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的某日清晨,天晴云朗,白云悠悠。
一座山峦静静矗立,山势不高不矮,恰似一道屏风,保护着山脚下的三间茅草屋。
竹篱笆围着屋舍,错落有致地圈出一方天地。
离茅屋数丈远的地方,一棵老枣树歪着脖子倔强地生长着,枝头缀满半红半青的枣子,在春风中轻轻摇曳。
屋里的阿萝破天荒地主动开口,声音带着久病的沙哑:“娘,我想出去。”
姜娘子正在灶台前忙活,闻言手一抖,差点摔了粥勺,脸上满是惊疑:“去、去哪儿?病才刚好利索些,可不敢再吹风!”
“外面。”阿萝抬手指了指紧闭的院门,补充道,“就坐门槛上,透透气。”
姜娘子看着女儿依旧苍白的小脸,那双眼睛却似乎比病前清亮了些。
她犹豫半晌,终是心软妥协:“那,只能待一刻钟,觉得凉了立刻进来!”
阿萝点点头,慢吞吞挪到大门外,倚着门框坐下。
春风拂过她细软的发丝,带来远处田野的气息,也带来一种前所未有的奇异感知,她能“听”到脚下小草舒展嫩叶的细微声响,能“嗅”到泥土深处蚯蚓蠕动的土腥气,甚至能模糊地“感觉”到那棵歪脖子老枣树传递来的、带着点委屈的生命脉动。
这便是那“万物亲和”之力。
阿萝,或者说,融合了两世灵魂的姜萝,心中明悟。
她靠着门框,梳理着记忆。
姜萝,小名阿萝,今年十八岁,是大周朝偏远山区姜家村的一个农家姑娘。
而上辈子的姜萝,出生在60年代一个贫苦的农村家庭。
虽然家境贫寒,但她过得很幸福,有爷爷奶奶、爸爸妈妈和四个哥哥疼着宠着,即便她是个“傻子”。
是的,阿萝知道,村里的社员们都说她是个傻子。
她的眼神总是呆呆的,反应慢半拍。
别人喊她名字,她得愣上好几秒,才慢吞吞地“啊?”一声。
可偏偏,她“傻人有傻福”。
九岁那年,生产队的孩子们把她堵在晒谷场的角落,想欺负她这个落单的傻子。
他们的拳头和石子如雨点般砸来,可就在第一下要落到她身上时,阿萝还没反应过来,惨叫声却此起彼伏。
举石头的二虎子一脚踩中不知哪来的黄豆,整个人扑出去,脑袋狠狠撞翻了想扯她辫子的三丫;
本该扇在她脸上的巴掌,被一阵邪风吹偏了九十度,反而“啪”的一声,重重扇在了施暴者自己脸上。
那些孩子莫名其妙吃了亏,一个个鼻青脸肿地逃回家。久而久之,再没人敢招惹她。
上学时,老师都说她笨,数学题讲十遍,她依旧眨着茫然的眼睛,只会死记硬背。
她永远记不住公式,可偏偏,小学升初中,初中升高中,她总是一分不多、一分不少,堪堪跨过录取线。
阿萝知道队里的女孩们对她读书有意见,因为她们比阿萝机灵百倍,可要么家里不让读书,要么考试落榜。
可阿萝却次次都能踩线过关,
而且,阿萝的家人还愿意供她读书,即便她是个傻子。
更离谱的是,1977年恢复高考时,成绩刚过录取线的阿萝,竟被首都农业大学破格录取,还被当年下放在阿萝生产队的教授收作关门弟子,亲自带在身边悉心栽培。
阿萝进入大学后,始终跟随教授潜心研习农学。
从本科到硕士、博士,她将所有青春献给了土地,未婚未嫁,终日与试验田为伴。
她天生与自然共鸣,能感知每一株作物的渴望,听懂每一只牲畜的低语。
指尖轻抚间,生命能量流转,基因序列在她意识中如乐谱般清晰可调。
麦穗因她垂首,病苗为她返青,牲畜生长得更加健壮。
这份自童年起便觉醒的万物亲和之力,正是她福泽深厚的根源。
阿萝其实并不明白自己为何能与草木低语、与禽兽共鸣。
她只晓得,当指尖拂过稻穗,当耳畔响起牛羊的哞叫,胸腔里便涌起一股暖意。
但是上辈子的奶奶粗糙的手掌抚过她发顶笑呵呵地说,“阿萝啊,说不定是大自然亲闺女托生来的。”
后来,实验室发生了一场大火,阿萝力气大,把实验室的人一个接一个地背出来,直到最后一名研究员被推出火场,她才倒下。
闭眼前,她恍惚听见有人哭喊着她的名字,可她连回应的力气都没有了。
意识在无边的黑暗与灼痛中沉浮。
紧接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暖流包裹了她的核心意识,仿佛与草木土壤、虫鸣鸟叫建立了某种玄妙的联系。
她感觉自己被这温暖的力量温柔地推入了一片新的黑暗。
再次“睁眼”,便是这副高烧滚烫、头痛欲裂的少女身躯了。
剧烈的咳嗽撕扯着喉咙,陌生的记忆碎片,属于这个同样叫“姜萝”、年仅十八岁的古代农家女,如同潮水般涌入她混乱的脑海。
记忆的最后,是原主在冰冷刺骨的河水里扑腾,被拖上岸后便高烧不退,意识模糊前,似乎看到堂姐姜月蓉惊慌失措、却又带着一丝诡异快意的脸。
等阿萝退烧后,从脑海中零碎的记忆里得知,自己似乎又是个“痴儿”,反应迟钝,眼神呆滞,连哭都很少。
然而,单纯的阿萝很快便接受了自己的新身份。
她如今是个十八岁的农村傻姑娘,家境贫寒,只有三间破旧的茅草屋,家徒四壁。
正值春寒时节,粮食短缺,每日只能靠野菜糊糊和野菜团子充饥。
这个家,甚至比她上辈子还要穷。
阿萝不知道该怎样帮衬家里,但她记得上辈子的爷爷说过:“人穷不要紧,但不能又穷又懒。”
于是,她想帮姜娘子做些家务,可姜娘子以她病未痊愈为由,不让她动手。
她想出门看看,姜娘子也不许。
阿萝其实明白的,从那些模糊的记忆里,她知道自己一出门就会被人欺负。
小时候还好,最多是被扔几块石头、骂几句“傻子”。
可奇怪的是,阿萝越长越好看,全然不像个农家女。
虽然呆呆愣愣的,却有种清冷脱俗的气质,肤白唇红,娇小玲珑。
渐渐地,村里的混混便盯上了她。
姜娘子生怕哪天稍不留神,阿萝就会被人欺负,所以时时刻刻都把她带在身边。
阿萝心想,既然娘不让她干活,不如先熟悉熟悉周围的环境。
突然,一阵“咯咯”声传来,阿萝转头望去,目光落在家中唯二值钱的两只母鸡身上。
她忽然想起上辈子自己养的鸡,经她照料的鸡总是健健康康,每天必定下双黄蛋。
除了自家吃的,剩下的都被娘攒着换钱补贴家用。
阿萝清晰地感觉到,两只母鸡正向她传递着饥饿和口渴的信息。
她眼睛一亮:可以帮家里养鸡啊!
攒鸡蛋换钱,不就能改善生活了吗?
“咕咕,咕咕,过来!”
阿萝甜甜地唤道,脸上绽开可爱的笑容。
神奇的是,两只母鸡竟毫不怕生地朝她走来,传递来的饥饿感更加明显了。
阿萝想起鸡最爱吃蚯蚓,便在心中默念:蚯蚓、蚯蚓……
不一会儿,十来条肥硕的蚯蚓从泥土地钻出来,出现在母鸡面前,转眼就被啄食一空。
感受到母鸡传来的满足感,阿萝目送它们“咯咯”叫着回了鸡窝。
阿萝轻抚母鸡后背,暖流渗入它们体内。
不一会儿,母鸡突然躁动起来,原本明日才会形成的蛋,此刻竟提前滑落下来。
她耐心地蹲在鸡窝前等待。
不多时,两只母鸡晃着身子离开,窝里赫然躺着四颗新鲜的鸡蛋。
阿萝习以为常地捡起鸡蛋,转身去找姜娘子。
阿萝双手捧着四颗温热的鸡蛋,小跑进厨房:“娘,鸡蛋!”
她眼睛亮晶晶的,像献宝似的把鸡蛋举到姜娘子面前。
姜娘子在围裙上擦了擦手,接过鸡蛋:“哪来的这么多鸡蛋?”
阿萝指了指院角的鸡窝:“母鸡下的。”
“四颗都是今早下的?”姜娘子掂了掂沉甸甸的鸡蛋,眉头微皱,“这两只母鸡平日一天最多下一颗蛋。”
阿萝抿嘴笑了笑,没有解释自己偷偷用特殊方法喂养的事:“娘,蒸鸡蛋,给你补身子。”
“娘身子骨硬朗着呢。”姜娘子摸了摸阿萝还有些苍白的脸,“倒是你病刚好,中午娘给你蒸鸡蛋羹。”
“一起吃。”阿萝固执地摇头,“娘不吃,阿萝也不吃。”
姜娘子心头一暖,笑着捏了捏女儿的脸:“好,都吃。今儿个倒是托了这母鸡的福。”
“娘,我想养鸡。”阿萝突然说,眼神坚定,“我会养,真的。”
阿萝还会孵小鸡呢!
她想起前世在农大实验室里学到的养殖技术。
姜娘子心疼地看着女儿:“养鸡又脏又累。”
“阿萝不怕。”小姑娘挺直腰板,“在家闲着也是闲着。”
姜娘子叹了口气:“都怪娘没本事,让你整日闷在家里,”她顿了顿,“行吧,以后家里的鸡就归你管。不过可不许累着自己!”
“嗯!”阿萝重重点头,嘴角扬起自信的笑容。
她可是农业大学的高才生,养鸡算什么?
等她把养殖规模扩大,一定要让全家过上好日子。
饭毕,阿萝闲坐檐下,托腮望着院中那两只踱步的母鸡。
“两只鸡,有点少。”她小声嘀咕。
得孵小鸡,就得有种蛋;
想要有种蛋,就得有公鸡。
可家里,只有母鸡!
阿萝的目光不自觉地飘向不远处的大山。
野鸡,山里有的是。
她回头望了望屋檐下正低头绣帕子的姜娘子,手指翻飞,针线穿梭。
姜娘子绣好的帕子,会卖给绣坊补贴家用。
阿萝张了张嘴,又默默闭上。
娘肯定不会同意她上山的。
阿萝叹了口气,捡起一根树枝,在地上画圈圈,满心满眼都是那山野间的雄雉,暗自念叨:“野鸡,野鸡,要公的野鸡……”
突然头顶一阵风掠过,阿萝还未及抬头,便见一道五彩斑斓的影子自林间扑棱而下,直冲冲朝她怀里撞来。
阿萝惊得“呀”了一声,手却比心思快,倏地一拢,竟将那扑腾的活物擒在掌中。
然后,阿萝定睛一看,倏然眼睛一亮。
是野鸡!
公的!
一只雄赳赳的公野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