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灯方才,”眠灯却没有注意到这微妙变化,看着岳灼华朗声道:“并未提及岳师姐你,而且你们又是谁?”
岳灼华不假思索:“你分明是要栽赃我和李石安!告诉我们里面有机缘的明明是你,如今你却把责任都推给我们,亏的你之前还说要对我效劳!”
从岳灼华跳出来不打自招开始,李世安面色已经不虞,此刻岳灼华口不择言,也不得不附和:“长老明鉴!弟子与灼华师姐……确实是受了闻灯师妹的挑拨蛊惑,一时鬼迷心窍,才犯下大错!请长老明察!”
直到岳灼华一口气骂完,李石安也撇清关系,眠灯才轻轻叹口气:“我却有此心。”
这话相当于变相地承认了。纪不言视线逐渐阴沉:“这么说,这件事是你主导的?”
眠灯微微摇头,低声道:“从前听宋长老是凝魄盏能再生造化,我的确想师傅再活过来,唤我一声小棠。可闻灯只是与两位师兄师姐一诉衷肠,排解哀思,却不知他们竟放在了心上,强行命我指路。”
眠灯眼睫低垂,烛火重重落在她淡薄肩上,衬得她有如瓷雕般的人物。徐徐道来,又联想到她为宋长老伤心吐血,一时堂内尽皆感慨叹息。
纪不言眼中微微动容,但门规法度如山。他沉吟半晌,抬手制止了岳灼华急急想争辩的动作,下了决断:“你们三人无视纪律,擅闯禁地,当罚。”
“岳灼华,李石安,面壁半年,不得踏出小竹峰半步!”
岳灼华神色肉眼可见的慌了:“纪伯伯,我还要参加七日后的试炼的!你不能这样,我以后不去禁地就是了。”
纪不言冷冷道:“犯下如此大错,还想参与试炼?灼华,你爹平时还是太惯着你了。”
岳灼华还要再辩,纪不言却制止了她,转看向眠灯:“闻灯,你虽非主谋,亦有失察、不报、意志不坚之过!罚你洒扫明镜台一个月。”
怎么听着她还要干苦力?明镜台这么大,她可干不了一点。眠灯下意识就想反驳,却听主座上温声唤道:
“纪长老。”
声音不大,却瞬间夺走了全场的注意力。
谢执白正百无聊赖地用指尖拨弄着棋盘上的一颗棋子,发出清脆的微响。他眼皮都懒得抬一下,仿佛只是随口一提:
“禁地密林那片区域,如今算是小苍山的属地。”他语气闲适得像在谈论天气,“闻灯误闯,说到底是对我这主人的不敬。”
他指尖的棋子轻轻落下,发出“嗒”的一声轻响:“况且明镜台弟子众多,想来也不缺她一个洒扫的。”
他微微侧头,目光随意地掠过纪不言,似在温声征询,却有让人不容置喙的压迫:“不如,让她去小苍山,权当给我赔罪。”
纪不言一想有理,点头应允:“那就去小苍山。”
眠灯:“……”
其实她觉得明镜台挺好的,真的。至少人多,热闹,安全……吧?
事情已经明了,禁地一事尘埃落定。
岳灼华和李石安被戒律堂弟子押解着离开明镜台。岳灼华却狠狠地剜了一眼眠灯,眼中怒火难掩,显然已气急败坏。
“闻灯,你当时不是那么说的,你说过你不会告发我们的!你出尔反尔!”
李石安拽住她的袖子,低喝道:“还嫌不够丢人吗?什么时候改改你那口无遮拦的毛病!”
岳灼华张了张嘴,被李石安一眼给瞪了回去,悻悻闭嘴。
眠灯充耳不闻,慢悠悠走着也不搭理她,待弟子们陆陆续续地退出去,她彻底停下脚步:“弟子想知道,应允弟子的归朴玉心,不知纪长老何时给我?”
“归朴玉心?”这四个字让纪不言本已缓和的面色骤然阴沉,眉间沟壑更深,“你见宿尺,就是为了这等闲事?”
这明明是顶顶的要事。
内心腹诽,眠灯面上却摇了摇头:“玉心乃宋长老本命灵器,可短暂提升五感,更能记录七日之事。”
“弟子以为,或许长老临终所见,亦存于玉心之中。”
“此等事,岂容你一个小辈过问!”纪不言语速极快,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玉心我已查验,毫无异状。宿尺乃心疾突发,骤然离世。”
绝非心疾。
眠灯眉梢微挑,却无意再辩。
这本就与她无关。
“看来小徒另有见解。”谢执白懒洋洋靠着椅背,指尖把玩着茶盖,“纪长老何不取出玉心,让我师徒二人开开眼界?”
“师徒”二字如巨石投水,令纪不言明显一怔。
若只是眠灯所求,他大可置之不理;但出自谢执白之口,分量便截然不同。
更令他惊异的是,这位素来不沾门派俗务的先生,今日不仅破例邀他品茶,此刻竟当众认下了这无名无分的徒弟。
纪不言握着戒尺,指节发白,仍是不允:“不过一些寻常事,何足道哉。”
“纪长老,”谢执白忽然轻笑,拾起案上残局的一枚棋子在指间转动:"你可知这璇玑局若换个解法……"
他将黑子重重落在棋盘边缘,"反倒能柳暗花明。"
眠灯亦附和道:“若宋长老真是枉死,纪长老又刻意无视,岂不是让他九泉难安?”
谢执白虽名与棋局有关,却从不下棋。这一落子,那困扰纪不言多年的死局,却绝处逢生,迎刃而解。
眠灯的话更让纪不言彻底动摇,思虑半晌,终是叹息着从芥子袋中取出归朴玉心。
那玉心状若古镜,背面雕花镂草,镜面却混沌不清。
“罢了!”
纪不言迅速划出一道符咒。镜面骤然光华大盛,旋即映出一座人间极尽奢华的风月楼阁。
画面流转推进,眠灯的神色变得微妙起来。
玉心之“眼”越过满堂莺燕脂粉,定格在一扇绮窗之后。一张巨大的床榻闯入视野,铺陈着水红妩媚的绸缎。
宋长老,正是倒卧在那张靡艳的床榻之上,更有一女子,酣睡其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