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殿。
楚耀祖高坐在上首,手里执着一盏茶。
他下方右侧的矮几上,也搁着一盏,那茶还未有人动过,就已经凉了。
他在等楚知昭。
这几日接二连三发生的事,从楚娇娇赐婚,到京武阁管事,到圣上召见,到封官。
看似楚知昭只是被推着走。
看似全都是圣上的决定。
可没人比他更懂这个孽障!
五六年前,她就能不动声色把知州送进大牢!
没有证据!干干净净!
可楚耀祖就是知道是她。
如今,她想要做官。
他贵为丞相,想做官,绕不过他。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
楚知昭踏进门来。
楚耀祖收了阴鸷的神色,换成笑脸:“昭昭来了。”
恶犬收起爪牙,突然就变成了一个慈父。
可楚知昭却懒得搭理他,神色嫌恶,声音很冷:“别叫我昭昭,你没资格。”
一如既往,不留情面。
见她不识趣,楚耀祖神色也冷了几分,冷笑一声,直接摆出筹码。
“天启书院的榜单前三,向来都是世家权贵。”
这话突兀,却一语中的,甚至隐隐有些威胁。
楚知昭现在的处境实在算不上好。
因为皇帝还在举棋不定。
利益之下,哪有永远的敌人?
甚至楚知昭和楚耀祖两人还是父女。
皇帝怎么可能不担心楚知昭反水,反倒助长楚耀祖的权力?
如今圣旨没直接封官,而是入学天启书院。
就说明皇帝在等着看她的价值。
看值不值得冒着反水的风险用她。
而这个价值——
就是要在书院榜单上有名。
可书院榜单被世家操控,前几从来都是世家。
要想出头,就必须投靠世家。
但一旦投靠世家,皇帝那关就过不去,到那时,她就不是刀,而是刀下亡魂。
可以说,这几乎是个无解的死局。
楚知昭现在被架在架子上,进不得,退不得,十分危险。
唯有和世家合作,也许能拼出几分生路。
楚耀祖的底气也就在这。
生死之间,没人会蠢到选择死路。
他喝了口茶,不咸不淡道:“你若肯回头,认个错。你我还是父女。丞相府的门,永远为你开着。”
但楚知昭却像是听见了什么笑话,掀起衣摆坐下,嗤笑一声:“认错?父女?楚耀祖,你还真的是越老越天真。
我走到今天,哪一次不是绝路?你以为我会怕?”
楚耀祖脸色僵了僵,抬眼看她,语调说不算好,可也不算差:“你我都姓楚,合该是一家人。我贵为丞相,朝堂门生众多,你当真想清楚了?”
他说得不急,还带了些虚伪的温情。
可温情背后,却是冷得发寒的威胁。
门生众多——
你孤身一人——
当真想好了?
可惜,楚知昭最不怕的就是威胁。
她轻笑了声,一双桃花眼半弯不弯,冷意潋滟:“姓楚的多了,狼心狗肺的也多。有什么想不清楚的?”
接二连三的被怼,楚耀祖脸色终于变了,冷笑带了点怒气:“我在给你活路!你不要得寸进尺!”
“活路?”楚知昭懒洋洋笑一声:“楚耀祖,我的活路我会自己找,不劳你费心。
更何况,我手里握着你贪墨的证据,到底是谁给谁活路?”
“你当真以为,你手里捏着的证据能把我怎么样?”
楚耀祖冷笑一声,带出些戾气:“朝堂不是你们女儿家的绣花阁!
你以为那事,只我一人牵涉吗?
内阁落款!户部批银,偌大朝堂,谁不拿银子!
我这条线,背后牵扯的是无数官员往来,无数宗亲利益!
你孤身一人!无家世!无门生!无背景!
你当真敢动我?
你当真,扛得住整个朝堂的怒火吗?”
温情褪去,他终于撕下慈父的面具,露出真正的面目。
可楚知昭只是听完,眼尾微挑,似笑非笑:“哦,丞相既然这么自信,说这么多废话干什么?”
她唇角还带着笑,声音轻飘飘的,像慢刀子剜心:“我猜猜……是怕吧?毕竟丞相——没兵。”
她说得一字一顿,语气在“没兵”两个字上重读。
楚耀祖怒气一顿,脸色沉了许多。
——是的,他没兵。
先帝刚即位时,朝堂混乱,外敌几次入侵朝堂。
先帝下旨,凡世家皆可养府兵,外敌入侵,便可抵御外敌。
后来朝堂逐渐稳定,这项制度也就废了。
但世家依旧养着原来的兵,后来先帝莫名暴毙,现在的皇帝上位。
他没能力和世家抗衡,逐渐就成了如今的场面。
世家仍旧养着原来的兵,皇帝充耳不闻。
但楚耀祖寒门出身,身为丞相之时,府兵制度早就废了。
故而,他门生众多,可他没兵。
一旦出事,他会被第一个推出去。
因为推他出去,没成本。
说到底,他的权是浮的。
所以,他怕,怕事情闹大。
楚耀祖依旧是那副森寒冷戾的模样:
“那又如何?不过是贪!
满堂朝臣,脏污事海了去了!
没兵又如何,区区贪腐!你以为圣上会动我!
他敢吗?如今朝堂局势,他能吗?
还有你!
你以为圣上想干什么!
我没了,你以为你能活吗!
你又能独善其身吗?”
“的确不能,”楚知昭慢悠悠的笑,懒洋洋的,听不出情绪:“可你以为,我是被你们抬上桌的吗?
我走到今天,靠的从来都不是运气!”
她眯了眯眼,轻笑一声,带着少年才有的狠意与轻狂:“都拿我当猎物,可惜,焉知我不是拿着刀的猎人!”
楚耀祖眯了眯眼,怒声道:“你铁了心要和我作对?”
“和你作对?”楚知昭像是听了什么笑话:“你高看自己,也低看我了。”
她起身,掸了掸衣角莫须有的灰尘,语调不咸不淡:“你以为你是什么货色?也值得我大费周章?”
楚耀祖神色难看:“你当真不怕死?如今你的状况,不和我合作,只有死路一条!”
反反复复,尽是这些威胁。
楚知昭有些烦了,她轻啧一声,居高临下的看着楚耀祖。
“怕死?有什么好怕的,我选的路,就是刀山火海,我也会走完。畏畏缩缩,贪生怕死,我走不到今日。”
她不再说,慢悠悠的理了理袖口:“丞相大人,最迟今晚,抓紧滚,别赖在我府上。否则,我会让暗卫请你出去。
“你!你敢!我乃丞相!你不怕我报官!”
“报官?”楚知昭漂亮的桃花眼冷冷的,瞥他一眼:“这府契,写的是我母亲的名字,你拿什么报官?拿你的脸皮吗?”
“不可能!我亲自买的宅子!绝不可能!怎么可能是那个贱——”
话还没说话,就听铮的一声。
一根细细的银针擦着他的指尖,狠狠插入案几上。
“你最好闭嘴——”楚知昭声音很冷,神色有些戾:“再骂我娘亲,我要的就是你的命!”
她一双桃花眼黑雾四起,冷冷盯着楚耀祖。
楚耀祖吓得一个激灵,撑着镇定:“你敢,我是丞相!杀了我,你要诛连的!”
而楚知昭笑了笑,一字一顿:“诛连?“你以为六年前那个知府,真的是突然暴毙的?
要你死的办法太多了,别拿丞相的身份唬我。
我不是菩萨,我再听见一句不好的,我真的会要你的命!”
“你猜——”她轻声道:“你这把老骨头,能扛几刀?”
话音落下,楚知昭拔了银针,随手一扔就转身离开。
淡淡扔下一句:“最迟今晚子时,该搬的,该走的,别赖着。否则,你知道我的手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