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衡渊的心也沉了下去,他看着季轻虞,试图从她脸上找到一丝从前的痕迹,却只看到一片漠然。
“阿虞,”
他艰难地开口,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乞求,
“你是不是还在生我们的气?是阿兄不好,阿兄……”
“生气?”
季轻虞打断他,轻轻笑了一声,那笑声落在两人耳中,却比哭声还要让人难受,
“阿兄多虑了,我有什么资格生气呢?”
她抬起头,目光直视着季衡渊,那双曾经盛满孺慕与依赖的眼眸,此刻只剩下平静的审视:“如今我不过是国公府一个身份尴尬的养女,当不起肃国公的一句‘妹妹’,也当不起段世子如此费心。”
她的声音依旧平静,却像一把钝刀,在两人心头慢慢地割着。
“二位,请回吧。”
她再次重复,语气不容置喙,
“我真的累了,想歇着了。”
她说完,便不再看他们,径自慢慢地挪动身体,想要躺下。
那决绝的姿态,仿佛他们只是两个不相干的陌生人。
季衡渊和段怀风愣在原地,嘴里像是被塞了棉花,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季轻虞那种近乎麻木的平静,比任何的痛哭流涕都更让他们心惊。
那不是伪装,也不是赌气,而是真正的心死。她不再依赖他们,不再对他们抱有期望,甚至连恨意似乎都淡薄到可以轻易舍弃。
季衡渊盯着她,试图从她脸上找到一丝破绽,或者哪怕一点点眷恋的痕迹。
没有。
什么都没有。
他注意到她移动身体时,膝盖处有一个极轻微的停顿,动作也比常人慢了许多。
那双眼睛,仿佛带着冰冷的审视,让他觉得无地自容。
她似乎……走路有些不自然?
段怀风更是喉咙发紧,手中拎着的兔子像块死肉,沉甸甸地坠着。
他想起从前,只要他猎到兔子,阿虞总是第一个冲上来,眼睛亮晶晶地喊“段哥哥最厉害!”,然后抱着兔子欢呼雀跃。
可现在……她看那兔子,眼神里只有厌恶,像是看到了什么污秽的东西。
“阿虞……”
季衡渊哑着嗓子,还想再说点什么挽留,可季轻虞已经侧过身,背对着他们躺下,拉上了被子,只留下一个单薄的背影。
那背影,仿佛隔着千山万水,再也无法靠近。
两人僵立了许久,直到红豆进来,看了他们一眼,眼神平静无波,仿佛他们是来送东西的无关人等。
“二位请回吧,小姐累了。”
红豆淡淡地说,语气里的送客之意再明显不过。
他们还能说什么?
留下来看她的冷漠,听她的疏离吗?
段怀风脸色铁青,拎着兔子的手指关节发白。
季衡渊垂下眼眸,掩去眼底的痛苦和懊悔。
他们如同丧家之犬般,默默地退出了屋子。
院子里,冷风吹过,更显萧瑟。
段怀风猛地将手中那只兔子往地上一扔,沾了灰尘的兔子孤零零地躺在地上。
“她……她怎么能这样?”
段怀风咬牙,声音里带着一丝压抑不住的怒火,更是一种被彻底否定的茫然。
季衡渊没有说话,只是缓缓走下台阶。
他每一步都走得很重,仿佛踩在自己千疮百孔的心上。
走到院门口时,他突然停下脚步,回头看了一眼那扇紧闭的房门。
他想起她下床时,那个不自然的动作,心头猛地一颤。
两人来到了围场不远处的一片小树林。
他们找了个隐蔽的地方坐下,不知是谁先拿出了酒坛,开始闷头灌酒。
冰冷的烈酒顺着喉咙滑下,像是要把五脏六腑都烧起来。
段怀风“嘭”的一声,将喝空的酒坛猛地往地上一砸,酒坛应声碎裂,发出清脆的响声,仿佛也砸碎了他心头仅剩的一点幻想。
“怎么敢……我当初怎么敢那样对她?”
段怀风双眼通红,声音里满是痛苦和自嘲,
“我……我以为她在国公府过得很好,锦衣玉食,众星捧月……我以为她只是耍小性子,装模作样……我是瞎了眼吗?!”
他抓起一把泥土,狠狠地搓着自己的脸,似乎想搓掉那些可笑的自以为是。
季衡渊紧紧握着酒坛,指节泛白。
他看着段怀风癫狂的样子,心里的滋味更甚。段怀风至少是“以为”,而他呢?
他是亲手将她推入深渊的那个。
“她现在连看都不愿看我。”
季衡渊苦涩地笑了笑,笑容里带着浓稠的绝望,
“从前,她受了委屈,第一个找的就是我。撒娇也好,哭闹也好,我总能哄好她。可现在……她看我的眼神,就像看一个……仇人。”
或者比仇人更可怕,就像看一个完全不相干的陌生人,带着一种让他胆寒的平静疏离。
他脑海里又浮现出她下床时的样子,那个细微的跛,像是扎在他眼底的刺。她的腿……是什么时候伤成这样的?在辛者库?还是更早?他竟然从来没有注意到过。
两人在林中痛苦地灌着酒,自责和悔恨像毒蛇一样噬咬着他们。
与此同时,季轻虞的屋子里。
红豆将段怀风扔下的那只兔子捡了回来,犹豫了一下,还是拿进了屋子。
“小姐,这……”
红豆看着那只已经冰冷的兔子,有些不解,
“段世子猎的。您小时候不是最爱吃段世子猎的兔子吗?烤得外焦里嫩,可香了。”
季轻虞靠在床头,手里无意识地摩挲着膝盖,指尖轻柔地按压着酸痛的关节。
她听到红豆的话,眼神依旧平静无波,仿佛在听别人的故事。
“最爱吃?”
她重复了一遍,声音很轻,像风吹过湖面,没有留下一点涟漪。
她低头,看着自己苍白纤细的手指,按在膝盖鼓起的关节上。
“有些伤,”
她缓缓地说,声音里带着一丝连自己都没有察觉的疲惫,
“不是兔肉能弥补的。”
过去的那些“最爱”,早已随着三年冰冷的磋磨,化作灰烬,随风而逝。
她不再是那个会为了一只烤兔子就开心得跳起来的小姑娘了。
她的膝盖,她的手腕,她的胃,还有她的心……上面布满了伤痕,那些伤,刻在骨子里,长进了血肉里。
红豆闻言,心中一凛,也沉默了下来。
她虽然不知道小姐具体经历了什么,但这三年在辛者库的日子,绝非寻常人能承受。
国公府的那些人……实在是该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