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北坡下的树林已聚集了七十多名匪徒。
慈育堂这块地头他们已经踩点了几天,知道里面不过几十个妇孺。按照原本的计划,占领此地派三十人出动便绰绰有余。
没想到第一批先锋在前面林子被尽数诛灭,一旁还有个官兵的尸体,他们才知道今天有官兵去了慈育堂。
那大当家果断多喊了一倍人过来,孰料行至坡下,见那慈育堂竟灯也不点一盏,大门虚掩着也未关实。
三当家神色一喜,道:“必是那伙官兵知道不敌咱们,脚底抹油溜走了。弟兄们一鼓作气攻上去!”
“慢着!”
那伙匪徒当中有个足智多谋的军师,人称神算子。
他当即伸手拦住三当家,道:“先前在姑苏清咱们寨子的那个姓时的,他也回了金陵,此人作风强硬狠辣,绝不可能避走。我瞧这慈育堂风平浪静,倒像是故意引我们进去。你们听。”
众匪凝神细听,只见风声里隐隐带着马鸣、兵甲、脚步等细碎声响,这动静听上去人数还不少。
那大当家佩服道:“多亏老二神机妙算,否则兄弟们还成了瓮中的鳖!”
三当家不以为然:“他们要是真有人,怎么会把同僚的尸首留在树林里?咱们七十几个人怕他个鸟,干就完了!”
那些土匪多是逞勇好斗之徒,闻言群情激昂,纷纷请命上阵。
大当家断喝一声道:“都闭嘴!有没有诈试过方知!”
他点了两个急先锋,命其悄悄摸上坡去。
那两人领命而去,却如游鱼入海,再无声迹。
大当家心头直犯嘀咕,又点了四名勇将探路,仍旧无一人复归。
临阵最忌打退堂鼓,今夜这慈育堂是非攻下不可。否则军心既散,再凝起来就不容易了。
大当家当机立断,派人回去将余下的六十多个兄弟一并叫过来。一百四十多人一齐出动,他不信攻不下一个慈育堂。
慈育堂那头,畹君见打退两拨匪徒后便再无动静,不由喜道:“他们是不是被吓退了?”
时璲神色凝肃,望了一眼月亮的方位,对畹君道:“刚才那只是开胃菜,等会儿少不了一场血战。你若是害怕,趁现在回管事的屋里跟她们一起待着。”
畹君脸色一白,下意识道:“我不,我要跟在你身边。”
暗沉的夜色里看不清她的形容,却有种分外袅淡的楚楚可怜,令他紧绷的心神莫名开了个小差:原来也不尽然所有的死缠烂打都是令人讨厌的。
月上中天,坡下的火光却渐盛,嘈杂的人声被夜风翻卷上来。
时璲凝起眉心,知道坡下的匪徒已齐聚一堂,准备向慈育堂发起强攻了。遂命孩子们都躲回屋里闩上门闩,又让人在大门口的地面倒上火油,摆上数个火折子。
办完这些,门外已响起了土匪们的冲喝声。
时璲立在堂屋门口弯弓搭箭,眼神冷毅地注视着紧闭的大门。
伴着大门破裂的声音,他手中鸣镝一响,三箭齐发,飞射向地上的火折子。
火光瞬间燃起,舔舐到地上的火油,迅速冒起冲天红光,将头一批冲进来的匪徒烧成了火人。
埋伏在两侧的兵士齐上,杀退了这批匪徒。
奈何匪目众多,源源不断地闯进来,院里火光冲天,官匪厮杀在一处。
时璲操纵着重弩射杀匪徒,百发百中,箭箭穿喉。
还余最后一支弩箭的时候,时璲将它交到畹君手里,嘱咐道:“你拿着防身,躲进橱柜里不要出来。”
畹君颤抖着手接过弩箭,时璲一转身,她又忙拽住他的袖子:“你去哪?”
时璲回眸,幽暗的屋里唯有她那对双眸荧亮,里头却盛着惶惧的微光。他什么也没说,拂开她的手,抽出长剑走了出去。
畹君望着他的背影出了屋子,忙冲上去闩紧堂屋的门。要躲进橱柜的时候,她忍不住朝窗外望了一眼。
时璲一身青绿曳撒在一众黑衣匪徒当中分外惹眼,他手持双剑,身形飘逸,动作利落,眨眼间将两人斩于剑下。
畹君却忽然注意到远处一个豹头环眼的大汉,正提刀朝着时璲奔袭而来。
时璲此时正跟数人缠斗,那大汉奔至他身后,趁其被左右围攻之际一刀向他砍去。时璲遽然猱身相避,却还是被划伤了左臂。
那大汉又举刀劈向他后心,时璲被左右夹击,避无可避。眼见大刀即将劈下,忽然一道弩箭破空而来,斜穿过了那人的咽喉。
时璲趁势抓过那人横在身前为盾,挡下好几回攻势。
待他寻空往弩机那边一瞥,却见窗台上黑洞洞的,什么人也没有。
畹君已经被机弦反弹的力道震得手腕发麻,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她缓了好一会儿才扶着桌腿站起来。
防身的弩箭已经没有了。畹君手忙脚乱地躲进橱柜,将外面的厮杀隔绝在黑暗之外。
过了不知多久,又听得外头马蹄震响,人声喧沸,显见是又有许多人涌进了慈育堂。
她一颗心往下坠了又坠——这些匪徒怎么没完没了?难道她今儿是真的要交代在这里了?
在这生死攸关的时刻,畹君满心想着家里的母亲和妹妹。
这两年母亲的眼睛越来越不好,佩兰年纪又小,养家的重担逐渐落到她肩上。要是她真的遭遇了不测,母亲和妹妹该怎么办?
她有点后悔先前跟母亲赌气,存私房钱的事也没跟母亲说。她的私房钱拿匣子装着放在屋梁角,一般人谁想得到那个地方?
十几两银子虽说不多,也是她这两年一文一文存下来的。倘若她今天真有个三长两短,那点银子好歹能松松母亲肩上的担子,应付着给佩兰抓大半年药。
可是她们以后该怎么办呢,没有了她,母亲年纪越来越大,佩兰又生着病,不管谁走在前面,都是对另一方的沉重打击……
畹君胡思乱想着身后事,不由悲从中来,捂着嘴低声呜咽起来。
橱柜门猝不及防被人打开,喊叫声与火光涌进来,将她与外面那个厮杀的世界重新连接起来。
畹君惊恐地睁大眼睛,泪光模糊了她的视线,只依稀看到一个高大的人影靠近,抬手,拭去了她眼角的泪花。
他的脸濛在淡薄的水光之外,虚影朦胧中尚可辩认那清凛刚毅的线条。
“别怕。是城里的援兵到了,现在安全了。”
是时璲的声音,语气很轻,却足有千斤重般打在她心里。畹君心中紧绷的弦骤然一松,终于忍不住将脸埋进双膝之间哭出声来。
天蒙蒙亮的时候,院子里的战况已落下帷幕。
那群匪徒倾巢出动,正好让官兵一网打尽。除了个别逃窜到了山上,余下尽数伏法。
时璲清点手下的官兵,三人重伤,九人轻伤,无人阵亡。前半夜不到十人对峙上百匪徒,这样的结果堪称奇迹。
他命人安置了伤兵,并将匪徒悉数押回城里。
天边泛起淡远的鸭蛋青色,收拾过的院子里还残存着火烧过的黑灰,空气中混杂着血与硝烟的气味。
时璲轻吐了一口气,折身走进堂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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畹君正伏在桌子上睡着,臂弯与青丝之间露着半张脸,雪面、鸦鬓、黛眉、丹唇。
极简单又极丰艳的颜色,在刚从冷酷厮杀中抽身的时璲心里撞出一抹柔软的温情来。
他立在桌边凝视着那半张恬静睡颜。
因为昨夜哭过的原因,她的眼皮微微红肿,浓长的睫毛湿润地连在一起。眼尾处不知何时沾上了血滴,极细小鲜红的一点,像根针在他心里轻轻扎了一下。
时璲用指尖在上面轻轻一抹,没有抹掉。他手上加了点力气,非但没能将血迹拭去,反而惊醒了睡梦中的畹君。
她一边脸被压得红扑扑的,像晚春暮雨后的海棠,带点空蒙又迷离的娇憨,一双潋滟的水杏眼茫然地望向他。
时璲收回了手,有些不自在道:“你脸上有一点血滴。”
畹君伸手抚过眼尾,肌肤上还残留着他指尖拂拭过的余温。
她讪讪道:“那是我的痣。”
“唔……”时璲尴尬地别过脸,正好瞟见窗台上架着的重弩。“你怎么会用弩机?”
畹君刚睡醒,脑袋还有些昏沉沉的,心不在焉道:“我昨晚看你用好多次了。”
弩机的操作并不复杂,难得的是她有那份准头。时璲又道:“那支弩箭我给你防身的,你怎么拿去给我用了?”
畹君抬眸望去,正对上他微挑的长眼睛。
他正注视着她,熹微晨光里,那锋棱的五官竟显得有些温柔。
他左臂的袖子划开一道口子,露出里面缠着的白布,隐隐地洇着血色。
畹君的思绪一下子被拉回昨夜那场惊心动魄的厮杀中去。
她其实是怕他死。他死了那些官兵一定不会管她的。
或许还是托了“谢四小姐”这个身份的福,倘若没有这身高贵的假皮,她跟慈育堂其他人没什么两样,自然也得不到时璲的优待——尽管他还挺讨厌那位谢四姑娘的。
畹君忽然觉得索然无味,从梅花凳上站起身道:“我该回去了。”
“你等一等。”时璲道,“待安排好这里的事,我护送你回去,顺便跟令尊解释昨夜的事。”
“不必了,我自有办法对家里解释。时二爷派几个兵卫送我回去就行。”
时璲有些讶然她突如其来的冷淡,坚持道:“还是我送你回去吧。毕竟累你涉险,理应登门解释。”
畹君不轻不重地刺了他一句:“时二爷亲自送我回府,只怕谣言又要传得满城风雨了。”
时璲沉默。
少顷,他叫了四个人进来,命他们先行护送畹君回去。
畹君先去跟陈妈杨妈道了别,见她们一切安好,这才坐上了官府的马车回城。
待进了城,沿街商铺早已开门揽客,兼有货郎挑着担子一路吆喝,身处繁荣喧阗的街道上,昨夜那场生死危机仿佛从未存在过。
马车行经贡院街的一间成衣坊,畹君令其停下,对护送她的兵卫道:“这是我家的铺子,我要进去换件衣裳,再让铺子的人送我回府就行。有劳各位官爷了。”
那几名兵卫望见她衣衫上星星点点的血迹,并不作他想,便放畹君在此下车。
如果是真正的谢四姑娘,此时该给他们几钱赏银。可惜畹君囊中羞涩,便什么表示也没有。
她顶着兵卫们的注视走进铺子,伙计立刻殷勤地迎了上来:“姑娘要买些什么?”
畹君顾念着不让云娘担心,便买了件红纱披帛围在身上,罩住衣裳上的血迹。
待门口那几个兵卫离去,她这才出了铺子,匆匆往家里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