厉烬全身的肌肉瞬间僵住,连呼吸都屏住了。
他像是被施了定身咒,只有眼珠极其缓慢地、带着难以置信的惊惶,一点点向自己的左肩转动。
视野的边缘,先是出现了一缕散落的、柔顺的黑发,在昏暗的壁灯光线下泛着丝绸般的光泽。
接着,是光洁饱满的额头,轻轻贴靠着他肩头的衣料。
再往下,是阖着的、纤长浓密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柔和的阴影。
温瓷小巧的鼻尖几乎要碰到他的颈侧,嘴唇微微抿着,带着一丝毫无防备的恬静。
她睡着了。
侧着身子,以一种并不十分舒适、甚至显得有些小心翼翼的姿态,蜷缩在宽大皮椅的边缘。
她的头就枕在他的肩膀上,身体微微倾斜,仿佛随时会滑落下去,却又因为倚靠着他而维持着脆弱的平衡。
她的一只手还无意识地搭在他的臂弯附近,指尖微微蜷曲。
厉烬的心脏,在经历了瞬间的骤停后,开始以一种前所未有的、震耳欲聋的狂跳方式,狠狠撞击着他的胸腔。
血液奔流的声音轰然作响,几乎盖过了周遭的一切。
她没走!
她竟然……真的在这里?!
巨大的冲击让他大脑一片空白,所有的自厌、绝望、冰冷的空虚感,都在这一刻被这不可思议的现实轰然撞碎。
他像个在沙漠中濒死的人骤然发现甘泉,第一反应不是狂喜,而是极度的怀疑和不敢触碰的恐惧,生怕眼前的一切只是海市蜃楼,轻轻一碰就会消散。
他几乎是贪婪地、屏息凝神地注视着枕在他肩头的睡颜。
她呼吸均匀清浅,温热的气息若有似无地拂过他颈侧的皮肤,带来一阵细微的、令人心悸的酥麻。
那份真实的温度和重量,像一股温热的暖流,缓慢而坚定地注入他冰冷死寂的心湖,驱散了所有阴暗的寒冰。
狂乱的心跳渐渐被一种难以言喻的、从未体验过的安宁感所取代。
仿佛漂泊已久的孤舟,终于找到了可以停泊的港湾。
仅仅是她的存在,仅仅是这安静的依偎,就足以抚平他灵魂深处所有的焦躁和不安。
他僵硬地、极其缓慢地转动头颅,视线终于从她脸上移开,开始打量这个空间。
然后,他再次怔住了。
记忆里那片如同飓风过境的狼藉——打翻的笔筒、散落一地的文件、滚得到处的文具——此刻全都消失了。
书房恢复了整洁,甚至比他记忆中的任何时候都要井然有序。
文件被整齐地码放在书桌一角,笔筒端正地立在旁边,里面插着清洗干净的钢笔和铅笔。
地毯上纤尘不染,连一丝纸屑都看不见。窗帘依旧紧闭,但空气里那股因痛苦和暴戾而生的浑浊气息也被一种清冽的、若有似无的淡香取代。
是她收拾的。
在他昏睡过去之后,她悄无声息地、一点一点地,将他失控的痕迹全部抹去,将这个混乱的空间重新整理得干干净净。
一股更深的、带着滚烫温度的情绪猛地涌上喉咙,堵得他眼眶发涩。
他的目光下意识地落回自己的手上。
右手紧握成拳时砸在桌面上留下的伤口……不见了。
指关节上,覆盖着一小块干净洁白的纱布,边缘修剪得整齐,用透气的医用胶带仔细地固定着。
包扎的手法并不算特别专业,但异常轻柔,显然包扎者极尽小心,生怕弄疼了他。
纱布覆盖下的皮肤仿佛还残留着她指尖微凉的触感,以及那份无法言说的、小心翼翼的珍视。
药……水……拥抱……安抚的轻拍……温柔的抚摸……收拾房间……包扎伤口……还有此刻,枕在肩头安睡的她……
一幕幕画面在厉烬脑海中飞速闪过,最终汇聚成一股汹涌澎湃的暖流,瞬间冲垮了他心中所有坚硬的壁垒。
她对他……真的太好了。
好到超出了他贫瘠想象力的极限。
在他最狰狞、最失控、最不堪入目、连他自己都深恶痛绝的时刻,她没有逃离,没有厌恶,没有评判。
她只是安静地接纳了他全部的狼狈,用最朴素也最强大的方式——陪伴、照顾、无声的抚慰——告诉他,他并非孤身一人坠入深渊。
从没有人……从未有人……这样对待过他。
不是畏惧他权势的讨好,不是觊觎他财富的谄媚,更不是带着怜悯的施舍。是纯粹的、不带任何附加条件的……温柔与守护。
这份认知带来的冲击如此巨大,以至于厉烬高大的身躯无法抑制地微微颤抖起来。
一股强烈的酸涩直冲鼻梁和眼眶,视野瞬间变得模糊不清。
他死死咬住下唇内侧,用尽了全身力气才将那几乎要夺眶而出的滚烫液体逼退回去。
他不敢动,一丝一毫都不敢动。
生怕任何轻微的移动都会惊醒枕在他肩头的安睡,打破这脆弱得如同水晶梦境般的美好时刻。
他只能保持着僵硬的姿势,贪婪地感受着肩上那份温暖的重量,感受着她清浅的呼吸拂过皮肤,感受着被她细心整理过的整洁空间带来的宁静,感受着指关节上那块小小纱布所传递的无言的关怀。
心口的位置,那片常年被冰封、被黑暗笼罩的荒芜之地,仿佛被投入了一颗小小的、温暖的太阳。
那光芒足以驱散所有寒冷和阴霾,一种前所未有的、踏实而安稳的暖意,正从那里缓缓蔓延至四肢百骸。
原来……被这样温柔以待的感觉,是这样的。
厉烬微微侧过头,下颌几乎要触碰到她柔软的发顶。
他就这样,在昏暗的光线下,深深地、近乎虔诚地凝视着温瓷沉睡的侧脸,仿佛要将这一刻,连同她给予他的所有温暖和救赎,都刻入灵魂的最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