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行了多久,轿子在一处精巧华丽的宫苑前停下,匾额上洋洋洒洒写着“长春宫”三字。
“娘娘刚起身,正在用早膳。”喜嬷嬷低声道,“姑娘稍候,我进去通传。”
吕月明立在廊下,垂眸静候。
空气中浮动着淡淡的檀香和花香,与她平日接触的市井烟火气截然不同。
她能感觉到暗处有几道审视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不一会儿,喜嬷嬷出来:“姑娘,娘娘唤你进去。”
内殿温暖如春,铺设华丽。
淑贵妃已用完膳,正倚在暖榻上,两名宫女跪在一旁为她染指甲。
她今日穿着家常的湖蓝色宫装,未施粉黛,却依旧容光慑人,只眉眼间带着一丝慵懒。
吕月明上前,依着喜嬷嬷来时路上教的规矩行礼。
淑贵妃抬眼看她,目光在她脸上停留片刻,笑了笑:“起来吧,你不必如此拘谨。伤可好些了?瞧着气色倒比昨日强了不少。”
“劳娘娘挂心,已无大碍。”吕月明起身,垂首应答。
“那就好。”淑贵妃挥退染甲的宫女,伸出手,“来,让本宫看看你的手艺。今日不必太过隆重,清淡雅致即可。”
“是。”吕月明上前。
宫女端来妆奁,里面各色胭脂水粉,钗环首饰琳琅满目,除了她明月阁的东西外,剩余的都不是凡品。
吕月明净了手,再次细细观察了淑贵妃的肤质气色,心中便有了数。
她取了些许质地细腻的膏霜,指尖温热化开,力道均匀地替贵妃敷面,动作轻柔熟练,既不过分谄媚,也不显生疏。
淑贵妃闭上眼,任由她动作。
殿内极静,只闻得窗外偶尔几声鸟鸣和更漏滴答声。
吕月明全神贯注,选取了颜色适宜的胭脂,用自制的细软笔刷,一点点勾勒晕染。
她手法独特,着重提亮气色,修饰瑕疵,却不过掩原本容貌,力求一种天然去雕饰的美感。
喜嬷嬷在一旁看着,眼中渐露讶异。
这手法,瞧着和先前又不太一样了。
她见过无数梳妆宫女伺候,却少有这般既精细又通透的手法。
约莫半个时辰,妆成。
宫女捧来铜镜。
淑贵妃对镜自照,左右端详。
镜中人眉眼愈发清晰明亮,肤色匀净透亮,唇色自然红润,仿佛只是好生休息了一场,容光焕发,却看不出多少脂粉痕迹。
“好。”淑贵妃唇角终于漾开真心实意的笑,“果真妙手。这眉眼画得尤其好,有神。”
陛下看了,定会喜欢的。
“娘娘谬赞。”吕月明退后一步,谦恭道。
“本宫说话算话。”淑贵妃心情颇佳,示意喜嬷嬷看赏,又对吕月明道,“日后便常进来吧,喜嬷嬷会去接你,至于宫中的规矩你无需放在心上,只要你不去其他地方,在本宫这里大可随意一些。”
“谢娘娘恩典。”吕月明低头谢恩。
淑贵妃理了理衣裳,还要前去寻找皇帝,便遣了吕月明离开。
待吕月明随着喜嬷嬷退出长春宫,走到僻静处,喜嬷嬷才低声道:“姑娘是个明白人。娘娘既喜欢你,你安心当差便是。只是这宫里,眼睛多,嘴巴杂,凡事谨慎,莫要授人以柄。”
“毕竟,姑娘如今进的是长春宫的门,与娘娘休戚与共。”
若有心人想要开罪淑贵妃,直接从吕月明这儿下手也未尝不可。
“谢嬷嬷提点。”吕月明轻声应道,将一枚成色极好的翡翠镯子顺势滑入喜嬷嬷袖中。这是她昨日从淑贵妃赏赐里特意挑出来的。
喜嬷嬷捏了捏袖子,脸上笑容更深了些:“姑娘客气了。对了,放榜就在后日,姑娘且宽心,娘娘既应了你,总会留意些的。”
吕月明心头微动,再次道谢。
出宫的马车依旧沉默。
吕月明靠着车壁,望着窗外逐渐喧闹起来的街市,恍如隔世。
宫墙的阴影被远远甩在身后,马车驶入喧闹的市井,吕月明才感觉那股无形的压迫感渐渐散去。
空气里弥漫着炊烟,食物和人来人往的鲜活气息,与宫中的肃穆冷凝截然不同。
宫里和宫外,完全就是两个世界。
“先去女工小院。”她轻声对车夫道。
马车拐进熟悉的巷子,缓缓停下。
吕月明扶着车辕下车,抬眼望去,心头便是一沉。
小院的门虚掩着,门前台阶落了些枯叶,显出一种无人打理的寥落。
她推门进去,院子里空荡荡的,之前摆满的东西都不见了,只有零星几片碎布散落在角落,被风一吹,打着旋儿。
那日,百姓们不只是将她捆上去火刑,更是抢走院内稍有价值的东西。
正房的门开着,里面传来窸窣的洒扫声。
她走过去,看见三个熟悉的身影正埋头忙碌。
丽娘拿着长扫帚,正费力地清扫梁角的蛛网。
二花挽着袖子,用湿布擦洗着落满灰尘的窗棂。
柳家媳妇则蹲在地上,小心地捡拾着散落一地的杂物。
“丽娘,二花,柳家嫂子。”吕月明出声唤道。
三人动作一顿,齐齐回头。
看清是她,脸上瞬间迸发出惊喜。
“明儿!”二花最先叫出来,丢下抹布就冲了过来,眼圈一下就红了,“你可算回来了!我们都快急死了!没事吧?伤可好些?”
她围着吕月明,想碰又不敢碰,只一个劲儿地打量。
这几天,难受的不只是吕月明,还有她们。
只可惜她们就是一普通百姓,什么都不能做,只能干等着结果。
“明丫头,你身子还没好利索,怎么就到这儿来了?该好生在家歇着才是。”丽娘的目光落在吕月明依旧略显苍白的脸上,眉头蹙得紧紧的。
吕月明看着她们,又环视这再次变得空荡破败的小院,心里像压了块石头,沉甸甸的,泛着酸涩。
这里倾注了她不少心血,也花费了很多银子,刚有起色,却又遭此劫难。
可以说,跟她刚刚接手时没两样。
说不心痛都是假话,吕月明感觉自己心口在滴血。
“我没事,伤都好得差不多了。”她勉强笑了笑,声音有些哑,“倒是这里……又荒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