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闻阿萝的惊呼声,姜娘子停针抬眼:“阿萝,怎的了?”
只见阿萝双手擒着一只五彩斑斓的野鸡,雀跃奔来:“娘快看!公野鸡!”
那野鸡竟出奇温顺,在她掌中纹丝不动。
姜娘子怔然:“这……”
“它自个儿扑到我怀里的。”
阿萝笑眼弯弯,“咱家正缺只公鸡呢。”
姜娘子蹙眉:“野性难驯,怕是要飞走的。”
“飞不走。”
阿萝胸有成竹,左手稳稳掐住野鸡翅膀,右手从娘亲针线筐里摸出剪刀,“咔嚓”几声,利落剪去几根飞羽。
又扯了把茅草,三搓两捻成绳,一头系住野鸡左脚,一头拴在石磨上。
那野雉初时还扑腾着绕磨盘转圈,阿萝扬手撒了把谷粒,它竟渐渐安分下来,低头啄食。
不多时,已自在院中踱起步来,恍若家养的一般。
姜娘子望着阿萝利落的动作,又见那野鸡竟乖顺地任她摆布,不由怔住了。
自打阿萝上回落水高烧,醒来后便似换了个人,眼神清亮亮的,再不似从前那般呆滞。
虽说反应仍有些慢,说话也一字一顿的,可整个人却鲜活了许多,偶尔还会抿嘴轻笑。
这些变化落在姜娘子眼里,心头又惊又喜。
她悄悄抹了抹眼角,暗道:老天开眼,闺女这是要好了。
就这样,阿萝养的两只母鸡和那只野公鸡,如今成了家里最金贵的宝贝。
每日天蒙蒙亮,鸡窝里总能摸出四颗温热的蛋。
阿萝将它们仔细收好,两颗留给家里吃,两颗交给姜娘子攒着卖钱。
日子一天天过去,到了第十日,阿萝只交了三颗蛋,其中一颗最好的那颗留作种蛋。
半个月过去了,姜娘子数了数篮子里攒的鸡蛋,竟已有满满一筐。
她心里虽觉得稀奇,但转念一想,阿萝日日挖蚯蚓喂鸡,想必是鸡吃得好了,下蛋也勤快。
“明日去县城,把这些蛋和绣帕卖了。”
姜娘子盘算着,将鸡蛋用稻草细细裹好。
翌日清晨,姜娘子挎着篮子出门,临行前再三叮嘱:“阿萝乖,在家待着,莫要去村里走动。娘晌午就回。”
阿萝站在门边,乖巧地点头。
姜娘子放心地走了,她的阿萝虽不机灵,却最是听话。
待娘亲的身影消失在村口,那个被姜娘子认为最是听话的阿萝静立片刻,转身背上竹筐,轻轻合上院门。
不是她不听话。
家里的母鸡太少,孵蛋的速度远远不够。
她得去山里再捉两只野母鸡回来,帮忙孵小鸡。
阿萝背着竹篓,脚步轻快地朝着那座青灰色的高山走去。
大山对她而言,从来都不是危险的地方。
每当踏入林间,她都能感觉到一种奇妙的安宁,仿佛回到了母亲的怀抱。
枯枝在她脚下自动让路,荆棘也温柔地蜷缩起尖刺。
“阿萝是大山的闺女呀。”
她想起前世那个总爱揉她头发的小哥哥说过的话,“回自己家拿点山货,有什么好怕的?”
记忆里,小哥哥每次从山里回来,背篓里总是装满山珍野味。
“咱们阿萝可不能饿着。”
他总是一边这样说,一边把最肥美的蘑菇挑出来煮汤给她喝。
阿萝深吸一口林间湿润的空气,今天,她也要像从前那样,带两只健壮的野母鸡回家。
阿萝刚进林子不久,就在一处灌木丛边发现了两只褐羽野母鸡。
它们见到阿萝非但没逃,反而歪着头好奇地打量她。
阿萝轻轻将两只温顺的野鸡放进背篓,正要转身下山,忽然停住了脚步。
她望着眼前这座物产丰饶的大山,想起家中空空的米缸和娘亲粗糙的双手。
“阿萝可以帮家里的。”她小声对自己说,朝更深处的山林走去。
说来也怪,这一路上竟没遇见半只猛兽。
几只松鼠从树梢探出头来,野兔蹦跳着跟在她身后,就连最警觉的山雀也敢落在她肩头歇脚。
不知不觉间,阿萝来到一处陡峭的崖壁下。
她的心突然跳得快了些,像是被什么牵引着蹲下身去。
指尖触到湿润的泥土时,一种奇妙的熟悉感涌上心头。
她小心地拨开土层,渐渐地,一株粗壮的山参露出了金黄的根须。
阿萝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是株野山参!
她认得这个。
前世在山里玩耍时,也曾挖到过这样的宝贝。
记得爷爷当时如获至宝,小心翼翼地把它浸在酒坛子里,念叨着“这可是大补之物”。
补不补她不懂,但小哥哥说过,这东西在城里能卖个好价钱。
阿萝解下娘亲给她的绣花手帕,轻轻拂去人参根须上的泥土,仔细包裹起来。
抱着这个意外的收获,她忍不住弯起嘴角,这下能换不少粮食呢。
“嗖!”
头顶突然传来破空之声。
阿萝抬头,只见一道人影正急速坠落!
“危险!”
她心头一紧,本能地伸出手。
说时迟那时快,崖壁上的枯藤突然活了过来,如灵蛇般窜出,在半空中交织成一张密实的网。
“砰”的一声闷响,坠落之人稳稳落在藤网上。
阿萝长舒一口气,拍了拍胸口。
对于藤蔓的“自作主张”,她丝毫不觉得惊讶。
毕竟,与草木对话就像呼吸一样自然,这是她与生俱来的能力。
藤蔓缓缓将那人放在地上,阿萝凑近一看,是个满脸血污的男子。
她拨开他凌乱的额发,指尖探向鼻息。
“还活着!”阿萝松了口气,却在看清对方面容时愣住了。
这张沾血的脸,分明是师兄的模样!
师兄是农学院教授、阿萝老师的儿子,虽不学农学,但因常来实验室帮忙,阿萝总这么唤他。
见他伤得这般重,阿萝慌忙将手心贴上他血迹斑斑的额头。
一股暖流从她指尖涌出,缓缓渗入伤口,血渐渐止住了。
“只能这样了!”
阿萝咬着唇收回手,她的能力尚浅,只能勉强止血。
阿萝力气很大,轻松地就把师兄抱了起来,一步一步地往山外走去。
可能是山里的树木多,阿萝在穿过树林时不小心让他的头撞上了树干。
“哎呀!”阿萝慌忙道歉,“师兄对不起,阿萝不是故意的。”
阿萝想了想,改为背的姿势。
师兄比她高大许多,背起来脚都快到地上了。
两只野鸡也安静地缩在背篓里被阿萝挂在手臂上,然后就走回山脚下的家。
阿萝忙活了整整一个时辰,才将那人安顿妥当。
当她用湿布拭去他脸上最后一道血痕时,那双紧闭的眼睛突然睁开了。
四目相对的刹那,阿萝的心猛地一沉。
这双眼睛,冷冽如刀,锐利似鹰,与师兄那总是含笑的温润目光截然不同。
虽然面容一模一样,但眼前之人周身散发的气息,就像一把出鞘的利剑。
不是师兄。
阿萝不自觉地后退了半步。
她忽然意识到,自己可能救了一个完全陌生的人。
男子猛地撑起身,却又因眩晕跌回枕上,冷汗瞬间浸透单衣。
阿萝:“师兄,你别乱动!伤口会裂开的。”
阿萝习惯性地喊师兄。
男子按住抽痛的太阳穴,声音沙哑,“这是……何处?”
男子突然僵住,“...我是谁?”
阿萝愣住:“啊?”
男子盯着自己染血的掌心,呼吸急促:“想不起来……什么都想不起来,”
男子突然抓住阿萝衣袖,“你认识我?”
阿萝被他拽得一个踉跄:“不、不认识!阿萝只是在山里捡到你的!”
这下糟了。
阿萝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
眼前这个和师兄长得一模一样的人,不仅是个陌生人,还失忆了?
她该拿他怎么办?
男子突然盯着自己的手掌,骨节分明的指间还沾着些许血渍。
他猛地抬头,眼神锐利如鹰:“你方才叫我什么?”
阿萝正偷偷往门口挪步,闻言一抖:“阿、阿萝什么都没叫。”
“是吗?”男子眯起眼睛,声音低沉,“可我分明听见,”
他突然掀开被褥,露出包扎整齐的伤口,“【师兄】?”
他手指轻轻抚过绷带,“这些,是医者的手法? ”
“就普通包扎呀。”阿萝不自觉地小声嘟囔:“要是师兄在就好了,他可是医学院的。”
“师兄?医学院?”
男子敏锐地抓住关键词,却因突然袭来的头痛按住额角,指节发白:“你当真,不认得我?”
“都说了是认错人了呀!”
阿萝急得直跺脚,忽然瞥见窗外人影,福至心灵般喊道:“娘回来了!”
有事找娘准没错!
“阿萝,娘回来了!”
姜娘子挎着空篮子刚回到家,就被阿萝拉到她的房间里。
刚迈进屋,一眼就瞧见她未出阁的闺女床上躺着个陌生男子,顿时眼前一黑,手里的竹篮“啪嗒”掉在地上。
“阿萝!”
她一把拽过女儿,声音压得极低却止不住发颤,“这是怎么回事?”
指甲几乎要掐进阿萝的胳膊,“他是谁?打哪儿来的?”
若让村里长舌妇们知晓,阿萝这辈子就毁了。
阿萝被娘亲铁青的脸色吓住了,缩着脖子小声道:“山里捡来的。”
她本能地把“从悬崖掉下来的”这句话咽了回去。
娘亲这副模样,阿萝突然福至心灵有些实话,是万万说不得的。
经阿萝磕磕绊绊地解释,总算让姜娘子与男子都明白了来龙去脉。
他在山中负伤昏迷,被阿萝发现带了回来。
姜娘子细细打量这陌生男子,十**岁的年纪,面如冠玉,虽苍白却难掩贵气,剑眉入鬓,鼻若悬胆,即便衣衫破损,仍能看出是上好的云纹锦缎所制,腰间一枚残缺的玉佩,隐约可见精致雕工,
这分明是个官宦人家的公子!
姜娘子心头一紧。
可这般人物,怎会孤身出现在深山老林?又为何满身是伤?
“这位公子,”姜娘子斟酌着词句,“待您伤势稍缓,还是尽早归家为好。”
她刻意避开阿萝焦急的目光,“寒门小户,实在不便久留贵客。”
阿萝张了张嘴,终究没敢吭声。
她偷偷瞥向男子,他额上还渗着血丝,眼神茫然如迷途幼兽。
一个失忆之人,能去何处?
更何况,他长得那么像师兄,阿萝确实有点不忍心。
男子敏锐地察觉到母女间的暗涌。
他轻抚疼痛的额角,声音虚弱却清晰:“娘子大恩,在下没齿难忘。只是,”
他苦笑一声,“如今连自己姓甚名谁都不记得,实在无处可去。”
他抬眼看向姜娘子,目光诚挚:“恳请暂借一隅养伤。待记忆恢复,必当重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