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辅导员有什么事,曲涵战战兢兢的,上楼的几步像走了一个世纪,每一步都在自省。
“老师。”她叩门。
齐雪薇招手:“进来坐。别紧张。”
齐雪薇拿出两张助学金申请表:“你的申请表少三个公章。麻烦你补齐一下。”
“啊?”
“对。你申请的是特困助学金,还有学费减半,要比别人多三个公章。你在104寝?”
“是的。”
“你去106找她。她和你是一样的情况。你可以去问她那三个章要找谁盖。”
“好的。谢谢辅导员。”
“不客气。”
“这个表要什么时候交呢?”
“尽快吧。你问清楚,可以寄回家让家长帮你去盖,也可以等国庆回去盖。你交上来,我才能帮你去申请。”
“好的。”
申请表上有院长和辅导员的签章,若是弄丢,补办很麻烦,妹妹年纪小,不懂去哪盖章,妈妈很忙,曲涵没想麻烦她,将表格收好,准备国庆回家去盖章。
—
九月的最后一天,下午是两节连堂实验课,曲涵把实验书都翻烂了,每个步骤都烂熟于心,提前完成实验。
她举手:“老师。我实验做完了。我买了回家的大巴票,能提前走吗?”
得到允许后,她拆解实验器材,擦洗台面。
孙思敏靠过来:“你回家别忘了给我带东西噢。”
“什么?”曲涵懵圈。
孙思敏提醒:“蒲公英啊。祛痘的。之前咱们说好的。”
“对对对。”曲涵拍脑门,这段时间忙着问助学金盖章的事,把答应的事忘了个干净,“我会的。我走了。”
明明离开才一个月,提着箱子下车时,曲涵竟有点恍惚。下过雨,村里的泥板路坑坑洼洼的,积着小水洼,轮子压过路面,像洒水车经过,污水飞溅。走没两步,裤脚沾了许多泥点子。
曲涵弯腰挽起裤腿。
回家的路这么长吗?
她站在家门口望着延绵的山路,好像才走了一会就到家了,可转身已看不见大巴车的影踪。
“是姐姐!”妹妹放下手里的东西,推开院门,趴在院角的黄狗一骨碌爬起来,跟着妹妹往外跑,绕着曲涵的裤管摇尾巴。
“姐姐回来怎么不和我说!”妹妹噘嘴,两手环胸,气鼓鼓的。
曲涵掏出个棒棒糖贿-赂:“我回自己家还要提前打招呼啊?”
妹妹眉开眼笑地接过,拆开包装纸,含在嘴里咬。
“妈妈在家吗?”
“在的。”
“在后院磨豆子。”她指着后屋,“姐,我要上山采蘑菇,你要和我去吗?”
“不去。我找妈妈有点事。”
“那我走了。”妹妹低头叫,“大黄,我们走。”
“等等。”
“怎么了?”
“帮我摘点蒲公英。”
“ok~”
曲涵放好行李,脱掉外套,往后院走。
家里的磨盘换了个电动的,老旧的二手货,但胜在便宜,买回来后,林秀娟骑车去镇上电器城买了个新电机,装上后和新的差不多,就是启动时,吭哧吭哧的,前院后屋都听得见,有点吵。
“妈。”
第一声,林秀娟没听见。
曲涵扯着嗓子:“妈!”
“哎!”林秀娟关掉电磨,“这么快就回来啦。你怎么不给我打个电话,我让爸爸骑车去车站接你。拿着行李箱不好走吧。瞧你,裤腿全是泥点子。”
林秀娟拿布弯腰要给她擦。
曲涵接过抹布自己擦干净:“等爸爸来,那得等到啥时候啊。”
父亲对她的事不上心,经常是今天答应明天变卦,起初,曲涵很生气,现在已经习惯了,渐渐地她不再去找他,什么事都自己解决。
“妈。我那天跟你说盖章的事,你弄明白了吗?”
“就是要户口本复印件去村委会办个东西呗。”
“对。”
“我和你爸说了。”
“户口本呢?”曲涵摊手。
林秀娟面露难色,支支吾吾的:“你去问你爸要吧。”
曲涵有种不祥的预感:“爸在哪呢?”
“在李叔家打麻将。”
“啧。”
曲涵最不爱去那,隔壁李叔连着生了三个儿子,曲世中羡慕得不行,在家没事就坐在屋里叹气,说真命苦,只有三个女儿,没个男丁。自己的女儿哪里都不好,但别人家的儿子却稀罕得狠。
“爸。”曲涵站在院门口喊。
李婶招呼:“涵涵进来坐呀。我正炖鸡蛋羹呢。一会给你盛一碗。”
“不麻烦了。我找我爸有事。”
“成。那我给你去叫。”
曲世中的屁股像是钉在板凳上了,怎么叫也不出来,反倒叫曲涵有话进来说。
曲涵硬着头皮走进去:“叔叔伯伯好。”
几个人坐在桌边搓麻将,竹牌碰竹牌,稀里哗啦的,吵得人脑子疼,其中有个大烟-枪在吞云吐雾,曲涵拽过一把扇子扇风。
“你有什么事啊?”曲世中手和眼不离牌桌。
“爸。我要户口本。”
“要干嘛?”
“办助学金。妈不是和你说了吗?”
“别读了。”曲世中终于舍得放下麻将牌,“李叔。替你联系了家职业学校,去读两年就能考会计证。”
“什么?!”曲涵不敢相信,转头剜了眼李叔,“你跟我爸说什么了?”
李叔委屈:“我是为了你好啊。”
“不让我读大学是为我好?”
“你读那个化学有什么用,就业率多低啊。”李叔解释,“会计好啊。马上能就业。还不需要读四年。我家二小子就是考了个会计证,现在在厂里当记账员,一个月工资不低哩。”
“因为你儿子考不上大学。想读也没机会。”曲涵回呛,扯着曲世中往外走,“爸。你别听他胡说。他懂什么啊!”
李叔脸上青一阵红一阵的。
旁边人解围:“涵涵,你别这样。大家都是乡里乡亲的,谁会害你啊。有话好好说。”
曲世中因为没儿子抬不起头,这刻好像找到点自信,扬起脸瞧热闹,过了好一会,才说话当和事佬:“涵涵,不许没大没小的。”
“你跟我来。”
他拉着她到外面的磨盘边。
他坐着,翘着脚。
曲涵站着,颇为无语,刚要说话,被他拦住:“李叔说的也不是完全没道理。”
“有什么狗屁道理。”
“你读化学能做什么?”
“可以当老师啊。”
“师范生早把老师的名额挤满了,哪有你的份。再说你们那个初中,数学老师是她爹妈花大价钱塞进去的。咱家哪有那些钱给你买个老师的工作。”
“因为她没文凭。只能走后门。”曲涵挺起胸膛,“我有文凭啊。我可以考教师证的。”
“要是考不上呢?”
“我能考上。”
“考上一定能当老师吗?”
话题又转回来,曲涵烦躁得很:“当不了老师,我还能……”她一时噎住,半晌才说,“工作很多啊。我可以当实验员。去工厂。去车间。去生化类的公司。”
这回懵圈的轮到曲世中。
他瞪着一双无知的大眼睛:“咱们扶民镇还有这样的单位?”
“我为什么要在镇里工作啊?我可以在海和就业,也可以去外省,全国那么多城市,我就不信找不到一份工作。”曲涵雄赳赳气昂昂,腰杆挺得笔直。
曲世中却蔫了,靠在磨盘边,单手支着脑袋,不知在想什么。
李叔的话,他从来都是听一半信一半。李叔不想让曲涵上大学,也许有嫉妒的成分,但也不完全是。隔壁王家的闺女,是村里第一个考上大学的,家里砸锅卖铁供给她读书,她毕业远嫁,家里只留下老两口拉扯一个小儿子。村里好几户都是如此,女儿越有出息越薄情。
曲世中没儿子,就指望三个闺女养老。他希望曲涵嫁个近点的,知根知底的男人,女婿也算半个儿,夫妻俩一块照顾他。
曲涵翅膀硬了,飞远了,谁管他?
还有一样,大学学费多贵啊,第一年就把家里的牛、羊卖了,今年卖了这些,明年卖什么。读技校可以免费的,只要两年,毕业还给介绍工作,这多好。
原本他对曲涵会不会飞远只是怀疑,这刻确信了,更不愿意掏钱送她读大学。
“不行。咱家没儿子,地不如别人家多,收成也不如别家。我和你妈身体都不好,家里还两个妹妹要养。没闲钱供你读大学。你赶紧退了回来读技校。”
“爸。没闲钱,你更要帮我办助学金。拿到助学金,读大学就不用那么多钱。”
“不行。一毛都没有。”曲世中打定主意不给她办这些,想让她知难而退,早早退学回家。
“爸!你给我办这个。剩下的钱我自己去打工去赚。不会要你的钱的。”
“不行。”曲世中再次拒绝,这次比前一次更坚定。他两手背在身后,走出院门,骑车走了,任由她怎么扯着嗓子喊也不回头。
曲世中骑车躲到外村亲戚家了。
曲涵在家里翻了个底朝天也没找到户口本,无助地坐在地上哭:“妈。你真的不知道户口本在哪吗?”
林秀娟摇头:“一直是你爸收这些东西。”她拿凳子,爬上衣柜,在角落找出一个信封,拍落灰尘。
曲涵擦掉眼泪欣喜地凑近。
林秀娟拿出里面的东西,曲涵的心凉掉半截。
林秀娟说:“这是妈去工厂做兼职攒的。前些年,给姥姥治病用掉不少,还剩这一千块,你先带去用。等你爸回来,我再劝劝他。你别哭,别着急。会有办法的。”
“我去村委问问。”
曲涵拿着申请表骑车去村委,怎么哭,怎么求,那人都不给她盖章,说必须得有户口本复印件和家长签字,都要备案走流程的。
“流程是死的。人是活的。你先给我盖章,手续我后面补行吗?求求你了。”
“你别让我们为难行不行。”
“唉。”
曲涵失落地往回走。
路上,手机在口袋里震动。
辅导员发消息来通知她,这个月10号是最后期限,一定要把申请表交上来,否则就没法申请这个学年的助学金。
她不知道怎么回辅导员的信息。
捏着手机,坐在路边愣神。
手机又响了。
是孙思敏打来的。
曲涵心乱如麻,没心思闲聊,任由她打,不去接听。
铃声响了一遍又一遍。
宿舍这边,孙思敏皱眉:“怎么不接电话呀?”
安若仪嚼着薯片:“可能在忙?这个季节是不是农忙啊?”
“啊?我不知道啊。”
“我也不知道。我听隔壁寝说的,回家帮爸妈干农活去了。”
“那我……”孙思敏不好意思,“早知道不让她帮我摘蒲公英了。”
“你打给她干嘛?”
“我要买笔芯。买一百支送五十支。我看涵涵在搜这个,问她要不要一起买。”
“又不是急事。你明天再给她打呗。”
“我昨天打,她就没接。”
孙思敏继续打:“真担心啊。在干什么呢。”
铃声不知疲倦地响了一遍又一遍,曲涵觉得不接不行了,划开接听:“喂?”
“你终于接电话啦!!”孙思敏在电话里又叫又喊,“你昨天没接。今天又不接。真担心死我了。你要是因为给我摘蒲公英出什么事,这辈子我睡不着觉了。”
曲涵笑:“不会。我摘好了。晒着呢。过两天我带给你。”
“你什么时候回来啊?”
“呃……不一定吧。”
“你的事办完了吗?”
“……办完了。”
孙思敏聊到正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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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打来是问你要不要买笔芯。淘-宝店铺做活动。很便宜。”
“可以啊。买吧。我要三十支。”
“好。”
“思敏。”
“嗯?”
“淘-宝是不是什么都能买?”
“是啊。”孙思敏没有一点犹豫,“什么都行。小到挖耳勺,大到房子,都能买。你要买什么?”
曲涵愣住。
几秒后,随口胡诌:“给我妈买个手机。”
“有的有的。你不着急的话可以等电器节的时候买。”
“好。谢谢。”
挂断电话,曲涵在相册翻找东西。她想买的不是手机,而是公章。她不知道扶民村委会的公章长什么样,但应该和别人村委会的差不多吧?她下载了个P图软件,把同学申请表上的公章截下来,擦掉名字,换成‘扶民’。
她检查好几遍,确认看不出P图痕迹。
她在淘-宝搜印章刻录,有很多链接。
这是她第一次违-规,心跳如擂鼓,耳边有两个声音在吵架,左边说‘这是违-法的,努力兼职就能挣到学费不要做这种事’,右边说‘你是真的贫困户,真的被抓到,他们来查,看你符合条件不会说什么的’。
左边和右边互搏。
最后右边赢了。
助学金金额不小,足够她一学期的生活费,兼职能赚钱的总是有限的。她不想朝爸爸伸手,太难了,也不想让妈妈为难。
她真的需要这个。
也是真的符合条件。
哪怕被发现,学校一定会理解她的。
她找了家销量不高不低的,不那么显眼,也不用担心做出来的质量太差,她想了很多话术,如果店家问就说她是村委会的工作人员。
但店家没问,收到图就发来一个下单链接。
她点进去,填地址,填备注,下单付款。
一套操作下来,只需要三分钟,比她想的简单多了。可她的手抖个不停,两条腿都是软的,缓了好一会,才在路边找了根竹竿拄着走回家。
—
原本她打算在家待满七天,买了七号的回程票。可公章六号就寄到学校了,她改签车票,提着行李箱踏上回程的大巴。
以前,她最开心的事就是和妈妈坐大巴绕着山路去镇上赶集。
现在,她一点不喜欢这山路。她毕业以后,要去很远很远的地方,要离开这里很远很远。
到学校,她去取快递。取的东西见不得人,她也偷偷摸摸的,走一步,便左右看一眼,很怕遇到熟悉的同学。取到快递,她也没回宿舍,随手拆了,包装袋扔掉,拿出公章盖在申请表上。
申请表上的字是她让妹妹写的。
曲世中的字,她怎么都学不像。不如让妹妹替她写,妹妹还在上小学,字迹稚嫩,曲世中没读过什么书,写的字歪七扭八,和妹妹的幼体字差不了多少。
盖好印,她用布把公章包起来,放在行李箱底部,折叠申请表,贴身揣着,拉着行李箱慢吞吞地往宿舍走。
门一开,三个室友都在。
孙思敏跳起来:“我以为你要明天才回来!”
曲涵笑:“喏。蒲公英。”
“么么。”孙思敏亲她脸颊,“感恩。我马上去试。我昨天又冒了个痘。你瞧,这么大,好疼的。”
安若仪推开她:“谁有工夫看你的痘。”她帮曲涵把行李箱推到床边,“你那些东西办好了吗?我去化学楼自习的时候遇到辅导员了。她说她这些天都在化学楼,你一回来就去交表。”
“是嘛。我这就去。”曲涵拿出申请表。
安若仪瞄到:“你这公章盖糊了呀。”
曲涵定睛仔细瞧,边缘是有点糊,但影响不大,能看清公章的字。只是边缘的印油还没干,一看就是刚盖的,她瞬间心虚,面色煞白,把申请表迅速折叠,草草应付几句就出门了。
孙思敏眯眼:“她怎么了?”
安若仪摊手:“可能不想让别人问太多家里事吧。”
孙思敏叩沈镜的床铺:“你觉得呢?”
“什么?”沈镜摘掉耳机。
孙思敏扶额:“算了。听你的歌吧。”
—
从表格交上去的那刻,曲涵就开始失眠了,晚上睡不着,白天也不会犯困。课也听不进去,左耳进右耳出的,脑子里翻来覆去就只有助学金这件事。
她太害怕了。
直到辅导员在学生群里发消息说助学金审核通过,直到拿笔钱打到她的银行卡,直到她实实在在摸到红色的钞票,悬着的心才算落地。
孙思敏问:“涵涵,什么事这么高兴呀?”
“我的助学金发下来了呢!”
“对了。我给你带的蒲公英有用吗?”曲涵问。
孙思敏两手叉腰:“都过去一个月了。你现在才想起来问我这事。”
“有啊。”孙思敏转头,让她看左脸、右脸,“我的痘痘都不见了呢。真的好有用啊。”
“有用就好。我下次还给你带。”
“好呀!”
孙思敏手机响了。
她划开接听:“若仪?对,曲涵和我在宿舍。现在去?噢。好啊。”
“怎么了?”曲涵看她在收拾书包,也跟着收拾。
“辅导员要开会,让我们都过去呢。”
“开什么会?”
“说是抓到个作弊的?具体的我也没听清。估计是批评大会吧。不知道抓到谁了呢。”
“曲涵?”孙思敏的手在她眼前晃,“我跟你说话呢。”
曲涵两条腿软得没知觉了,背后冷汗直冒,耳朵像是渡上一层硬膜,什么也听不见。辅导员抓到她了,全系都要知道这件事了。
孙思敏催着她出门。
她扶着桌子站起来。
下一秒,身子却不受控地歪斜。
“曲涵!!”孙思敏在她耳边尖叫。
再然后,她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醒来,她躺在校医务室的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