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华二年，十月十六，远京城，礼部尚书秋府，正午。
后院花园松竹林间的玉姝院里，刚用过午膳的乔染秋，如今正坐在主屋的窗边，望着窗外的景色发呆。
今日下了小雪，点点白色从空中飘坠而下，又在离得近些的位置化作虚无，最后将周遭的植物和地面染得湿哒哒的。
乔染秋的两个丫鬟，苹儿和莲儿，似乎以为从南方而来的乔染秋，是因鲜少见过下雪天、正被这雪景所吸引，也不敢多说，只叫屋内的地龙烧得更旺了些，任由她开着窗户瞧，。
但实际上，乔染秋并没有在看那景，她只是……
心绪有些复杂而已。
今日睁眼的时候，她甚至都很难相信昨日短短一天自己所经历的一切。
无知无觉间过去了四日、从栎阳来到了远京不说，还真的平白多了个爹。
两辈子以来，乔染秋的生命里本都未曾出现过父亲这个角色，如今突然有了，却又和她一直以来的想象并不一样。
且乔染秋看不懂他。
直觉告诉乔染秋，秋致延不可能将事情一五一十地如实告知，可昨日那般交谈过后，乔染秋已实在分不清他的话哪句是真哪句是假了。
尤其今日一早，秋致延还让人送来了两样东西——
近二十年前，乔盈被定罪时三司交予秋府的定罪文书，以及今年春天时，女帝赐婚苍王唐含章与秋如棠的圣旨诏书。
笔墨字迹真不真的乔染秋认不出来，但这两份东西上头确实都是有印鉴的——
那定罪判书上，戳了好几个章；至于那圣旨，直接便是绫锦蚕丝所制，盖着个大大的圣印。
那些印鉴是否作假乔染秋自然也不知晓，她甚至宁愿这些东西全都是假的。
毕竟……谁会希望自己的生母，是杀害他人的凶手呢？尤其杀的还偏偏是秋如棠的母亲。
乔染秋甚至怀疑，秋致延是不是希望利用此事，叫乔染秋对秋如棠产生愧疚，好去替她嫁人。
可……
昨日秋致延都已经把话说到那份上了，摆明了是不想再和乔染秋东拉西扯，各类下三滥的手段说得都如此直白，乔染秋不认为秋致延还会花那么大心思伪造这么两个东西出来。
如此，她便也只能信。
而除了这两样东西之外，今日秋致延还派人送来了一个活物——
一只猫咪。
那猫通身橘黄，听送来东西的管家秋德运说，那是**色最佳品相也极好的“金丝虎”。
彼时乔染秋觉得疑惑至极，好端端的，送来只猫干什么？结果管家却说，是因秋致延想起，昨日乔染秋将自己比作了狸奴，认为乔染秋喜欢，便寻了一只过来给她作伴。
乔染秋想了好半天才想起，她昨天说过一句……“好奇心害死猫”。
她当时甚至都没意识到，这是秋致延听不懂的俚语。
可秋致延又为什么会放在心上呢？说这是巴掌后的甜枣……就连乔染秋都不信。
他总不可能觉得自己会因为这种东西而感动吧？！
到最后，乔染秋只觉……
秋致延可能……是个人机。
他没有感情，所以他说话时大都是一副扑克脸，但他又需要展现出“父亲”的一面，因此当面对秋如棠的棺椁时，他不得不浅浅地做出了些许语气变化，而对待乔染秋，他则是从聊天记录里挑出一句莫名的话来，进行机械式的赠礼……
好像……想太偏了。
思及此，乔染秋连忙将思绪收回来。
她原先在想什么来着……？哦对，还在纠结着什么是真、什么是假。
而在那些真真假假里，只有一桩事，秋致延是明确说，不能让乔染秋知道的——
秋家追杀廖书妤的原因。
自昨日起，乔染秋就一直觉得很困惑，这看起来不过是一桩小事而已，为什么要瞒着她？
然而到如今，思来想去之后，她只觉……秋致延需要刻意瞒着她的事，恐怕还真不能是小事，如果让她知道了，保不齐就能叫她在别的事情上看出什么端倪来。
偏生这件事……叶寻舟和廖书妤定是知道的，可叶寻舟那厮在栎阳时却也卖了关子，就是没有告诉她！
若当时就让她知晓了，或许眼下她便不会那么被动了呢！
都怪叶寻舟……
可一想到叶寻舟，乔染秋又觉得好生焦躁。
叶寻舟……如今究竟如何了？
正想着，乔染秋怀中那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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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取名的猫咪突而动了动，好似被吓了一跳似的，逃下了炕榻，乔染秋回过神来，仔细一听，听见原是院外传来了些许动静，一旁的莲儿也觉察到后，是立刻便小跑着行了过去，跑到门口时，外头也正好传来了敲门声。
打开门一看，外头果然是秋德运无误。
见状，乔染秋立刻就坐直了身子。
应当是来唤她去验尸的。
先前秋德运送来东西时乔染秋问过，秋如棠的死因到底查是不查、尸体到底还验是不验，而秋德运给了她肯定的答复，死因要查，尸体要验。
只不过府中确实从未有过仵作所用的工具，需要寻人前往筹备，此外，棺椁也需重新打开，尸体还得抬出来妥当安置以便验尸，最后，为着将真相早日查清，秋致延还着了人去将那些差点便被丢弃的各类物什寻回，想尽可能还原现场，是以最后，秋德运便先将要给乔染秋的东西送来，她可一边看看，一边等待。
这是唯一一件，让乔染秋觉得在如今还能喘口气的事了。
一边如此想着，乔染秋一边也已经行下了炕榻，将鞋子穿好往外行时，秋德运刚好也到了屋门口。
“小姐，德运管家来了。”外头的莲儿开口唤道。
打开门的瞬间，乔染秋便眼见着秋德运给自己福了个礼：“小姐，如今一切已经筹备妥当，恰好雪也停了，老爷让我来唤您过去。”
一抬眼，乔染秋才注意到，就在刚才她盯着窗外胡思乱想出神期间，那小雪竟不知什么时候已然停止。
倒是希望这能是个好兆头。
而当秋德运话音落下时，一旁的苹儿也拿着件大氅行了过来，就要给乔染秋披上。
乔染秋确实不习惯受人服侍，但那两个丫鬟也不能真的和她平起平坐当朋友，尤其如今乔染秋心中揣着事，便更懒得管顾了，迅速将那大氅裹上之后，乔染秋冲着外头的秋德运深吸了一口气，点了点头，开口道：
“那便走吧。”
这一次的验尸……关乎太多东西，乔染秋必会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来验，不放过任何一个细节，就算没有什么，她也必须得说些什么出来，拖延时间。
如此想着，乔染秋也抬脚，踏出了房门，跟着秋德运向院外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