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鼎天玺”售楼中心。
宫殿般挑高的大厅，水晶吊灯折射着冰冷的光，空气中弥漫着高级香薰和一丝若有若无的焦虑。
销售主管王业，双手背在身后，眉头紧皱。
他的定制皮鞋踩在光可鉴人的大理石地面上。
悄无声息。
但每一步都透着压抑的火气。
他环视一圈，空旷的大厅里，几个销售正无精打采地整理着资料，假装忙碌。
“江晚吟呢？”
王业的声音不大，却让整个大厅的温度都降了几分。
“人又不见了？”
一个年轻男销售立刻站直身体，小心翼翼地回答：
“主管，江姐她……她爷爷生病了，今天请了半天假……”
“假假假！昨天请假，今天又请假！”
王业的音量陡然拔高，尖锐的声音在大厅里回荡。
“她家是只有她一个活人吗！？这个月业绩是零！她是不是不想干了？不想干就趁早给我滚蛋！”
怒斥声中，所有销售都低下了头，噤若寒蝉。
楼市寒冬，曾经被挤破门的售楼处，如今门可罗雀。
每个人的神经都绷得极紧，王业的暴躁，正是所有人压力的集中体现。
人群中，一个梳着油头、西装笔挺的男员工李明翰，脸上却堆起了恰到好处的关切。
他凑上前，语气恭顺。
“主管，您别生气，江晚吟最近心思确实完全没在业务上，影响我们团队士气。”
他微微躬身，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丝幸灾乐祸。
“等她回来，我一定帮您好好‘劝劝’她，让她摆正自己的位置。”
就在这时。
“叮——”
厚重的感应玻璃门悄然向两侧滑开。
一道身影逆着光，独自走了进来。
正是林寿。
他拒绝了金岳首席助理的陪同，让小刘先回去了。
买房是大事。
一个亿的现金流只是门票，他需要亲自考察，慎重选择自己未来的住所。
大厅里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被吸引。
有客户！
王业心中的烦躁立刻被一丝惊喜冲淡，从业十多年练就的锐利目光，第一时间锁定了林寿。
这是一个扫描。
白发苍苍的老头。
身上是一件洗得有些发白的廉价衬衣。
裤子和鞋子都是最普通的款式，没有任何品牌标识。
全身上下，看不到一件值钱的配饰。
加起来，恐怕不超过五百块。
王业的眼神飞速闪动，大脑里的客户评估系统瞬间启动。
如果这是个年轻人，他会立刻打上“穷鬼，浪费时间”的标签。
但对方是个老人。
这就不同了。
经历过时代风浪的老人，深不可测，有些真正身价不菲的大佬，偏偏就喜欢这种返璞归真的低调。
他见过太多次了。
王业脸上迅速堆起职业化的笑容，快步迎了上去。
“大爷，您好，看房吗？”
林寿的目光平静地扫过大厅中央那巨大的沙盘模型，点了点头。
“随便看看。”
他的声音很平淡。
“你们这儿，都有什么户型？”
王业的笑容更热切了，他侧过身，对着身边的李明翰使了个眼色。
“小李，你来，好好接待这位大爷，把我们的户型都详细介绍一下。”
然后，他转向林寿，姿态放得更低。
“大爷，您有什么需求，尽管跟我们这位王牌销售说。”
在与李明翰擦身而过的一瞬间，王业的嘴唇几乎不动，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急速说道：
“先探探底，别浪费时间。”
“明白。”
李明翰的嘴角勾起一个心领神会的弧度。
他转身的瞬间，脸上已经挂上了无可挑剔的热情笑容，手上不知何时已经多了一份宣传册和两杯温水。
“大爷，您这边请。”
他将林寿引到休息区的沙发上，放下水杯，开始滔滔不绝地介绍起来。
从楼盘的地理位置、设计理念，到建材用料、小区绿化，他的话术圆润流畅，显然已经重复过成千上万遍。
林寿靠在沙发上，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兴致缺缺。
这些华丽辞藻堆砌出的概念，在他听来，毫无意义。
他打断了李明翰的表演。
“这个小区，入住率多少？”
李明翰的语速顿了一下，脑中迅速盘算，脸不红心不跳地撒谎：
“我们一期总共八百户，已经入住了六百多户了！您也知道，我们‘瑞鼎天玺’是魔都顶级的豪宅小区，卖得特别好，您来得正是时候，再晚点好楼层可就没了！”
实际上，八百户的房子，两年了，才卖出去不到两百户。
林寿哦了一声，显然有些不信，然后他换了个问题。
“住在这里的美女，多吗？”
“……”
李明翰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他准备好的一大堆关于“高净值人群”、“社会精英邻里圈层”的说辞，瞬间被堵在了喉咙里，不上不下。
他看着林寿那张一本正经的脸，脑子彻底宕机。
这老头，关注点是不是有点毛病？
美女多吗？
他是来买房的，还是来逛窑子的？
李明翰的脑海里，立刻浮现出另一类人的形象——那种无所事事，专门来高档售楼处蹭空调、蹭茶水、消磨时间的“看房白嫖党”。
他们会装模作样地看半天，问东问西，把销售折腾得够呛，最后拍拍屁股走人。
他越看林寿，越觉得像。
那身廉价的行头，那古怪的问题，无一不符合“白嫖党”的特征。
李明翰心中暗骂，一股被消遣的火气涌了上来。
他正想着找个什么理由，把这老头给糊弄走。
就在这时，售楼处的大门再次打开。
江晚吟走了进来。
她脸色苍白，眼神里还带着未散尽的迷茫。
她本不准备来上班，只想回家好好睡一觉，消化一下今天发生的、颠覆她三观的所有事情。
但走到半路，才想起手提包忘在了办公室，里面有家门钥匙。
她只想拿了包就走。
李明翰看到她，眼睛瞬间一亮。
一个绝妙的主意，在他脑中成型。
“小江！这边，这边！”
李明翰猛地起身，热情无比地朝着江晚吟招手。
他快步走过去。
不顾江晚吟的错愕，一把拉住她的胳膊，就往林寿这边拽。
江晚吟被他拽得一个踉跄。
“李明翰你干嘛？我今天请假了，不接客……”
她的话说到一半，戛然而止。
她的视线，撞上了沙发上那个熟悉的身影。
轰！
那一瞬间，江晚吟感觉自己的血液都凝固了。
是他！
那个在银行里，被她指着鼻子骂“老骗子”、“杀人犯”的老人！
他怎么会在这里？！
难道……是特地来找自己麻烦的？
江晚吟的心脏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手脚冰凉，脑中一片空白。
她还没来得及做出任何反应，李明翰的声音已经在她耳边响起，带着一种甩掉包袱的轻快。
“小江，这位大爷想买房，你来接待一下。”
说完，他又转向林寿，笑容可掬。
“大爷，这位就是我们售楼处的第一美女，也是我们的金牌销售！就由她来给您做最详细的介绍吧！”
做完这一切，李明翰转身就溜。
在经过江晚吟身边时，他用自以为是、帮忙的口吻，在她耳边飞快地低语了一句：
“你最近老请假，主管意见很大。我这可是把‘大客户’让给你，帮你一把，好好把握机会。”
话音未落，他头也不回地跑了。
他可不想在这种混吃混喝的老骗子身上，再多浪费一秒钟时间。
偌大的休息区，只剩下林寿，和被强行推到他面前的江晚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