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楚耀祖气急攻心昏倒过去,过了好久才幽幽转醒。
醒来又听闻楚知昭进宫的消息。
“什么?只在宫门跪了半天?!”楚耀祖听着小厮来报,脸色陡然一沉!
那孽障夺了楚府,进了宫!
没杖责,没斩首!只跪了半天?
都是朝堂上的狐狸,楚耀祖如何看不明白。
圣上想封那个孽障的官!
借此削他的权!
做梦!
他眼睛眯起,手指狠狠的捏着杯盏。
他卑躬屈膝走到今天!
削权!除非他死!
他神色阴毒无比,立马提笔,写了封信,阴沉沉吩咐道。
“去,把这封信递给五皇子。”
暗卫接过信封,领命而去。
夜色深沉,月光洒在楚耀祖脸上,将他神色衬得晦暗不明,像一条毒蛇,立起身来,嘶嘶吐着蛇信。
只听得他说一句:“和我斗!也要看自己有没有那个命!”
————
第二日一大早,楚府就来了圣旨。
圣上特许楚知昭入学天启书院!
众人皆惊!
甚至是被提前打过预防针的金氏也没想到。
要知道,天启书院是京城最大的书院。
世家子和寒门皆可入学,入学一个月后,由书院大儒评定才学德行,并制成榜单,榜单前几可直接入仕。
如今,圣旨亲自下旨要昭昭入学。
什么意思不言而喻。
金氏摇着团扇的手一顿,向来温婉的神色变得有些复杂。
这些年,她小心翼翼,瞒得辛苦,只盼着女儿离那血路远一点,再远一点。
她以为藏得住。
她以为躲得过。
没想到。
没想到。
终究.......
她眼底泛起水光,神色也看不清楚。
“当年.....我没拦你,如今.....竟也没拦下她。”
春风忽过,金氏拭泪的绣帕被风吹起。
好巧不巧,那绣帕落院中老树的枝头。
春风再过,树叶簌簌作响,花瓣摇曳。
那绣帕却兀自停在高枝上,不动也不落。
金氏怔怔看了许久,良久,忽然苦笑一声。
“命啊——”
那声音几度回转,从心底扯出来,混着太多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像陈年烈酒,哽在心头,百般滋味,千种情感,挥之不去,如蛆附骨。
于是,整个早上,金氏都对楚知昭平平静静的。
楚知昭心中一顿,就知道不好。
娘亲生气了。
她马不停蹄出了府门,往西街去。
她去了一家糕点铺子。
那铺子藏在小巷深处,铺子有些老旧,小小一个,糕点还蒸腾着热气,香味从铺子里冒出来。
掌柜的是个中年男子,一张脸面目全非,全是火烧出的狰狞痕迹,就连眼睛也只剩了一只。
他看见楚知昭,还没等人踏进门来,就捡了新出锅的栗子糕,一边包,一边笑:“这回又怎么惹你娘亲了?”
楚知昭走到柜前,叹了口气,道:“我没听她的话。”
这么多年,总是这么个回答。
掌柜也不细问。
他脚有些坡,慢吞吞挪过去把包好的油纸包递给她,笑着侃道:“一包栗子糕哄了这么多年,还哄得住?”
“哄不住也要哄,”楚知昭接过纸包,将铜板数了递给他,语气认真:“娘亲是要捧在手心哄着的。”
“是,自家人是该好好护着。”
掌柜的笑,却没收铜板,从抽屉里拿出一瓶药。
那是楚知昭上回买糕点抵下的。
他推递过去,笑道:“你这药膏,不便宜。古人有云,廉者不受嗟来之食。”
楚知昭本来准备转身就走,听得这话挑了挑眉,笑道:“那药就只值五十文。”
她将药材一一告诉掌柜,掌柜的拿了算盘在那算。
四十八文,算起来,楚知昭还赚了两文。
她笑得懒洋洋的:“难得有机会赚你两文,还被揭穿了,真是没面子。”
掌柜笑了笑,正要道谢,却见楚知昭已经转身出了店门。
她摆了摆手:“道谢就不必说了,下回多加糖,我去哄娘亲了。”
楚知昭回去的时候,金氏神色平静,团扇轻摇,慢悠悠坐在躺椅上。
楚知昭探出一个脑袋来,笑嘻嘻把糕点递过去,认错十分流畅:“娘亲,我错了。”
而金氏也不是生气,更多的是心疼。
心疼她,怎么就选了这么一条路?
心疼她明明可以一生安稳,却偏要往这条路上走!
她抬手抚了抚楚知昭的发顶,声音很轻,藏不住的疲惫:“可以不入仕吗?”
楚知昭沉默。
早春的风还有些凉,不经意吹进心里,带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酸。
半晌,她才开口道:“我知道您是担心我,可这是我想走的路。
我两岁开蒙,学书十余载,看的是圣贤书,听的是苍生道。
在江南时,张夫子日日带我去看世间百态。
他带我去看街口乞儿,去看边陲流民,去看断腿残兵。
也去看街头小贩,巷口阿婆,挑水车夫,卖花娘子。
他带我去看许多人。
活得好的,活得不好的。
善良的,丑恶的,各种各样的人。
张夫子告诉我,他们是百姓。
不是我在书上看的百姓。
而是活生生,有喜怒,有善恶,我一一见过的人。
像我一样的人。
像我一样的命。
街口的阿婆年年送我麦芽糖。
摊贩给我的芙蓉糕总爱短斤两,却从不短他儿子的书费。
如今,帝王昏庸,世家倾轧,法度混乱,百姓受苦。
我总想起张夫子,想起阿婆,想起那摊贩补了三次的袖口。
我是士,要为百姓说话,为众人伸冤。
我不能装聋做哑,不能袖手旁观。
娘亲,让我去吧。”
像,太像了。
当初他也那么说。
可她真的怕。
她是一个母亲。
她不关心世人,她只想要她的女儿平安顺遂,一生无虞。
这世上有那么多人,怎么她非要上前呢?
金氏忽然掉了眼泪,颤声道:“怪我,怪我。
我不该......不该给你请那么多夫子,我害了你.......
害你把别人看得大了,太大了....是我害了你啊。”
楚知昭手忙脚乱将手帕递给金氏,她也红了眼:“不是的,娘亲。
我若是不看,不知,就不知道我想要什么。我不想躲在身后,偏安一隅。
我不想安稳平庸,我只想轰轰烈烈,担起我的责任,我不想做个懦夫。”
母亲无论如何都拧不过女儿的。
金氏大哭一场,最终还是同意了。
并且开始絮絮叨叨嘱咐下人,收拾楚知昭的细软。
楚知昭倒是不急,她慢悠悠叼了块栗子糕,又拿了喂给团子,笑道:“不着急,圣旨说后日才去呢。”
更何况,其实没什么细软需要收拾的。
天启书院是统一住宿,里面一应器具都有,只需带些衣物就足以。
但金氏总不放心,总觉得哪里没想到。
楚知昭陪着金氏絮叨了好一阵,才起身去楚耀祖在的偏院。
昨日她进了宫,楚耀祖一家今天也该搬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