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中原与南海相接之处,儋州的热闹不输崖州,这些年来此的生意人络绎不绝,他们几乎都选择在这里落脚,反倒是去崖州的并没有多少。
但陶珑两次来南海,都目标明确,就是奔着巡抚府衙去的,是以每次都过儋州而不入,到如今才正经去了趟。
陶珑有心想进城转转,但考虑到这次简装出行,自己除了雯芳和一个护卫外什么都没带,便还是决定直接去找那个传言里的传教士。
出发之前,雯芳还很不满地冲陶珑抱怨,怀疑梁椟就是想骗她单独出去……谁知道消息是真是假呢?
陶珑哭笑不得。
虽然梁椟此人“前科累累”,但实在犯不着在这种小事上诓她。不然图什么?
就连透露这个消息给自己,陶珑都觉得他是为了还人情——到底是自己出面走动关系,哪怕大方地同意她合股,但若是没有她,也未必能成这桩生意。
何况,就梁椟现在这德行……若真是按雯芳的说法,难道他是想和自己“旧情复燃”?这话说出来,只怕梁椟自己都要发笑。
所以这条传教士和织机的消息,陶珑是不怀疑的。何况梁椟还打听出了这位传教士的具体地址,实在做不得假。
出发时,陶珑还十分笃定,但真到了地方,她忍实在不住看向梁椟。
“……你确定是这儿?”
面前这栋高架茅草屋,只怕自己吹口气就要散架,居然是传教士歇脚的地方?
不是陶珑大惊小怪,实在是她在京城和金陵见过的传教士,他们大都携奇珍异宝而来,借以交换一个留在大齐的资格,而后便是和当地的官员富户打好关系,站稳脚跟。
这些传教士,只分有钱和富得流油的,教堂修得富丽堂皇是必须,自己的住所也断不能落下——总之,二少吃寒酸的,当真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迟疑间,几个土著打扮的当地人朝茅草屋走来,他们都还带着农具,约莫是刚种完地。
为首的中年人不解地看向陶珑他们,用不甚标准的官话问:“你们,来找詹大夫?”
陶珑想起来了,梁椟说过,传教士给自己取的大齐名字,好像是叫詹诚。
她点点头,“对,我听说这边都在用新法子织布,就一路打听过来。老乡你们这是……?
中年人看她如此客气,又说自己只是对那个织机感兴趣,身上原本的戒备顿时消散,憨厚地笑了笑,“詹大夫看病厉害,还不收钱,我们都找他看病。”
所以还真没来错地方。
陶珑心情复杂地又看一眼屋子,这才道:“来之前就听说詹……詹大夫是有名的善人,今日来看,果真如此。”
见中年人好像没太听懂她这话的意思,陶珑连忙笑笑,“你们看病要紧,先去,我等詹大夫忙完了再找他。”
那几人点点头,和善地与她点头致意,便伸手敲敲门,进了屋子。
陶珑看向拴在不远处吃草的马,问梁椟,“你有没有打探到这位詹大夫的底细?”
梁椟摇头,“去年才来的,据说官话讲得不错,估计在大齐待了有段时间,只是以前不在这边。”
这点陶珑自己都能猜的出来,哪里要梁椟来讲?
她没好气地暗自翻了个白眼,也敲门进去,叫雯芳和护卫在外面稍作等待。
房里的陈设看着倒没外面那么寒酸,却也没强到哪去。
屋子不大,只分里外两间,詹诚平时给人看病应当都在外间,小小的地方里居然已经挤了七八个人,可称人满为患。
而且,见多了京城有钱人手里的西洋玩意儿,如今一打眼看到真正的西洋人房里没半点洋货,陶珑甚至有点恍惚。
再看一身大齐读书人打扮,还梳了个标标准准的发髻的詹诚,陶珑彻底傻眼了。
印象里,为了表明自己传教士的身份,和对自己信仰的“虔诚”,这些西洋来的传教士们大多会选择一直穿着自己带来的教会服饰,须发也力求与从前一致,生怕别人不能一眼看出他们的与众不同。
詹诚这么接地气的,大齐只怕还是头一个。
陶珑不太能看得出西洋人的年纪,只是看詹诚鬓发已有斑白,想来至少也是四五十岁。
她仔细观察詹诚给人看病的手法,居然也不是京城这些传教士搞的什么扯淡放血法,而是正儿八经的大齐医术。
陶珑一时咋舌,只觉得这位詹大夫实在是太过鹤立鸡群,叫人有点看不懂。
前面进来的几个当地人,都是干活时被毒虫咬了,詹诚只看两眼就心里有数,拿出瓶药粉,用标准的官话小心叮嘱如何使用,又交代了忌口,这才目送他们离开。
“……姑娘也是来看病?”
一个晃神的功夫,屋里等待的人居然就剩陶珑和梁椟。陶珑眨眨眼,没有半点不自在,确认自己后面没人后,大大方方坐在詹诚面前,道:“在下是金陵来的商人,姓陶,听说您手里有一种全新的织机,所以……”
詹诚面色冷淡下去,不卑不亢道:“不知您是何处听说的,但我不做生意,怕是要叫您跑空了。”
陶珑:“看一眼也不行?”
詹诚放下手里记录问诊内容的毛笔,“我们村不少百姓都在用,您可以借他们的东西一观。”
他好像很讨厌商人。
陶珑在心里下了定论,轻笑道:“虽然我是个商人,但好歹也是季巡抚承认的第一个商户,这点能否叫您姑且放下点戒心?”
听她搬出季知礼,詹诚终于舍得正眼瞧人,脸色稍霁,“您是孙氏的东家?”
看来自己这两年在南海做的“小本生意”也不是真像孙颍说的“拿钱打水漂”,至少口碑还是有几分的。
陶珑索性将要在南海开设工坊一事大概说了遍,晓之以理动之以情,“我没想过要买卖您手里的技术,您甚至不必叫东西过我手,届时工坊建成,能叫织工们用上这更快的织机,不是也更轻松些?”
詹诚半掀着眼皮,一双浅色的眼珠掩在眉骨打下的阴影里,叫人看不清情绪,“您也不必拿这种话哄骗我,同一时间更高的产量不会减少人们的劳动时间。”
陶珑:……
她真的不喜欢和太聪明的人打交道。
陶珑叹了口气,“是,我的确存了私心,毕竟商人逐利,总不能做赔本买卖。但无论如何,这种产量更高的织机能得到推广都是好事,不然您也不会把它传授给当地百姓不是?”
这一番话可称推心置腹,詹诚神色略微松动。
只是他正要说什么,又有几个村民推门进来看病。
陶珑识趣地起身退到一边,静静等詹诚忙完,才打趣道:“不瞒您说,刚到门口,我真以为自己走错地方了,实在没想到大齐还有您这样特立独行的传教士。”
詹诚见她主动转移了话题,从善如流道:“特立独行算不上,不过是希望能为大多数人做一点贡献罢了。”
“您是在大齐待了有些时间吧?听您官话,比不少南海人都标准。”
詹诚似笑非笑地问:“姑娘,您是在打探我的来历?”
陶珑大喇喇道:“是,因为我想不通,您为何要来这穷苦地。”
“这样的事在你们大齐也不罕见吧?”詹诚起身整理起柜子里的草药,“古时不就有僧侣为了传播他们的信仰渡海去东洋,结果十不存一……我做的是无非是和他们同样的事。”
说罢,还在胸前做了个奇特的手势,似乎是他所信仰教派的祷告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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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但您的‘同伴’们,似乎不这么想。”陶珑眨眨眼,“他们是觉得,打通官员那一层关系,更有利于传播信仰?”
詹诚垂下眼,冷淡道:“他们怎么做,是他们的选择。在我看来,生活在底层的大多数百姓,远比你们这些商人和那些高管需要救赎。”
陶珑不置可否。
她不信神佛,也理解不了詹诚自称“为了传教而来到南海”的行为——但所谓“君子论迹不论心”,他既然是行善事,那出于其他目的又何妨?
“姑娘姓陶?”詹诚像是想起了什么,突然发问,“……金陵福记的东家?”
陶珑一愣,不明就里点点头。
詹诚轻叹一声,“三年前,您曾收留帮助了不少明州的灾民,那时我也在明州。没想到,居然就是您。”
别说是他,就连陶珑自己也没想到,他们两人居然还有这缘分。
三年前,也就是她刚离开京城,准备去往金陵的时候。彼时明州闹洪灾,冲毁了一座堤坝,百姓本就流离失所,当地的官员还互相推卸责任,致使灾情进一步扩大。
陶珑本就是路过,要插手其中又麻烦又没必要,但当时的情形实在触目惊心,她犹豫再三,拜访了明州当地所有受洪水侵袭的寺庙,表示自己愿意出资修缮,但他们得雇佣当地灾民做工,不仅要给工钱,还要保证灾民一日两餐。
她给钱给得大方,此举又是实打实的善事,五间寺院都欣然接受陶珑的提议。
尽管她难得动了恻隐之心,愿意伸出援手,却也不想只是设棚施粥——陶珑毕竟不会一直待在明州,粮食总有不够的一天,何况自己挣饭吃,总是叫人心里更舒坦些。
在明州停了半个多月,确认愿意来干活的灾民都过得不错后,陶珑这才离开。
商号的名字“福记”,也是当时寺院住持问她以何名义行善时,陶珑一拍脑门想到的。
这些陈年往事骤然被提起,屋里还杵着个静静不说话却一直支着耳朵的梁椟,陶珑难得有些不好意思,轻咳一声道:“并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何况,我也算借此第一次打出福记的名号,无论如何都不亏。”
詹诚摇头,“你们大齐有句话,说‘君子论迹不论心’,无论您处于何种目的做了这些事,明州百姓都会记得您的义举。”
自己在心里评价对方的话,反被詹诚用来评价自己,陶珑心情有些复杂。
但她很快意识到,詹诚态度软化了不少,眼下正是趁热打铁的好时机。
“我知道您的顾虑,但正如季巡抚的‘约法三章’——做织工是无论如何都不会影响到田耕的,至少眼下还不会。何况,即便没了您手里这种织机,日后难道不会有人研究出其他的工具吗?这些技术,都是要一代代发展的,若只是担忧,那我们现在不都还是些茹毛饮血的家伙?”
陶珑一番话说得口干舌燥,眼巴巴看向詹诚,希望他能给出肯定的答复。
“您是我见过最特别的姑娘。”詹诚十分真诚地夸赞道,“若是我总能碰见您这样的人,或许就不会像现在这样,对大多数人心存警惕。”
说罢,他转身走向里间,似乎是去拿什么东西了。
陶珑好整以暇等待着,却感觉梁椟从背后凑近了些。
她还以为梁椟会说些什么,没想到对方只是单纯地站过来。
也不知这人又犯什么病,陶珑懒得搭理,直到看见詹诚拿着个巴掌大的小玩意儿出来。
还不等她先开口,詹诚看过来时愣了片刻,试探地问:“方才是我招待不周,还没来得及问,那位公子,是您的丈夫?”
陶珑:……
她糟心地回头看了眼几乎要贴在自己身上的男人,好像猜到他这么做的原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