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晚晴逃离的阴影和持续数日无法缓解的失眠,像两条绞索,死死勒紧了厉烬的神经。
那些被他强行压抑的恐慌、自我怀疑以及对温瓷随时可能消失的臆想,终于找到了一个爆发的出口——剧烈的偏头痛。
这一次的发作比以往任何一次都凶猛。
仿佛有无数根烧红的钢针在颅内疯狂搅动,每一次心跳都带起一阵毁灭性的钝痛,眼前的世界扭曲旋转,伴随着恶心的眩晕。
他把自己反锁在远离主宅生活区、位于西翼尽头的一间备用书房里。这里偏僻、安静,远离温瓷可能出现的任何角落。
他不能让她看见。绝对不能。
“砰!” 一声闷响,是他攥紧的拳头狠狠砸在厚重的橡木书桌上。
桌面纹丝不动,指关节却瞬间破皮渗血。
他死死咬住牙关,将即将冲口而出的怒吼硬生生压回喉咙深处,只化作一声声从胸腔里挤压出来的、野兽受伤般的低喘和呜咽。
额角的青筋狰狞地跳动,汗水浸湿了鬓角,沿着紧绷的下颌线滑落。
他像一头被困在陷阱里濒死的猛兽,狂暴与脆弱在他身上矛盾地交织。
他压抑着砸毁一切的冲动,只因为——他怕巨大的声响会惊动她,让她看到自己这副彻底失控、丑陋不堪的模样。
书房里一片狼藉。
笔筒被扫落在地,昂贵的钢笔和铅笔滚得到处都是,文件像被飓风卷过,散落一地。
窗帘紧闭,隔绝了外界的光线,只有一盏壁灯发出昏黄摇曳的光,将厉烬因痛苦而扭曲的影子投射在墙壁上,如同张牙舞爪的鬼魅。
细微的叩门声突然响起。
那声音很轻,几乎被厉烬粗重的喘息淹没。但在死寂和剧痛中,却像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激起了涟漪。
厉烬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双眼如同地狱恶鬼,凶狠地瞪向门口的方向。
谁?!谁敢在这个时候来打扰?!他几乎要怒吼出声。
又是一声轻叩,带着一种奇异的、抚慰人心的节奏感。
一个可怕的念头瞬间攫住了厉烬——是她!只能是温瓷!
巨大的狼狈和灭顶的恐惧瞬间将他淹没。
他这副样子!这副连他自己都憎恶的样子!怎么能让她看见?!她会怎么想?她会彻底厌恶他!她会立刻转身就走!这个念头带来的恐慌甚至压过了生理上的剧痛。
他几乎是扑到门边,用尽全身力气才控制住颤抖的手,猛地拉开了厚重的房门。
门只开了一条狭窄的缝隙,他高大的身躯像一堵墙,死死堵在门口,试图用阴影将自己隐藏。
门外,果然是温瓷。
她端着一个素净的托盘,上面放着一杯冒着袅袅热气的温水,和一板尚未拆封的止痛药。
走廊的光线勾勒出她纤细沉静的身影,她的脸上带着真切地关心。
看清她的瞬间,厉烬瞳孔骤缩,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
他身体猛地向后一缩,下意识地就要狠狠甩上门,声音嘶哑破碎,带着浓重的抗拒和恐慌:
“别进来!…走开!”
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里硬抠出来的,充满了绝望的防御。
他怕,怕自己这副狼狈暴戾的样子彻底摧毁她眼中可能残留的任何一丝平静,更怕在剧痛和混乱的思维下,做出任何无法挽回的举动伤害到她。
门扇带着风声,眼看就要合拢。
温瓷没有后退,也没有试图强行闯入。她
声音隔着即将闭合的门板传来,不高,却异常清晰,柔和得像春日里融化的雪水,却又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
“厉先生,药放在门口了。” 她的声音顿了顿,仿佛在斟酌最合适的措辞,“头痛的时候,有人陪着说说话,或许会好受些。”
门外陷入一片死寂。
厉烬的喘息声似乎停滞了一瞬。
接着,那柔和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我就在门外。如果你想聊聊,或者…只是需要有人待着。”
没有强求,没有同情泛滥的安慰,只是平静地陈述一个事实,给予他完全的选择权。
她仿佛只是提供了一个选项,一个存在的方式——安静地待在门外,仅此而已。
这份克制和尊重,奇迹般地消解了厉烬内心汹涌的对抗和防御。
门内,是死一般的寂静。
只有厉烬粗重压抑的喘息和心跳的轰鸣在耳边鼓噪。
剧痛撕扯着他的神经,温瓷平静的话语却像一束微弱的光,穿透了疼痛的迷雾。
她就在门外…她没走…她甚至…愿意“陪着”?这个认知带着巨大的诱惑力和同样巨大的不安。
时间在煎熬中缓慢流淌。
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厉烬靠在冰冷的门板上,汗水浸透了后背的衬衫。
他挣扎着,在巨大的狼狈和一种近乎本能的、对那门外存在感的渴望之间撕扯。
终于。
“咔哒。”
一声极轻的、几乎微不可闻的门锁弹开的声响,在寂静中显得格外清晰。
厚重的橡木门被拉开了一条比刚才稍宽一些的缝隙。
厉烬高大的身影侧开,让出了一点空间。他依旧低着头,浓密的睫毛垂着,遮住了眼底翻涌的情绪,不敢看她。
他紧绷的下颌线显示出他仍在极力控制着什么,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艰难地挤出一个字:
“…药。”
这不是命令,甚至不是要求。
这是一个极其艰难、带着巨大不安和试探性的妥协,一个允许她靠近的信号。
温瓷端着托盘,侧身从那道门缝中走了进去。
备用书房里的狼藉景象映入眼帘。打翻的笔筒,散落一地的文件和文具,空气中弥漫着痛苦和暴戾的气息。
温瓷的目光平静地扫过这一切,脸上没有丝毫的惊讶、不适或评判。
她仿佛只是走进了一个普通的房间。
她走到厉烬身边,保持着一个适度的距离,将托盘上的水和药片递给他,动作平稳而自然。
厉烬几乎是抢过药片,看也不看就塞进嘴里,就着温水猛灌下去。
动作带着一种急切的狼狈。
药片入喉,生理上的剧痛依旧汹涌,但精神上那道因为她的存在而强行支撑的堤坝,似乎出现了一丝细微的松动。
他高大的身躯晃了一下,疲惫和脆弱瞬间将他压垮,他下意识地用手撑住了冰冷的书桌边缘,指关节的伤口在桌面留下一点暗红。
就在这时,温瓷做出了一个让厉烬瞬间僵住的举动。
她放下了空杯,没有后退,反而向前一步。
在厉烬惊愕、混乱甚至带着一丝恐慌的注视下,她伸出双臂,轻轻地、却又无比坚定地环抱住了他紧绷僵硬的腰身。
她的动作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试探,仿佛在靠近一头随时可能暴起的猛兽。
厉烬的身体猛地一颤,像被电流击中,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到了极限,连呼吸都停滞了。
他几乎要本能地推开她——他太脏,太狼狈,汗水浸透的衬衫贴着皮肤,指间还有血迹,周身散发着失控后的戾气。他怎么能让她碰这样的自己?!
温瓷的手臂只是轻柔地环抱着他,没有用力禁锢,却带着一种奇异的、不容置疑的安抚力量。
她的侧脸轻轻贴在他剧烈起伏的胸膛上,隔着湿透的衬衫,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她脸颊微温的柔软。
“嘘…没事了…” 她的声音极轻,如同梦呓,却带着一种神奇的穿透力,直接熨帖在他狂躁的心跳上。
她的手开始在他宽阔的、因痛苦而僵硬耸起的背脊上,一下,又一下,缓慢而坚定地轻拍、安抚。
那节奏温和、恒定,带着一种不可思议的魔力。
“会过去的…我在这里…陪着你…”
她的拥抱并不紧,却像一张无形的网,温柔地兜住了他正在下坠的灵魂。
那一下下落在背上的轻拍,仿佛带着某种古老的韵律,每一次落下,都将他脑中尖锐的痛楚和狂乱的思绪敲散一点。
她身体的温度透过薄薄的衣衫传递过来,像一小簇温暖的火苗,在他冰冷绝望的黑暗世界里点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