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我在厨房收拾卫生。
众人陆续告辞回去。
临出门前,大许先生又叮嘱许先生:“海生啊,我再给你两天时间,两天后,要是合同没签,我就找个人替你,你就不出面了——”
许先生着急地问:“大哥你啥意思啊,不用我了,你打算用别人接手这个项目?”
大许先生说:“你有更重要的事——”
许先生摸着后脑勺,有些委屈又有些不解地看着大许先生。
大许先生说:“两天后就是小年儿,你陪着小娟回大安吧,陪你岳父岳母过个小年儿。给大安的年货都准备好了?”
大许先生一双眼睛看看许先生,又看看许先生身旁站着的许夫人。
许夫人很感动大哥说的话,她说:“大哥,海生把年货早都准备好了,就等这合同签了陪我回去,我其实也不着急。”
大许先生说:“你不着急,大安那面的老人早着急了,看不到你们过去,该惦记你们了。
“小年那天回去吧,公司这面有我呢,对待老人礼数不能缺。”
老夫人撑着助步器到门口送大儿子:“海生,你大哥说得对,小年那天无论如何都得回大安。”
许先生彻底明白了大许先生对他的一片苦心,他从衣架上摘下大哥的大衣。
大哥也不客气,直接就着兄弟的手,把手臂伸进袖子。
他又穿上另一只袖子,肩头微微一耸,把大衣穿好。
许先生又把挂钩上驼色的围脖摘下来,递给大哥。
大哥手里拿着围脖,并没有戴在脖子上,他回头看向众人身后的老夫人,提高了声音说:“妈,我回家了,小年儿那天我和小婷再来看你。”
随后,大许先生又加了一句:“妈,多包点酸菜馅饺子。”
老夫人笑着答应:“知道了,我给你包点冻饺子。”
二姐连忙:“妈,你们多包点,别忘了我那份儿。”
众人下楼了。
我有点不解,大许先生家里有保姆,自己包饺子呗。
二姐家里以前有保姆,后来二姐二姐夫都不怎么在家吃饭,二姐就把保姆辞了,只雇了一个钟点工。
但这种事情我也不能问,让我干啥我就干吧。
客人走了之后,我继续回到厨房收拾卫生。
每次家里宴请客人,许夫人都会到厨房帮厨,饭后她都会到厨房帮我收拾卫生。
许先生担心媳妇儿累着,也跟到厨房干活。两口子就有一搭无一搭地说话。
许夫人说:“我以前看过一个电影,外国的,说是国王娶了王后,过上幸福生活,后来王后怀孕。
“王后就在民间选了十个女人,国王每个月选一个女人同房,同房之后,王后再把国王接回寝宫——”
许夫人说到这里,看着许先生说:“海生,我怀孕还得有三个多月呢,要不然我去民间给你选三个民女,三个够吗?”
许先生正色地说:“别开玩笑了,红姐还在呢,你正经点。”
许先生啥时候正经过呀?
不过,这次许先生却没谈论这个话题,连忙从厨房退出去,差点没跟老夫人撞个满怀。
老夫人嗔怪地说:“海生你干啥呀?把家里当运动会场,尥蹶子跑?”
许先生笑了:“妈,你要拿啥,我给你拿。”
老夫人走进餐厅,拉开椅子坐下了:“老儿子,我忘了个事,你翠花表姐前几天来了,要给她儿子找个工作。
“她想让榔头到你们公司上班,你看看我这个记性啊,晚上一家人坐在一起吃饭,我一高兴把这事给忘了——”
许先生脸上的笑容渐渐地消失了,他皱着眉头说:“老妈,我表姐那儿子,你还没看出来呀,那是个啥活都不能干的秧子,你还把他往我们公司安排?那是要把公司折腾黄了?”
老夫人不高兴:“榔头咋就是秧子了?还没到你们公司干活呢,你咋就乱说话?”
许先生说:“妈,你笨寻思吧,一个公司,今天安排进一个亲戚,明天又安排一个亲戚,公司里的干部咋管理这些皇亲国戚呀?
“犯了错误不能说,职员之间说话也得背着这些亲戚,公司最后不得被这些亲戚折腾得稀碎吗?”
老夫人特别可爱:“咋还让别人管咱家亲戚?你给榔头安排个干部的头衔,他好歹也是大学生啊,还不比翠花的官儿大吗?
“你让榔头管别人,不就没这些事儿了吗?”
许先生被老夫人的话气笑了,他说:“老妈呀,你是真糊涂还是假糊涂呀?你是不是故意的,等我大哥走了,专门来找我说榔头的事儿,你怕我大哥不同意,就捡软柿子捏。
“我明白儿地告诉你吧,老妈呀,我大哥是无论如何都不会让榔头进公司的。
“公司有明文规定,一家只允许一个人在公司里上班,不许沾亲带故。
“公司里小年轻的要有处对象的,立马开除,这都沾亲带故的,怎么工作呀?”
老夫人要生气了,训斥小儿子:“这怎么地?处对象都不让,这做点买卖,一点没人情味了?”
许夫人看到婆婆生气了,急忙给许先生使眼色。
许先生也明白这件事犟不过老妈,他改变了策略。
“妈,你看这样行吗?我在朋友的公司给他找个工作,这不就行了吗?”
老夫人叹口气:“也行吧,你们都大了,翅膀硬了,也不听我的。”
许先生说:“妈,谁敢不听你的,你老人家一声令下,我就得为我表姐一家跑断腿,这还不行吗?
“自己公司无法安排,我还得为了他去求别人,这还不听你的?”
老夫人终于转怒为喜:“那也得给安排个干部啊。”
许先生说:“干部,肯定安排干部。”
许先生护送着老夫人回房间。
许夫人冲我耸了下肩膀,低声地说:“这个榔头可不是个省油的灯,不定还出啥乱子呢!”
晚上,我下楼回家,老沈的车子在下面等我。
不知道他等多久了,我有点过意不去。
上车之后,我端详老沈:“你等半天了吧?”
老沈嘴角上带着笑,没说什么,就发动车子。
夜已经深了,街道上白天的喧嚣已经被浓重的夜色所化解,只剩下零星的人散落在街道各处。
街道上的车也明显地少多了,夜色显出优雅娴静的一面。
要过年了,街道两侧的树木上已经被装饰上了小灯儿,那些小灯儿依照着树枝的形状挂上去的。
夜色一旦覆盖了东北这座叫白城的小城镇,树上的灯依次地亮起来,一直亮到深夜。
白城每条街道上,树枝上装饰的灯光都不是一样的,有的街道树枝上的灯光是紫色的,有的灯光是粉色的,还有蓝色的,黄色的,我就没看到红色的。
我问老沈:“咋没看见红灯呢?”
老沈嘴边的笑意更浓了:“你猜——”
我上哪猜去?市里的干部估计也跟我一样过节俭生活,不买红色的灯,红的灯贵吧?
我问老沈:“是脑筋急转弯呢?还是有现成的答案?”
老沈答非所问:“你随便猜,允许你猜三次。”
此时,车子已经开到十字路口,前方是红灯,老沈就把车子停在路口。
我说:“要是我一次就猜到了,你咋办?”
老沈没说话,侧过头,一双眼睛在幽暗的车厢里看向我。
车窗的正前方,一马平川的马路上,能看到东方遥远的地平线上挂着的一只硕大的月亮。
月亮已经不怎么圆了,颜色也不是金黄色的,有点像鸡蛋糕的颜色。月亮明亮的时候,就不容易发现天空里的星星。
但车厢里,老沈的两只眼睛就像月亮下面的星星,冲着我笑呢。
我被老沈看得不好意思。“我要是一次就猜中了,你就得答应我一件事,行不行?”
老沈脸上的肌肉又向外扩展,说明他在笑。
他说:“那你要猜错了呢?”
我干脆地说:“我也答应你一件事,行不?都不许反悔的!”
老沈点头同意。
我说:“树上不挂红灯,是怕开车的司机把红灯当成十字路口的红灯,瞎停车,对不对?”
老沈沉默了。
咋沉默了呢?输得憋屈了?输得自卑了?输得怀疑人生了?
我大度地说:“沈哥,你别哭,输了就输了,没事,我也不会让你干出格的事。”
老沈不说话,还是保持沉默。
我伤他的自尊了?我不就是聪明一回吗,有啥的,他也太大男子主义了吧?
前方,红灯灭了,绿灯亮起。
老沈把车子开起来,转入另外一条街道——
呀,这是啥意思呀,这条街道两侧的树枝上,咋挂的都是红灯呢?这是谁呀,非要灭我的威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