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大夫见谢宴川神色淡漠,微微拱手,这才慢慢道来。
“碗沿残渣我已验明,是一种名为鸠萝的罕见毒物提炼而成的。此毒无色无味,少量服用会令人气血滞涩,脉象呈现虚脱之象,宛若力竭而亡。若用量稍重,顷刻间便可致命,且死后症状极似心脉衰竭,寻常仵作难以察觉。”
书房内烛火跳跃了一下,映得谢宴川清俊的侧脸半明半暗。
他眸色沉静,长指扣紧了桌沿。
果然如此。
那碗馊饭只是幌子,真正的杀招是这里面的毒。
“可追踪来源?”谢宴川问,声音听不出情绪,却自有一股迫人的压力。
老大夫沉吟片刻,缓缓回答。
“鸠萝生于极阴湿之地,采集和提炼都极为不易,京城中懂得此法且敢用此法的人屈指可数。据老朽所知,鬼市上或许有个别胆大包天之徒敢暗中售卖,价格极其高昂,非寻常人所能问津。”
“鬼市……”谢宴川眼中寒光一闪,“周伯。”
“老奴在。”
“去查,动用一切能动用的关系,务必找出近日谁购买过鸠萝,或者打探过此毒。”谢宴川的声音斩钉截铁,不容置疑,“重点留意与赵家,尤其是赵明远有关联的线索。”
“是!”周伯领命,没有丝毫迟疑,再次转身匆匆离去。
谢宴川亲自将老大夫送出院门,道了谢,看着马车远去,他才重新回到书房。
忽的,书房的门响起一道细碎的敲动声。
谢宴川抬眸,只见门缝里探进一张小脸,是吕月华。
她眼睛红肿得像核桃,怯生生地望进来,声音带着哭腔。
“姐夫,我想姐姐了……能不能带我去看看她?”
两日不见吕月明,吕月华心中担心得紧。
她日夜瞧着蒋云那满是愁云的脸,心情也不大好受,就想着趁今日不上学,去狱中看看。
她得姐姐,定受了不少委屈。
谢宴川眉头几不可察地蹙起。
牢狱阴冷污秽,岂是小孩子该去的地方?
他正要开口回绝,却对上吕月华那双蓄满泪水,满是哀求的眼睛,那里面纯粹的担忧和依赖,让他心口微微一滞。
他想起吕月明和吕月华姐妹情深,终究是轻叹一声。
“华儿,那里环境不好。”谢宴川的声音不自觉地放缓了些。
“我都知道,可是……可是我就想看看姐姐,我想亲眼看她。”吕月华用力摇头,一双小手死死的抓着门框,委屈巴巴的。
即便谢宴川和她们说吕月明在里面没受什么苦,她依旧担心的要命。
谢宴川沉默片刻。
“好。”他站起身,衣角抚过书案,“但需听话,不可久留。”
……
日光正盛,却难以驱散京兆府大牢入口处的森然寒气。
狱卒见是谢宴川,不敢怠慢,恭敬地引他们入内。
一踏入甬道,阴冷潮湿的气息混杂着霉味和隐约的血腥气便扑面而来,光线骤然昏暗,只有壁上的火把投下摇曳昏黄的光影。
吕月华吓得小脸一白,下意识地紧紧抓住谢宴川的衣角,小手冰凉。
谢宴川感受到她的恐惧,放缓脚步,大手轻轻覆上她微颤的手背,低声道:“华儿跟紧我。”
他的声音沉稳,带着一种令人安心的力量。
吕月华抬头看他,姐夫侧脸清俊,神色一如既往的平静,仿佛这令人窒息的环境于他不过寻常。
她稍稍定了定神,用力点头。
甬道深长,两旁牢房里投来各色目光,麻木的,好奇的还有带恶意的……
吕月华吓得不敢抬头,只盯着姐夫白色的衣摆在前移动,像黑暗里唯一清晰的光。
越往里走,空气越发滞重浑浊。
终于,狱卒在一间牢房前停下。
“姐姐!”吕月华一眼就看到了靠坐在角落的吕月明,眼泪瞬间涌了出来,挣脱谢宴川的手就要扑过去。
谢宴川轻轻拉住了她,示意狱卒开门。
牢门打开,吕月华立刻冲了进去,扑到吕月明身前,却又猛地停住,小手悬在半空,不敢碰她,只是哭着。
“姐姐,你的伤……他们有没有打你?你疼不疼?”
吕月明正闭目养神,闻声睁开眼,见到妹妹和站在牢门外的谢宴川,眼中闪过一丝惊讶,随即化为暖意。
她脸色仍有些苍白,额角纱布却洁白干净,身上裹着厚实的锦被,在这污秽之地竟显出几分安宁。
她微微一笑,伸手将妹妹揽到身边:“华儿怎么来了?姐姐没事,你看,不是好好的?”
吕月明的声音温和,带着安抚的力量。
“可是这里好黑,好冷。”吕月华委屈巴巴的盯着姐姐,满眼心疼。
外面太阳大着呢,这里面却黑漆漆一片,着实吓人。
“黑一点才好,我才好睡觉养伤呢。”
吕月明轻轻拍着妹妹的背,目光越过她,与牢门外的谢宴川对视一眼。
他静立在那里,身形挺拔。
“华儿别怕。”吕月明收回视线,她低下头,用指尖擦去妹妹脸上的泪,“姐姐只是在这里住几天,等事情查清楚了就能回家。你看,这里没人敢欺负姐姐。”
她指了指这间牢房的物件,吕月华才像是吃了定心丸,破涕为笑,依偎在吕月明的身边,和她絮叨着家里的事。
吕月明仔细听着,不时柔声回应两句。
谢宴川没有进去,就站在牢门外守着。
他目光扫过隔壁牢房,那老道士似乎昏睡着,一动不动。
短暂相聚后,吕月明轻轻推了推妹妹:“华儿,该跟姐夫回去了。这里待久了不好。”
吕月华虽不舍,却乖巧地点点头,站起身,又回头用力抱了姐姐一下:“姐姐,你要快点回家哦。”
“好。”吕月明笑着应允。
谢宴川上前一步,牵起吕月明的手,轻启唇畔:“安心。”
二字千钧。
吕月明望着他,微微一笑:“我知道。”
有他在外,她自是安心的。
看着那一大一小两个身影消失在幽暗的甬道尽头,吕月明才缓缓收起笑容,目光落回隔壁牢房。
那老道士不知何时睁开了眼,正透过木栏缝隙死死盯着她,浑浊的眼里情绪复杂难辨。
“你就不怕翊王杀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