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澄被护士推了出来，安静地躺在移动病床上。
监护仪上那条平稳起伏的生命曲线，李强紧绷的神经，“崩”的一声，彻底断了。
她活下来了。
他没有第一时间冲向自己的女儿，而是猛地转过身，面向那个扶着墙壁、身形摇摇欲坠的老人。
“噗通！”
这是他今天，第三次跪下。
双膝重重砸在冰冷坚硬的水磨石地面，这一次，他喉咙里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是将额头死死抵住地面，整个身体因为极致的情绪而剧烈颤抖。
任何语言，在这种再造骨肉的恩情面前，都显得无比苍白。
林寿的眼皮很重，连抬起手臂的力气都已耗尽。
凭空捏造两颗完美匹配的肾脏，几乎将他灵魂层面的能量都抽干了。
他只能从干裂的喉咙里，挤出三个沙哑的字。
“起来吧。”
方宝华立刻上前一步，将已经哭到失声、浑身瘫软的李强硬是架了起来。
“林前辈现在极度虚弱，我先送他回去休息。”
他扶住林寿那摇摇欲坠的身体，入手冰凉的触感和轻得不像话的重量，让他心里猛地一沉。
这位前辈，付出的代价远比他想象的要大。
林寿却在这时忽然掀了掀眼皮，虚弱的目光里，闪过一丝神采。
“你送我啊。”
“那你去推个轮椅过来，我懒得走了。”
方宝华搀扶着他的动作，瞬间僵住。
他脸上的表情变得十分古怪，像是被人用两种截然不同的情绪反复抽打。
前一秒，还是那个言出法随、逆转生死的通天高人。
下一秒，就变成了这个连路都懒得走的……老头儿。
这种撕裂感，让方宝华的脑子有点转不过弯。
但他还是立刻躬身，没有半分迟疑地应下。
“是，前辈稍等。”
他转身快步去找轮椅。
看着两人离开，李强对着林寿和方宝华离开的方向，弯下腰，深深地鞠了一个九十度的躬。
他保持着这个姿势，许久，没有起身。
……
主刀医生带着团队从另一侧通道走出来，恰好看到这一幕。
他的目光落在李强身上，眼神复杂到了极点。
他不敢去问那两颗温热肾脏的来历。
有些秘密，知道了，就是催命符。
他只需要当好一个外科医生，就是对自己最大的保护。
直到这一刻，他才终于彻底想通了。
为什么在绝望的尽头，这个男人跪拜的不是手持手术刀的自己，而是那个看起来一阵风就能吹倒的老人。
……
夜色渐浓。
老旧小区的路上，轮椅压过干枯的落叶。
方宝华推着林寿，这对奇特的组合，引来了不少饭后散步的邻居的侧目。
前些日子，这位方大师才被林大爷当众“教训”了一顿，闹得人尽皆知。
今天，怎么反倒推起了轮椅，还一副恭恭敬敬的样子？
“哟，那不是方大师吗？怎么推着老林啊？”
“快看老林那脸色，白的跟纸一样，这是出什么事了？”
窃窃私语顺着晚风飘进方宝华的耳朵里，他眉头微皱，没说什么，只是加快了脚下的步伐。
就在路过一个转角时，一个提着编织袋水瓶的老头迎面走来，拦住了去路。
“林老哥？”
林寿掀了掀眼皮，觉得对方有些眼熟，却懒得费神去想。
那老头却已经凑了上来，一脸关切地上下打量着他。
“哎哟，林老哥……您这是怎么了？病了？”
啊。
林寿认出来了。
是之前周清雪去做家政的那户人家，朱珠的爷爷，朱老头。
“身体不适。”
林寿吐出四个字，便闭上了眼睛，摆出一副拒绝交谈的姿态。
要是平时，他或许还有兴趣打探一下朱珠的近况，但现在，他连动一根手指头的欲望都没有。
朱老头碰了个软钉子，讪讪地让开了路。
可他看着轮椅远去的背影，那双浑浊的老眼里，闪过好奇和疑惑。
林寿并不知道。
在他走后不到十分钟，一扬风暴已经在这个小小的社区业主论坛里悄然酝酿。
“惊天大料！林大爷身体不行了，被方大师用轮椅推回家的！”
“我亲眼看到了，脸色惨白，绝对不是小毛病！”
“我听我一个在医院上班的亲戚说，是老毛病犯了，被女色掏空了身体……”
“不止！我三舅姥爷的邻居的儿子的同学在市一院当护工，说今天看到个姓林的被送去抢救了！”
“我靠！真的假的？那老林头……不会快不行了吧？”
谣言，永远比真相传播得更快。
回到家中。
陈小雨正在客厅拖地，看到方宝华推着林寿进来，整个人都呆住了。
她手里的拖把“哐当”一声掉在地上，溅起几点水花。
“林先生！”
女孩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呼，连忙冲过来，当看到林寿那张毫无血色的脸时，眼圈瞬间就红了。
她什么都没问，只是和方宝华一起，动作轻柔地将林寿搀扶回卧室，让他躺在床上。
这一觉，林寿睡得天昏地暗。
再次睁开眼。
窗外一片漆黑，房间里万籁俱寂。
他摸过床头的手机看了一眼。
凌晨两点。
他足足睡了十六个小时。
身体依旧虚弱得像一滩烂泥，但那种灵魂中的空虚感，总算是缓解了不少。
睡意全无，林寿解锁手机，点开了微信。
一连串的消息立刻弹了出来，几乎全是江月发的。
【江月】：搞定！我已经跟彤彤说开啦，以后我们就是相亲相爱的一家人了！
【江月】：所以，老林同志，你说的那个大平层呢？钥匙交出来！以后我们俩可就指望你养了！[墨镜歪嘴笑]
这是下午三点的消息。
一个小时后。
【江月】：人呢？@亲爱的老林，不会吧不会吧，刚把人搞到手就玩失踪？渣男！[菜刀]
晚上八点。
【江月】：老林，你到底去哪了？怎么不回消息？我有点担心了，你看到回我一下。
最后一条，是午夜十二点。
【江月】：林寿……你别吓我。你不要我了吗？[可怜]
看着消息记录从嚣张跋扈到小心翼翼，再到最后的惊慌失措，林寿干裂的嘴唇向上扯了扯，露出一丝无奈的笑意。
他手指在屏幕上敲击。
【亲爱的老林】：今天去医院抢救一个出车祸的人，累脱力了，刚睡醒。
【亲爱的老林】：钥匙明天过来拿吧。房子你看着装修，按你喜欢的风格来。
点击发送。
几乎是下一秒，对方的头像就亮了起来，显示“对方正在输入中…”。
【江月】：！！！你吓死我了！你没事吧？严重吗？有没有受伤？
【江月】：呜呜呜你居然把房子交给我……老林我爱死你了！[飞吻][飞吻]
看着她秒回的消息，和那份毫不掩饰的关心与欣喜，林寿紧绷的精神也松弛了些许。
他放下手机，掀开被子，准备去上个厕所。
卧室外一片安静，只有走廊尽头的卫生间，门缝里透出一点昏黄的光亮。
“小雨还没睡？”
林寿有些疑惑，脚步放得很轻，无声无息地走了过去。
一个恶作剧的念头闪过。
他走到卫生间门口，抬起手，对着墙上的开关。
“啪嗒。”
一声轻响，里面的灯光应声而灭。
整个走廊瞬间陷入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
“啊——！”
一声短促又尖锐的惊呼，从漆黑的卫生间里猛地传出！
林寿脸上的笑意瞬间凝固。
不对。
这不是陈小雨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