淑贵妃捻着那封信,纤长的手指在火漆上轻轻一点,眼尾微挑,似笑非笑地睨着吕月明。
“本宫如今倒成了你们夫妻二人在宫中的耳目了?”
她语气慵懒,听不出喜怒,目光却带着审视。
吕月明心下一紧,面上却绽开一个恰到好处的笑容,带着几分依赖与娇憨。
“娘娘说笑了,实在是此事关乎宴川前程,更牵涉谢家内务,我们人微言轻,不敢贸然惊动圣听。娘娘深得陛下信重,又最是明察秋毫,这才斗胆请娘娘代为转呈。娘娘的恩德,月明没齿难忘。”
她声音清柔,话语里满是恭维,却又不过分谄媚,眼神清澈,带着真诚的感激。
淑贵妃被她这番话说得面色稍霁,轻哼一声:“就你嘴甜。”
她将信收入袖中,起身道:“罢了,既开了这个头,本宫便好人做到底。你随本宫再去见见陛下,有什么话,你亲自去说更清楚。”
吕月明微怔:“娘娘,这……合适吗?陛下日理万机,我岂敢一再打扰?”
“有什么不合适?”淑贵妃理了理裙摆,语气淡然,很随意似的,“本宫说合适,便是合适。走吧,陛下此刻应在御书房批阅奏章。”
再次走在通往御书房的宫道上,吕月明的心不似第一次那般惶惑,却依旧绷着一根弦。
朱红宫墙巍峨肃穆,琉璃瓦在夏末的阳光下泛着冷硬的光,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无形的威压。
她垂首跟在淑贵妃身后,步履沉稳,心中飞快盘算着待会儿面圣该如何应对。
千头万绪,皆系于此行。
御书房外,内侍通传后,厚重的殿门缓缓开启。
殿内烛火通明,书卷气息混合着淡淡的龙涎香。
皇帝端坐于紫檀木大案之后,明黄色的常服衬得他面容威严,不怒自威。
他并未抬头,手中朱笔不停,只淡淡问了一句:“爱妃今日怎得领了一人来,所为何事?”
淑贵妃盈盈一拜,声音柔婉。
“陛下,吕氏月明有事禀奏,臣妾想着,由她亲自陈情,或许更为妥当。”
皇帝这才搁下笔,抬起眼。
目光沉沉得落在吕月明身上,带着审视与探究,殿内空气仿佛瞬间凝滞。
“吕月明。”皇帝开口,声音平稳,却带着无形的压力,“你夫妇二人,倒是很会麻烦贵妃。”
无需吕月明说清,皇帝便能够知道,她此行进宫,就是为了谢宴川。
吕月明心头一跳,立刻跪伏在地,额头触碰到冰凉的金砖:“民女不敢!实在是事出有因,迫不得已,才斗胆惊扰陛下与娘娘圣驾。”
“哦?”皇帝语气听不出情绪,“朕听闻,谢宴川身子不适,告假在家。怎么,他这校书郎才做了几日,便如此娇贵了?还是觉得,朕给的官职,不值当他尽心竭力?”
这话语带着刺,如同冰锥,直指谢宴川的“怠职”。
吕月明后背瞬间沁出一层冷汗。
皇帝果然已知晓谢宴川“病倒”之事,甚至可能已对谢昀的举动有所耳闻。
此刻发难,是试探,也是警告。
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声音清晰却不失恭谨。
“陛下明鉴!宴川绝非怠惰之人。他自幼苦读,得蒙陛下赏识,授予官职,唯有鞠躬尽瘁以报君恩,岂敢有半分懈怠?实在是……旧疾突发,来势汹汹,那日呕血不止,至今瞧着都非常虚弱。民女……民女实在是走投无路,才……”
她语带哽咽,恰到好处地流露出一个妻子对丈夫病情的忧惧,却并未直言蛊毒,更未提及谢昀逼迫之事,只将焦点集中在谢宴川的“病情”上。
皇帝沉默着,手指在御案上轻轻敲击,笃笃声响在寂静的殿内格外清晰,每一下都敲在吕月明的心上。
良久,他才缓缓开口,语气莫测:“旧疾?朕看他当日紫宸殿对答如流,可不像有旧疾的模样。莫非是欺君?”
最后几个字,如同惊雷炸响在吕月明耳边。
欺君之罪,足以抄家灭门!
她猛地抬头,眼中已盈满泪水。
“陛下!民女和宴川万万不敢!宴川当日是强撑病体,不愿在陛下面前失仪!他对陛下,对朝廷忠心可鉴,天地可表!若有一字虚言,民女愿受千刀万剐!”
她重重磕下头去,声音带着决绝的颤意。
赌的就是皇帝对谢宴川的几分惜才之心,赌的就是皇帝对谢家内部龃龉的洞若观火!
淑贵妃在一旁适时柔声开口:“陛下,臣妾看这吕氏不像说谎。谢校书郎那日面圣,臣妾也在场,瞧着脸色确是有些苍白,只是强撑着精神罢了。”
皇帝的目光在吕月明微微颤抖的肩头和淑贵妃平静的面容之间逡巡。
殿内再次陷入令人窒息的沉默。
吕月明能听到自己如擂鼓般的心跳,感觉到金砖传来的冰冷寒意丝丝渗入膝盖。
就在她几乎要支撑不住时,皇帝终于再次开口,语气缓和了些许,却依旧带着审视:“罢了,起来回话。”
“谢陛下。”吕月明暗暗松了口气,依言起身,垂首站立,腿还有些发软。
她是现代人,从未见过所谓的天威。
如今看见,才知身上似有千钧重是何意。
“你方才说,走投无路?”皇帝端起手边的茶盏,轻轻拨弄着浮沫,“谢家乃尚书门第,难道还缺医少药?谢爱卿是如何做父亲的?”
他终于将话题引向了关键之处。
吕月明心念电转,知道机会来了。
她不能直接告发谢昀,那是不智。
况且,她甚至无需拆开谢昀的信,也知道他必定未提及蛊毒。
那是谢家的秘密,若是说出来,谢家决无立足之地。
她要做的,只是让皇帝帮谢宴川独立于谢府外。
顶着皇帝的威严,吕月明微微低了低头,双手交叠放在身前,垂着眼眸,大脑飞快运转着。
“回陛下,谢大……父亲就是太体恤宴川,让他回府治疗。”吕月明顿了顿,嗓音清润,“然,宴川如今已经成家立业,若是继续居住尚书府,恐怕会引人非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