甜水坊,南槐巷,四海学堂。
说是学堂,其实就一个破院子,方圆约莫百来丈。
青砖墙面都已斑驳,屋檐家私也十分老旧,唯有门口那对石狮子,以及龙飞凤舞的牌匾,倒还有些气魄。
“干嘛非得回家说啊,你能做得,我说不得?”
欧阳英被陈彦搂着肩膀拉回了四海学堂,刚一进门便一把挣脱,似乎余怒未消,耳垂还微微有些泛红。
“你怕什么?怕别人听见,笑你养童养媳啊?”
陈彦伸手就在阿英脑瓜上来了个糖炒栗子。
“什么童养媳,我是你师叔,师侄伺候师叔不是天经地义吗?”
欧阳英捂着脑袋呼痛,嘴角翘起老高。
“什么师叔,滥竽充数,你的轻身功夫和拳脚都还是我教的呢!”
“还有,我十四岁的时候你当着我爹的面,亲口发誓会照顾我一辈子的,那时候你怎么不说我伺候你天经地义啦?”
陈彦心虚地咳嗽了一声,面子上颇有些挂不住。
说实话,眼前这位少年打扮的少女,虽然名义上是他的小师侄,但真要说是童养媳,好像也没差。
因为自己那师兄欧阳春,还真就是这么想的,只差明言罢了。
两年前,欧阳春剃度进了少林,担任罗汉堂长老,而在这之前,一直把女儿当儿子养的北侠,言辞恳切地将阿英托付给了前身照顾,还为他取了「世美」二字,显然是期盼二人「一世和和美美」的意思。
当初二人初识,前身还只是个文弱少年,阿英也才十二岁,死活不愿喊师叔,还揍过他好几顿。
可一转眼四年过去了,阿英连他爱吃什么爱喝什么,睡觉前喜欢看书睡着后喜欢磨牙这些小细节,全都清清楚楚。
尤其是来东京这两年,因为前身办了个「四海学堂」,收了不少穷苦人家的学生,阿英整日忙里忙外,从洗浆缝补烧菜做饭到帮着他教书教拳,事事都要操心。
可前身除了看看书教教学生,成天就是去勾栏晃荡,跟那些名妓花魁打得火热……
说起来,这狗东西实在是欠师兄和阿英太多了!
陈彦在心里狠狠鄙视了一番,这才慢慢转头看向欧阳英,眼神也变得温柔起来。
欧阳英在他的注视之下,忍不住低头躲过视线,心想干嘛这般看人家,难道是我话说得太直白了么?
哼!看你还装不装傻,让人家伺候来伺候去,又不给个说法,美的你……
陈彦慢慢走到阿英跟前,歉意开口。
“阿英,这些年辛苦你了,是师叔不好,师兄把你托付给我,我却让你受了一肚子委屈。”
“你……现在才知道啊。”
阿英轻哼了一声,琼鼻微微发酸,当即把俏脸转向一旁去。
陈彦柔声劝道:“好了,不气了,还气的话你就揍我一顿解解气。”
说着,他便拉起阿英的小手,装模作样地往自己身上捶。
阿英破涕为笑,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
旋即却又想到了什么,语气顿时不爽起来。
“臭师叔,在勾栏里学了不少手段吧?怪不得那些花魁都被你迷得神魂颠倒……”
“胡说,除了你谁敢揍我?你十二岁就把我摁在地上揍了,咦,别动,我看看。”
陈彦本想说笑几句逗她开心,可当他在油灯下看到阿英的手,顿时就笑不出来了。
女儿家的手本该白皙柔嫩,即便阿英从小练武,最多便有些练剑的茧儿,可眼前这双手虽然白,却不够软也不够滑,反而有些粗糙,指腹上还有些裂纹。
东京本就干燥,一年四季又淘米洗衣,再天生丽质的手也禁不住这般磋磨……
“陈世美你可真是个狗东西啊!”
陈彦实在没忍住,低低骂了一句。
欧阳家虽不算世家大族,但也颇有家资,阿英本该可以做个锦衣玉食的大小姐,结果跟着你陈世美,过得比她欧阳家的丫鬟都苦?
更别说师兄欧阳春还对你恩深义重!
你个初升就是这么回报的?活该你被老子异地登录顶号!
“臭师叔你疯啦,干嘛突然这么骂自己呀?”
被捧着双手轻轻摩挲的阿英,小脸飞起一抹嫣红。
虽然她从小被当成男孩子养,可毕竟是敏感的女儿身,十六七岁的姑娘家已懂得许多东西,不然也不会故意几次提起「童养媳」的话题……
即便师叔好像并不想娶她,但她心底,却早已装满了臭师叔的影子,眼下陈彦忽然这般温柔,实在教她有些受宠若惊,又是羞涩又是欢喜。
陈彦叹了口气,轻轻将阿英搂进怀里。
“是,我是疯了,天天吃喝玩乐,却没想过要请个洗衣烧饭的仆妇,让你受苦了……明儿我就去雇一个,还请阿英原谅从前那个混帐师叔罢,他已经死了。”
“以后的师叔,会好好照顾你的。”
阿英闻言仰头看着陈彦,一颗芳心顿时滚烫,忽上忽下恍如梦中。
「师叔他……怎么忽然对我这么好了?」
她虽暗恋师叔许久,却从没有过类似的暧昧接触,俏脸上顿时热成了火烧云,下意识往陈彦怀里一缩,紧贴着那温暖宽阔的胸膛,心底酥酥麻麻的,好不羞人。
“臭师叔,你是不是又没钱了,想骗我阿爹给我留下的嫁妆?”
阿英突然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陈彦诧异低头,心说好端端的怎么问这个,但见阿英脸上绯红一片,虽是男装打扮,可那亭亭玉立的娇躯依在自己怀里,可不正像个娇羞的童养媳?
陈彦瞬间明白过来,笑着捏了捏她的小脸。
“那你这个童养媳,让我骗吗?”
“哼,早就快被你骗光了好不好!这两年你建学堂,研究机关暗器,花的不都是人家的嫁妆……可谁让我乐意呢,臭师叔,我就想一直跟在你身边,永远也长不大,做你的童养媳……”
少女娇憨的言语里,尽是柔情蜜意。
陈彦心底一暖,又将她搂紧了些,一时感慨万分。
这么好的媳妇儿,后世怕是打着灯笼也难找吧?
不要一文钱彩礼,还给你倒贴嫁妆,更不会因为房子彩礼没谈拢,反手就把你送进衙门里吃公家饭。
想到这,他忍不住多嘴问了一句:“阿英,以后我要是欺负你,你会把我送进大牢里吗?”
“嘁,你要敢欺负我,我欺负回来不就行了?你又打不过我嘻嘻。”
阿英下巴一扬,傲娇的挥了挥小拳头。
可话刚说完,就被陈彦捏住下巴,低头叼住了双唇。
没办法,太可爱了,忍不住。
“唔……”
苗条的娇躯骤然一颤,阿英只觉脸上滚热发烫,心口一时又甜蜜又酸涨,什么滋味都有。
「原来师叔也是喜欢我的,我没有自作多情」
两行清泪无声滑落,她伸出双臂死死搂住了陈彦,再也不愿松开。
淡淡的幽香与甜蜜的芬芳令陈彦一阵陶醉,几乎以为自己是在吃什么果冻布丁,只想一口一口地全吞下去。
良久,他才舍得放开阿英,而被欺负狠了的童养媳,早已涨红了脸蛋,差点连呼吸都喘不过来。
“臭师叔,坏师叔,这就是你说的欺负吗……”
“怎么样,有没有想把师叔送进大牢?还是想再欺负回来?”
陈彦挑眉坏笑,阿英羞恼地在他腰间软肉上拧了一把,随后却咬了咬唇,主动踮起脚尖,堵住了他的嘴。
“才不要把你送牢房去,我自己不会欺负回来么?”
“嗯?唔……”
阿英虽个子高挑,但还差着陈彦半个头,需踮着脚才能够得着,这时满脸绯红地紧搂着他,身子很快软得厉害,可又被一双不老实的大手到处游走,偏那人又是自己千肯万肯的臭师叔,只好半推半就地任他轻薄。
直到感觉那讨厌的大手慢慢滑落,少女娇躯微颤,一颗芳心骤然紧缩起来,俊秀清丽的小脸涨得通红,两腿再也站不住了,踮着脚尖儿便往他怀里缩。
可这一缩,却又被什么东西狠狠硌了一下,阿英禁不住便打了个颤,薄薄的樱唇微微张开,眼神迷离地喃喃道:“师叔,别,人家还没过门呢……”
“额,不是你想的那样,是我防身的东西硌到你了。”
陈彦从陶醉中惊醒,干笑了两声,从腰带口袋里掏出一根黑漆漆的带着握把的筒状物来,献宝似的递给阿英。
“你看,这就是上次我说的秘密大杀器,是不是一看就很凶?”
陈彦记得前身为了制作这东西,花了不少心思,杀伤效果也十分惊人,简直是跨越时代的机关暗器,在没有预警的情况下,即便顶尖一流高手也要中招吃瘪。
「笨蛋师叔!这时候谁要跟你讨论这个凶不凶啊」
看着眼前黑漆漆的长筒状暗器,意识到自己误会了的阿英,羞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故意撇了撇嘴。
“切,不就是袖箭么?前年你不就给我做了两个。”
“不一样的,你跟我来。”
陈彦拉着她快步走进旁边的小隔间。
将筒状暗器对准墙壁,手指轻扣,瞬间便是一连串轻响,六根筷尖粗细、有镞无羽的袖珍小箭在墙上排成了梅花状。
阿英顿时吓了一跳,小嘴张得老大:“瞬息六发?”
“对,而且这筒梅花袖箭可以一根一根发射,也可以一次全部射出去,三丈之内例无虚发,装填袖箭也很方便,我给它起了个名字叫柯尔特执法者……擦!”
陈彦一边回忆前身留下的信息一边介绍,说到最后,却突然一个激灵,靠!柯尔特执法者不是米国产的左轮手枪型号么?
前身一个北宋解元郎是从哪知道的?这不科学!
「除非……」
陈彦大脑飞速转动着,疯狂搜寻起一些记忆细节。
当初那个解元郎,尽管得了北侠欧阳春的传授,可毕竟练武太晚,天资也不够出色,很难成为顶尖一流高手。
这代表他即便从虎穴脱身,以后还是可能被那魔女掳走、囚禁……
为求自保,前身开始研究起武功之外的手段。
一开始只是简单的毒药暗器,直到他接触到机关术,便一发不可收拾,脑子里好像激活了什么关键词一般,每晚都会在梦中接受到许多信息碎片,最后便水到渠成地,觉醒了一段宿慧!
在那段宿慧里,前身成了米国华裔,工程系毕业,还精通多国语言,可惜怀才不遇,进过不少次厂,也卖过很多烂尾楼,最后死于醉酒马上风……
大梦一场后,前身的机关术造诣突飞猛进,接连研究出双筒袖箭、连射袖箭,还有能防暗器的金丝软甲,随后又开始研究多筒袖箭和短管燧发枪……
「所以,前身也不是这个世界的土著?而是比我早来一步的穿越者?我穿了比我先穿的前辈?」
「又或者,根本就没有什么穿越者,只有前世的宿慧?我本来就是陈世美,米国华裔是一场大梦,华国陈彦也是一场大梦?」
陈彦一时怔怔出神,脑海里乱成了浆糊。
分不清,他真的分不清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