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月知道这是在做梦,可她好高兴,这么久了,苗苗终于来梦里看她了。
“哎呀,你手怎么这么凉。”朱月抱着妹妹,把被子团团裹住苗苗,和以往经历的每一个冬天一样,“脚伸我怀里,我给你暖暖。”
小妹妹出生的时候,妈妈祝芳菲摔了一跤,妹妹提前两个月早产,从小身体就不太好。妹妹不是在妈妈的背上长大的,而是在大姐的怀里长大的。
朱月今年十二,苗苗二姐叫朱星,今年十岁,苗苗今年,如果有今年,是九岁。
“你怎么一直不来看姐姐?我好想你啊。”朱月贴着妹妹的小脸蛋,十二岁的她身上是与年龄完全不符的成熟,齐耳短发下的脸庞甚至已经有了成年人才有的沧桑。
苗苗搂着姐姐的脖子,“想回来的,就是,苗苗不记得路了。”
朱月听见这话,眼泪流出来,“苗苗,你恨不恨她?”
泪珠凝结在她单薄的睫毛上,像濒死的蝴蝶的翅膀。
苗苗知道大姐说的是妈妈。
她摇摇头,“我不恨,大姐,妈她不是故意的。”
朱月猩红着一双眼,“我恨她!”
“苗苗,我好恨她!明明胖婶说了,打人可以报公安,她头都被打破了,还笑着和人说她磕的,谁会信啊!她们都在背后笑她!”
十二岁的少女过早的成熟,听得懂邻里之间的戏谑取笑,听得懂他人闲聊的小话种种,她厌恶着这些人,但是更恨她妈!
她恨她如此的软弱,那个男人打她,为什么不和曹婶一样拿起刀和他拼命,说什么都是为了她们三姐妹,朱月只觉得她懦弱!
“她就像厂子边上那条老狗一样,被人踹一脚,还咧着嘴笑!”
“如果可以,我情愿没有这个妈!”
“哐当!”
门外,鼾声继续,一声重响却十分明显。
祝芳菲出现在门口,凄清的月光拉长一道影,衬得她格外瘦削。
她今年三十,看着却像四十五往上,皮肤蜡黄,皱纹深刻,两鬓还有白发斑斑,胸部因为哺乳下垂的厉害,小腹因为生育凸出一大块,这是一个被世事摧残的太厉害的女人。
生了孩子后,她膀胱出了问题,她一晚要起夜好几次,她只是习惯来看看女儿们有没有打被子。
然后,听到了这么一番戮心呕血的话。
她拼尽全力生下,努力抚养长大的女儿,竟然在恨她。
祝芳菲此刻是愤怒的,内心又有些说不出的凄凉。
她下意识想要质问,质问朱月,她是她妈,她有什么资格这么说她!从她肚子里爬出来,现在在嫌弃它这个妈?!
狗不嫌家贫,子女也不该嫌弃父母。
但是当祝芳菲在看到床上那个小小的身影时,愣住了。
“苗苗!”
这个刻在她心尖上的名字,那张日思夜想的小脸,是她的苗苗。
苗苗像一只轻盈的蝴蝶,落在祝芳菲怀里,“妈,苗苗好想你。”
祝芳菲眼泪决堤,“妈也想苗苗,苗苗肯定在怪妈妈,三年了,都没有来看过妈妈一次。”
是了,这是在做梦,朱月才会说这样的话,苗苗能回来,只有梦里,才会这样。
她蹲下身搂住苗苗的小身体,“妈妈好想你。”
苗苗依偎在祝芳菲颈侧,“苗苗也想妈妈。”
“那为什么不回来看看妈妈呢?三年,妈妈一次都没梦见你。”母女俩说出了差不多的话。
“苗苗忘记回来的路了。”
祝芳菲泪如雨下,“是妈妈不好,妈妈弄丢了你,苗苗,你以后多回来看看妈,好不好?”
“不行啦。”苗苗甩了甩小辫子,带着一种天真的烂漫,“苗苗这次回来,就不走了哦。”
“妈,可以把苗苗放在炉子下面吗?苗苗想一辈子都陪着妈和大姐二姐。”
祝芳菲脖颈好似生了锈,咔吧咔吧抬起头,注视着小女儿,“什么叫,放在炉子下面?”
“苗苗死了啊。”苗苗的小身体像一块冰,沉甸甸拽着祝芳菲没入不见天日的河,“妈,苗苗,死了。”
明夷抱臂倚着门框,“你们不是在做梦。”
她指尖轻点苗苗额头,下一刻,小姑娘裸露在外的胳膊小腿脖颈上顿时显出赤红符箓,以及底下斑驳的伤口。
心死是什么感觉呢?
祝芳菲猛的呕出一口血,她不敢想,苗苗曾经经历过怎么样的痛苦,她无数次祈祷神明,让她走失的小女儿被好心人收养,她偷偷给她爹妈烧过纸,求他们保佑保佑这个外孙女。
但是事实撕破她虚伪的迷惘的这一刻,痛苦来得如此猝不及防,痛彻心扉。
朱月腮帮子咬的很紧,她细细摸着小妹妹身上的伤口,“都怪你!你为什么不去找苗苗!都怪你!”
她像愤怒的小兽,在朝着祝芳菲嘶吼!
床上,朱星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十岁的她额头有一道粉色的疤,那是她爹喝醉了拿酒瓶子打的,她现在都记得,那次有多痛。
那苗苗呢?
苗苗又该有多痛?!
朱月恶狠狠瞪着祝芳菲,“你为什么不去找她?明明可以找到苗苗的!她才那么小,以前我抱她,给她扎头发,扯到头皮她都哭,她还那么小,你为什么不去找她啊!”
她拼命用手擦着有眼泪,却怎么都擦不干净。
直到小小的冰凉的手掌轻柔的帮她抹去了眼泪,“大姐,不哭。”
祝芳菲忽然狠狠甩了自己一巴掌,“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苗苗,都怪我!”
“你爹说找不到的,他不同意我请假去找你,我没办法啊!我真的没办法啊,苗苗,都是妈的错!”
耀祖早已经撑开了鬼蜮,不然这动静,估计整个单元楼人都围过来了。
明夷低眉,看了眼祝芳菲,“据我所知,这房子是你的厂分给你的,她们两个平日在家,难道是她爹做饭给他们吃吗?”
“我实在很不理解,腿长在你自己身上,是你放弃了苗苗,这确实怪你啊。难不成怪苗苗自己走丢?”
“你知道什么!”祝芳菲红着眼瞪着明夷,声音嘶哑,“孩子她爹不同意,我有什么办法!他一个大男人,我怎么和他争!他是男人啊!我能有什么办法啊!”
“你没办法!你说来说去就是一句没办法!”朱月一把把祝芳菲推边上,把苗苗圈在自己身后,“胖婶说你可以去找妇联,你去找了吗?!曹婶儿她男人打小雨,她拿菜刀和男人拼命!你呢!你来来去去就是一句没办法?!”
“现在苗苗死了?!跟我姥爷一样,再也看不到了!”
“你没办法!你就知道你没办法!你到底什么时候有办法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