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辗转,崔莹因为淋雨太久,竟发起了热。天蒙蒙亮时,她已经神志不清,双颊泛着不正常的潮红,嘴里不停呓语。
"愿我如星君如月..."
她喃喃念着,这是她曾作过的一句诗,当时李宽和了下阕,"夜夜流光相皎洁..."两人是何等的浓情蜜意。
绿翘急得直掉眼泪,连忙派人去请太医。
太医诊脉后,眉头紧锁:"娘娘是寒气入肺,需静养调理,切勿再受刺激。"
他开了药方,又叮嘱道:"风寒在身,娘娘又心气郁结,这病怕是一时半会好不,须得小心侍候。"
绿翘送走太医,回头看见崔莹又在呓语,这次念的是《九歌·少司命》中的句子:
"悲莫悲兮生别离,乐莫乐兮新相知..."
......
"什么?慧嫔病了?"
李宽从奏折中抬起头,眉头紧锁,"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王德低头禀报:"禀陛下,今早太医去诊的脉。"
"说是慧嫔娘娘淋雨受寒,高烧不退。"
"怎么现在才报?"
李宽猛地拍案而起,案上的茶盏被震落在地,摔得粉碎。
王德吓得跪倒在地:"陛下息怒!奴才该死!"
"是奴才看陛下政务繁忙..."
"是谁给你的胆子,敢作朕的主?"李宽冷笑一声,"备伞,朕要去文渊阁。"
"陛下,外头雨大,不如..."
"朕说,现在就去!"
李宽不顾劝阻,亲自撑伞冒雨前往文渊阁。雨水打湿了他的龙纹靴,溅起的泥水弄脏了袍角,他却浑然不觉。
文渊阁内静悄悄的,只有药香弥漫。
李宽推开门,看见崔莹躺在床上,面色惨白如纸,唇瓣干裂得渗出血丝。枕边放着一本翻开的《楚辞》,正是《少司命》那一页。
李宽心头一颤。他轻轻走到床前,发现崔莹即使在昏迷中,眉头也紧锁着,仿佛承受着无尽的痛苦。
"水..."崔莹微弱地呻吟道。
李宽连忙倒了杯温水,小心翼翼地将她扶起:"莹儿,来,朕喂你喝水。"
崔莹半睁着眼,神志不清地将李宽错认为侍女:"绿翘..."
"把...把《楚辞》拿来..."
"爱妃都生病了,怎么还惦记着《楚辞》。"李宽轻声道,用湿帕子擦拭她额头的冷汗。
这时太医端着药进来,见皇帝亲自照料,吓得差点打翻药碗。
李宽接过药碗:"朕来。"
他小心地舀了一勺药,吹凉后送到崔莹唇边:"莹儿,该喝药了。"
崔莹迷迷糊糊地喝了一口,苦得皱起脸:"不要...太苦了..."
"乖,喝完朕给你蜜饯。"李宽不自觉地用上了哄孩子的语气。
喂药间,李宽不小心碰倒了药碗,一些药汁洒在枕头上。
他连忙掀开枕头想更换,却意外发现下面藏着一叠诗稿。最上面一首写着《御前和陛下春夜宴桃李园序有感》。
李宽轻轻展开,发现全是崔莹为他写的诗——
有和诗的,有借景抒情的,字里行间都是不敢宣之于口的情意。一首《无题》尤其让他心头震动:
"深宫寂寂锁清秋,独对残灯忆旧游。"
"愿化君前一支烛,为君燃尽泪始休。"
......
李宽坐在床前,静静看着崔莹的睡颜。
两年来,与这位才女相处的点滴浮上心头——
雪夜论诗,她一句"梅须逊雪三分白,雪却输梅一段香"让他拍案叫绝;
春日赏花,她即兴作赋,文采飞扬;
每每批阅奏折至深夜,她总是适时送来亲手熬的羹汤...
他忽然意识到,后宫佳丽虽多,唯有崔莹能与他在精神上共鸣。
冯婵温柔体贴,却不懂诗文;
程铁环直率可爱,却不通文墨;
萧玉妩媚动人,却只知歌舞...
李宽轻轻抚摸着那些诗稿,低声道:"原来...你一直..."
崔莹在梦中不安地动了动,一缕青丝粘在汗湿的额前。李宽伸手为她拨开,指尖不经意触到她滚烫的肌肤,心头一颤。
夜晚,崔莹在高烧中挣扎着醒来时,第一眼看见的是坐在床前的李宽。
她以为自己还在梦中,眨了眨眼,发现帝王真的就在眼前,正专注地看着手中的纸张。
她定睛一看,顿时如遭雷击——
那是她藏在枕下的诗稿!
"陛...陛下..."
崔莹挣扎着要起身行礼,却因虚弱又跌回枕上。
李宽连忙按住她:"别动。"
他的指尖触及她滚烫的手腕,两人都是一怔。
崔莹看见散落的诗稿,羞耻得无地自容:"让陛下见笑了..."泪水在眼眶中打转,却倔强地不肯落下。
沉默片刻后,李宽轻声道:"爱妃曾说过..."
"《九歌》里,你最喜欢《少司命》。"
崔莹愣住了。枕边翻开的《楚辞》正好停在《少司命》这一页,这是她最爱的篇章,两人曾多次在闲聊中提及。
"秋兰兮麋芜,罗生兮堂下。"李宽缓缓吟道,目光灼灼地看着她。
崔莹不自觉地接了下去:
"绿叶兮素华,芳菲菲兮袭予。"
声音虽弱,却字字清晰。
两人相视一笑,一种无言的默契在空气中流转。
李宽为她掖了掖被角,指尖无意擦过她耳垂:
"爱妃可要快点好起来。"
他俯身在她耳边轻声道,温热的气息拂过她耳际。
"朕下一个就召你侍寝"。
崔莹的耳尖瞬间红得滴血,心跳快得几乎要冲出胸膛。
李宽轻笑一声,起身离去,留下崔莹一个人在床上,捂着发烫的脸,不敢相信刚才发生的一切。
窗外,雨不知何时已经停了。
一缕阳光穿透云层,照在床前的地板上,明亮而温暖。
待李宽走后,绿翘收拾着药碗,眼角眉梢都是掩不住的笑意。
"娘娘,您可没瞧见,陛下刚才那副着急的样子——"
"听说您生病了,陛下马不停蹄赶来,身上都被雨水淋湿了好多..."
"奴婢在宫里这两年..."
"还没见过哪位主子能让陛下如此上心呢!"
崔莹靠在软枕上,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被角,那里似乎还残留着李宽指尖的温度。
她垂下眼睫,不敢让绿翘看见自己发烫的耳尖。
陛下他......竟为我屈尊至此?
记忆里,那个高高在上的帝王,从来都是冷峻威严的。
朝堂之上,他杀伐果决;
御书房里,他批阅奏折到深夜也未曾喊过一声累。
可今日,他却亲手端着药碗,一勺一勺喂到她唇边,甚至在她呛咳时,用帕子替她擦拭唇角。
那样近的距离,她甚至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龙涎香。
他会不会......觉得我狼狈?
她烧得糊涂时,似乎还说了许多不该说的话。
那些藏在心底的诗,那些不敢宣之于口的情愫,会不会......被他察觉了?
一想到这里,崔莹便觉得脸颊更烫了,连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
可更让她心跳失序的,是他临走时的那句话——
"好好养病。"
"等你好起来......"
"朕下一个就召你侍寝。"
侍寝?下一个就是她吗?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崔莹便忍不住攥紧了锦被。
她自幼读圣贤书,学的是端庄持重,可此刻,胸腔里那颗心却跳得毫无章法,像是要冲破什么束缚一般。
——崔莹,你疯了吗?
——那是帝王,是天子,是注定要三宫六院的人。
可即便理智如此提醒,她的心却仍旧不受控制地雀跃着。
她想起他低沉的嗓音,想起他指尖拂过她额发的触感,想起他说"《九歌》里,爱妃最喜欢《少司命》"时,那双深邃的眼眸里映出的,全是她的影子。
——陛下记得。
——他记得我曾提过最爱《少司命》。
一股酸涩又甜蜜的情绪涌上心头,崔莹将脸埋进掌心,无声地笑了。
——原来,陛下也会......将我放在心上吗?
窗外,暮色渐沉,一缕晚风拂过,吹动了案几上的诗稿。
那上面,是她曾和李宽共同写下的诗句——
"愿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洁。"
而今夜,她终于敢奢望。
或许......
星月,终有相逢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