想要跳起来拿茶杯给张澄头上开个瓢。 赵瑗可不觉得这是金人议和的诚意。 正相反,赵瑗反而觉得这是今天对南宋朝廷的嘲笑。 “本公在秦府曾见过其中一名舞姬。” 赵瑗并未说谎,在他穿越来前,原主的确曾在秦府见到过一名金廷的舞姬。 想要用谎言彻底欺骗一个人,最简单的办法就是告诉对方无数个真相,交织在无数真相之中的谎言最容易使人信服,也难以被拆穿。 张澄回忆片刻后,并未对赵瑗所说表示质疑。 因为临安府在遇刺案发生后,将秦府上下尽数看管了起来,其中确实有数名金人男女。 只不过张澄当时还以为那不过是普通的金人侍者和妾室而已。 毕竟金宋两国彼此纠缠了百年,无论战和,两个国家的族裔或多或少都会彼此迁徙交融。 一些南宋的豪门贵胄家中通常都会豢养几名金人来向外人彰显家世底蕴,就如同金人贵族总喜欢豢养大量汉族女子作为奴隶取乐一样。 所以张澄并未觉得赵瑗在故意说谎。 毕竟就算赵瑗说谎,他也只需要去天牢里提审那几名金人女子,一查便知。 不过,让张澄心惊胆战的还是金人赠送舞姬给秦桧一事。 这与他今日刚刚从秦府里新查到的线索不谋而合,却能够让他感到遍体生寒。 但赵瑗根本就不给他停下来思索的机会。 下一刻,他就听到了赵瑗口中说出了一个晴天霹雳般的消息。 “除此之外,本公回想起当夜那几名刺客出现时,秦相曾从衣袖里掏出什么东西往嘴里塞,可惜本公来不及看清楚,就见血晕了过去。” 赵瑗的话让张澄只感到一阵天旋地转。 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想什么,只觉得脑海里像是有几只催命的乌鸦在他的天灵盖上盘旋,如同利箭般锋利的鸟喙里不断重复的发出几个词汇。 金廷,合议,舞姬,卖国..... 张澄甚至不知道他是如何离开的建国公府,他浑浑噩噩的站在太平坊那雕刻着精美纹路的青石板上。 身旁跑过几名嬉闹的孩童,嘴里唱着已经折磨了他一整天的童谣。 “去岁石榴枝,今朝半阙瓜,白鹞飞入家,欲筑新巢屋,却闻忠犬声,不敢偷米粮,急急无奈何,硕鼠把计献,石儿作牌匾,偏可封山岳,终把忠犬烹,明年锅难揭。 问谁笑开颜?你若抬头瞧,满梁白鹞羽,你若低头看,鼠穴溢金汁,此处若明年,可还是人间?” 张澄越听越是胆战心惊。 他快步追上了那几名孩童,大声质问那些孩童是谁教他们的歌谣。 却听到孩童说是听外街坊市的孩童唱后,他们跟着学来的。 坊市吗? 张澄心又凉了半截,他只觉得今年的冬日似乎持续得有些太久,太漫长了。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临安城才能重新开春,也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见到明年春天。 因为他知道,如果自己推测出来的一切都是真的。 那秦党就要彻底完了。 建国公府的厢房里,赵瑗与范冲两人看着张澄跌跌撞撞的离开。 这位老人轻抿了一口热茶,忍不住好奇问道: “秦桧一案,究竟发生了什么,你这臭小子当真的彻底晕了过去?” 赵瑗哂笑一声,歉然道: “老师您也来问我,您还不知道学生我晕血的事儿是真是假?当年您打我戒尺我都还得向您借个布条蒙住眼睛,免得吓晕过去,我要能记得秦桧府上究竟发生了什么,那才是见鬼了。” 范冲嘿嘿一笑。 “要是几年前,我当然信你,可现在嘛,就凭你刚刚对张澄那蠢货忽悠的劲,我可不敢全信,不过罢了,你小子不乐意说那就不说,我只是听你连着受了委屈,过来看看你,现在看你小子这精神头可不像是会受人委屈的样子,老夫我就安心了。” “老师您说的什么话,难道学生真要受了委屈,您会不帮我?” 范冲看着赵瑗对自己撒娇的模样,慈祥的笑了起来,手掌扶在他的头顶上揉了几下。 “帮,老师怎么会有不愿意帮自己学生的,话说回来,老夫我在来你这儿时,路过一间茶铺,听了这么一段歌谣,老师我觉得颇有童趣,准备回书孰后教给你那些刚刚开蒙的后进们,我唱给你听听,你觉得这童谣怎么样。” 范冲将张澄听到的那首童谣唱了一遍。 赵瑗汗如雨下,他尽量保持镇定,让自己不表现的那么尴尬。 “老师,学生觉得不太好,这歌谣里唱的似乎有些不太对。” 范冲瞪了赵瑗一眼,哼道: “有什么不对的?能把你吓得话都不会说了?老夫反倒是觉得这歌谣写的好啊,也不知道是谁写的,若是老夫见了此人,定要好好夸赞一番!不就是去岁十六洲,今朝半阙国?不就是金人鹊巢鸠占,护主之人却死于十二块烂牌匾?那硕鼠是谁更不必说,若是以后连敢唱这歌的人都没了,明年咱临安城到底该是炼狱还是人间?” 赵瑗被范冲数落的哑口无言,张了张嘴,只能答了句: “老师您说得对。” “哼,阿谀奉承。” “老师您说得都对。” 范冲气得一巴掌拍在赵瑗脑门上。 “对你个大头鬼,算了,老夫我也犯不着跟你在这里怄气,险些忘了还有件事情。” 他一边说着,一边从袖口里掏出了一份册子,说道: “这东西老夫原本在你出宫开牙建府的时候就交给你,可前些日子犯了些小毛病,便拖到了现在,你若是觉得有用,就拿去用吧,老夫想来,你现在正是需要它的时候。” 赵瑗接过那份书册,好奇的打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