厉烬紧绷如岩石的身体,在她持续不断的安抚下,开始无法控制地颤抖。
他高大的身躯微微佝偻下来,试图将自己埋进这突如其来的、令人难以置信的温暖怀抱里。
他僵硬的手臂垂在身侧,最终,像是耗尽了所有抵抗的力气,缓慢地、带着巨大的迟疑和不确定,轻轻地、极其克制地搭在了她的后背上。
这几乎算不上一个回抱,更像是一个溺水者抓住浮木的本能。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滞了。
书房里只剩下厉烬逐渐放缓的粗重喘息,以及温瓷那持续不断、如同抚慰灵魂的轻拍声。
药力开始缓慢地发挥作用,钝痛的浪潮逐渐退去。
而温瓷的拥抱和轻拍,像一股温润平和的泉水,缓缓注入厉烬紧绷到极致、几乎要断裂的神经。
没有言语,只有纯粹的、沉静的“在”和温暖的肢体接触。
沉重的疲惫感如同退潮后涌上的海水,瞬间将他淹没。
厉烬高大的身躯终于不再僵硬地挺直,他像一只耗尽了所有力气的困兽,慢慢地、几乎是蜷缩着,陷进了宽大书桌后的高背皮椅里,头无力地靠在冰冷的椅背上。
温瓷没有松开他。
她顺势单膝跪在皮椅旁的地毯上,依旧保持着拥抱他的姿势,一只手继续在他后背轻拍安抚。
另一只手,则无比轻柔地抬起,带着近乎虔诚的温柔,轻轻抚上了他汗湿的额角。
她的指尖微凉,小心翼翼地将他粘在额前、被汗水浸透的凌乱发丝拨开。
然后,那微凉的指尖,极其轻柔地、如同羽毛拂过般,开始抚摸他因痛苦而紧锁的眉心,试图抚平那道深刻的沟壑。
她的动作温柔到了极致,充满了无声的怜惜和安抚。
她的指尖沿着他高挺却冰冷的鼻梁滑下,最终,带着令人心颤的暖意,极其轻柔地、一遍又一遍地抚摸着他因紧咬牙关而显得异常刚硬的下颌线。
这份持续的、温存的肢体接触带来的安心感,是厉烬从未体验过的。
它比任何药物都更能抚慰他饱受摧残的神经。
紧绷的肌肉一点点松弛下来,紧锁的眉头在她的指尖下缓缓舒展。
那令人心安的手指触感和后背规律的轻拍,成了他沉入黑暗前唯一的锚点。
意识开始模糊,沉重的眼皮缓缓落下。
在彻底沉入黑暗之前,他最后模糊的感知,是额角、眉心和脸颊上那微凉却无比安心的温柔抚摸,以及后背那令人心安的、规律的轻拍节奏。
温瓷的目光落在阴影中沉睡的男人脸上。
他脸上暴戾痛苦的神情被一种近乎孩童般的脆弱疲惫取代,呼吸变得绵长而平稳。
她手上的动作并未停止。她依旧单膝跪在他身旁,一只手无意识地、极其轻柔地继续抚摸着他沉睡中显得格外安静的脸庞,从眉骨到紧闭的眼睑,再到线条不再紧绷的下颌。
等确认他睡过去时,她小心起身找来医药箱给他处理了一下关节上的伤口。
处理完后又开始收拾房间。
一切都收拾妥当后,她坐到了厉烬身旁,安静又温柔地陪伴着他。
漆黑的房间内,响起两道均匀的呼吸声。
刚才还充满的狂躁气息此刻荡然无存,只剩下平和和温柔。
*
厚重的黑暗如同退潮,缓慢地、带着粘稠的阻力,从厉烬的意识深处剥离。
头痛的余烬仍在神经末梢隐隐作痛,像被钝器敲击后的闷响,但不再是那种足以撕裂灵魂的尖锐酷刑。
他首先感受到的是一种近乎真空的疲惫,骨头缝里都透着酸软,仿佛每一寸肌肉都在沉睡中被抽干了力气。
然后是……
空。
一种冰冷、死寂、无边无际的空虚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灌满了他刚恢复一丝清明的胸腔。
又是这样。
每一次崩溃后的苏醒,迎接他的永远只有这令人窒息的孤独。
狼藉的战场,残存的痛苦,和一片被他自己亲手摧毁的、无人敢靠近的死寂。
无数个独自捱过的漫漫长夜,那些被厌恶和恐惧包围的记忆碎片,在空虚的催化下猛地翻涌上来,像冰冷的藤蔓缠绕住心脏。
他猛地睁开眼,布满血丝的眼瞳在昏暗的光线下急剧收缩。
视线先是模糊地聚焦在熟悉的天花板阴影上,然后是书桌冰冷的轮廓……他下意识地想撑起身,却发现自己陷在宽大皮椅的柔软包裹中,动弹不得。
绝望的寒意顺着脊椎爬升。
他回来了,又回到了这该死的、一个人的地狱里。
温瓷……她果然还是走了。
看到他那副失控的、连他自己都唾弃的模样,怎么可能不走?那片刻的温暖,那轻柔的拥抱和抚摸……果然是剧痛中的幻觉吗?
是他濒临崩溃时生出的、可悲又可笑的妄想吗?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紧、揉搓,比刚才的头痛更甚的钝痛弥漫开来。
他喉咙发紧,几乎要发出一声自嘲的、破碎的呜咽。
就在这时——
一个极其轻微、却无比清晰的重量,压在了他的左肩上。
不是幻觉的重量。
是真实的,温暖的,带着生命韵律的重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