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月明担心,谢宴川匆匆上任,会引得一些人的不满。
虽知道谢宴川有应对的能力,但她心中总是想让他顺遂无虞,前路平坦。
谢宴川知她担忧,微微停顿后回道:“尚可,同僚皆为读书人,表面客气足矣。”
他说的轻描淡写,但吕月明何等聪慧,从他细微的停顿中便能窥见一二。
定然是有些自视甚高的老学究,或是对他尚书公子的身份心存鄙夷之人,明里暗里少不了些试探和审视。
以他的性子,自然不会将这些挂在嘴上,但身处其中,必然耗费心神。
她正想着,却听谢宴川继续道:“今日校勘前朝起居注,发现一处记载颇有意思。言某地进贡一种赤玉膏,方士称其有驻颜之效,实则乃用朱砂混以蜂蜡,徒有其表,反损肌肤。录此事的小官还在旁批注了四个小字:虚有其表。”
他说到这里,侧头看向吕月明,眼底竟含了一丝极淡的笑意,如同冰湖微澜。
“恰巧,今日有位老大人,言谈间颇以家世渊源自傲,屡屡提及祖上曾得何种赏赐,所用玉佩如何稀罕,我便想起了这虚有其表四字。”
吕月明先是一愣,随即反应过来他是在用这种方式告诉她,他不仅应付得来,还有余力看戏甚至暗暗吐槽。
她想象着那位老大人夸夸其谈,而身旁这位的内心却在将其比作“赤玉膏”的场景,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一日来的疲惫仿佛都消散了不少。
“谢校书郎真是好记性,校勘典籍还不忘活学活用,调侃同僚。”她眉眼弯弯,语气带着几分揶揄。
见她展颜,谢宴川眼底那点笑意也深了些许,转而问道:“那你呢?明月阁重整旗鼓,可还顺利?”
“顺利!”吕月明语气轻快起来,将女工们士气高涨,以及尚琉羽白日里对花露精华表现出的兴趣都说与他听,“……虽然肯定还会遇到麻烦,但我觉得,只要我们自个儿不倒下,这日子总能越过越好。”
她说着,声音里充满了对未来的憧憬和信心。
晚风拂过,带来不知名花树的淡淡香气。
她微微仰头,看着京城夜空中稀疏却明亮的星子,感叹道:“你看,从安县到京城,从破屋子到足以遮风避雨的小院,从被诬为妖邪到如今……宴川,我真的觉得,咱们的日子,是在一步步往上走的。”
谢宴川停下脚步,低头凝视着她。
月色星光下,她的肌肤莹润透白,眉眼精致如画,那双总是亮晶晶的眸子里,此刻盛满了对生活的热忱。
她似乎一直如此,从未被打败。
“嗯。”他低声应道,声音比平日更柔和几分,“是越来越好了。”
他伸出手,将她被风吹到颊边的一缕碎发轻轻掠到耳后,指尖温暖,动作自然。
吕月明感受到他指尖的温度,心尖微微一颤,抬头迎上他的目光。
男人的眼神深邃,里面清晰地映着她的倒影,还有一种专属于她的温柔。
两人继续往前走,小院已然在望,窗纸透出蒋云等候的温暖灯光。
谢宴川看着那灯火,心中却思绪翻涌。
他想起在安县时,仓促成婚,连像样的仪式都未曾给她。
那时处境艰难,再加上受人陷害,她是连夜被抬着进入他家门的。
在安县时,对她许下的办婚宴的承诺,他至今未忘。
来到京城,波折不断,忙忙碌碌竟一直耽搁至今。
如今,他已有官身,算是初步站稳脚跟。
明月阁也即将重开,她的事业亦将步入正轨。
是时候了。
谢宴川默默想着,等眼前这几桩事情稳定下来,定要为她补上一场风风光光的成亲礼。
他要明媒正娶,让她风风光光地做他谢宴川的妻子,弥补当初的仓促与简陋。
这个念头在他心中盘旋,让他素来清冷的眼底,泛起一丝坚定的暖意。
他轻轻握住了吕月明的手,力道温柔。
“走吧,回家。”他低声道。
夜色温柔,将两人的身影拉长,融入了京城的万家灯火之中。
掌心传来的温度驱散了晚间的凉意,也拂去了吕月明白日里忙碌带来的疲惫。
有他在身边,前路似乎再难,也总能走下去。
翌日,吕月明起了个早。
她特意选了一身利落的藕荷色窄袖襦裙,乌发简单绾起,插着一根素银簪子,既不失清爽,又便于行动。
今日要去招工,明月阁和明月茶饮都需要人手,必须尽快敲定。
谢宴川也已穿戴整齐,青色官袍衬得他面容清俊,气质清冷。
他执意要送吕月明一程。
“招工之事,鱼龙混杂,我送你到附近。”他语气平淡,却不容拒绝。
吕月明嘴角微翘,看谢宴川坚持,便也没推辞。
两人并肩出了门,清晨的街道还有些冷清,空气中弥漫着早点摊子传来的阵阵香气。
这一次,招工的地点定在女工小院外临街的一片空地上。
丽娘,二花和柳家媳妇早已带着桌椅等候,还挂起了一块醒目的木牌,上面写着“明月阁暨明月茶饮招工”几个大字。
他们到时,空地上已经围了不少人,多是些穿着朴素的妇人姑娘,也有几个看起来机灵的小伙子,想来是应征茶饮铺子跑堂或帮工的。
众人交头接耳,目光好奇地打量着刚刚到来的吕月明和……她身边那位气度不凡的官爷。
谢宴川的出现,无疑在人群中投下了一颗石子。
他那身官袍和通身的矜贵气派,与这市井招工的场面显得有些格格不入,却也让原本有些喧闹的人群下意识安静了几分,目光中多了几分敬畏和探究。
“宴川,你且去上值吧,这里我能应付,况且丽娘她们也在”吕月明低声道。
谢宴川目光扫过人群,微微颔首,低声嘱咐:“万事小心,若有难处,让周伯去寻我。”
“嗯。”吕月明点头,目送他转身离去。
那抹青色的挺拔背影,在晨曦中渐行渐远,却仿佛留下了一道无形的屏障。
忽的,一道戏谑的声音响起:“啧,吕老板好大的排场,招工还有人护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