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里,老师呢说:“我半个小时之后还有事,在你家只能待半个小时。”
哦?真的假的?
我问:“半个小时之后你还有事要做吗?”
老沈说:“许总要我出趟差,你再拖延一会儿,就剩29分钟了。”
我急忙说:“那你来吧。”
老沈没说什么,就挂了电话。
老沈只在我家里待半个小时,这我就放心了。
半个小时干不成啥事。再说我家还有狗呢,他要是敢嘚瑟,大乖也不能让他太嘚瑟。
大约也就半分钟的时间,门外有人敲门。莫非老沈来了?他怎么来得这么快?
我走到门边,问:“谁呀?”
老沈说:“我,开门吧。”
哦,看来刚才他给我打电话的时候,已经在楼下。
我从猫眼往楼里看,看到老沈静静地站在门前,手里应该没有拿电锯什么的,他长相也不像电锯惊魂里的男主角。
打开门,让老沈进来,从鞋架上把一双大号的拖鞋拿下来,放到老沈脚前。
大乖看到老沈,他一半戒备,一半又要上前跟老沈亲热,这孩子不时地扭头看看我,似乎是在征求我的意见。
就在这个小家伙犹豫不决的时候,老沈从他羽绒服的兜里掏出一根香肠递给大乖,大乖就把一切戒备都放下了,伸嘴从老沈手里叼走了香肠。
我们家的狗其实是比较个性的,我带他去小铺买香肠,在同一个小铺买香肠买13年了,但是男店主和女店主给大乖香肠,大乖从来不要。
我让大乖叼走香肠,大乖都不叼走香肠,他就是很着急地看我,必须是我从店主手里拿过香肠给大乖,大乖才能叼走。
但老沈给大乖香肠,大乖竟然叼走了。他啥意思呢?这就放下戒备,准备全身心地迎接这个外来人?
老沈进屋之后,把羽绒服脱了,放到客厅的写字台上。
我过简单生活,家里的衣架都让我扔楼下去了。
一个人的生活,不需要衣架,储藏室的墙上有衣架,足够我用。
给老沈倒杯水,老沈接过茶杯放到写字台上,问我:“你腰疼?哪个部位疼?”
老沈说着,就把手贴在我后背上。
我有些紧张,如实地说:“就是腰部中间和后背中间,相交的那个夹缝处,六七年前我拍过片子,有个增生,坐久了就腰疼,站久了,右腿就麻酥酥的不舒服。”
老沈的手准确地按在我腰上增生的位置上,他说:“你找个地方趴下,我给你按摩一下。”
事情越发地尴尬,我们家客厅没有沙发,之前的沙发在五六年前就让我全部送到楼下,当垃圾扔掉了。
当年医生告诉我,腰间盘突出不要坐柔软的沙发,也不要睡软床,要坐硬的,睡硬的。
所以,我家客厅就一个写字台,一把椅子,外加一个小鞋架和一面墙的书架。
客厅没有能躺的地方,只在卧室有一张单人床。可是半夜,我把男人领到卧室,这有点太暧昧了吧?
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我如果扭扭捏捏,反倒显得事情更暧昧,不如就大大方方地吧。
我抬眼看着老沈:“我家卧室有张床,你要是不介意,就去卧室吧。”
老沈嘟囔一句:“我不介意。”
他脸上忍着的笑意,就像远处一团篝火在风中被吹得忽明忽暗,在他脸上投下的暗影似的。
让我恍惚觉得那不是他脸上的笑,而是篝火的剪影。
卧室的床上,我已经铺好被子,被窝里我都放上暖水袋了。
要按摩嘛,我就把床上的铺盖卷起来放到一旁的桌子上。桌子上有几本书,被我碰到地上。
老沈弯腰捡起书,说:“你们家书挺多呀。”
我家别的东西不多,书的确多,还不算我扔掉的呢。
我敷衍地说:“我儿子爱看书,都是他留下的。”
其实我儿子不看书,一页书都不看。
潜意识里,我不希望老沈认为我是个读书人。我希望他把我当成保姆。
老沈翻了翻书,就把书放到桌上了。
我心里暗叫不好,因为我的书我都签名了,末尾一个红字,说明了书的主人是我,不是我的儿子。
我收拾好床铺,刚要爬到床上去,老沈狐疑地问我:“你们家有点冷,多少度啊?”
老沈四处打量一下,说:“这都要过年了,往年的过年期间供热特别暖和,我们家现在26度,你们家多少度,20度好像都没有。”
老沈走到墙边,他看到墙上挂着一个温度计。我知道温度计上显示房间里的温度是19度左右。
老沈看完温度计,狐疑地看向我:“你们家温度有问题啊,这也不是老楼啊,温度怎么会这么低?”
我把墙边的电暖气推过来,插上电,打开开关,电暖气发出轻微的几声响,随即,房间里的温度慢慢地热起来。
老沈说:“你靠这个取暖吗?”
我不太喜欢老沈看来看去,问来问去。
我说:“这东西挺热乎的,怎么了?”
老沈说:“它不是不能取暖,但你不能一天全开着它吧,一旦关了,房间里就冷,这忽冷忽热的,对你腰部腿部都不好。”
老沈又去客厅看看,估计是在感受客厅的温度呢。
然后,他走进卧室,对我说:“我明天去供热公司找找人,来查查地热,是不是管道哪里堵上了,温度怎么这么低。”
我只好实话实说,说我家里今年没有供热。
老沈恍然大悟:“前两次我来,就感觉房间里有点凉,我也没有多想,你咋不供热啊,你还腰疼腿疼,冬天受凉最要命了。”
我说:“我今年在做一种实验,想看看一个人如果不购物,没有过分的消费,一年最低消费究竟能有多少?所以,就没供热——”
老沈说:“这不是瞎扯淡吗?”
看老沈还要说下去,就我截断了他的想法:
“沈哥,你一会儿不还得走吗,那就开始吧,我需要趴在床上吗?”
说完这话,我心里暗笑,难道还有其他姿势吗?
老沈见我不想进行供热的话题,他也没再多说。
幸亏他没再多说。
老沈搓热双手,轻轻地按压着我的腰部,他说:“这个力气行吗?”
我说:“行。”
老沈的力气又大了一些,问我:“这个力气行吗?”
我说:“稍微有点大了。”
老沈找到一个合适的力度,一边揉搓我的腰部,一边按压。
很快,我的后腰上感觉热乎乎的,挺舒服。
我有多久没有和一个男人这么近距离地接触了呢?很久了。
鼻子里嗅到老沈身上的味道,我有一点紧张和尴尬。
为了避免尴尬,我就没话找话:“你学过按摩呀?”
老沈说:“学过一点,年轻时候当兵,训练扭伤过,就跟着战友学的按摩。”
房间里越来越暖和了,因为电暖气打开了,也因为房间里多个人吧,也增加了一些温度。
我也比较放松了,正准备和老沈聊聊家常,大乖却无端地生事,冲着老沈汪汪汪地一个劲地叫,还是大叫。
这大半夜的,大乖这种叫法,明天楼道里的人就该排队质问我。
我急忙吆喝大乖,让他不要叫。
但大乖不是那种纯种狗,他没有受过任何训练,他就是一只普通的杂毛狗,这种狗脾气倔,不服管束,容易翻脸。
我怎么吆喝,大乖都不听。
最后,大乖还一跃,跳到床上,他很凶地冲着老沈吠叫。
老沈哄劝大乖:“你怎么了?小家伙,对我不满意?”
很奇怪,老沈一旦停止给我按摩,大乖就不叫了,但他也戒备地看着老沈。
老沈一旦继续给我按摩,大乖还冲他很凶地叫——
我明白了,我的大乖呀,这是在保护我呢,他以为老沈给我按摩是在打我,所以他才跳上来冲老沈叫,让他停止对我的“伤害”。
大乖跟我在一起13年了,他把我当成了他最亲的人,他在保护我。
老沈也明白大乖的意思,他稀罕地看着大乖,想伸手去摸大乖的头。
但大乖这回不理他了,嗓子眼里哼哼着,随时准备大声地冲他叫。
老沈自我解嘲地说:“要是对你有点想法,大乖还不得上来给我几口啊?”
我笑笑,没说话。
老沈不得不告辞,他在房间里已经超过半小时。
时间可真快啊,欢乐的时候总是眨眼之间就没了。
送老沈到门口,老沈的两只眼睛注视着我,忽然情不自禁地伸出双臂抱住了我,抱得很用力。
我心里动了动,两只手犹豫着,要不要抱住老沈,脚边的大乖又用力地冲老沈汪汪地叫起来。
老沈急忙松开我,推开门走出去,他见大乖不叫了,就低声地对我说:“你是不是故意的?在我来之前你就跟大乖打好招呼,我有点过格的动作就冲我叫?”
我笑了,不解释,目送老沈下楼。
锁上楼门,从地上抱起大乖,我用头轻轻地蹭着大乖的头,安慰他,也是感激他。
听到楼门响,老沈从楼里走出去了。
我抱着大乖来到南窗前,看到老沈走过楼门前的甬道,向停在远处的车子走去。
小区的路灯下,老沈回头,向我的楼上看来。
我站在窗口,向楼下的老沈摆摆手。老沈又站了有三秒钟,转身走了,消失在暗夜的尽头。
恍惚有种回到年少时的感觉,他没来时,我满怀忐忑。他走了,我满心惆怅。
岁月无痕,将我的容颜从25岁,翻转了个,变成了50岁,不,已经是51岁。
这是一条单行道,没有回程的票。
我的人生如果幸运,还有30年,40年,我也早已进入下半场。
剩下的几十年,是不是应该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