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少尊姑奶奶,我说怎么到处找不到你,您倒好,跑这儿猫觉儿来了!”
在昏暗的山谷处沿着一天然形成的石路行进,耳边是飞流冲刷顽石的水溅声,穿过前方透着亮光的洞口,内里竟别有洞天。日光从山峰间倾泻下来,有涓涓细流汇成一汪小谭。在那日光最盛处,生长着一棵异常高大茂盛的栾树,其枝叶伸展出十数米,树身之宽足需十位成年男子合抱,枝繁叶茂不知树龄几何。那交错的枝杈被精心装扮上各色绸缎饰物,在日光的照耀下犹如神树熠熠生辉。夏侯遗倚在一根粗壮的树枝上,光着双脚,一头墨发四散垂落,随着主人的动作在枝杈间轻轻晃动。
“何师兄?你回来啦?”
夏侯遗从枝叶间探出头来向外望,一身青衣的何鸣祀正朝树走来。待到树下,他抬起头冲夏侯遗抱怨道:“我刚回来就被老爷子逮到了,拽着耳朵让我来劝你竞争殿元之位。”
何鸣祀虽已二十六岁,可依旧是爱玩闹的性子,和夏侯遗简直臭味相投,两人早早便是戒司的常住人口,各样处罚尝了个遍。何鸣祀甚至出了本《戒罚应对宝册》,在弟子间颇受欢迎。
夏侯遗闻言将头缩回枝叶里,闷闷道:“你要是来跟我说这个,那就大可不必了。你走吧,别来打扰我。”
何鸣祀三两下跳上树,在她对面倚着,逗她道:“你家哥哥是那种追名逐利的人?”
夏侯遗睨了他一眼,何鸣祀又凑近她些挑眉道:“过两日就是上巳节了,我回来时见山外城镇热闹非凡,貌似还要举办晚市燃放烟火庆贺。”
“真的?还有晚市烟火?”夏侯遗坐起身,两眼放光,极为感兴趣。
何鸣祀一跃而下稳稳落在地面,朝树上的少女装模做样叫苦道:“我可是奏明夏侯二掌司,授业大会一应用物采买由我负责,少不得要去山外转悠几天。哎呀~这可真是一件‘辛苦’的差事啊~”
“师兄,师兄。”夏侯遗赶紧跃下树,小跑跟上何鸣祀大义凛然道:“你刚刚回司必定心乏身疲,如此辛苦之事怎能让师兄独自承担,我既为少尊,当然要为师兄分担了!我跟您一起去!”
“好妹妹,走!”
两人好兄弟似的勾肩搭背朝外跑去。
山外湘宁城
夜间的街道处处张灯结彩,街边各色小摊贩们热情洋溢地叫卖着自家货品,放眼望去衣食用物、各种小玩意儿应有尽有,看得人眼花缭乱。街道上满是行人,或买或看悠悠穿梭在货摊前。整条街中属卖吃食的摊位人流最多,热气蒸腾烟火不绝。
“小遗,小遗,这边呢!”已换了身白底竹青绢袍的何鸣祀朝外头四处张望的夏侯遗喊道。
夏侯遗怀中抱了一堆物品,不敢跑动,朝何鸣祀小心翼翼走来。因着在外面过节,夏侯遗身穿西子蓝罗裙外配晴山紫鸢尾衫,面上戴着和外衫配套的晴山紫鸢尾面纱缓步走来,一路吸引了不少儿郎注目。有些胆大的本想上前攀谈一二,却见佳人身边拥上一群人,个个样貌精致,气质非凡。猜测定是哪家豪族的小姐公子们私下出游,不由偃旗息鼓,不敢造次。
“师姐,你这都买的什么啊?这么多!”摊位前,众人帮着接过物品,看着堆成一座小山的各色玩意儿,好奇问着。在外面夏侯遗不许他们叫少尊,因此大家便按司中弟子排序称呼她。
夏侯遗摆摆酸疼的双手,叹道:“都是给司中兄弟姐妹们带的东西,仔细些,可别弄坏了。”
“好香啊!这是挽香楼的胭脂,还是这月特定的款式!师姐,这可难买了!”一个头戴绢花的姑娘惊喜道。
“你这鼻子也太厉害了,哪家的胭脂都能闻出来了?”旁边一少年惊诧道。
“小遗,你来的正是时候,这锅鱼丸可是刚出锅的!实在鲜美,你快尝尝!”何鸣祀一手一碗鱼丸,走了过来。
“这就是你们一大帮人排了近半个时辰也要吃的鱼丸?”夏侯遗看着碗里冒着热气的清汤,上漂几点葱花,内里五六颗鱼丸。
“嗯嗯,四姐,好次。”何鸣祀旁边的少年含着热烫的鱼丸,被烫得呲牙咧嘴还不忘出声肯定,滑稽的样子逗得一众兄弟姐妹捂嘴偷笑。
夏侯遗口味较重,一向喜食辛辣,对看起来清淡的鱼丸兴趣不大。但看众人都对此赞叹不已,也好奇地尝了一口,竟真的鲜美至极!
“这鱼丸看起来普普通通,没想到,竟如此鲜美!”夏侯遗不由对这小小的鱼丸摊刮目相看。
一行人正热热闹闹地吃着鱼丸,突然一阵哄闹叫骂声由远及近,一抹红影飞速从他们的桌前掠过。
“呀!胭脂!鱼丸!”
地上打翻的胭脂和鱼丸混在一起,白嫩的鱼丸沾染上胭脂的粉色,极尽可惜。方才还高兴的绢花小姑娘瞬间愁眉苦脸起来。
“师妹,没事吧?”
“都是刚刚那家伙打翻的!可恶!”
“好好的东西糟蹋了!”
大家纷纷起身帮着店家收拾,几个女孩子安慰小姑娘,年轻气盛的师兄弟叫嚣着去追那抹红影。
“人没事就好,东西坏了再买就是。”何鸣祀安抚众人道,此次外出他是年纪最长的,除了夏侯遗众人也都听他的话。
“师兄,我去追人!”
夏侯遗撂下一句话就没影了。
被灯火映照得分外清晰的屋顶上,一伙人正飞速追赶着一名红衣人。那红衣身影行动迅速,犹如逗猫似的故意忽远忽近逗弄身后那伙人。那伙人被逗弄得发怒,挥手间飞出一条飞虎钩向红衣人袭去。红衣人闻声而动闪身躲过,只见那飞虎钩插入瓦砾间,被主人轻轻一拉竟直接掀起半间屋顶的砖瓦,被虎爪抓住的那根木脊直接断裂开来。
“有两下子!”那红衣人还出声赞道。听声音清澈透亮,透露着一股磅礴的朝气活力,竟是个少年人。
一阵吼声从身后响起,形成一阵紫色音波攻击飞向红衣人。那人临空而起,竟能踩着纷飞的瓦片在空中跳跃!一直躲在后方默默观战的夏侯遗也不由赞叹这身好功夫!
眼见红衣人旋身落入下方街道隐去身形,那伙人不得不四散开来找寻。夏侯遗也从暗处现身,看着四周来络绎不绝的行人犯愁,那人如同鱼入大海还怎么找得到呢。
夏侯遗叹了口气,只叹自己运气不好。刚准备回去和灭嵬司众人汇合,眼前突然出现一盏花草纸灯。方才消失的红衣人突然出现在她面前,面容被一纯金重翼镶红宝石面具遮盖,面具两边垂着数条金链,其上编制着细碎的红色珠串。面具下薄唇上扬,下颌锋利,一双脉脉含情眼正映着她的身影。
“方才不慎打翻姑娘的东西,不知可否让在下略尽愧意?”红衣人谦逊有礼道。
夏侯遗愣了一瞬回过神来,心中一惊,这人何时出现在身后的?自己竟毫无察觉!难道...此人修为在自己之上?
夏侯遗瞬间戒备起来,双手间青蓝光芒微闪,和红衣人拉开距离。
那人见状轻笑一声道:“在下无意伤害姑娘,只是想和姑娘道歉而已。瞧这灯上鸢尾和姑娘衣物上的一样,特买来赠予姑娘。”
夏侯遗仔细看去,那花草灯上果然描摹着数枝鸢尾,和她今日所穿衣物倒是极为相配。
夏侯遗打量间,方才追踪的那伙人再度聚拢。他们朝两人的方向看来,似乎有些怀疑,但又有些不敢确认。他们悄然靠近,只待看清红衣人便立即动手。
红衣人也察觉到他们,突然上前揽住夏侯遗,一手提灯一手揽着她朝人群中走,经过那伙人时故意压低声线:“夫人,听说马上要放烟花了,咱们去看看吧!”
夏侯遗被他的话激得一阵羞恼,甩手欲走却被红衣人紧紧箍在怀中。
红衣人贴近她耳畔道:“姑娘人美心善,今日帮帮在下,来日在下以命相陪。”
夏侯遗鼻间皆是强烈的男性气息,脸不由通红,气恼道:“放开我!你信不信落在我手里,下场更惨!”
“哦~原来还是个厉害姑娘~”那人反倒笑得更开心了。
夏侯遗反手运掌拍向红衣人胸膛,那人却一个闪身,从旁边的小摊上拾起一支小巧的簪花插在夏侯遗头上。
“不错,很漂亮。”
夏侯遗又是一掌劈过去,那人侧目躲过,反手化掉夏侯遗掌力顺势牵住她。
两人在人群攒动的闹市里,你来我往地对战起来。周围人只觉得年轻人打情骂俏,不足为奇。暗地观察的那伙人见状,心中疑虑渐消,四散往别处寻去。夏侯遗察觉人走了,也不再束手束脚,一招蝎子摆尾欲踢落红衣人面具,却不妨自己面纱被男子面具下的金链勾住。没等踢掉他面具,自己面纱倒是被扯下来。
红衣人反应极快,以手覆面替夏侯遗遮挡面容。
“你干什么!”
“姑娘既选择遮面出行,必是有不便露面世人的原因,在下不欲探究。”
夏侯遗还欲开口,突然听闻烟花乍响,抬头看去,漆黑的夜空中数十支烟花一同绽放,绚烂夺目。湖上无数花灯漂浮宛如人间银河。天空烟花四散,人间烟火鼎沸。
“姑娘,有缘再会。”
一顶帏帽罩在夏侯遗头上,纱幔遮挡视线,手中被塞入那盏花草灯。那身红衣如同烟花般乍现,又悄然消散在人群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