悬在脑中的弦轰然崩断。
柴鱼呆呆的坐在地上,一时间居然没作出任何动作。
流筝上前轻轻踢他一脚,恨铁不成钢道:“关键时候愣什么愣?等着被抓去做妖皮毯呢?还不赶紧逃命。”
语毕,流筝拎起柴鱼的后领就将他往外拖,不带半点拖泥带水。
仙门弟子御剑凌空,如黑云压城般将整座山围得水泄不通,凛冽的剑意似要割裂山间的云雾。
今日他们前来忘忧山屠妖原因有两个,一是百年出一次的箴言显现,说魔王渡棠将要复活,待她血脉觉醒必定变天。
是以仙门秉承宁可错杀绝不放过的想法,派许多精英弟子前来围剿。
二是人族已有三百五十四年没人飞升了,天梯也被关闭,至今未有打开的方式。
念及上一位飞升之人是在忘忧山渡劫,仙门便想来妖族领地一探究竟。
流筝领着柴鱼还未走几步,就碰上了捉妖师大队,顿时如临大敌扭身要跑。
“站住!”
一位紫衣少女低喝。
流筝步伐一顿,紧接着脚下生风,伸手往后捞住柴鱼的袖子就要跑。
她暗自腹诽:你让我停我就停?可笑!
不料才迈出几步,捉妖师大队便有了动作。
先是长鞭带着呼啸的风声狠狠抽下,瞬间刺进柴鱼肉里,皮肉瞬间绽裂,他痛呼一声重心不稳摔倒在地。
有力的长鞭把他向后拖拽,拉出一道长痕。
“喂,流筝,你别管我,赶紧跑吧!”
柴鱼的腰被长鞭卷上,因那捉妖师用力向后拖拽,他只得边挣扎边嘶吼着说出此话。
流筝刚想说话,却感到身侧忽地寒芒一闪,灵刃裹挟着凌厉的杀意朝着她咽喉刺去。
她眸光骤冷,身形如蝶般轻盈闪动,灵刃擦着她的衣角划过,带起一阵疾风。
流筝站稳后恼怒道:“仙门的捉妖师向来自诩光明磊落之辈,今日却在忘忧山大开杀戒,怎担得起这词?”
最后音节落下,她素手轻扬,无数黄色且带有甜香的花瓣从袖间飞出,将自己包裹起来,形成花帘。
“这妖物搞什么名堂?”胖矮捉妖师道。
瘦高捉妖师回他:“不过一介鸢尾花妖,修为最是低下,定是绣花枕头塞稻草——中看不中用!看我如何收了这只花妖!”
说罢,瘦高捉妖师抬手举起法器玉箫,那柄淡绿色的玉箫即刻幻化成长剑,伏于掌心,因他心中杀意而产生嗡鸣。
他动作丝毫不拖泥带水,直冲流筝而去。
与此同时,流筝冲出花帘,身形如鬼魅般闪至那人跟前,竟生生握住剑身,阻止了他的进攻。
瘦高捉妖师用力将剑往里推。
尖利的剑身划破掌心,深入皮肉,绽开细长口子,又推进几寸。
流筝却仅是微蹙眉头,愣是没喊疼,居然握的更紧。
见她敬酒不吃吃罚酒,瘦高捉妖师蓄力将剑抽回,施法将剑变为玉箫后接连后退数十步,与她保持安全距离。
他将玉箫抵在唇边,登时箫声呜咽,吹出一道道音波攻击。
其余捉妖师也不闲着,还有两人分别从左右两侧包抄,手中的法器闪烁着幽光,试图困住流筝。
流筝在这密集的攻势中,身姿轻盈如蝶,巧妙地闪躲腾挪。
她步伐快速转变,改变落脚点踏到柴鱼身旁,俯首躲过音波时抓住长鞭用力一扯,让那皮质长鞭脱落。
柴鱼搭上她的手,借力从地上坐了起来。
他说:“让你跑为何不跑?现下倒好,留我们两人对付这十来个捉妖师,当真要命……”
分明离开木屋时身后十几只小妖还生龙活虎的,虽然平日里流筝与他们并无交集,可看见他们死相惨状还是会揪心。
——两只石头妖是亲兄弟,自记事来便形影不离,但如今死状惨烈的他们却是相距最远的,内脏几乎被挑出,落了一地。
其余的几只花妖相对还算好,不是被一剑封喉,就是失血过多而死。
他们唯一的相同之处便是脸上永远存留的惊恐神情。
流筝仍强颜欢笑,但不难听出声音有些哽咽:“你平日里欺负小妖的气势去哪了?有功夫说丧气话,还不如同我一起杀出去。”
她松开手,让柴鱼自己站定。
有捉妖师阴阳怪气道:“两只资质平平的妖物还想从我们手中逃脱?真是异想天开。”
“师弟师妹们,我们今日杀妖族个片甲不留!”
有捉妖师祭出一张金色的符篆,符篆瞬间化作一条火焰巨龙,张牙舞爪地扑向二人。
巨龙掀起狂风阵阵,金色的长尾仿若金色的匹练,蜿蜒灵动,带着毁天灭地的气势。
几片花瓣自流筝手中飞出。
那捉妖师连忙挥舞手中的拂尘抵挡,可仍有两片花瓣划过他的脸颊,留下浅浅的血痕。
这时,她耳边才传来柴鱼虽迟但到的回应:“好。”
柴鱼修为不及她,对付这十来个捉妖师更是吃力。
随着战斗愈发激烈,捉妖师们配合愈发默契,形成了一个严密的灵力囚笼,将二人困在中央。
流筝喘着粗气。
这灵气太过有压迫感,使她不得不半跪在地上,唯有靠手撑着才能不显得自己太过狼狈。
身旁的柴鱼就没颜面的顾虑,瘫倒在地上,尽可能的去更贪婪地吸食空气。
他们早已弹尽粮绝。
“哼,不自量力。”
轻蔑又看不起的声音促使流筝抬头去看。
不知怎的,她想到了当年自己被困诛魔阵的情形,也是如今日这般狼狈可笑。
那时将她包围的捉妖师脸上同眼前极度相似,都是不屑与嫌恶,竟能让她生出一丝因自己为妖而自卑的情绪。
流筝眼里的光渐渐黯淡了。
流筝不明白,为何魔、妖两族长年被人族踩在脚底。
究竟是魔妖本恶,还是心里偏见如藤蔓疯长,将人心蒙蔽,让人产生对魔妖的歧视。
指甲深深嵌进泥土里,指间萦着泥土的清香。
她的身体开始微微颤抖。
赤蝶伞被她收入体内,若召唤出它,这些捉妖师定然无路可退,只能为忘忧山死去的妖族陪葬。
这样的结局固然很爽,但今后面临的问题可谓堆成巨山,她也永远摆脱不了“渡棠无恶不作杀人如麻”的传言了。
突然,一滴泪毫无征兆地从她的眼角滑落。
然后顺着脸颊缓缓而下,在下巴处汇聚成一颗晶莹的水珠终滴落在地上,最终消失不见。
流筝闭上了眼,耳边是柴鱼没有丝毫底气的保证:“流筝你别哭啊……我们肯定死不了……”
灵力囚笼里的空气越发稀薄,压的他们心口闷痛,根本无法呼吸。
胖矮捉妖师道:“杀完这两个就去找刘师兄汇合好不好?”
最先开口紫衣少女回他:“好呀,那还劳烦大家加把劲,将这两只妖压成肉饼咯!”
流筝终于支撑不住,咕咚倒在地上。
她缓缓睁开眼,呼出一口气。
流筝不愿与这群自诩清高的仙门之人沦为一谈,是以自然不会召出赤蝶伞杀人。
她平生唯一心愿,便是让魔族摆脱负面名声,引领魔族走向新生,又怎会作出自毁颜面之事?
她弱弱道:“柴鱼,你欠我一条命。”
灵力囚笼中的火焰突然冲天而起,将流筝包裹其中。
那火焰呈诡异的青黑色,带着蚀骨的灼热,瞬间点燃了她的衣角。可流筝却浑然不顾,强忍着皮肤被灼烧的剧痛,猛地大喝一声。
体内妖力如决堤之水般汹涌而出,在她周身形成了一层透明的护盾,暂时抵挡住了火焰的侵袭。
柴鱼面对周身源源不断的妖气力愣住了。
妖族修炼最为艰难,很难发挥出大量妖力,除非自毁妖丹。
“流筝你不要犯傻!妖丹没了你也活不久了,千万不要!”
柴鱼立即意识到流筝是要做什么,赶忙出声阻止。但周围妖力与灵力形成冲波,将他生生击打在角落,浑身都疼得厉害。
流筝的呼吸愈发急促,额头上大颗大颗的汗珠滚落。
她的妖力在不断消耗,体内妖丹散发出灼热,烫的她动作一滞。
就在腹中妖丹即将燃尽的一刹那,灵力囚笼剧烈颤动起来,符文光芒闪烁不定,灵刃纷纷坠落,火焰也渐渐熄灭。
伴随着一阵惊天动地的轰鸣,囚笼终于土崩瓦解。
而流筝却如断了线的风筝般,重重地摔落在地上,口中喷出一大口鲜血,双眼缓缓闭上,气息奄奄。
“这只可恶的妖!”紫衣少女娇喝一声,握紧手中长剑就要向流筝刺去。
千钧一发之际,半空蓦然飞出一柄长剑,破开空气卷起阵阵残鸣,叮地一声击落少女手中的剑。
少女脸色沉沉捡起自己的法器。
她向来脾气不好,本想发作骂人,却听见了少年冰冷的语气,不由得愣住。
“仙门之人怎如此滥杀无辜?”
她侧目看去。
少年身着一袭红色劲装,那红如炽热火焰,鲜艳夺目至极。
他伸手接住飞来的剑,在半空划出弧线,随着叮地一声长剑入鞘。
“这人是谁啊?怎么没见过。”她皱眉戳了戳身侧的师兄。
可师兄也不认识这位来历不明的少年,只得摇头。
红装少年扫视一圈,那目光极冷,仿佛夹杂冰粒的雨滴,密密麻麻砸在仙门弟子的身上。
他说:“谢不辞。”
众人一愣。
哪来的跑龙套?听都没听说过!还以为有多厉害呢。
顿时响起一片唏嘘声。
柴鱼见他们聊了起来,赶忙手脚并用爬向流筝,手缠上她的衣角将她往后拉。
他对忘忧山地势极其了解,趁他们还没缓过神,就把流筝又拖又拽的带到了山脚。
如流筝所说,他欠她一条命。
所以无论他有多讨厌她,在这种妖命攸关的时候都不能见死不救。
兴许是捉妖师都进了山里头,山脚的便没几个,两人一路走下来并未瞧见他人。
柴鱼穿过一片树丛,又沿着小径走了数十步后,眼前赫然出现了一座木屋。
这是他在忘忧山的秘密基地,除了他无人知晓此地,可谓十分安全。
将她安顿好后,柴鱼便去外头采摘了些灵草,凭着些许记忆选了没毒的放在一起碾碎,又熬制成了汤药。
但没任何用,流筝该昏迷还是昏迷,接连三日都未醒来。
她被困在灵力囚笼时自毁妖丹,虽没将妖丹尽数燃尽,但对修为依然有大损。
她身上伤不多,内伤却很重。
柴鱼无奈只能再出去摘些灵草熬制,指望着能瞎猫碰上死耗子。
后面几日他回来的时间愈发短了,不过忘忧山上的捉妖师少了很多,他的行动并没受限。
这夜,流筝迷迷糊糊醒了,本来脑袋昏胀的她在瞧见榻边端坐着一位少年时吓得魂飞魄散。
“鬼……”她瞪大了眼,声音沙哑。
今日柴鱼还未回来,是以没人给她喂水,现下她的喉咙干涩到泛痛。
谢不辞在一旁抱臂盯着她,眨了眨眼道:“你睡在我屋中的床榻上,还骂我是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