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潮州。
花明柳媚,春山如笑。
日暮时分,集市上商贾云集,人来人往。街边商铺人满为患,其中最为甚者,便是集市最东头的一家算命铺子。铺子门口排队等候的人一眼望不到头,有衣着朴素的市井妇人,有奇装异服的胡商,众人表情各异,不知等了多久,却都没有丝毫不耐烦。
听闻铺子的东家以前是司天阁的弟子,料事如神未卜先知,自一个月前来到潮州后,没几日便成了潮州的标志,吸引着远近百姓前来求卦。
与这边的热闹熙攘不同,一道相隔的路对面则像是另一个世界。
道路对面有棵千年老槐树,茂密的树冠下有个简陋算命摊位。说是摊位,不过是张竹制小桌子,桌子旁立着个泛黄的白幡,角落缝着补丁,上书几个大字,“神机妙算”。
摊子四周没有一个人,这一方小小天地像是与世隔绝一般。
小桌子后坐着个小姑娘,双手支颐,十五六岁的年纪,圆圆脸,半开阖着双眸,眼神迷离,脑袋一点一点的,似梦似醒,正是棺材铺的小伙计,荀舒。
自年后,棺材铺生意一直不好,这几个月更是连温饱都难维持。是以这段时间,荀舒每日都来此处摆摊算卦,补贴家用。可说来也奇怪,她每日从晌午开市一直呆到黄昏闭市,除了刚开始摆摊的几日外,其他时候愣是没赚到一枚铜钱。
想要算命的客人纷纷绕着她的摊子走,宁肯排半日的队涌入路对面江湖骗子的铺子,也不肯来她的摊前。
真真是奇怪。
荀舒原本以为今日会如往常一般,枯坐大半日后无功而返,却没想到在快要坠入梦境的前一刻,头顶有阴影落下,片刻后一人坐到了她的对面,约莫三十多岁的年纪,穿着寻常布衣,青丝用木簪绾起,露出的肌肤却是肤若凝脂,柳眉下双眸闪烁着不信任。
荀舒迎来了今日的第一位客人。
也是这个月的第一位客人。
荀舒晃晃脑袋,勉强清醒,看着对面面有愁容的客人,和一旁站立着的面有忐忑的婢女,思及棺材铺其他俩人的殷切嘱托,挤出一个腼腆笑容,语气中带了几分热络:“夫人是要测卦还是测字?”
对面人思索片刻,到底还是心有疑虑,决定先试探一下:“可能相面?”
荀舒浅笑,露出脸颊旁两个小梨涡:“自然可以。”她的视线从对面的夫人印堂命宫滑下,掠过眉眼、明润的鼻尖,最后落在圆润的下巴上。她忽略掉她面上隐隐的黑气,赞道,“夫人凤目高眉,是富贵双全之相。”
荀舒说得真诚,赵夫人却听得微微蹙眉。
赵夫人今日到此处原是为了去对面的铺子求一卦,可到了之后才发现,若要进铺子怕是要等上大半日。她今日是偷偷出的家门,哪里有那么多时间?正准备离开时,身边婢女指着荀舒的摊子,告诉她可以来这试试。
她见荀舒这摊子无人停留,心中正迟疑,又听身边婢女介绍起坊间传闻,说这小姑娘算得颇准,只不过说话比较直率,不太讨人欢喜,所以无人到这儿来求卦。
她本也不是来听吉祥话的,闻言安心几分,这才走上前来,让荀舒看面相。
赵夫人初时见荀舒看得认真,还以为她真的精通此道,此刻听她抛出模棱两可的吉利话,不免有些失望,正准备留下几个铜板离开,却听对面那人再次开口。
“只一道,夫人人中如一线,怕是子嗣艰难,恐会无人送终。”
赵夫人眉头紧皱,心中不悦溢于言表,一旁站着的婢女更是直接了当开口呵斥:“你这人,瞎说什么呢?我家夫人可是儿女双全!二小姐虽身体羸弱了些,可大少爷却是康健之人,前年还考得秀才。你可是在咒我家大少爷?”
荀舒眨了眨眼,再次凝神细瞧对面人,片刻后后肯定道:“我没看错。夫人命中无子,早年若生育儿女,也均是夭亡之兆。”
饶是赵夫人生性温和,此刻也忍不住冷了声音:“我与你无冤无仇,为何要说这般恶毒的话?”
荀舒一脸无辜:“是你让我相面的,我说了你又不高兴……”
婢女扶着赵夫人起身,很狠瞪着她:“怪不得没人来找你算卦,分明是个只会胡说八道的骗子!不,骗子尚还知道说两句好听的话,你连骗子都不如!”
荀舒修言灵,从不说谎,生平最不喜欢被人说是骗子,闻言站起身,平视对面之人,认真解释:“我的相面之术从未出过错,夫人可以改变穿着,却改变不了容貌。我观夫人面相,夫人自幼在家中受宠,及笄后所嫁夫婿有官职在身,算得上是大户。潮州城中合得上的唯有赵县令府上,夫人应当是赵宅中人吧?”她的眼神澄澈,不等对面人开口,继续道,“可能借夫人手掌一观?”
赵夫人望着她的眼睛,心中不快散了几分,如中邪了似的,不顾婢女的欲言又止,伸出了她的手。
她的手白皙纤长,手背肌肤柔腻,如同少女一般。
荀舒捧住她的手,认真打量她掌心杂乱的纹路,半晌肯定道:“我刚刚说的没错,夫人命有……几劫,前三劫都与子嗣相关……夫人共育有三个孩子,第一个该是婴儿时夭折,第二个应当是小产,第三个瞧着是——”
婢女怒斥着打断:“住口!谁给你的胆量如此诅咒我家大公子?”
赵夫人拍拍婢女的胳膊,带着几分安抚的意味,再看荀舒时,目光复杂。
她确实小产过一个孩子,是在她的长子赵元名一岁的时候。
此事颇为隐秘,知晓者不过三四人,她是如何得知的?难道真是从手相上看出来的?
荀舒瞧见赵夫人的神情,知晓她猜对了,慢吞吞道:“第三劫也快应验了,夫人还是看开些吧。”
赵夫人脑中一片混乱,盯着荀舒动个不停的嘴唇,却怎么都理解不了她话中的意思。半晌,她撑着竹桌站起身,转身走了几步后,又折了回去,声音中有克制不住的颤抖:“你说,我已经死了两个孩儿了?”
荀舒没想到她会问这件事,轻轻点头:“是。”
“我的女儿,我的蓉儿也会……也会那样?”
荀舒一顿,瞧见她眼中的绝望,含糊道:“约莫是。”
一瞬间,赵夫人双眸染红,泪水积满眼眶。她用手帕轻轻按了按眼角,低声道:“可我的元名,我的长子,明明还活着啊!你可知是怎么一回事?你是不是看错了?”
荀舒回答得诚实:“夫人下次可带令郎同来,我或许能看出一二。”
赵夫人垂着眼睛,依旧是那副泫然欲泣的模样,落在荀舒眼中,却是天翻地覆的改变。
她好像做错事了。
不过须臾,她眼睁睁看着赵夫人的印堂从略有黑气到布满暗沉,分明是大难临头的预兆。
荀舒心中生出几分懊恼,默念几句罪过,试图弥补:“夫人,我赠你一卦可好?”
赵夫人一怔,旋即微微摇头,簪上流苏丝丝缕缕杂乱晃动,如她的心绪一般:“不必了。”
她瞥了身边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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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一眼,婢女阴沉着脸,怒气无处发散,将几枚铜钱恶狠狠拍在桌面上。
竹桌被她拍得吱呀乱响,像是要散架似的,荀舒急急忙忙托住桌板,勉强稳住,再抬起头时,面前两人早不见了踪影。
荀舒叹了口气,慢悠悠坐下,脑中想的全是刚刚的事。
印堂泛青黑色,褶皱明显,大凶之兆。赵夫人,恐有性命之忧。
这可如何是好。
荀舒想得出神,没注意到对面的小铺子关了铺子门。有人鬼鬼祟祟从后门走出,绕了一圈站到荀舒的面前,敲了一下她的额头,荀舒这才回过神来,抬眸望去。
面前站着个十八九岁的少年,眼尾上挑,鼻梁挺直,笑容灿烂,露出的白牙整整齐齐,正是棺材铺的另一个小伙计,贺玄。
荀舒点了点自己的下巴:“你的假胡须没摘干净。”
贺玄摸了摸下巴,笑道:“还好有这胡子,不然那些排队算命的人定能认出,我就是棺材铺的小伙计。若被他们发现咱俩是一伙的,我那算命铺子怕是也要黄。”
荀舒晃晃悠悠起身,将一旁竹竿上挂的布条收起:“骗人的人,会被狗咬的。”
贺玄嘻嘻笑着,浑不在意,眉梢眼角俱是肆意少年气:“我没骗人!我只是说些吉祥话,换点赏钱罢了!人人都有自己的苦,若几句吉祥话能让他们安心,帮他们度过难关,何乐而不为?你就是不会说话,才赚不到钱。”他瞥了竹桌上的几个铜板,挑眉,“不错啊,今儿至少开张了!我还以为又何前几天一样,空手而归呢!”
荀舒将几个铜板小心翼翼收进挎包里,叹道:“这钱赚得不得劲儿。”
荀舒平日里慢慢吞吞,发生什么都是一副与世无争的模样,倒是鲜少见她如今日这般心事重重。贺玄奇道:“怎么说?”
这要如何解释?荀舒轻咬了下下嘴唇,将折好的布条也塞进挎包中,指着太阳西沉的方向,颇为生硬地转了话题:“姜叔该做好饭等着咱们回去了,咱们快回走吧。”
说罢,她迈开步子,不搭理身后的贺玄,踩着夕阳的余晖,向棺材铺的方向走。
夕阳打在她的身上,似被镀了一层金边。发髻上垂着的碎布条和鬓角碎发随她的动作摇摆晃动,丝丝缕缕都是鲜活之意。
贺玄替她将竹桌子推到墙角,而后小跑着跟上荀舒,口中叽叽喳喳都是这一天的趣事。二人说说笑笑,赶在最后一丁点天光消散前,回到了棺材铺。
刚到门口,香气迎面扑来,荀舒耸了耸鼻子,眼睛亮了起来:“我好像闻到了肉的味道。”
贺玄拍拍她的肩膀,越过她抢先一步冲进棺材铺:“你没闻错,是烧鸡的味道。”
棺材铺分为前后两部分,前面是迎客的铺面,后方的院落是棺材铺三人日常居住的地方。荀舒跟在贺玄身后,随他穿过堆满棺材的铺子,到后院时,一眼便瞧见石桌上摆了四碟菜,有荤有素,最中间正是一只被油纸包着的,外焦里嫩滋滋冒油的烧鸡。
荀舒盯着鸡翅膀眼睛都挪不开了,吞了下口水道:“可是张家烧鸡?”
“自然。”姜拯端着一蒸笼白白胖胖的大馒头从厨房走出,笑道,“就等你们开饭了。”
棺材铺最近生意不好,荀舒摆摊赚不到钱,眼看着家中存粮无几,还是贺玄当机立断咬牙盘了家铺子算命,方才能维持温饱。
虽然手头宽裕些,但姜拯说了,总要留些钱以备不时之需,是以棺材铺三人依旧省吃俭用……他今日怎这般大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