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了行了,快把衣裳穿上吧,仔细点,别让人给瞧见了。”沈雅洁催促道。
“慌什么?”罗光武满不在乎,懒洋洋地回了一句,“这大冷天的,雪还没化利索,哪个神经病会往这种鬼地方跑?”
窸窸窣窣的穿衣声再次响起,夹杂着两人低低的调笑。
陈诚眼中精光一闪,对林子豪递了个眼色,两人猫着腰,动作轻巧地朝着窝棚门口的方向挪了过去,准备来个瓮中捉鳖。
“啊——!”沈雅洁一声尖叫,声音都劈了叉,“光武,你、你快看!”
罗光武不耐烦地问:“看什么看?大惊小怪的。”
“脚印!雪地上有脚印!”沈雅洁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有人来过!就在窝棚外头!”
罗光武心里咯噔一下,一股凉气从脚底板蹿上天灵盖,他连滚带爬地凑到门缝边朝外瞅:“哪儿呢?!”
“门口!门口啊!”沈雅洁带着哭腔,手指哆哆嗦嗦地指着,“两双脚印,新鲜得很!天杀的,肯定是刚才留下的!”
陈诚心里暗道一声“糟糕”,光顾着听戏,却忘了雪地这茬,这下可好,脚印明晃晃地摆在那儿。
“完了!这下全完了!”沈雅洁魂飞魄散,手一松,竹篮“啪嗒”掉在地上,十个鸡蛋摔了个稀巴烂,黄白蛋液淌了一地,腥气扑鼻。
“肯定被人瞧见了!这可怎么办啊!”她六神无主,声音带着绝望。
“慌什么慌!”罗光武嘴上强硬,额头却渗出了冷汗,“兴许是哪个过路的,没看清什么。”
“过路的?过路的能在雪地里站那么久?脚印都那么深!”沈雅洁哭嚎起来,“光武,咱们这次是真栽了!”
窝棚里顿时响起一阵手忙脚乱的穿衣声,还有物件碰撞的杂乱声响。
“快!快走!”罗光武声音也变了调,透着掩饰不住的惊惶,“分头走!千万别一起出去,不然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陈诚拽了林子豪一把,两人动作麻利,悄无声息地退到远处一棵足够遮挡身形的老槐树后面。
没过多久,窝棚的破门帘一掀,罗光武像只受惊的兔子,探头探脑地钻了出来。
他做贼心虚地左右扫视几圈,确认无人,这才一溜烟似的,头也不回地朝着村子方向狂奔而去,那狼狈样,哪还有半点先前的嚣张。
沈雅洁也慌不择路地跟了出来,哪还顾得上地上摔烂的鸡蛋,一张脸煞白,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诚哥!这下可是抓着他俩的铁证了!”林子豪激动得声音都有些变调,拳头紧握,“看罗光武那老小子以后还敢不敢在您面前嚣张!”
陈诚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弧度,语气却平静:“先回去。”
“啊?回去?”林子豪一听就急了,“诚哥,不趁热打铁,现在就去找罗光武那孙子算账?”
“算账?”陈诚瞥了他一眼,“拿什么算?就凭咱俩看见了?他罗光武是滚刀肉,死不承认,你有什么辙?没人证,没物证,光凭嘴皮子,村里人信谁?”
林子豪被问得哑口无言,泄了气:“那……那咱们这趟不是白费劲了?”
“白费劲?”陈诚拍了拍他的胳膊,声音压低,“这叫捏住了他的七寸。这东西,得留在最要命的时候用,才能一击致命。”
两人转身往村里走。
林子豪终究是沉不住气,又问:“诚哥,那您说,这招啥时候能用上啊?”
“别急,猎物已经慌了,总有露出破绽的时候。”陈诚的脚步加快了几分,“眼下,回家要紧,晓莹该等急了。”
推开自家院门,一股压抑的氛围扑面而来。
屋里,郭晓莹低低的啜泣声清晰可闻。
陈诚心里咯噔一下,三两步跨进屋内。
郭晓莹坐在炕沿边,双手捂着脸,瘦弱的肩膀不停地抖动。
听见动静,她猛地抬头,一双眼睛哭得通红,泪痕未干。
“你还晓得回来?”郭晓莹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满是委屈和压抑的怒火。
“晓莹,我……”陈诚刚想解释。
“你是不是又去赌了!”郭晓莹猛地站起身,声音尖锐,“家里的钱,是不是又被你输光了?!”
陈诚怔住了,旋即明白过来,郭晓莹这是误会他旧病复发了。
“没有!绝对没有!”陈诚连连摆手,语气斩钉截铁,“晓莹,我发过誓的,我真没去赌!”
“没赌?”郭晓莹泪眼婆娑地盯着他,“那你一声不吭跑哪儿去了?出去这么大半天,人影都找不到!”
瞧着妻子满脸的泪水和深切的恐惧,陈诚心里一阵刺痛,愧疚感翻涌上来。
他快步走到炕边,挨着郭晓莹坐下。
“晓莹,你先别哭。”陈诚想伸手替她擦泪。
郭晓莹却下意识地往旁边缩了一下。
这一下,像针扎似的,让陈诚的心狠狠抽搐了一下。
自己在她心里,已经不堪到这种地步了吗?
“你瞧瞧这个。”陈诚从怀里掏出剩下的票子,一把按在炕桌上,“我要是真去赌了,还能剩下这些?”
郭晓莹看着炕上那沓有些褶皱的钞票,哭声渐止,眼里的疑虑却更深了:“这……这钱是哪来的?”
“我和子豪去办了点事。”陈诚缓缓开口解释,“他那边出了点岔子,我帮他垫付了一些。”
“什么岔子?”郭晓莹追问。
陈诚略作停顿,组织着措辞:“他不是欠了人钱嘛,今天债主找上门了,挺急的。我先帮他还了一部分,剩下的就这些。”
郭晓莹伸出手,一张张数着钱,数目确实对得上。
她抬起头,定定地看着陈诚:“你说的,都是真的?”
“句句属实。”陈诚郑重地点头,“晓莹,我跟你保证过,那些害人的玩意儿,我这辈子都不会再碰了。我陈诚说话,一口唾沫一个钉!”
郭晓莹的眼泪又一次涌了出来,这次,却是因为心里的愧疚和后怕。
“当家的,对不住,我……我不该那样想你。”
“傻丫头。”陈诚伸手,轻轻揽过她的肩膀,柔声安慰,“这事不怪你,都怪我以前太混账,让你担惊受怕,没了丁点儿安全感。”
郭晓莹把头埋在陈诚的肩窝,声音带着后怕的颤抖:“我刚才……我真的吓坏了,还以为你又……”
“不会了。”陈诚手臂收紧,把她更深地揽入怀中,语气斩钉截铁,“从今往后,绝对不会了。”
他顿了顿,声音放柔了些:“我现在啊,就想安安稳稳的,踏踏实实跟你过日子,把你跟咱未出世的孩子照顾好。”
郭晓莹在他怀里轻轻“嗯”了一声,先前那股子慌乱劲儿总算慢慢散了,可脑子里又转过弯来,想起一件事。
“你先前说,子豪找你办什么事儿?难不成,就只是还个钱那么简单?”
陈诚心里咯噔一下,面上却不显,琢磨了下措辞,才含糊其辞地开口:“他啊,这不是天冷了嘛,琢磨着跟罗光武那儿弄条土枪,想到山里打点野兔子、野鸡什么的尝尝鲜。”
“我就是陪他去探探口风,问问情况。”
“罗光武?”郭晓莹的眉头一下子就拧紧了,“他那个人……油盐不进的,能那么轻易把枪给弄出来?”
“这不是八字还没一撇嘛。”陈诚打了个哈哈,语气轻松地应付,“今天也没见着他人,这事儿啊,估计得往后放放再说。”
郭晓莹侧头瞅了他一眼,那模样像是在琢磨他话里的真假,但最终还是没再刨根问底。
她从炕沿上下来,趿拉着鞋往灶台那边走:“你们爷俩出去大半天,肚子肯定都唱空城计了吧?等着,我给你们下碗热汤面,暖和暖和。”
“不用忙活了,晓莹,真不用。”陈诚赶紧伸手拉住她的手腕,“子豪他有事先回去了,就咱俩,随便弄点吃的垫垫肚子就行。”
“那哪儿成啊?”郭晓莹轻轻拨开他的手,嗔怪道,“你在外头奔波了那么久,风里来雨里去的,不吃口热乎的,身子怎么受得了?”
灶房里,昏黄的油灯跳动着,映着郭晓莹忙碌的身影,那轮廓柔和又温暖。
陈诚站在原地,心里头一股热流淌过。
这才是家,有个人惦记着你,有盏灯为你亮着。
“晓莹。”他喉咙有些发紧,轻声唤她。
“嗯?”郭晓莹手里活计不停,应声回头,发丝有几缕垂在脸颊旁。
“往后,我出门前,一定,一定先跟你打声招呼。”陈诚一字一顿,话说得异常郑重,“绝不会再让你像今天这样,一个人胡思乱想,担惊受怕了。”
郭晓莹手上的动作一顿,慢慢转过身。
她脸上先是微微一怔,随即,一个大大的笑容就那么绽放开来,在摇曳的灯光下,比窗外的月光还要明亮几分。
“好。”她应得干脆利落,“我等你。”
夜色渐深,屋内的煤油灯火苗不安地跳动,投下昏黄的光。
郭晓莹坐在炕沿边,两手死死攥着那沓钱,许久都没有出声。
陈诚紧挨着她坐,能清晰听见她略显急促的鼻息。
“当家的,我问你一句实在话。”郭晓莹终于打破了沉默,声音压得很低,“你真能拍胸脯保证,以后再也不沾那些要命的玩意儿?”
“我毒誓都发过了。”陈诚伸出手,用力握住她的手,“晓莹,我知道以前是我不对,让你跟我担惊受怕,但这回,真的不一样了。”
“哪儿不一样?”郭晓莹偏过头,定定地瞅着他,“你以前也不是没这么说过,可一转脸就……”
“以前的我是个彻头彻尾的混球!”陈诚猛地打断她,语气斩钉截铁,“现在的我,脑子里、心里,装的全是你和未出世的孩子,是咱们这个家!”
郭晓莹的手控制不住地抖了一下:“可我就是怕,我怕你哪天瘾又犯了……”
“绝对不会了!”陈诚把她的手紧紧按在自己胸口,“你摸,你听听,我这心跳得多稳当,就是为你们娘俩跳的!”
郭晓莹掌心感受到他胸膛传来的热度和有力的心跳,心里那块悬了许久的石头,总算沉了下去。
“那你以后,还上山打猎吗?”她换了个话题,带着鼻音问。
“去,肯定得去,但我会万分小心。”陈诚没有隐瞒,“家里等着用钱,孩子眼瞅着就要落地了。”
“我不是不让你挣钱,我是怕你有个好歹啊!”郭晓莹的声音里带上了哭腔,“万一,万一你在山里碰上个三长两短,撇下我们孤儿寡母的可怎么活?”
陈诚心口一热,伸手轻柔地拍着她的后背:“傻丫头,你看我这不是好端端的回来了?以后进山,我保证打起十二万分的小心,绝不让你们娘俩再替我操这份心。”
“还有……”郭晓莹用力咬了咬下唇,有些难以启齿,“你会不会……会不会在外面有别的女人?”
这话问出来,陈诚整个人都僵了一下。
他脑海里瞬间闪过白天张悠悠那副纠缠不休的模样,一股强烈的愧疚感涌上心头。
“晓莹,你怎么突然问这个?”
“我……我就是心里没底。”郭晓莹把头垂得更低了,“我现在这副样子,肚子一天比一天大,人也变丑了,我怕你……嫌弃我。”
陈诚听着她小心翼翼的话,心像是被重锤狠狠砸了一下。
他伸出双手,捧起她的脸,强迫她看着自己。
“晓莹,你给我听清楚了。在我陈诚心里,你就是这天底下最好看的女人,现在怀着咱们的孩子,你比以前更好看,更美!”他的每个字都掷地有声,“至于别的女人,我陈诚对天发誓,这辈子除了你,谁都不会碰一下!若违此誓,天打雷劈!”
郭晓莹凝视着他,他脸上没有半分虚假,心底最后一丝疑虑也彻底烟消云散。
她眼圈一下子就红了,嘴角却努力向上扬起。
“你这张嘴,真是越来越会哄人了。”
“我说的每一个字都是掏心窝子的话。”陈诚在她光洁的额头上轻轻印下一吻,“从今往后,你看我行动。”
他说完,便站起身,走到屋角的洗脸盆架前,倒了些热水兑了兑,端了过来。
“来,我给你擦把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