绯英的目光落在少女思索时颤动的睫毛上,她的心中也在权衡。
绯英这次找林观潮,并非心血来潮。
就在前几日,凌冶世突然撤走了所有监视林观潮的人手,明确表示林观潮已无威胁,以后可以完全交给雨花楼。
他说,雨花楼要好好雕琢这块"好料子",将来必有大用。
但具体要如何“雕琢”,凌冶世并未明说。
绯英当时便明白,凌冶世对林观潮的态度变了。从“囚禁”,变成了“培养”。
这样一块浑然天成的美玉啊……
不把她送上那条路,实在太可惜——以林观潮的容貌、气质、聪慧,若精心培养,假以时日必能名动天下,为雨花楼带来难以想象的收益,甚至可以成为凌冶世手中最锋利的一把刀。
可真的把她推上那条路。绯英发现,自己又有些……舍不得。
夜风渐起,吹动四面纱幔如云雾翻涌。水榭内的烛火忽明忽暗,将两人的影子投在纱幔上,时而交融,时而分离。
"绯姨?"林观潮突然开口,声音清凌凌的,像一泓山泉。
绯英回过神来,发现自己的手竟不自觉地抚上了少女的发丝。她迅速收回手,掩饰般地端起茶盏:“嬷嬷说你学了折腰?跳来我看看。”
她的语气轻柔,却不容拒绝。
林观潮垂眸,行礼称是。
绯英唇角微勾,又补了一句:“去了鞋袜,这里没有外人。”
林观潮看了眼绯英慵懒的表情,动作迟钝下来。
驯服和掌控,来得这么快么?
绯英发觉了林观潮的迟疑:“怎么?不肯?”她的目光落在林观潮的脚上,像是要看穿什么。
林观潮顿了顿,终于缓缓弯下腰,纤细的手指解开绣花鞋的系带,褪去罗袜。
她的脚型很美,纤细的脚踝骨节分明,脚背微微弓起,像是一弯新月,脚趾如珍珠般圆润可爱。
赤足踩在冰凉的地板上,寒意顺着脚心蔓延,她不自觉地蜷了蜷脚趾,却仍然神色如常,只是轻轻吸了一口气,随即抬眸,摆出起舞的姿态。
月光透过纱幔洒落,映在她身上,像是为她镀了一层银辉。
随着无声的节拍,林观潮开始起舞。
折腰舞本该柔媚入骨,可她跳得青涩,甚至有些笨拙,像是初学之人尚未驯服自己的身体。
绯英见过太多舞姿曼妙的美人,她们或妖娆,或冷艳,或风情万种,却从未见过这样的舞姿。
林观潮的每个动作都干净利落,她的舞并不完美,甚至偶尔错步,可她的神情却干净得近乎天真,像是根本不知道自己跳的是什么,也不知道这样的姿态意味着什么。
偏偏,她的腰肢柔软得像柳枝,每一个转身都带着少女特有的青涩与灵动。让绯英几乎移不开眼。
而且,青涩的少女,却有一双天生含情的眼。
她的眼睛生得极好,眼尾微微上挑,睫毛浓密如扇,哪怕只是平静地望过来,也像是在撒娇求爱。
此刻,她专注地跳舞,眸光清澈,可眼波流转间,却无端透出一股不自知的诱惑。
绯英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佛珠,呼吸微微凝滞。
舞至高潮处,林观潮一个漂亮的回旋,长发如瀑般散开。绯英突然注意到她右肩胛骨上有一颗小小的朱砂痣,在雪白的肌肤上红得刺目,随着舞姿若隐若现,像雪地里落了一瓣红梅。
"够了。"
绯英突然出声,声音有些沙哑。
林观潮立刻停下,胸口微微起伏,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
她赤足站在原地,足尖因为紧张微微内扣,这个无意识的小动作让绯英的呼吸又乱了几分。
林观潮是在等待绯英的评价。
"过来。"绯英招了招手,待林观潮走近,突然伸手抚上她的脸颊,"学得,不错。"
林观潮垂下眼睫,没有接话。她不知道绯英这番话是赞赏还是警告,毕竟她在折腰的“课堂”上可算不得出色,甚至因此被教习嬷嬷多次关照。但林观潮能感觉到绯英的手指在微微发抖。
林观潮低头:“谢绯姨。”
绯英盯着她看了半晌,忽然笑了:“你这样的资质,若好好雕琢,必能成为雨花楼最耀眼的明珠。”
这明明是一句陈述,但绯英的语气中却带上了莫名的迟疑和怅然。
林观潮抬眸,对上她的视线,只是平静地应了一声:“是。”
绯英的目光在林观潮身上停留许久,忽然开口:"今日你跳得很好,想要什么赏赐?首饰、衣裳,随你挑。"
她以为林观潮会像其他女孩一样,眼睛一亮,小心翼翼地讨要一支珠钗,或是一匹上好的绸缎。
"我......"可林观潮只是看了看案几上剩下的点心,轻声说,"如果这些点心不要了,能给我吗?"
绯英手中的团扇突然停住。她盯着林观潮看了许久,眼中闪过复杂的情绪——有怜惜,有诧异,还有一丝难以察觉的轻蔑。
这个傻丫头,放着漂亮的首饰和华服不要,却讨几块吃剩的点心?
怕是以前连像样的点心都没吃过吧?她想起从凌冶世曾说过,林观潮童年凄苦,爹不疼娘不爱,连饭都吃不饱。
"好。"绯英的声音不自觉地放柔,"你想吃什么都有,同绯姨说。"
她以为林观潮是从小没吃过好东西,才会对这些稍微精致些的点心如此珍视。
林观潮小心地将点心包好,动作轻柔得像在对待什么珍宝。
绯英看着她低垂的睫毛,突然想起自己年少时,也曾为了一块糖糕欣喜若狂。那时的她,何尝不是这般的容易满足?
"回去吧。"绯英突然有些烦躁,挥了挥手。
让林观潮来这一趟,她不仅没做出决断,反而更加矛盾了。
林观潮低头,轻声道谢,她抱着点心退出水榭,直到走远才放慢脚步。
她并不饿。她只是……想把这些点心分给惜衣她们。
那些女孩,平日里连一块糖都难得尝到。她想起惜衣偷偷藏起半块糕饼的样子,想起阿杏盯着别人手里的蜜饯咽口水的模样。
她们比她更需要这些。
而在水榭内,绯英独自饮尽一杯冷茶。她望着林观潮离去的方向,既觉得这丫头傻得可怜,又莫名地心生怜爱。究竟要如何安排她的未来,也仍然是一个未解的问题。
这种矛盾的情绪让绯英胸口发闷。
"来人。"绯英突然唤道,"明日让厨房多做些点心,要......"顿了顿,"不要太甜的。"
侍立在外的婢女有些惊讶地抬头,绯姑姑的口味何时改了?但她不敢多问,只是恭敬地应下。
月光透过纱幔,照在绯英若有所思的脸上,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