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门束我,我偏要提刀改命》 第二十二章 两岁开蒙,学书十余载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楚耀祖气急攻心昏倒过去,过了好久才幽幽转醒。 醒来又听闻楚知昭进宫的消息。 “什么?只在宫门跪了半天?!”楚耀祖听着小厮来报,脸色陡然一沉! 那孽障夺了楚府,进了宫! 没杖责,没斩首!只跪了半天? 都是朝堂上的狐狸,楚耀祖如何看不明白。 圣上想封那个孽障的官! 借此削他的权! 做梦! 他眼睛眯起,手指狠狠的捏着杯盏。 他卑躬屈膝走到今天! 削权!除非他死! 他神色阴毒无比,立马提笔,写了封信,阴沉沉吩咐道。 “去,把这封信递给五皇子。” 暗卫接过信封,领命而去。 夜色深沉,月光洒在楚耀祖脸上,将他神色衬得晦暗不明,像一条毒蛇,立起身来,嘶嘶吐着蛇信。 只听得他说一句:“和我斗!也要看自己有没有那个命!” ———— 第二日一大早,楚府就来了圣旨。 圣上特许楚知昭入学天启书院! 众人皆惊! 甚至是被提前打过预防针的金氏也没想到。 要知道,天启书院是京城最大的书院。 世家子和寒门皆可入学,入学一个月后,由书院大儒评定才学德行,并制成榜单,榜单前几可直接入仕。 如今,圣旨亲自下旨要昭昭入学。 什么意思不言而喻。 金氏摇着团扇的手一顿,向来温婉的神色变得有些复杂。 这些年,她小心翼翼,瞒得辛苦,只盼着女儿离那血路远一点,再远一点。 她以为藏得住。 她以为躲得过。 没想到。 没想到。 终究....... 她眼底泛起水光,神色也看不清楚。 “当年.....我没拦你,如今.....竟也没拦下她。” 春风忽过,金氏拭泪的绣帕被风吹起。 好巧不巧,那绣帕落院中老树的枝头。 春风再过,树叶簌簌作响,花瓣摇曳。 那绣帕却兀自停在高枝上,不动也不落。 金氏怔怔看了许久,良久,忽然苦笑一声。 “命啊——” 那声音几度回转,从心底扯出来,混着太多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像陈年烈酒,哽在心头,百般滋味,千种情感,挥之不去,如蛆附骨。 于是,整个早上,金氏都对楚知昭平平静静的。 楚知昭心中一顿,就知道不好。 娘亲生气了。 她马不停蹄出了府门,往西街去。 她去了一家糕点铺子。 那铺子藏在小巷深处,铺子有些老旧,小小一个,糕点还蒸腾着热气,香味从铺子里冒出来。 掌柜的是个中年男子,一张脸面目全非,全是火烧出的狰狞痕迹,就连眼睛也只剩了一只。 他看见楚知昭,还没等人踏进门来,就捡了新出锅的栗子糕,一边包,一边笑:“这回又怎么惹你娘亲了?” 楚知昭走到柜前,叹了口气,道:“我没听她的话。” 这么多年,总是这么个回答。 掌柜也不细问。 他脚有些坡,慢吞吞挪过去把包好的油纸包递给她,笑着侃道:“一包栗子糕哄了这么多年,还哄得住?” “哄不住也要哄,”楚知昭接过纸包,将铜板数了递给他,语气认真:“娘亲是要捧在手心哄着的。” “是,自家人是该好好护着。” 掌柜的笑,却没收铜板,从抽屉里拿出一瓶药。 那是楚知昭上回买糕点抵下的。 他推递过去,笑道:“你这药膏,不便宜。古人有云,廉者不受嗟来之食。” 楚知昭本来准备转身就走,听得这话挑了挑眉,笑道:“那药就只值五十文。” 她将药材一一告诉掌柜,掌柜的拿了算盘在那算。 四十八文,算起来,楚知昭还赚了两文。 她笑得懒洋洋的:“难得有机会赚你两文,还被揭穿了,真是没面子。” 掌柜笑了笑,正要道谢,却见楚知昭已经转身出了店门。 她摆了摆手:“道谢就不必说了,下回多加糖,我去哄娘亲了。” 楚知昭回去的时候,金氏神色平静,团扇轻摇,慢悠悠坐在躺椅上。 楚知昭探出一个脑袋来,笑嘻嘻把糕点递过去,认错十分流畅:“娘亲,我错了。” 而金氏也不是生气,更多的是心疼。 心疼她,怎么就选了这么一条路? 心疼她明明可以一生安稳,却偏要往这条路上走! 她抬手抚了抚楚知昭的发顶,声音很轻,藏不住的疲惫:“可以不入仕吗?” 楚知昭沉默。 早春的风还有些凉,不经意吹进心里,带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酸。 半晌,她才开口道:“我知道您是担心我,可这是我想走的路。 我两岁开蒙,学书十余载,看的是圣贤书,听的是苍生道。 在江南时,张夫子日日带我去看世间百态。 他带我去看街口乞儿,去看边陲流民,去看断腿残兵。 也去看街头小贩,巷口阿婆,挑水车夫,卖花娘子。 他带我去看许多人。 活得好的,活得不好的。 善良的,丑恶的,各种各样的人。 张夫子告诉我,他们是百姓。 不是我在书上看的百姓。 而是活生生,有喜怒,有善恶,我一一见过的人。 像我一样的人。 像我一样的命。 街口的阿婆年年送我麦芽糖。 摊贩给我的芙蓉糕总爱短斤两,却从不短他儿子的书费。 如今,帝王昏庸,世家倾轧,法度混乱,百姓受苦。 我总想起张夫子,想起阿婆,想起那摊贩补了三次的袖口。 我是士,要为百姓说话,为众人伸冤。 我不能装聋做哑,不能袖手旁观。 娘亲,让我去吧。” 像,太像了。 当初他也那么说。 可她真的怕。 她是一个母亲。 她不关心世人,她只想要她的女儿平安顺遂,一生无虞。 这世上有那么多人,怎么她非要上前呢? 金氏忽然掉了眼泪,颤声道:“怪我,怪我。 我不该......不该给你请那么多夫子,我害了你....... 害你把别人看得大了,太大了....是我害了你啊。” 楚知昭手忙脚乱将手帕递给金氏,她也红了眼:“不是的,娘亲。 我若是不看,不知,就不知道我想要什么。我不想躲在身后,偏安一隅。 我不想安稳平庸,我只想轰轰烈烈,担起我的责任,我不想做个懦夫。” 母亲无论如何都拧不过女儿的。 金氏大哭一场,最终还是同意了。 并且开始絮絮叨叨嘱咐下人,收拾楚知昭的细软。 楚知昭倒是不急,她慢悠悠叼了块栗子糕,又拿了喂给团子,笑道:“不着急,圣旨说后日才去呢。” 更何况,其实没什么细软需要收拾的。 天启书院是统一住宿,里面一应器具都有,只需带些衣物就足以。 但金氏总不放心,总觉得哪里没想到。 楚知昭陪着金氏絮叨了好一阵,才起身去楚耀祖在的偏院。 昨日她进了宫,楚耀祖一家今天也该搬出去了。 第二十三章 我在给你活路 偏殿。 楚耀祖高坐在上首,手里执着一盏茶。 他下方右侧的矮几上,也搁着一盏,那茶还未有人动过,就已经凉了。 他在等楚知昭。 这几日接二连三发生的事,从楚娇娇赐婚,到京武阁管事,到圣上召见,到封官。 看似楚知昭只是被推着走。 看似全都是圣上的决定。 可没人比他更懂这个孽障! 五六年前,她就能不动声色把知州送进大牢! 没有证据!干干净净! 可楚耀祖就是知道是她。 如今,她想要做官。 他贵为丞相,想做官,绕不过他。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 楚知昭踏进门来。 楚耀祖收了阴鸷的神色,换成笑脸:“昭昭来了。” 恶犬收起爪牙,突然就变成了一个慈父。 可楚知昭却懒得搭理他,神色嫌恶,声音很冷:“别叫我昭昭,你没资格。” 一如既往,不留情面。 见她不识趣,楚耀祖神色也冷了几分,冷笑一声,直接摆出筹码。 “天启书院的榜单前三,向来都是世家权贵。” 这话突兀,却一语中的,甚至隐隐有些威胁。 楚知昭现在的处境实在算不上好。 因为皇帝还在举棋不定。 利益之下,哪有永远的敌人? 甚至楚知昭和楚耀祖两人还是父女。 皇帝怎么可能不担心楚知昭反水,反倒助长楚耀祖的权力? 如今圣旨没直接封官,而是入学天启书院。 就说明皇帝在等着看她的价值。 看值不值得冒着反水的风险用她。 而这个价值—— 就是要在书院榜单上有名。 可书院榜单被世家操控,前几从来都是世家。 要想出头,就必须投靠世家。 但一旦投靠世家,皇帝那关就过不去,到那时,她就不是刀,而是刀下亡魂。 可以说,这几乎是个无解的死局。 楚知昭现在被架在架子上,进不得,退不得,十分危险。 唯有和世家合作,也许能拼出几分生路。 楚耀祖的底气也就在这。 生死之间,没人会蠢到选择死路。 他喝了口茶,不咸不淡道:“你若肯回头,认个错。你我还是父女。丞相府的门,永远为你开着。” 但楚知昭却像是听见了什么笑话,掀起衣摆坐下,嗤笑一声:“认错?父女?楚耀祖,你还真的是越老越天真。 我走到今天,哪一次不是绝路?你以为我会怕?” 楚耀祖脸色僵了僵,抬眼看她,语调说不算好,可也不算差:“你我都姓楚,合该是一家人。我贵为丞相,朝堂门生众多,你当真想清楚了?” 他说得不急,还带了些虚伪的温情。 可温情背后,却是冷得发寒的威胁。 门生众多—— 你孤身一人—— 当真想好了? 可惜,楚知昭最不怕的就是威胁。 她轻笑了声,一双桃花眼半弯不弯,冷意潋滟:“姓楚的多了,狼心狗肺的也多。有什么想不清楚的?” 接二连三的被怼,楚耀祖脸色终于变了,冷笑带了点怒气:“我在给你活路!你不要得寸进尺!” “活路?”楚知昭懒洋洋笑一声:“楚耀祖,我的活路我会自己找,不劳你费心。 更何况,我手里握着你贪墨的证据,到底是谁给谁活路?” “你当真以为,你手里捏着的证据能把我怎么样?” 楚耀祖冷笑一声,带出些戾气:“朝堂不是你们女儿家的绣花阁! 你以为那事,只我一人牵涉吗? 内阁落款!户部批银,偌大朝堂,谁不拿银子! 我这条线,背后牵扯的是无数官员往来,无数宗亲利益! 你孤身一人!无家世!无门生!无背景! 你当真敢动我? 你当真,扛得住整个朝堂的怒火吗?” 温情褪去,他终于撕下慈父的面具,露出真正的面目。 可楚知昭只是听完,眼尾微挑,似笑非笑:“哦,丞相既然这么自信,说这么多废话干什么?” 她唇角还带着笑,声音轻飘飘的,像慢刀子剜心:“我猜猜……是怕吧?毕竟丞相——没兵。” 她说得一字一顿,语气在“没兵”两个字上重读。 楚耀祖怒气一顿,脸色沉了许多。 ——是的,他没兵。 先帝刚即位时,朝堂混乱,外敌几次入侵朝堂。 先帝下旨,凡世家皆可养府兵,外敌入侵,便可抵御外敌。 后来朝堂逐渐稳定,这项制度也就废了。 但世家依旧养着原来的兵,后来先帝莫名暴毙,现在的皇帝上位。 他没能力和世家抗衡,逐渐就成了如今的场面。 世家仍旧养着原来的兵,皇帝充耳不闻。 但楚耀祖寒门出身,身为丞相之时,府兵制度早就废了。 故而,他门生众多,可他没兵。 一旦出事,他会被第一个推出去。 因为推他出去,没成本。 说到底,他的权是浮的。 所以,他怕,怕事情闹大。 楚耀祖依旧是那副森寒冷戾的模样: “那又如何?不过是贪! 满堂朝臣,脏污事海了去了! 没兵又如何,区区贪腐!你以为圣上会动我! 他敢吗?如今朝堂局势,他能吗? 还有你! 你以为圣上想干什么! 我没了,你以为你能活吗! 你又能独善其身吗?” “的确不能,”楚知昭慢悠悠的笑,懒洋洋的,听不出情绪:“可你以为,我是被你们抬上桌的吗? 我走到今天,靠的从来都不是运气!” 她眯了眯眼,轻笑一声,带着少年才有的狠意与轻狂:“都拿我当猎物,可惜,焉知我不是拿着刀的猎人!” 楚耀祖眯了眯眼,怒声道:“你铁了心要和我作对?” “和你作对?”楚知昭像是听了什么笑话:“你高看自己,也低看我了。” 她起身,掸了掸衣角莫须有的灰尘,语调不咸不淡:“你以为你是什么货色?也值得我大费周章?” 楚耀祖神色难看:“你当真不怕死?如今你的状况,不和我合作,只有死路一条!” 反反复复,尽是这些威胁。 楚知昭有些烦了,她轻啧一声,居高临下的看着楚耀祖。 “怕死?有什么好怕的,我选的路,就是刀山火海,我也会走完。畏畏缩缩,贪生怕死,我走不到今日。” 她不再说,慢悠悠的理了理袖口:“丞相大人,最迟今晚,抓紧滚,别赖在我府上。否则,我会让暗卫请你出去。 “你!你敢!我乃丞相!你不怕我报官!” “报官?”楚知昭漂亮的桃花眼冷冷的,瞥他一眼:“这府契,写的是我母亲的名字,你拿什么报官?拿你的脸皮吗?” “不可能!我亲自买的宅子!绝不可能!怎么可能是那个贱——” 话还没说话,就听铮的一声。 一根细细的银针擦着他的指尖,狠狠插入案几上。 “你最好闭嘴——”楚知昭声音很冷,神色有些戾:“再骂我娘亲,我要的就是你的命!” 她一双桃花眼黑雾四起,冷冷盯着楚耀祖。 楚耀祖吓得一个激灵,撑着镇定:“你敢,我是丞相!杀了我,你要诛连的!” 而楚知昭笑了笑,一字一顿:“诛连?“你以为六年前那个知府,真的是突然暴毙的? 要你死的办法太多了,别拿丞相的身份唬我。 我不是菩萨,我再听见一句不好的,我真的会要你的命!” “你猜——”她轻声道:“你这把老骨头,能扛几刀?” 话音落下,楚知昭拔了银针,随手一扔就转身离开。 淡淡扔下一句:“最迟今晚子时,该搬的,该走的,别赖着。否则,你知道我的手段。” 第二十四章 这么多年,银子去哪了 楚知昭走后,楚耀祖脸色越来越难看,阴着脸让下人把账册拿出来。 一查才知道。 不止是楚宅。 这些年他有的田契,房产,都被变卖的差不多了。 这些年,这么多银子! 都去哪了!? 他这些年辛苦赚来的银子都去哪了! 他气得发抖,一脚就踹在沈姨娘心口。 “贱妇!你就是这么管家的!我楚府这么多钱财去哪了?” 楚耀祖拎着她的衣领,咆哮道:“银子呢?在哪儿?!在哪!?贱妇,你到底干了什么!” 沈姨娘哭的十分悲戚:“老爷,怪我,怪我一时糊涂。” 她哀嚎的声音很大,含糊,避重就轻,不肯说出半分。 楚耀祖气得失了理智,一脚又踹过去:“说啊!” 这时,楚娇娇不知从何处赶过来,跑过去,护在沈姨娘身前:“爹爹,别打了,别打了。娘亲不说,我说!” 一句话让沈姨娘瞳孔骤缩。 她猛地扯住楚娇娇的头发,将她往后拽去! “不能说!不能说!” 她像是疯了一样,声音狠戾又哀嚎:“逆女!你要是敢说,我就当没你这个女儿!” 时光瞬间静了下来。 伤人的话荡在耳边,楚娇娇垂着的眸子有些冷,又有些黯然。 可她没停顿,再抬眼,已是泪眼朦胧:“娘亲,说吧。不能这样下去了!” 她也嚎啕大哭:“哥哥他——” 话还没说完,就被沈姨娘狠狠扇了一耳光! “住口!你发什么疯!” 那一掌扇用了十成十的力。 扇得人心里直发冷。 楚娇娇脸上火辣辣的疼,心口摇摇欲坠的皮肉终于绽开。 最深处,破了个洞。 冷风呜呜往里灌,空荡荡的疼。 她垂着眼,眼里的黯然沉底,只余了冷。 她没咬着牙,再说话,但是,楚耀祖却听见了“哥哥”两个字。 楚府就沈姨娘生的一个男丁! 楚耀祖对他很严厉,期盼也最大! 骤然听见这两个字! 楚耀祖脸色更沉,眼睛甚至开始充血,死死盯着沈姨娘:“恒儿又干什么了?说!” 沈姨娘嚎啕大哭,只使劲扭打着楚娇娇,直骂她:“你来干什么!啊?你来干什么!你这是要我死啊!” 而楚娇娇心里空荡荡的疼,垂眸,一下一下感受着身上的力道。 疼些。 再疼些。 这样。 心就不疼了。 可。 楚耀祖一脚踹开了沈姨娘,恨道:“明日我就休了你这贱妇!” 他充血的眼睛,死死盯着楚娇娇:“你哥哥怎么了!说!” “银子,银子被哥哥赌光了。” 声音如同今晚的夜风。 空空荡荡没有归处,温度全无,毫无生气。 可没人注意她。 众人各有心思。 沈姨娘哭喊着:“逆女!你为什么要这样!你这是要你哥哥去死啊!你怎么不去死!你心思怎么这么恶毒。” 而楚耀祖只觉得自己都要站不稳! 赌! 楚恒去赌了?! 那是他的独子啊! 竟然染上了赌!赌输了这么多银子! 沈秋花还瞒了他这么多年! 他怒火冲天,一下子理智全无,余光瞥见侍卫腰间的短剑,抽出来,红着眼,就朝沈姨娘扑去—— “贱妇!我要杀了你!我要亲手宰了你——” 杀意滔天,发疯一般!理智全无! 沈氏尖叫着四处逃窜:“老爷,老爷——我没办法啊,恒儿总哭着求我,我真没办法了啊!” 两人如同野犬追逐,厮打、怒吼。 而楚娇娇却十分麻木,空空荡荡的。 她深吸了口气,冷眼看着两人追逐。 眼泪莫名就掉下来。 不同于她往日的动静,这次无声无息,泪流满面。 可很快,她不断地吸气呼气,死死咬着牙,狠狠抹了一把眼泪。 她跑过去,大声哭道:“爹爹!爹爹不要,娘亲她知道错了!” 沈姨娘发簪乱了,手臂上更是有几道深浅不一的口子。 可楚娇娇看都没看一眼,她跪在楚耀祖身前,泪水一滴滴砸在地上,声声哀切:“爹爹,娘亲是糊涂,可她到底是为了哥哥,才一错再错!” 她哽咽中带着泪意,似乎是慌不择路才找了这么一个理由,语无伦次:“再过几日,我就要和五皇子定亲…… 爹爹,饶了她……” 她砰砰砰跪在地上磕头。 楚耀祖满眼的红血丝,喘着气,神智回笼几分。 五皇子…… 五皇子! 楚恒废了! 楚府必须再出一个能用的人! 他第一次打量眼前跪在地上的楚娇娇。 勉强够格! 他终于把剑扔在地上,冷眼看着楚娇娇:“跟我进书房来!” 转身前,他似乎又觉得不解气,狠狠又朝沈姨娘跺了一脚:“贱妇!气煞我!” ———— 听雨居。 楚知昭一下一下摸着腕骨上的团子,白皙指尖动作缓慢。 她听着暗卫禀报偏殿的事,神情淡漠。 听完,她半倚着靠枕,偏头看向小五,笑:“听出什么来了?” 小五一惊,眼睛几乎瞪圆了:“小姐!你不会要给楚娇娇送伤药吧? 她大冬天要你跪在池塘!还喜欢在你身上划刀,你那时每天都血淋淋的。 是,她有她的惨,但小姐你就活该被她欺负吗? 她惨,可她不去找害她的人,欺负别人算什么?” 小五越说越炸毛,腮帮子圆鼓鼓的:“小姐,你清醒一点。” 楚知昭听了,笑叹了声,拍了拍她的脑袋:“想哪去了?我是让你学学人家的狠劲。” 小五一听不是送伤药,神色好了些。 她瘪嘴道:“那种人有什么好学的。” 楚知昭解释道:“你是知道楚娇娇有多在乎楚恒和沈秋花的。 可她能断了这份念。快刀斩乱麻,这股狠劲,不容易。” 小五连呸三声:“有什么不容易的。 她就哭几声,往后楚恒的资源都是她的。 日子快活着呢,她还不容易?” 其实不是。 人啊,一旦把命交去别人身上,再想拿回来,就得剜层皮。 楚恒的资源,不是那么好拿的。 但楚知昭没多说,点到为止。 她夸了小五两句:“还知道楚娇娇拿了楚恒的资源,不愧是我家小五。” 小五傻乎乎的笑。 楚知昭起身,摸了摸她的脑袋,笑道:“去睡吧,今晚不用等我,我出去一趟。” 小五下意识就问:“小姐!你要去打架?怎么不带上我?” 楚知昭挑眉:“不是去打架,是去见朋友。” 小五还要再问,却见楚知昭一个飞身就跃上屋顶。 小五:? 小姐,你在京城没有朋友。 你去见哪门子朋友? 第二十五章 何必挡她身前 楚知昭转头就去了秦府。 和上次一样,她仍旧是翻墙。 夜色温软,她趴在墙头,笑盈盈地冲墙下招手:“秦子砚!” 秦衍拿了本书静坐在院中。 他身侧旁的矮几上,除了茶,还有一盘热气腾腾的芙蓉糕。 乍听见声音,他唇角都不自觉弯起,眉眼漫上一层温色。 他放下书,起身,循着声源的地方走。 他走到墙角前站定,仰头温声笑道:“不是有令牌,怎么不从正门来?” 月色下,楚知昭笑嘻嘻的:“翻墙快些。” 话音才落,她就纵身一跃。 风声一响。 她不偏不倚,正好挂在秦衍身上。 秦衍脑子瞬间就空了,触觉,嗅觉,听觉,五感被拉到极致。 她浑身上下哪里都软,热热的贴在身上,呼吸打在他颈侧,一下一下,明目张胆的勾人。 偏她还不自知,吧嗒亲了他一口。 温热唇瓣贴在颈侧,触感极轻,极软,还带着一点点湿意。 心底的气血全部涌上来,秦衍心跳极重,甚至不敢呼吸,整个人走在像在天上,轻飘飘的没有实感。 直到楚知昭打算亲第二口,他才突然落入人间。 要命。 她还要动。 骤然清醒,他忙向后仰,想拉开距离。 可身体永远比脑子快一步。 她挂在他身上,他看不见,怕她摔,本能的抬手托住她的腰。 骨肉温香,细软盈盈。 掌心好像在发烫,连带着心脏也烫得发疼。 理智还未清醒,本能却先道歉:“对不起,我冒犯了。” 往日清冷矜贵的人,此时一身狼狈,自控力崩得七零八落。 楚知昭默了默,开始反思自己是不是做的太过分了。 但是,她是不是也没做什么过分的事? 哎,他好守礼,衬得她像个流氓。 这怎么办? 她从他身上退开,决定把流氓贯彻到底:“也不是冒犯,主要是我打算强取豪夺。” 她终于从身前离开,秦衍一小部分的理智终于开始复苏,大脑重新转动。 他先道:“下次别这样,我看不见,接不住你,当心摔——” 他矜贵尾音难得拖了半拍,像是还想再说什么,可终于还是咽了下去。 什么名节,什么于她不好,通通咽了回去。 既是他没做好,合该他注意。 而楚知昭不知道他在想什么,敷衍的应了两声。 又牵住他的手,把他往院中带,“走吧,去吃糕。” 她在矮几边坐下,抬手把团子的放在桌上。 一人一蛊都不约而同叼了块芙蓉糕。 楚知昭慢吞吞吃完,才道:“团子太黏人,带去书院不方便。你帮我养一个月。” 秦衍先推了盏茶过去,又应了声好:“我会去书院教音律,你若是想看它,来找我就是。” 楚知昭顿了顿:“你不去教兵法?教音律干什么?” 秦衍笑:“兵法是玄七教,他跟着我征战多年,比我适合教兵法。” 天才是这样的。 秦衍小时候就是天才。 他的兵法更接近天才般的直觉,普通人根本不适用。 教学效果不可能好。 但教音律! 楚知昭神色一震! 天知道,她有多么五音不全。 她从小就不会音律,谱的曲甚至可以用惨烈来形容。 在江南时,张夫子亲评,呕哑嘲哳难为听。 而秦衍要去教音律。 她很是深沉的叹了口气:“我的音律和小时候一模一样,依旧无可救药。” 秦衍温声:“不要紧,我会教你。” “可我学不会。” “总要有不擅长的东西,我多教几遍就好。” 原本楚知昭的计划是音律不好,那就放弃。 书院榜单评定共有四项:骑马,音律,策论,兵法。 其中策论和兵法占评定大头,音律和骑马只占很小一部分。 她实在是学不会音律,索性放弃。 她默了默,道:“好吧,其实我不想学。” 也不知道为什么,她谱出来的曲就是很奇怪。 怎么改都没用,依旧难听得别具一格。 而秦衍像是早就知道她会这么说,他笑了声:“榜单第一不容易的。” 楚知昭叹气,端起茶盏喝了口,愤然道:“你说,上朝难道是去弹琴吗?没事考音律做什么?。” 秦衍但笑不语,此时团子已经吃完了一块芙蓉糕,慢吞吞朝秦衍挪过去,七扭八扭蹭上他的腕骨。 还是老样子,团子轻叩了叩腕骨,算是打招呼。 秦衍温温点它两下,以作回应。 楚知昭支着下巴叹气,余光瞥见团子,伸手戳了戳它。 她叮嘱道:“少吃宵夜,听见了没?” 明明只是很轻的力道,但是团子学聪明了。 它直接仰面翻倒,干脆装死。 软趴趴地赖在秦衍的手腕上,主动听不见。 楚知昭:......... 她笑了声,揉了揉肉它的肚皮:“不是我说,你真的超重了。” 团子呲牙,不管,朝着秦衍腕骨蹭啊蹭。 明显就是撒娇撒惯了。 楚知昭叹气,把它拎起来,拎到半空中,不给它任何逃避的机会。 “听见了?” 即使是在半空中,团子还是呲牙,依然不点头。 它是个诚实的团子,答应了就要做到。 所以它坚决不答应。 于是两人僵持。 还是秦衍打破僵局。 他叹了口气,摸索着扣住楚知昭的手腕,指尖轻拨开她的手,把团子放下。 他道:“我会看着它。” 也没别的办法了,楚知昭叹气,反复叮嘱:“它爱撒娇,千万不能助长它的性子。” 秦衍默了默。 事实上,他没办法拒绝。 太像她了,总会不知道怎么拒绝。 他想了想,温声道:“我慢慢教它。” 楚知昭得了应,也没多留,闲话叮嘱几句便走。 秦府的院子,又重新恢复了空荡荡的模样。 枝影斜斜,院落只余清冷月光。 玄七从暗处现身,捆了几个人跪在院中。 “主子,”他躬身:“他们打算把楚小姐今晚来的消息递出去。信被截下了。” 夜风穿堂过,秦衍慢慢拨着茶盏:“谁的人?” 玄七垂首:“五皇子插的。三年前入的营,查过底,您当时未吩咐,我就留了。” 秦衍神色未变,淡声:“按规矩办。连着这些年院中的探子,一并清了。” 玄七应了声是,抬手一挥,院中便闪出几个人影。 把捆着的几人拖下去。 原本团子已经睡了,但突然听见许多人的动静,它惊了一瞬,探出头来。 它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它只认得秦衍和玄七。 于是它便朝着突然冒出来的暗卫低吼,凶恶的呲牙。 一边呲牙,一边蹭了蹭秦衍的腕骨,试图提醒他。 秦衍抬手揉了揉团子的脑袋,笑道:“那是我的暗卫,没事,睡吧。” 团子这才放心,又重新缩回腕骨上,懒洋洋睡着。 探子被拖下去,玄七才道:“主子,可要将这信送出去,也好让别人有个忌惮?” 但是,秦衍摇了摇头。 他提起楚知昭,声音不自觉就带上三分笑意:“明曦素来骄傲,若知道了要恼的。” 他笑了笑,难得这么多话:“何况她有这个本事,我何必挡她身前。” 第二十六章 要记得,不是合该如此 转眼就是去书院的日子。 天还未亮,书院还未开门,就排起长长的队伍。 人声嘈杂。 楚知昭排在长队之中,打了个哈欠。 忽然,前面传来嘭的一声响! 那响动混在嘈杂人声中,有些听不清楚。 但很快,杂乱人声就渐渐止住,人群四散开,留出一大块空地。 紧接着就是一声厉喝。 “世家先行,滚去后面!” 楚知昭离得近,能很清楚的看到有一个少年被踹倒在地,露出青紫淤血和破皮的伤口。 那少年摔得重,洗得发白的衣衫破了好几处,青紫的青紫,破皮的破皮。 鲜血顺着伤口流出,却被地上的脏泥黏在身上。 楚知昭甚至能看见他伤口里细碎的石子,十分触目惊心。 他撑地起身时,指尖疼得发抖,眼眶都泛着红。但他依旧死死咬着牙,一言不发。 挺直肩背,转身,往后走。 但。 “站住——” 又是一声居高临下的厉喝,夹杂着没有看见预期场景的不满。 于是,继续为难。 “要么行辞礼,要么除名书院。” 辞礼,需要屁股高高扬起,脸和上半身紧紧贴着地面,像狗一样四肢蜷缩,匍匐后退。 明目张胆,赤裸裸地羞辱。 但众目睽睽,无人说话,众人沉默。 四下更静。 那少年脚步很明显的一顿。 原本挺得笔直的背脊抖了一下。 冷风吹过,吹起他发白的衣角,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尊严一寸一寸往下落。 但他死咬着牙,不肯弯,不肯跪。 前朝,李安国先生被要求行此礼,他拒不受辱,以死明志。 后有陈德清先生,领着三十儒生,受尽百般折磨,才废除跪礼。 他们在《报众人书》写。 这世间自有种种权贵,层层规矩。 若有不公,若有羞辱,你可以弯腰求荣,可以低头过活。 但要记得。 非你低贱,也不是合该如此,仅是世道不公。 吾等学书三十载,读尽古今圣贤,自称儒者。 人心昏暗,众人认命。 儒者不当沉默,不当退避。 今挺身为先,以死警醒世人......... 书上的署名,他都一一记得。 那些人惨烈的死法,他也一一听过。 儒者,不可辱! 如果他行礼,前人以命铸的尊严,就断在他手里! 今天他行礼。 明天就是同窗。 再明天,就是子孙。 后来就是,本该如此,生而低贱。 儒者,当为表率!不可低头! 可他。 可他— 娘亲还在家中等着,她咳得狠,却不肯看大夫...... 她说,若他考上了,她命不要也值。 娘亲就盼着他考取功名! 世家权重,若不行礼,他就被会被除名,再无入士的机会。 灵魂像是被撕裂成两半,一半求生,却见先贤累累白骨。 一半求义,却听家母咳嗽连连。 命运将他狠狠扼住,进不得,退不得。 他整个人都发着抖,像是堕入深渊,不见光亮。 世家子还在咄咄逼人。 “还不快点!” 时间变得十分漫长,心一下一下缩紧,绞着疼。 他死死咬着牙。 一息。 两息。 三—— 他又见娘亲发抖的手,泪水终于从眼眶滚落。 他想。 总有人是要弯腰的。 可以弯腰求活,可以低头认命。 可以低头认命。 他。 认命了。 他垂着眸子,膝头发抖,喉咙涌上血气。 他道:“—— 忽然。 一双手拉住了他。 不重,很轻的力道,却将他从深渊一拽。 少年怔住,偏头。 身旁不知何时站了个人。 白衣青衫,眉眼懒散,看着像寻常学子,但通身的气度却张扬明媚。 她拍了拍他的肩,弯眼一笑。 她站在那,就好像一团火,天生就该发光。 魏行正一时有些愣住。 但楚知昭却没再看他,向前一步,抬起下巴,语气懒洋洋。 “辞礼先帝时期便废了,你倒想做来。怎么,先帝说话没你分量重?” 此话一出,世家子神色微不可察的顿了顿,扫过楚知昭的衣衫。 衣料不菲,却是个生面孔。 他嗤笑一声:“卑贱的商户之女!先帝岂容你污蔑!” 他说完抬脚,便直奔着楚知昭腹部踹去。 楚知昭侧身避开。 随后。 砰! 她回以利落,狠戾的一脚。 正落在世家子腹部。 “对弱者动手,仗势欺人,这便是你读的书?” 世家子被踹飞,狠狠砸在地上,腹部火辣辣的疼。 他惨白着脸,神色阴毒:“贱民,我父乃是正四品!” “那又如何?”楚知昭又往他腹部狠狠踹了一脚:“四品便可以枉顾法令,肆意侮辱?” 世家子疼的惨叫,额头上都是细密的冷汗,他恶狠狠道。 “贱.....贱民,我......我要把你除名书院,关进大牢!” “好啊。” 楚知昭呵的冷笑一声,桃花眼慢悠悠的盯着他,一字一顿 “我乃楚知昭。” 楚知昭? 她是楚知昭!? 世家子脸色更白一分,神色瞬间变了。 楚家的事情在圈内闹得沸沸扬扬,长辈早就嘱咐不要招惹楚知昭。 “你.....你.....” 他你了半天也说不出话来。 楚知昭冷眼看着,回过脸去,看着那少年:“刚才他怎么踹你的,踹回去。” 少年本就是在崩溃的边缘,刚才憋着一口气下跪,被楚知昭拦下。 气节一旦开了个头,就再也关不住了。 沉重的担子被卸下,他轻松多了。 去他的功名利禄! 他就是不做官也养得活阿母! 他再也不想忍了。 少年忽地抬起头,一改之前一言不发的懦弱模样,像是突然活了过来。 他抬脚,快步冲向世家子。 眼里压了太久的火终于爆开—— 嘭! 第一脚落下。 世家子惨叫。 嘭嘭!第二脚、第三脚毫不犹豫。 他发了狠,踹得眼角都红了。 “我也是人。不是生来就低人一等!不是你们拿来羞辱的玩物!” 世家子疼的连话都说不出来,众人都觉有些过分,开始窃窃私语,却被少年青涩,坚定的声音盖了过去。 忽然。 人群中传来一声冷肃的打断。 “且慢!” 钱佑神色冷漠,嗓音淡淡:“这位学士,还望得饶人处且饶人。” 但少年不听。 他冷笑:“他欺我家贫,辱我行辞礼时,学士怎的不说?偏这时来说我?” 钱佑自小便是天之骄子,头一次被怼。 他皱了皱眉,又道:“打架斗殴者,当开除书院。” 可少年根本不怕,他挺直脊背,堂堂正正,朗声道。 “我乃魏行正,无权无势。 你尽可将我关进大牢,尽可将我除名书院! 可我告诉我你,真正的儒者,是关不住的! 我不是生来就该被你们欺辱!” 第二十七章 到那时,人皆可不同 这样的寒门子,钱佑见多了。 自诩风骨,却是仗着世家的势,肆意妄为。 钱佑终于不再礼貌,他眸光厌恶,仿佛多看一眼都觉得脏了眼,他道 “既然自诩清高,那刚才为何下跪?不过是两面倒之人。毫无风骨,你也配自称儒者?” 少年顿了顿,一时不知该作何答。 一旁的楚知昭笑了声,眸光看向钱佑,认真回道 “非他两面倒,而是世家权盛,他有牵挂。只要未曾作恶,低头弯腰,抬头挺胸皆是风骨。” 钱佑生来是天子骄子,接二连三的被怼。 他有些不快,皱眉道:“别人不过伤他些许,他却狠戾至此,不肯放过。这也叫未曾作恶?楚学士,你有失偏颇。” 但楚知昭却不如他所想。 她道:“他作恶在先,便该承担后果,凭何好人要宽恕恶人。狠戾?不过是有因必有果,咎由自取。” 她说着,又对着世家子狠狠一踹:“既读圣贤书,就不该仗势欺人。” 钱佑神色难看,轻啧了声:“你铁了心要保这姓魏的?” 楚知昭一笑。 春日雾气散开,晨光都在她背后,衬得她像天上神祇。 她道:“不是保他。” “是尽我儒者的本分” “作恶不是天经地义,权势之下,位卑之人可以低头,但若有能力,应当记得为弱者发声,为冤者伸冤。” “好!” “好一个为弱者发声!为冤者伸冤。” 书院的大门不知何时被打开。 一个老者缓步而来,他胡须发白,头发只簪一根木簪。 “楚知昭。” 他念着名字,看向楚知昭,赞道:“知者,不妄言。昭者,必有光。好名字!” 楚知昭行了一礼,扬眉笑道:“多谢院长,我娘亲博学多才,取的名字自然是好的。” 她并不自谦,反倒是洋洋自得的夸起自己娘亲,带着少年人才有的狂气。 老院长心下对她更喜一分,他笑:“你怎知我是院长?怎知我不是个老儒生?” 楚知昭笑,抬手指了指钱佑:“他行尊礼,还退了三步。” 尊礼很重,多是对师长一类的人物,而退三步,是对王公侯族的礼节。 整个书院,也就只有曾被封为护国公的老院长但得起这个礼。 聪明细致,观察入微。 老院长更是满意,朗声大笑:“不错,不错。” 他看向一旁的钱佑,意有所指。 “佑儿,你看,她凭你能知我,而你却不可凭她知魏行正。可见凭行可断人,却无法轻易断人。” 钱佑低头,道:“弟子受教。” 老院长见他模样,摇了摇头轻叹一声。 不再看他,反倒看向魏行正。 他依旧笑道:“好志气。儒生从来便是关不住的,这话不假。” 魏行正挠了挠脑袋,红了脸道:“院长谬赞,学生当不得此夸。” 院长笑,话音一转道:“我年轻时也爱如此说,后来被打了五十大板,便再也不说了。” 魏行正是个急性子,听得这话,他一愣,下意识便打断道:“可院,院长,儒——” 院长也打断他的话,笑道:“因为我后来便知道,这世间的尊重不是生来就该有的。 若我实力不济,便该先遵守规则,保护自己。” 魏行正听明白了,点点头,行一礼,道:“弟子受教。” 院长受了这礼,然后看向蜷缩在地上的世家子,语气温和:“你虽跋扈了,却也受了罚。我也不再多罚,你只向魏学士道歉吧。” 世家子惨白着脸,忙点头道:“是,是。” 但魏行正却摇头,他道:“多谢院长,可我不要他一句道歉。 尊严不能靠别人给,我若有才,何需他人垂怜。” 他顿了下,又道:“三日后的摸底考,我会尽全力。 我知道自己还差得远。但至少,尊严是我亲手拿回来的。” 众目睽睽,众人惊叹。 院长笑叹一声,道:“此等心性,当称风骨。” 随后他看向围观的学子,缓缓开口: “今日之事,诸位都看在眼里,魏学子此等处境,却仍有这般风骨。 诸位多是世家贵族,受百姓供养。 便更应守正道,有风骨,担起教化百姓、引领世道之责。切不可只知享受权势。” 众人道:“弟子受教。” 院长点了点头,便也不再管,只往书院里走。 但这时,楚知昭凑了上去。 “院长,那我如何?你怎么不教教我?” 院长偏过头来,眉眼含笑:“你?” 他问:“你知道自己在作何?” “知道。” “可知这路艰难?” “知道。” “若丧命呢?” “我不怕,我总觉得有些东西是比命重要的。” “那问我作何?我是夫子,只引路,不指路。” 楚知昭突然道:“院长,他是不是来找过你?” 院长故作疑惑:“谁?老夫向来不喜交际。” 楚知昭挑眉:“他应当说的是,我性子急,行事易偏,劳您多教我。” 一字不差。 确与秦衍说得一样。 院长笑道:“可叹,可叹。少年情深,果然不虚。” 楚知昭翘了翘嘴角:“自然,我与他向来如此。” 夫子笑着摇了摇头,摆手道:“且去排队报名吧。” 说完,他便负手而去,不再多言。 日出红霞漫天,天光已然大盛。 魏行正后退半步,双手作揖,向楚知昭郑重行了一礼。 他道:“魏行正,在此谢过。” 楚知昭懒洋洋笑道:“没什么谢的,说到底我也不过是仗势欺那世家子。” 她说的十分坦然,眸光清亮亮。 说完还又补了句:“没办法,实力不够,便也只能这般。” “不过,”她又笑了笑:“等日后,会变的。那时,我便是势,便是凭我行义。” 排队报名的人群三三两两,在她身侧穿梭,行走间将她身上的霞光扫乱。 她脚下是泥泞,身上却有斑驳光影,像是从尘世走来的神。 不是高居庙堂,遥不可及。 而是落入人间,明媚潇洒,站得笔直。 到那时,到那时! 魏行正忽然信了她的话。 “到那时,”他突然道,声音发烫:“我也不同。” 楚知昭挑眉,笑:“那是自然,人皆可不同。不过,在这之前,” 她递给他一瓶伤药,指了指他身上的伤口,道:“先上药吧。” 第二十八章 我岂不是很没面子 是夜。 楚知昭和魏行正被分在一个院子里。 院子四周杂草散乱,中央却光秃秃,仅有一石桌。 魏行正眉心微皱,抱着本史书,对着月光专心致志地看。 楚知昭一手提着书,一手提着油灯,慢悠悠的走过来。 灯火悠悠晃晃,一路晃到桌边。 她把灯放在桌上,又拖了把椅子,坐下,笑。 “对着月光看书,眼睛不疼?” 四周骤然亮堂许多,魏行正被灯光晃了一下,眼前一清,书上的字迹也跟着清晰起来。 他不好意思:“多谢。” 楚知昭扬了扬自己手上的音律书,道:“谢什么,我也要看书,正好一块儿照着,省油。” 她边说,边翻开书,叹气:“天可怜见的,我的音律怎么就能差成这样呢。” 翻到第三页时,院门外突然传来一道声嘶力竭的声音。 “楚知昭——魏行正——快,快来帮帮我!!!” 江济安手里乱七八糟东西,冲进门来。 他冲得太快,脚下一绊,身子往前倾,整个人直接栽了下去。 叮铃咣当—— 一通清脆乱响,刀,剑,枪,矛,许多兵器,还有几卷兵书散落在地。 伴随着沉闷的咚的一声,整个院子都震了震。 魏行正忙跑过去把人扶起:“你,你还好吧?” “没死,没死。”江济安气喘吁吁:“多谢。” 魏行正点头,就要弯腰帮他捡起地上的东西,却被一旁的楚知昭制止。 她道:“膝盖不是有伤?别勉强。” 对于早上的事,江济安也知道。 他反应过来,忙也道:“多谢魏兄好意,我自己捡就成。” 说完,他俯身去拾,楚知昭也弯腰帮忙捡。 捡到兵书时,楚知昭余光瞥见封面,挑眉,道:“兵法私注?你看这书?” 江济安闻言,顿时来了精神,冲她竖了个大拇指:“此书乃绝世之作!你别看这作者名不见经传!但其对战争的见解惊为天人!” 楚知昭:“我知道,这书是我写的。” 她写的? 江济安先是愣了一下,随即像看傻子一样看着她。 “我家老头子说,此作者阅历不俗。听我一句劝,做梦还是要做点实际的才好。” 见他不信,楚知昭不再多说。 继续低头捡东西,随口道:“你是院长的孙子?” 江济安:!! 他突然笑出了声,十分自得。 终于!被认出来了! 必然因为是他不可言说的贵气了! 他洋洋自得:“如何?我的气质是不是特别高贵优雅,让人一看便觉得像老头的孙子。” 楚知昭上下扫了他一眼。 实在是—— 和高贵不搭边。 江济安咬牙切齿:“你那什么眼神?” 楚知昭挑眉,懒洋洋道:“夸你有气质。” 江济安:!!!大胆!你什么语气! 好半晌,地上的东西才捡的差不多,江济安把兵器放到院角。 院子又重新安静下来,月光淡淡,落在石桌上,安安静静。 江济安在椅子上坐下,舒服的叹一声:“终于收拾完了。” 他百无聊赖,盯着月亮看了会儿,眼珠又四处转。 突然。 他目光在楚知昭的书上顿住。 惊呼一声:“音律入门大全?你看这个?” 他们这样的不是从小学音律? 现在看入门大全? 难道是返璞归真? 江济安越想越觉得有道理,甚至已经脑补出了一个音律大师的形象。 没想到。 楚知昭亲手打破了他的幻想,她很是忧伤的叹气:“我音律差,谱的曲怎么听怎么怪。” 差到需要看入门大全? 江济安同情的看着她:“别自责,多练练会好的。” 但。 楚知昭一点也不自责,翻着书页,语气理所当然:“我不自责啊,人皆有不擅长的,我这么聪明,自然不能事事都好。” 江济安:...... “老头子还夸你固守本心,你不就是脸皮厚吗?我也可以啊!老头子怎么不夸我?” 楚知昭听得这话,挑眉,慢条斯理道:“讨长辈喜欢是天赋,学不来的。” 江济安:呵。 今日是第一日入学,三人忙了一天,也都有些疲累,看看书聊聊天,便各自休息。 ——— 翌日清晨,书院膳堂。 卖粥的摊点前腾起寥寥雾气,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米香气。 楚知昭坐在摊前,朝江济安招了招手。 “来一个?”江济安嘴里叼着个包子,手里还拎了两个油纸包,将其中一个递给楚知昭。 楚知昭也不客气,接过,正好开口。 身旁就传来楚娇娇的声音:“姐姐。” 她虽是笑着,却一改往日弱盈盈的模样,反露出几分锋芒。 可惜,没人理她。 楚知昭像没听见,眸光半分都不偏,反而起身,冲着摊贩笑了笑:“老板,粥好了没?” 摊贩正把最后一份粥装在盒里,闻言,忙应道:“好了。学子久等。” 他将木盒盖起,双手递过来,语气格外恭敬:“一共三份,您拿好,趁热吃。” 楚知昭道了谢就要把木盒接过来。 但是江济安却抢先一步把木盒接过来,他手一扬,就将木盒提到自己身后:“让女子提盒,我岂不是很没面子?” 楚知昭挑眉,笑道:“那谢了。好好拿,别撒。” 从始至终,没人理会楚娇娇。 只摊贩见她站着,犹豫了一下,硬着头皮赔笑,开口:“这位学士,来一份粥吗?您瞧,这锅还热着呢。” 楚娇娇神色难看,冲摊贩低骂一声:“滚!” 贵人语气不好。 摊贩脸讪讪的赔着笑,低头手脚不停地擦着案板,不敢再说。 可楚娇娇却没放过他,她看了眼四周。 此时,时辰尚早,学堂里学子寥寥。 她踹了一脚摊贩的粥摊,神色嫌恶,低声道:“你这种人,也只配卖这样的吃食了。” 摊子猛地一晃,四处摆具都移了位置,摊前的瓷蛊往后一滑,眼看就要砸地。 摊贩下意识就扑了过去,死死护住空瓷蛊。 空瓷蛊刚刚刚才煮过三份粥,此时烫得紧。 手上烫起一个个燎泡,红了一大片,摊贩却不敢撒手。 无他,瓷蛊是白瓷,贵的紧。 他家里有三个孩子要养,就指着这个吃饭,不能摔。 他不敢说一句话,小心着将瓷蛊轻轻放在地上。 楚娇娇看着,悠悠笑了声,心情舒展许多。 她轻飘飘丢了块银子:“拿着吧,赔礼。” 摊贩手还红,却立马躬身赔笑:“多谢贵人。” 楚娇娇轻嗤一声:“卑贱之人,果然是没气节的。” 那一瞬,摊贩的指尖僵了僵,但也只是一瞬,随后就像没事一样,扯了扯衣袖,包住手,将那块银子藏进衣襟。 楚娇娇厌恶的看了他一眼,随后转身欲走,眸光却顿在门口。 五皇子怎的来了? 她慌了一瞬,脸色都变了变。 然后,她转头,恶狠狠道:“把嘴巴给我闭紧了!” 摊贩低头,弓腰,小心翼翼道:“明白,明白,贵人放心。” 楚娇娇神色嫌恶的扫了他一眼,这才转身。 第二十九章 有求于人的都不急 五皇子一张脸眉目周正,温和持重的模样。 他穿着学士服,身后还跟着两个小厮,一来就堵住了楚知昭二人的去路。 一番寒暄后,五皇子笑道:“二位还没吃早膳吧?今日相逢,也是有缘。本王请你二人共用早膳,还望学士赏脸。” 话是对两个人说的,但五皇子却只盯着楚知昭。 他身后小厮后退几步,和另一个小厮,一左一右,堵住门。 很明显,走不了了。 五皇子笑眯眯的看着楚知昭:“学士意下如何?” 不是邀请,是强制。 楚知昭忽然笑了声,道:“殿下之意,草民岂敢违抗。” 几人往膳堂内走。 楚娇娇笑盈盈迎了过来,屈膝行礼,声音娇柔亲昵:“殿下怎的来了?” 五皇子眉眼柔和了些,笑道:“你昨日说要向楚学士赔罪,本王恰巧遇见,便一块邀他们吃早膳。” 楚娇娇惊道:“难为殿下记得,娇娇多谢殿下。” 随后,她转头看向楚知昭,语气低落又诚恳:“姐姐,娇娇是真的知道错了,娇娇给姐姐赔礼。 我们姐妹在一个书院,往后还能相互扶持,还望姐姐原谅我。” 五皇子在旁边笑而不语,坐下,接过小厮递来的茶,慢条斯理地喝了一口。 他看了丞相的密信,得了楚知昭的把柄。 不过,他和丞相的想法却不同。 丞相和楚知昭势同水火,可他不是。 他完全可以把楚知昭拉拢过来。 至于相府? 能与楚知昭讲和,那自然最好。若不能,于他也没坏处。 楚娇娇开始哭哭啼啼:“姐姐就原谅了我吧。” 她试图伸手去拽楚知昭的袖口。 楚知昭偏手避开,不看她,似笑非笑:“殿下邀我来,是要看这个?” 五皇子慢悠悠掀眸,他笑:“相府的家事,本王也不便插手。” 楚知昭笑一声,道:“殿下说得是。” 随后。 啪! 清脆一声响。 楚知昭对着楚娇娇就是干脆利落的一巴掌。 她似笑非笑,意有所指:“我说了,你想什么我不在乎,别来烦我,明白?” 这一巴掌下去,不只是楚娇娇。 就连五皇子也神色难看。 这是明晃晃打他的脸。 楚知昭却像没事人一样,扬了扬手,朝摊贩笑道:“老板,再来一份粥,大份的。” 摊贩应了声:“贵人稍等。” 随后,楚知昭把江济安拉下来坐着,接过他手里的木盒。 然后打开,端出里面的三份粥。 一份递给江济安,一份递给自己,最后一份才递给五皇子。 她转了转手腕,坐下,笑意不达眼底:“相府家事,难免污了殿下耳朵。 今日我请殿下,权当向殿下赔罪。” 五皇子看着眼前的粥,神色难看。 丞相说此人桀骜不驯,他还不信。 此刻见到了。 果然放肆! 他有些怒,却无从发作,冷着脸不答。 五皇子不说话,楚知昭也不说。 有求于人的都不急,她急什么? 楚知昭慢悠悠喝着粥,甚至还有闲心和江济安说话:“你那包子凉了,不如现在吃了。等下给魏行正再买一个就是。” 江济安叹气,把油纸包打开,一人一半就着粥分了:“本还打算让魏老二感受一下来自江大的爱,可惜了。” 江济安是院长的孙子,院长掌管书院,虽不涉朝政,可门生众多。 对于这样没权却有名的人,皇帝最是恩宠。 皇子反倒动不得他。 故而,他也没什么怕的。 两人旁若无人,五皇子被晾在一旁,脸色难看,还是楚娇娇来解了围。 楚娇娇眼泪汪汪的凑过去,扑进他怀里:“殿下,娇娇好疼。” 五皇子脸色这才缓了缓,揽过她,道:“楚学士,戾气重了些。” 楚知昭慢吞吞喝着粥,嗓音漫不经心,也不辩驳:“殿下说的是。” 五皇子的怒气像是一团打在了棉花上,怒火发不出来。 他神色难看,轻飘飘看了眼身后小厮。 小厮会意,立马躬身,递了一封信给楚知昭。 五皇子重新笑道:“丞相大人差人给本王递了信,说了些莫须有的事,本王也不知真假,便邀楚学士一起看看。” 至此,穷图匕现。 五皇子想一箭双雕,在大庭广众提起丞相的信,挑明了丞相是他的人,绝了丞相想当墙头草的心思。 同时,只要楚知昭看了信,他不信楚知昭不听话。 可惜,他算盘打错了。 楚知昭根本不接信。 她懒洋洋笑了声,道:“殿下都说了是莫须有的事,那草民看不看也无妨。” 凭五皇子怎么说,楚知昭就是不接信。 五皇子怒了,冷冷道:“楚学士执意如此?” 楚知昭笑:“殿下说的哪里话?草民受陛下隆恩,得以入学,自然该将心思全放在院考上,可不能负了圣上的隆恩。 学书都来不及,这信实在没时间看。” 五皇子扬起手,打了个手势。 小厮上前,一手钳住楚知昭,另一手就要去掐她的脖颈。 江济安神色一沉,就要对那小厮出手。 但楚知昭比他更快。 她迅速抬手抓住小厮钳制住她的那只手,一个用力。 小厮骨节清脆作响,一声闷哼,那双手就那么垂了下去。 很明显,他手骨碎了。 江济安看的手疼。 不是? 楚老三这么猛? 然而这还没完,楚知昭慢悠悠卷了两折袖口,转了转手腕,似笑非笑,也不知是在对谁说话。 “真的,忍你很久了啊。” 随后,她一记横拳,拳头带风,狠戾又凌厉,直冲小厮腹部而去。 嘭! 小厮倒在五皇子脚边。 这场打斗动静很大,膳堂里的学士都朝这边看过来。 昨日报名的事给他们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众人不一定认识五皇子,但都却认识楚知昭。 一见是楚知昭,众人纷纷不动声色的往这边看。 连带着卖粥的摊贩也看她,怔怔的,一眨不眨的。 一时间,众人目光都凝在她身上。 楚知昭却像没察觉,慢条斯理坐下,笑道:“这两个小厮着实不知礼了些,我便替殿下处理了。” 被如此挑衅,五皇子不可能有好脸色。 他沉声道:“对皇室不敬,按我朝律例该关进大牢。” 楚知昭挑眉,笑:“不敬?草民不知两个小厮如何代表皇室。” 她说话越来越咄咄逼人,听得江济安心惊胆战。 和五皇子博弈是一回事,如此挑衅又是一回事。 他拽了拽楚知昭的袖口,试图让她冷静一下。 但楚知昭现在很冷静,甚至还能坐下,重新慢吞吞的喝粥。 五皇子迟迟不说话。 气氛沉默,越来越沉默。 江济安冷汗直流。 众人也都屏息凝神。 粥贩也直直盯着这边。 良久,五皇子才笑一声,他幽幽说了句:“听闻郊外十里亭风景极好。” 他语气在十里亭三个字重读,声音是笑的,却不带一丝暖意。 众人摸不着头脑,楚知昭却顿了顿。 五皇子见状,眼中多了几分危险笑意。 他慢悠悠喝了口茶,道:“这信只这一份,楚学士不再看看?” 他脚尖碾着刚才打斗时掉落在地的信封,神情笑眯眯。 明显,是要楚知昭跪着捡那封信。 众人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但是谁都不是傻子。 这个模样,明显是五皇子拿住了楚知昭的把柄。 众人表情不一,有的是畅快! “呸!仗势欺人的货色,也该让她尝尝苦头了。” 有的是可惜。 “楚学士一身风骨,如今这般实乃折辱。” 有的是嫉妒。 “风骨?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若是行得端坐得正,别人如何威胁她。” 众生百相,在这一刻显露得淋漓尽致。 而江济安是担心,他赔笑道:“昨儿我爷爷还同我说,楚学士是个心思纯善之人。 莫不是有什么误会,殿下有事不妨好好说。” 江济安提了院长,便不是以学士江济安为楚知昭说话,而是以院长孙子的身份。 二者之间差别很大,楚知昭没想到江济安能做到这样的程度。 她心下一暖,也不再耗着。 她没提城外十里亭,只笑,笑意不达眼底:“殿下,草民很忙,没时间看你的信。 若有事,殿下可禀告陛下,辨明真伪。 今日书院开学,草民赶着上课,便不多留。告辞。” 说完,她便不再留,起身便走。 第三十章 你与我,并无不同 楚知昭身后,五皇子神色很深。 他今日来,更多的其实是试探。 信里的情报重要,丞相那老狐狸不可能轻易给他。 可万一是真的,那楚知昭要想保命,只能投靠他。 他母家是将军,有相府助力。若得了楚知昭,那就连父皇也奈何不了他! 可楚知昭的神色,实在让人看不出深浅。 到底是在炸他,还是却有其事? 五皇子指尖触上怀里楚娇娇的脸,把她强行掰过来对准自己。 他低头,眸光居高临下盯着她,笑,眼里却没暖意。 “娇娇觉得楚学士说的对吗?” 楚娇娇脊背发凉。 她知道十里亭,却不知道在打什么哑谜! 她太弱了,太弱了。弱到爹爹连送信这等事都不和她商量。 可现下若说不知道,她在五皇子这就是个蠢货,地位会大打折扣。 她没了五皇子这张牌,爹爹重新培养楚恒就麻烦了! 她大脑疯狂运转,掉了两滴眼泪,把所有事往楚耀祖身上推:“爹爹的心思,连娇娇有时也不知道的。也许是真有其事,也许是被旁人误导了。” 如此回答,就是她不知道了。 五皇子神色莫辨,手指有一搭没一搭的敲着茶盏。 —————— 却说,楚知昭和江济安这边。 江济安悄悄摸摸:“楚老三,你把五皇子的小厮打了,这几日小心些。注意跟在我身后,我武力高强,他们也不敢动我,多少能帮着你些。” 楚知昭挑眉,也学着他的模样偷偷摸摸:“不必,我比你厉害。” 江济安:......... “我没开玩笑!我很严肃!” 楚知昭笑:“我知道你的好意,只是这事却不好牵连你。” 江济安:“十里亭到底有什么啊?” “不可说,不可说。” “楚!老!三!我刚才为了你把我家老头子都搬出来了!” “我知道,多谢,我把那本兵法注解的下册给你。” !!! 下册! 江济安震惊:“不是?那书真是你写的?” 楚知昭点了点头。 江济安:仿佛活在梦里。 江济安去排队买包子,而楚知昭去摊前提粥。 摊贩双手的袖子都短了一大截,见她来,忙道:“学士稍等,我将粥给您装起。” 楚知昭眸光在摊贩手上顿了顿。 摊贩手上包了一圈深褐色的粗布,那布不规整,还有些油腻,包的也十分潦草。 歪歪扭扭只包住一半的手,布的外围还露出手上大块大块的燎泡。 楚知昭拿过旁边的粥盒,她道:“多谢老板,我自己来便好。” 摊贩忙去抢她手里的粥盒:“不可,这是下贱活计,学士莫脏了手的。” 但楚知昭偏手避开,她笑了笑:“谁说是下等活计,凭手艺吃饭,最体面不过。” 瓷蛊还在锅上热着,楚知昭拿起旁边的那块粗布,随后手裹着那块粗布掀起盖子。 盖子掀开,粥里腾起袅袅雾气,遮住她模样。 她拿勺的动作有些生疏,像是第一次做,却做的认真,丝毫不见嫌弃。 摊贩怔怔的看着。 他在学院卖早膳,他知道人该像学士那样,看见天家人,也把腰杆挺得直直的。 就像刚才那个贵人。 他应该把银子砸在她身上,狠狠啐她一口,再之乎者也痛快大骂一句,放你娘的屁,老子也是有节气的。 但他要活!要活! 嗨,都卖粥了,要什么体面。 可总有个不合时宜的声音,在他耳边念,念那些学士的之乎者也,总念。 他方才看得真真的。 学士打的是五皇子的小厮,那是天家子! 那姿势,比做官的赖二狗还神气! 他方才就在看,他觉得这就是节气! 可这样有节气的人,现下也盛粥,和他做一样的事。 她还说他,体面!体面! 摊贩眼眶没由来有些红,他这样没本事的人,好像也有人给了他一点点体面。 楚知昭盛完了粥,盖紧,把木盒提倒手里。 然后拿了块银两连带着一块手帕一起,递过去,道:“你袖口不干净,这样包伤容易发炎。这帕子还没用过,用这个。” 一块洁白手帕在眼前,还有一块大大的银两。 摊贩不敢接,也觉得自己不配接。 他下意识后退半步,连连摆手。 江济安买完包子走过来,就见楚知昭把手帕递了过去。 他看了一眼摊贩伤着的手,抽出自己的帕子,又将楚知昭的抢过来,笑嘻嘻地将那人的手掰开,硬塞进去。 “这下有两块了,刚好左右两只手,一块一块。” 手里被塞了两块手帕,那是他一辈子都没摸过的料子。 滑溜溜的,像泥鳅。 像他这样低贱的人这辈子都抓不住的体面。 他眼里突然泛起了雾,眼睛越发红,有什么东西,一直在他心口顶着。 他想问,可不敢问。 可他又怕不问,他这一辈子,再遇不到这样好的人了。 他手指攥紧那两块帕子,突然道:“学士。” 声音有些颤抖,每一句话都要重聚他所有勇气。 “你说,我们这样的人,是不是打小就......贱?” 他声音越来越低,自己都觉得羞。 没文化,没本事,难道不是天生就贱吗? 可心底总隐隐有个期待,就好像这两块绢帕,看起来和他那么不搭,可他那么渴望。 那是麻木世道里的希望。 当摊贩问出这句话的时候,楚知昭和江济安两人心口都是一堵。 那种震撼,很难具体表述出来。 你所学是为百姓发声,为苍生立命。 可却有一个人。 一个活生生的,和你一样的。 人。 站在你面前,他问你。 是不是生来就贱? 甚至不是问,而是笃定,他仿佛只需要一个是,就能把心底微弱的反抗,彻底压下去。 世道倾轧至此,连自我觉醒都是罪过。 楚知昭看着他好一会,才轻声叹了口气。 她没说什么大道理,只冲他笑。 “你与我,并无不同啊。” 摊贩得了话,泣不成声,断断续续道:“多,多谢学士......我...我本.....” 出了膳堂。 江济安提着食盒,沉着脸骂了声,道:“你说,我们到底在干什么?” 楚知昭倒是平复许多,她道:“自然是学礼,做官。” “可每年都有人做官。” 楚知昭沉默,随后才笑:“总有人为恶,也有人行善。为官也是一样。” 江济安骂骂咧咧:“文官都在干什么吃?” 楚知昭笑而不语,只道:“魏行正该饿坏了,快走,快走。” 第三十一章 即刻入宫 这会儿还早,学堂里几乎没人。 魏行正占了前排连在一起的三个位置,便坐下安安静静拿出书来看。 哒,哒,哒,拐杖点地的声音矜贵优雅,由远及近。 秦衍手里拿着盲杖,逆光而来,声音隐约听出几分笑:“谁在这?” 乍一听见声音,魏行正吓了一大跳,手中书卷差点掉在地上。 他手忙脚乱的拿稳,然后抬眸。 只听砰的一声,魏行正腾的站起来,带翻了面前的桌椅! 他直勾勾的盯着来人! 蒙着眼,极好看! 是秦将军!驱逐外族的秦将军! 魏行正激动得脸颊红彤彤,像是刚学会说话,还结结巴巴:“秦,秦.....学士魏行正参见秦将...秦王。” 魏行正心潮澎湃,但秦衍却不是。 他听声音不是明曦,唇角笑意就淡了下去。 不过他良好的礼教让他仍旧是那副矜贵温和的模样,只不自觉带着许多清冷与疏离。 他温道:“既入了书院,称本王为夫子即可。” “夫....夫子?” 魏行正脑子已经不会转了,幸福的要晕过去了。 然而,激动的不止魏行正一人。 还有站在门口的江济安。 他瞳孔地震,猛吸几口气,声音都颤抖:“楚老三,你有没有看见秦王,啊,是错觉吧,错觉吧?” 江济安自幼爱武,熟读兵法。 秦王的用兵之法,天才纵横,堪称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今日,他竟然见到人了! 活的! 江济安呼吸急促,十分激动,手指攥紧,指尖却一点也使不上力,食盒在他手中左摇右晃。 可他浑然未觉,直勾勾盯着秦衍。 而秦衍则是听见那个楚字,转过身来,温声道:“二位是?” 江济安:!!! 说话了! 和他说话!! 兵法天才和他说话!! 他怎么回?学士楚知昭和江济安?不行,不够礼貌。 行尊礼,楚知昭江济安参见秦王?不行,不够特别! 一瞬间,江济安脑海里闪过无数句话,都觉得不完美。 他不停吸气,呼气,收腹,挺胸,不断酝酿,却觉得怎么都不得体。 最后,他结结巴巴道:“楚...楚老三,你说。” 话是对着楚知昭说的,可他一点也不看楚知昭,眼睛黏在秦衍身上。 本来楚知昭见江济安激动,便也不想抢他话头。 没想到,江济安这般喜欢秦衍,话都说不明白。 她一时又是骄傲,又是好笑,便替他回了句:“他是江济安,我是楚知昭。” 她说的客客气气,看似十分疏离,可尾音却怎么也藏不住几分笑意。 爱意像是会相互感染,秦衍不自觉也带上了笑。 他也是那副温和疏远的模样,像是随口闲聊,语气温温的:“嗯,我记下了。” 明明是小情侣之间的把戏,却把江济安激动得同手同脚,像个行尸走肉,脑子只能围着秦衍转。 魏行正也不遑多让,直愣愣的看着秦衍,连楚知昭把食盒递给他。 他也没察觉,他和江济安同款表情,脸颊通红,盯着秦衍,眼睛都不挪。 其实,不止是他们俩,还有之后进来的其他学士,他们也十分夸张。 甚至比江济安他们还要夸张,学堂时不时就要传来一声尖叫。 江济安和魏行刚才的神情反复上演。 实在没办法,从前的大晟朝十分羸弱,外族侵扰,打完仗的结果次次都是朝廷赔款。 甚至一度大晟要向外族朝贡。 直到秦衍横空出世,战无不胜。 秦衍这个人对于朝堂上经历过战乱的人来说,是希望和救赎。 对于这些学堂的人来说,则是为万世开太平的英雄! 这样的人成了自己的夫子,谁都想多看两眼。 于是,那天学堂十分热闹,众人不约而同直勾勾盯着秦衍看。 直到。 楚知昭开始弹琴。 她姿势标准,手也漂亮,屏息凝神,左手按弦,右手拨弹。 刚拨下第一个音。 “铮——” 一个音就在众人纷杂的弹奏中怪异的突出出来。 音准没错,可就是怪,说不出来的怪。 众学士看了秦衍这么长时间,也恢复了几分冷静。 耳边乍响如此奇怪的声音,众人心不在焉的弹着古琴,悄摸摸循着音源,朝着楚知昭看去。 楚知昭浑然不觉,仪态优雅,继续弹。 不刺耳,但怪异。 一曲终了。 众人:......... 嘶!明明指法音准都没问题,可听起来怎么就那么怪呢? 对于这个问题,江济安也很想知道。 但结合昨晚楚知昭看的音律入门大全。 他又觉得诡异的合理,他同情的看了看楚知昭。 十分情深义重:“老三,别难过。虽然你音律不通,但兵法还是不错的。” 但。 “还是很难听吗?我有很认真的在控制力道,我还以为挺好的。”楚知昭说的煞有其事,她是真的在问。 江济安:!! 他欲言又止,又怕打击楚知昭的自信,又实在说不出好听二字。 他看向魏行正,试图转移难题。 他笑嘻嘻:“老二你说。” 魏行正也没办法昧着良心,对着这等音乐说出好听二字。 他抿了抿唇,不知该如何作答。 好在,秦衍不知何时收了盲杖,绕过众声纷扰,不疾不徐走了过来。 他虽看不见,却能精准站在楚知昭桌前。 身高体长,站定就挡住大半光线,投下一片温和干净的阴影。 周遭光线暗了暗,熟悉的冷香涌入鼻尖。 楚知昭下意识仰头,眼尾带起笑意,刚要看开口。 而秦衍像是知道她要问什么,他温声笑:“进益许多,一个音都没错。” 楚知昭翘了翘嘴角,她道:“我就说好听吧。” 旁边的江济安和魏行正看的一愣一愣的。 不愧是秦王! 兵法天才连说话也是天才。 对着老三弹成这样乐曲也能找出优点,一点不打击老三。 两人不约而同忽略了秦衍的那句进益许多。 第一次授课,怎么就知道进益许多了? 因为他们此刻没心思注意这句话,这两人气氛实在是太怪了。 秦衍在教楚知昭音律。 他左手摸索着琴弦,找到一个位置,按在那。 他微微低头,温声:“这个音,按弦的是这个力道,你试试。” 楚知昭神情认真,左手按上琴弦,感受压住琴弦的力道。 明明是很正常的对话,两人没有一点接触,就是在正常教音律。 但江济安就总觉得有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 可全天下的音律都是这样的教法。 青天白日的,江济安轻轻给了自己一巴掌,觉得自己心思过于龌龊。 不过,也不能怪他。 应该怪光! 秦衍低着头,身后光线透过他细微的动作,重新洒在楚知昭面上。 他蒙眼的白纱系带还微微晃动,光线细碎,深深浅浅,摇摇晃晃,像在楚知昭脸上轻抚。 光线流转,二人一问一答,自然多了几分缱绻意味。 学堂悄悄静了下来,只偶尔听得几声琴音,清远悠扬。 学堂凉亭外,春光正好,葱绿枝头开粉嫩桃花,灿烂蓬勃。 忽然,一抹纯白色急匆匆跑了进来。 书童气喘吁吁:“参见秦王殿下,院外王公公说奉圣上口谕,要请楚知昭,楚学士即刻入宫一趟。” 第三十二章 走了消息 皇宫。 咔擦—— 狼毫笔应声折断,毫尖颤动,朱红笔墨溅在桌前的展开的信上。 黑色行文陡然出现星点血红,十分醒目。 “还没来?”皇帝声音很沉,天光自窗外斜落,却照不清他脸上的神色。 寒意一寸一寸漫上脊背,立侍在一旁的王公公冷汗直流,胆战心惊。 他慌忙匍匐在地:“回禀主子爷,许是——” 话还没说完,殿门就传来楚知昭的声音。 “参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楚知昭刚入殿门就下跪。她垂着头,跪在地上,看起来和往常一般无二。 但她指尖却缩在袖中,微微攥紧,心也沉到谷底。 她失算了!五皇子远比她以为的要狠! 城外十里亭,的确藏着许多见不得光的兵器。 但就算是走了消息,皇帝多半也找不到兵器。 可她没想到五皇子当真敢拿给皇帝! 大殿里安静得吓人。 殿堂两侧仙鹤丹炉幽幽吐着香,青烟袅袅,殿内却一点也不暖和,依旧是沉沉的,冷冷的。 啪! 信封被合上! 皇帝抬眸,声音平平静静,听不出丝毫情绪“平身。” “谢陛下——” 楚知昭站起身来,手心出了些汗,眸光却不退,没事人一般。 “王德全,拿给她。” “喳。”王公公额头上都是冷汗,弓着身,小心翼翼往案桌上拿那信封。 他动作幅度大,却一丝声音也无,连头都不敢抬起来。 “楚学士。”王公公悄无声息走到楚知昭身前,将信递给她。 楚知昭装作无事的接过,打开。 信封字迹密密麻麻,她一眼就看见 京武阁私造弓三百,藏于十里亭。 弓在大晟并不少见,民间也可造,只需上报官府即可。 私造弓算不得多大的罪,皇帝甚至没派人去十里亭搜。 但楚知昭心下却更沉一分。 因为,这说明,她成博弈的棋子了。 皇帝要借她警告五皇子。 楚知昭捏着信纸,大脑飞速运转,正要说话。 忽然! 唰!唰!唰! 刀剑抽出的声音。 数道白光同时晃过。 暗处涌出许多御林军,将楚知昭团团围在中央。 银白色的刀尖衬得殿内更冷,殿中窸窸窣窣跪了一地。 殿外有冷风悄然吹进,将殿内的沉沉雾气吹散。 冷香撞在血红朱漆大柱上,迅速散成两半,飘向两端,雾气氤氲蔓延,盖住皇帝的莫辨的神色。 他道:“带下去。” ———————— 与此同时,楚府,听雨居。 春光漫漫,粉嫩初开,金氏躺在躺椅上,心口无端闷响几下,眼皮直跳。 小五急匆匆的跑进来。 她脚步声急,神色却收了往日的莽撞,眼眶红红的。 “夫人!今晨书院,五皇子拿封信找小姐,后脚,小姐就被召进宫去了......”小五语速有些急,声音却压的低,一字一句说的十分清楚。” 她每说一个字,金氏心就沉一分。 吱呀—— 金氏腾的站起来,捏着团扇,她深吸了口气,声音都带着颤:“因何事进的宫?” 躺椅悠悠晃晃,小五也支支吾吾。 她顾左右而言其他:“夫人,小姐在您身边放了暗卫,若您被——” “我问的是,因何事进的宫?” 金氏厉声打断小五的话,往日温婉的双眸染上威压,一字一句,气势令人胆寒。 小五手指绞在一起,嘴巴却紧紧闭起,怎么问都不说。 院中春光透树叶,金氏忽然叹了口气,声音温温。 “你不说,那昭昭怎么办?” 金氏到底活了许多年岁,凡事攻心为上。 小五眼眶又红了,眼泪就这么落了下来。 她道:“具体的我也不知道,五皇子只说了城外十里亭,那里,现下还藏了些.....见不得光的兵器。” 见不得光的兵器? 几乎是瞬间,金氏就反应过来。 她脸色刷的白了,手上没了力气,团扇掉了下去。 啪嗒一声。 院中十分安静,只听见团扇坠地,磕到摇椅的一声闷响。 金氏心口一阵一阵收紧,身子微微发着抖。 片刻之间,她手上用了狠劲,撑着摇椅坐下。 “楚府没事,兵器就没找到。昭昭以前怎么吩咐的?” 小五眼睛红着,一字一句说的清晰:“十里亭有密道,可以运出去。 但出了内奸,东西又散在各处。我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分批运出去,又怕慢了。若是一起运,又怕内奸走了消息。” 小五急得团团转,甚至恨自己平时怎么不跟着小姐多学些。 如今好了,知道出了内奸,都不知道该怎么查。 金氏指尖卡在虎口,见了血,声音却平静了下来:“运兵的人在哪,带我去。” 当夜,小五带着金氏族左拐右拐,途中经过好几座院落,打了许多次暗号,才到了一个偏僻的院落。 金氏身后站着数位暗卫。 她自己坐在椅子上,团扇轻摇,慢条斯理喝了口茶,语气温吞。 丝毫听不出白日里的焦急,像是早就知道内奸是谁,只等着承认:“谁走的消息?” 在金氏面前跪着的,约莫二十来个人。 有男有女,看着年龄也不一样,身体多多少少有些残缺。 只除了一人,他穿着当下时兴的儒衫,四肢俱全,侧脸却有一个大大的囚字。 他垂着头,跪在地上,不发一言。 倒是他身旁的断臂男子,他断了一只手,带着乡音,赔着笑:“俺们原本没活路了,被小姐捡了条命来,还成了家。夫人放心,俺们做不来丧良心的事,绝不会出卖小姐。” 其他人也是连连称是,连连夸赞。 那长衫儒生依旧不发一言,手指蜷了蜷。 眼见众人都在推脱。 当—— 金氏放下茶盏。 院中众声纷杂,突然就静了下来。 众人不敢说一句话。 金氏语气温温柔柔,吩咐身后的暗卫:“留一半在这,剩下的把他们家属带来。” 暗卫应了声是,飞身而去。 众人脸色刷刷一白,慌忙道:“夫人,夫人,饶命啊,饶命啊,夫人........” 众人慌乱如此,那长衫儒生却仍旧不发一言,甚至还微微攥紧了指尖。 金氏冷眼看着,忽然嗤笑一声。 她起身,向后摊手:“刀。” 暗卫躬身,抽刀,恭敬递在金氏手上:“主子,属下未带匕首,这刀锋利,怕伤——” 话还没说完,金氏就拿过那把刀,手腕一转,长刀就在她手中转了个圈。 刀尖不偏不倚对着那长衫儒生,在日头下折射出光来。 “你走的消息?”金氏冷眼站他身前,语气听不出喜怒。 长衫儒生一顿,他头垂得更低,手指也无意识攥紧,道:“回夫人,不是属下。” 他语气过于生硬,旁边的断臂男子吓得脸色一白。 他赶忙替儒生找补:“夫人莫怪,他原是官老爷,与我们也不说话的。俺瞧着他也不像是内奸。夫人明鉴,夫人——” 他慌忙还扯了扯儒生的袖子,低声道:“二狗。” 长衫儒生名赖二狗。 他被一提醒,冷汗也下来,如梦初醒,他跪在地上磕了几个头:“小人一时不察,夫人是个好人,——” 金氏冷眼瞧着,刀尖突然抵上二狗脖颈。 她嗤笑一声:“好人?谁给你的错觉?我从青楼杀出来,过的人命海了去。你们有一个时辰,觉得可疑的都可以说,若是找不出内奸,那大家索性一块死。现在,” 金氏一字一顿,连眸光都狠戾:“我再问,谁,走,了,消,息。” 刀尖猝然逼上脖颈,带着凉意,儒生身子一抖,手指完全放开。 他也终于求饶道:“夫人,不是属下,还望夫人明察....饶命——” 旁边的断臂男子被吓得脸色一白,不敢再说话。 正此时,先前出去的暗卫回了。 绑来小孩和大人加起来拢共十几个,无一例外,嘴都是堵起来的。 第三十三章 我是个母亲 被绑来的人,神色惊恐的向后缩,慌忙寻找自家人。 在一旁跪着的人,脸色更白,脸上更急:“夫人——夫人,我们没有背叛小姐。饶命啊—” 旁边的妇女哭嚎着:“天爷啊,哪个丧良心的卖了消息,害的我们遭了罪。” 断臂男子急忙跪出来:“俺有怀疑对象,他,俺觉得就是他!俺前日就看他在院里鬼鬼祟祟,今晨他腰间鼓出来一大袋银两。” 他手一指,就指向了二狗。 此话一出,二狗瞬间攥紧了手,不可置信的望着断臂男子:“我?你说是我?” 他咬紧了指尖,脸色说不清是嘲讽,痛心,还是失望。 而那断臂男子狠狠咬着牙。 “俺对不住你,二狗!可你不该背叛小姐!小姐捡了你!你要害得小姐去死!自作孽,怪不得我!” 断臂男子说完,便不再看二狗,而是跪朝金氏。 他一声一声磕头,声音清亮,却很急:“夫人,夫人,我知道的都说了,求夫人放了我女儿——,她什么都不知道啊——求夫人开恩啊——” 而金氏淡淡看着他磕头,余光扫过二狗,她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握着刀,淡声:“其他人?没什么要说的?” “有!夫人!属下也怀疑他!”另一个人跳出来,指着二狗。 “他原是县太爷,后来强抢良家女,死了人,官丢了,脸上就被刺了字。” “属下想,若是他走了消息,要拿小姐的消息换前途,也是正常的。” “我没有强抢!珍娘是被人害死的!”二狗甚至在发抖,往常刻板严肃的人此刻甚至在怒吼。 “当年是钱大人亲自审的案,人证物证俱在,你还狡辩?” 二狗手上青筋暴起,神色一点不似之前的冷静:“那是污蔑!污蔑!” “呸,钱大人失心疯了要污蔑你!”另一个人也跪出来,道:“夫人,属下也想起了,这人怪得很,经常晚上不睡觉出去晃荡!” 他还狠狠地啐一口。 “忘恩负义的王八蛋!小姐把你从黑市捞出来,你还背叛!” 二狗平日里本就和众人格格不入,此时有人带头。 他的不合时宜便被一个一个想起来,怎么看怎么像内奸。 金氏刀尖指着那儒生:“你是内奸?” 二狗拳头将掌心掐出血来:“夫人明鉴,不是我。” “说谎!就是你!”断臂男子语气恶狠狠:“除了你还能是谁!” 他朝金氏跪得更近了些。 “夫人明鉴,他在撒谎!内奸不关我们的事啊!求夫人开恩,放了了翠儿吧!” 旁边众人也都道:“是啊夫人,都是二狗一人做的! 他不认,进了大牢就认了。夫人开恩!” 金氏眸光扫过众人,眼见二狗拳头攥得更紧。 她笑一声,握着刀:“你说,内奸是你?” 她又将刀尖一挪,对准那断臂男子,轻飘飘道。 “还是他?” 刀尖陡然对准自己,断臂男子吓得脸色更白,急忙跪地磕头:“夫人,夫人明鉴,不是俺啊!俺这辈子都不会干那丧心的事!” 他又朝向二狗磕头:“二狗!二狗!俺求你认了吧,啊!俺家的情况你是知道的,俺求求你了,你认了吧!” 他额头模糊一片。 而二狗偏过头,不看他:“不是我做的,我不会认,我没做过!” 眼见着两人焦灼,金氏不着痕迹的皱了皱眉。 她声音淡淡:“已过了一刻,该见见血了。” 说完,刀尖一转,就转向离她最近的一个孩子。 那孩子正好是断臂男子的女儿小翠。 小翠浑身发着抖,却没哭,抽搐得有些不正常。 断臂男子一看是翠儿,顾不得许多,忙大扑过去,护住她。 他鲜血淋漓,还磕头道:“夫人开恩!夫人开恩!饶了翠儿吧。” 他又忙不迭朝二狗磕头:“我求你了,二狗,你说吧,我就这么一个女儿。 她满月的时候,你还抱了她,送了个银锁。 翠儿禁不得吓,就当是为了翠儿,我求你了,求你了,我来世当牛做马报答你。” 断臂男子头磕得越来越响。 金氏的刀尖越来越近。 二狗的拳头也越攥越紧。 突然,二狗说话了,他跪地磕了个头道:“夫人,小姐以儒立世,她教我们祸不及他人。” 金氏刀尖一顿,冷笑一声:“稀奇,那内奸害的是我女儿的命,你怎么不劝他? 怎么?我的昭昭活该去死? 别忘了,当初,你们早该死在黑市,是我家昭昭,把你们救回来的!” 金氏依旧温婉,却戾得像是披着人皮的恶鬼。 她道:“我是个母亲,谁动了我女儿,我就要他死!我杀的人多了,不差这一个。” 她刀尖更近,冷声吩咐暗卫:“拉开。” 断臂男子更慌,更急,磕得头破血流:“夫人,饶命啊!饶命啊夫人!” 金氏不理不睬。 暗卫将他拉开,可他不知哪来的力气,就是抱着翠儿不松手。 二狗手越攥越紧,他终于道:“是我,是我走了消息。” 一言既出,众人劫后余生! “刚才还死不承认!丧天良的,就是他害的我们今天有这一遭!” “呸!这样的人是要下地狱的。” 断臂男子劫后余生,忙抱住翠儿安抚道:“没事了,没事了。别怕,别怕。” 金氏手腕向后一收,便将长刀收在身后,不再朝着翠儿。 她看着二狗,意味不明:“是你?” “你如何传的消息?” “丞相派人在街上与我接头。” “传了些什么。” “禀夫人,零零碎碎的,属下也不记得。 现下记得,说了许多兵器要运往南疆。” “你把密道说了?” “没有!”二狗急忙否认:“夫人!属下只是一时迷了心窍!绝无背叛小姐之意!” 金氏冷笑一声,将长刀递给身后暗卫。 “一时迷了心窍,绝无背叛? 我女儿被压在皇宫,你摸着良心,这种话你当真说得出口” 她冷声道:“关进暗牢,等你们小姐回来了处置。” 暗卫应了声是,便反剪住二狗的双手,试图把他压下去。 二狗丝毫没有反抗,面如死色,灰心意冷。 断臂男子吊的着心,一直到二狗被压下去才放下。 谁知,金氏又转头,轻飘飘看了他,语气很冷。 “你传给楚耀的消息,除了兵器还有什么?” 断臂男子脸色瞬间就白了,慌忙更甚! 他不知道为什么,夫人怀疑他了。 是他走了消息,可他不敢说! 他一时鬼迷心窍,听信了道士的话。 那道士说他只要能透出一点消息,他就救翠儿。 小姐都没办法的事,那道士能有? 他起先是不信的,但翠儿见了那道士果真有反应。 他还是漏了消息,可也只说些无关紧要的。 他哪里想得到,有一就有二! 那道士威胁他,若是没消息了,便把他漏出的消息告诉小姐。 他知道他该死!做了这种事情,没想活! 可翠儿怎么办,翠儿没了他不行!他不能死。 于是他也的错越铸越大,只能陆陆续续透了许多消息给那道士。 他不能认!二狗已经认罪了!没准夫人就是在试探他! 断臂男子如坠冰窖,声音发干:“夫人……不是俺……夫人明鉴,二狗才是内奸,您也看见了……” 而金氏不听他说,语气冷冷。 “把他女儿关去暗牢,他什么时候说,什么时候放出来。” 暗卫应了声,随后就要去拉翠儿。 而翠儿抖得更厉害,断臂男子忙抱住她,道:“翠儿别怕,别怕,爹爹在,爹爹在。” 翠儿还在抽搐。 暗卫更用力的拉开他。 他死死抱着翠儿不撒手,而后终于道: “夫人饶命,俺说……说……” 第三十四章 咎由自取,找我做什么? 与此同时,皇宫。 楚知昭被关在一座偏僻的宫殿。 夜色深沉,忽然。 吱呀一声—— 门被推开。 楚知昭还穿着早上的学士服,听见声音,下意识就扬起一个笑,起身,转头。 却见来人是楚娇娇,她才踏进门来,就露出身后两个壮汉。 壮汉一身腱子肉,长得凶神恶煞,但神色看起来却有些不情愿。 月色森白,楚娇娇笑盈盈:“姐姐,妹妹我来看看你。” 话是这么说,可她慢悠悠的环顾四周,眼神上下打量楚知昭,明显是在炫耀。 她笑盈盈:“姐姐被圣上羁押,也不知是犯了什么错?告诉妹妹,妹妹好歹也是圣上钦点的五皇子妃,也能帮帮姐姐你。” 而楚知昭见来人是她,就失了兴致,也懒得和她攀谈。 袖中薄刃划至腕间,手腕再一翻转,匕首转了一圈便稳稳当当停在她手心。 她毫不避讳地握着匕首,抬眸,不咸不淡:“关你何事?” 楚娇娇最烦的就是她这么一幅什么都不在乎的模样,那样会显得努力求生的她,像个丑角。 她收了笑,冷沉沉:“绑了她!” 听得这话,壮汉一左一右,就要上前牵制住楚知昭。 但—— 壮汉还没近身。 楚知昭就笑了声,刀尖在指尖转了一圈。 随后,手腕一转,匕首擦着楚娇娇的脸就飞了过去。 匕首太快,力道太大,甚至带起了风,将烛火都熄了一盏。 叮—— 匕首钉入门框,入木三分,映着门外月光,泛着森冷的寒。 院中很静,寂寥无声。 楚知昭抬眸,似笑非笑:“过来,试试?” 她眼神太戾,气势太盛,匕首飞过,还带起壮汉的衣角。 是个练家子! 壮汉头皮发麻,他们只是五皇子府上的外围粗使,连家丁都算不上。 谁也不想就此丢了命。 两个壮汉不约而同脚步一顿,有些踌躇,与对方对望一眼,随后站在那,不再上前。 楚娇娇被刚才的冷风吓得脸色一白,脸上似乎还有匕首冰凉的触感。 她急忙摸了摸自己的脸。 没破相! 她松了口气,神色狠毒,抬眼,却见壮汉停在那! 她眉心皱起,咬牙切齿,呵斥道:“怕什么?她被圣上羁押,杀人就是罪加一等!她不敢!” 楚知昭慢吞吞喝了口茶:“谁说我不敢?动你的脑子好好想想,我被圣上羁押,你如何能大张旗鼓的进来? 想想吧,”她扫了眼站在一旁的壮汉,笑了声:“五皇子为什么只肯给你辨不出来历的粗使?” 气氛凝滞了一瞬。 楚娇娇身形晃了晃,烛火照她脸上,却照不进心底的寒。 她反应过来了! 怪不得五殿下要让她来拉拢楚知昭! 她还天真的以为,殿下在帮她出气! 左右楚知昭没招了,只有听话,才能活着。 那她折磨楚知昭,她也只能受着! 没想到!没想到! 她竟然被五皇子当成向皇帝示威的棋子了! 可他昨日还与自己耳鬓厮磨,亲密无间。 楚娇娇神色又淡一分,攥紧指尖,神色一狠:“那又如何?现在我为刀俎,你为鱼肉!” 她恶狠狠的命令壮汉:“绑了她!” 壮汉依旧不肯上前,两人对望一眼,一个也不上前。 楚知昭咬牙切齿,发了狠:“不去,待回府,我便求五皇子把你们处死!还不绑了!” 生死面前,壮汉这才犹犹豫豫上前。 但—— “绑她?”满屋寂静中,忽然传来一声清冷矜贵的声音。 是秦衍。 他执着盲杖踏进门来,蒙眼的素纱微微晃动,辨不清神色。 月光淡淡落在他身后,衬得他像个身形俊美的恶鬼。 楚娇娇在宫宴上见过秦衍,认出了他。 她慌忙跪下,行礼:“参见秦王。” 秦衍偏了偏头,转向楚娇娇,不自觉就带上了多年在战场上刀光血影的血气:“你说,要绑谁?” 楚娇娇被吓得一抖:“民女....民女。” 她民女半天说不出话来。 但秦衍也没心思听她说,他皱了皱眉,匕首滑至腕间。 刀尖刚刚露出个头。 就被楚知昭眼疾手快地按住。 她不知何时走到秦衍身边,扣住他腕骨,就要去拿那匕首。 温热搭上手腕,秦衍一顿,生怕匕首划伤她,松了手,沉默着由她夺过匕首。 楚知昭笑了笑,亲了他一口:“左前方三步,我方才倒了杯茶在那,应该没凉。她我自己来。” 他们毫不避讳楚娇娇。 而楚娇娇也丝毫没有一点挫败,甚至在楚知昭走到她身前时。 她反而有一丝诡异的得意! 你看,她也是靠男人!和她一样! 她心底甚至隐隐期待,期待楚知昭大声呵斥她,甚至划花她的脸! 那有恃无恐的模样就该像她一样! 像她一样!狰狞!丑恶!卑鄙! 但,她猜错了。 楚知昭只居高临下的看着她:“五皇子污蔑我,我不会讲和。我也不想看见你,明白?” 她没趁机划她的脸? 仍旧是那副高高在上的样子! 楚娇娇既不可置信,又神色狰狞的嫉妒,指尖嵌入掌心。 不过瞬息,她就收了神色,十分可怜:“姐姐,我知道你看不上我,可我是真的想要救你。” 她又跪向秦衍:“王爷,您和姐姐关系好,劝劝姐姐吧,我实在不忍姐姐被关起来。” 她眼泪瞬间就落了下来,半侧着身,声音娇娇弱弱,微微发着抖。 只可惜,秦衍看不见。 他端着茶盏,试了试温,正打算喝,却听见这么一句话。 他轻叹一声,却不看她,只偏头转向楚知昭,温温润润:“当真不能杀她?” “不是不能,是没必要。”楚知昭回了句,像是想起什么,又问:“玄七来了没?让玄七把她赶出去就是。” 秦衍道:“我派他去做别的事了。” 两人旁若无人,楚娇娇就在一旁死死盯着。 气氛那么自然,那么和谐。 甚至,秦王称的是,我!不是本王! 不像他!不像她! 楚知昭凭什么永远都是高高在上! 嫉妒更甚,掌心见血,却浑然不觉。 而此时,楚知昭已经一把她扯起,站起身,拽着楚娇娇扔出门。 她动作有些粗暴,楚娇娇一个踉跄,却下意识去看秦衍。 死死盯着。 娘亲说,男子多喜欢柔弱的女子! 那他该生气的吧! 可!出乎意料的是,秦衍只是安安静静的坐在那喝茶,连头都不曾偏一下。 楚娇娇理智几乎崩溃! 砰—— 她被扔了出去,房门重新关上。 关上的房门带起一阵风,那风将楚娇娇的妒火越吹越旺! 烧得她理智无存。 她猛地站起来,声音尖锐地拔高了几个度:“你凭什么装清高?你比我好到哪里去?你不也是靠男人撑腰,才敢这般张狂?” 她越说越激动,越说越畅快,越说越像沈姨娘:“你不过和我一样!一样下贱,你和你那个娘.......” 话还没说完,门就又被打开,楚知昭看起来也没生气,她只是笑了声。 抬手。 啪—— 一巴掌打在楚娇娇脸上,将楚娇娇打得偏过头去,嘴角隐隐渗出血丝。 楚知昭抽回手,慢条斯理地转了转手腕:“清醒了?” 她看着楚娇娇,嗓音淡漠: “我幼时杀过许多人,想杀的,不想杀的,他们不死,我便要死。 这些年我肋骨,腿,手都断过,屡屡凶险,差点没命。 而你忙着讨好楚耀祖,忙着讨好楚恒,忙着乱七八糟的事,兴趣来了再给我两刀。 诚然个人有个人的活法,你想活得舒服,甘愿委曲求全,没问题,也没错。 可楚娇娇,我拿命拼前程的时候,你在安安稳稳的坐在暖阁,放低姿态,享受生活。 你凭什么觉得,你我能坐一桌?这世上从来没有你想就能的道理。” 楚娇娇眼眶泛红,冷呵一声:“呸!装的清高!不也是靠男人!” “我靠他,那是我愿意,而不是我没选择,明白?” 没选择! 再次触碰到了楚娇娇敏感的神经,她眼眶泛红,面目狰狞指着自己:“那我就活该吗?我活该被......!” 她连生气都不敢说出五皇子的名讳。 于是更愤怒,更尖锐:“我难道活该活成今天的样子吗?我就活该吗!” “可那与我何干?把账算在我头上干什么?你走到今天,是你自己做的选择,不是因为我。” 楚娇娇歇斯底里:“你以为你是什么好人吗?你敢说你没有报复我?你还不是和我一样!” 楚知昭终于失了耐心,她啧了声:“我从来都不是好人。 我说过很多次,让你别惹我!你听过吗?难道你咄咄逼人,我就该忍气吞声?” 说完,她也懒得再辨,抬手重新关上门,转身入内,把两个粗使扔出来。 她声线淡淡:“带着她,滚回去。” 第三十五章 愿她意气风发,又望她偏安一隅 楚娇娇被粗使架着回去。 而屋内,烛火摇曳。 楚知昭坐在凳子上,秦衍拉着她的手,在给她抹药膏。 气氛一时有些沉默,空气中只有药膏淡淡的香。 楚知昭忽然倾身,凑在药膏前,闻了闻。 她偏头,笑:“好香的膏,是西域那边的?” 秦衍回她:“不是西域的,药膏是打北朝的时候,国库里找见,下属说有香味,我便收了。” 幼时楚知昭每天都带伤,她不喜欢药膏的味,总不爱抹。 秦衍也只能随时揣着一瓶药膏,变着法帮她抹。 后来分开,总遇见与她有关的东西,便顺手收来。 楚知昭弯了弯眼,笑:“子砚有心。” “嗯。”秦衍应了她一声。 气氛又开始沉默下来,只有月光洒进窗台,无言的沉默。 楚知昭觉得很不对劲,她偏头看了看他。 他仍旧是矜贵模样,面容清冷沉静,烛火照在他侧脸,显出几分暖意来。 看起来与往常一般无二。 可楚知昭就是觉得不对劲,她忽然问:“你是不是在生气?” 闻言,秦衍一顿,他叹了声:“不是生气,是心疼。” 方才楚知昭在门外的话,他一字一句都听进去了。 他当然知道向上的路上,没人容易。 可爱一个人就是这样,你盼她意气风发,鲜衣怒马,做自己想做的。 可听她背后苦楚,你又总忍不住心疼,希望她永远不要这样才好。 秦衍低叹一声,却没再说,只转了个话题。 “那.....” 他不知道,也不关心楚娇娇的名字。 于是他换了种说法:“刚才那人,杀了便是,何必心软,多费口舌。” 楚知昭反驳:“不是心软,是没必要。她对我做的我也报复回去了。她没想着杀我,我也懒得动她。” 秦衍默了默,他其实不能理解这样的想法。 他幼年悲惨,后又征战十年,他只信死人才没有威胁。 杀人于他而言,与喝水没什么两样,都是十分稀松平常的事。 甚至他身居高位,杀人无需亲自动手,稍微露出意向,下面的人自会揣度他的心思。 可她不一样。 她像张夫子,对人总有一分心软的余地。 生命在她看来是一件很重要的事。 秦衍不能理解,但他尊重她,就像她也从没说他不对一样。 秦衍笑了声,不再说,只问她:“可有出去的法子?” “有的,我南疆养了军队,约莫后日,那边就能闹起来。皇帝只能放我出宫。” “本还想来接你回去。真的不与我一同出宫?” “不去,这次是我失算,我便该长教训。 我死不了,无非多挨几顿板子,可那是我该的。 更何况,五皇子和楚耀祖,也该让他们放放血了。” 秦衍虽心疼,却也不劝,只低低叹一声,说不清是心疼,还是骄傲。 “总这样。” 楚知昭偏身,吧嗒亲他一口。 她笑:“同你一样,我要往上,就要受苦的。总不能次次躲在你身后。” 她又亲他。 秦衍这次却没躲,甚至低头,侧脸,轻轻回吻了她额头,一触即离。 他温声笑,道:“我知道,待你出宫那日,我来接你。” 话是这么说,但楚知昭根本没心思听他说什么。 她十分震惊。 秦衍向来守礼不过,竟然没躲。 她还没忘记几天前,她亲秦衍,秦衍十分不自在的模样。 她就着侧身的姿势打量了他好几眼,甚至盯着他左右摇头,来回地看。 惹得秦衍叹了口气。 他扣住她手腕:“别乱动,我看不见,不好抹药。” “你很反常,我亲你,你不躲的。” 闻言,秦衍笑了声,他道:“我去见皇帝,我说你是我未过门的娘子,这才能来见你。” 楚知昭没有丝毫害羞,甚至理所当然:“所以现在有名分了,可以光明正大亲你了?” “嗯。” 楚知昭笑,又凑过去,亲了他一口。 这回,秦衍倒没亲回去,只问她:“可有什么话要我带出去?” “有的,有的。” “你去西街郑源路第三个巷口,拐进去,然在第二个路口右转,然后顺着路一直拐,走到头有一家卖栗子糕的。 娘亲多半是生气了,你帮我买一包向她赔罪,让她别担心。 还有江济安和魏行正两个人多半会进宫来看我,你记得拦下他们。” 一口气说完,楚知昭顿了顿,又觉得自己语速过快。 “我是不是说的太快了,不好记?” “无妨,我记下了。” 楚知昭嗯了声,像是又想起什么。 她又道:“我出宫那日,你一定要早早的来接我,最好早于我娘亲。” 她叹了口气:“以我对皇帝的了解,我出宫时还要挨一顿板子。 血肉模糊的,我娘亲看了会心疼,我直接去你府上,上完了药再回府。” 秦衍应她一声,才又问她:“我便不心疼?” “不一样,娘亲是长辈,该护着。你是爱人,该和我站在一起。” 站在一起,多么撩拨人的词。 她生性明媚,便是如此撩拨的话,她也说得理直气壮。 让他啊,心疼,又心甘情愿,甚至有些贪恋。 秦衍笑了声,温温应了声好。 —————— 御书房。 大殿四面皆黑,烛火只亮两三盏,昏昏暗暗。 “仙丹。”皇帝在黑暗中,不喜不怒的说了一句。 一旁立侍的王公公吓得冷汗直流,他忙躬身上前,打开一个盒子。 盒子刚打开,就有一股浓重的血腥气,里面的丹药黑的发紫。 王公公一眼都不敢多看,小心翼翼呈递上去:“主子爷。” 大殿沉静,气氛冷凝。 黑的发紫的丹药被烛火显出几分血色。 皇帝冷不丁道:“王德全,你说朕这江山,到底是姓秦,还是姓楚。” 他眼神狠戾,唇上还有服丹留下的血渍,看起来像个恶鬼。 扑通—— 王公公脊背凉的发抖,慌忙跪下,不断的磕头,求饶:“奴才,奴才不知。奴才只知服侍陛下.....” 黑漆漆的大殿,头颅撞击地板清脆的声响和求饶的颤抖交织。 忽然,刷! 皇帝突然起身,弯腰,浑浊的眼珠直直盯着王公公。 “那秦衍和楚知昭有婚约,你为何不知!是不知,还是,不报!” “不知啊,陛下明鉴!奴才,奴才不知.......” “呵。”皇帝忽然哼笑一声,居高临下,阴恻恻道:“宣江国公进宫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