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后,清冷师尊是我前世死对头!》 第4章 事有蹊跷 纷扬的雪花,飘零的纸钱,弟子们惊愕瞪大的眼睛,李石安闻声骤然转身时脸上瞬间的错愕与随即升起的、深不见底的阴沉…… 一切都在眠灯急速放大的视野中定格。 眠灯在撞入李石安怀中的瞬间,猛地一扭腰身,硬生生改变了前扑的势头,一头撞在棺材上。 “咚——” 寂静山野里回荡着清脆的响声。 硬是撞了个七晕八素,眼冒金星,连棺材板都给她撞开来了。 一个带着几分惊讶和探究的男声响起,打破了死寂: “闻灯师妹?” 一抬头,那七八个弟子都围着自己,都十分不解她的出现。 李石安目光却如同带着钩子,一味地打量她:“你怎么会在这里?” 这下是躲不过了,眠灯心念电转,在撞得七荤八素的眩晕和胸腔翻涌的血气中,强行调动起十二分的演技:“我来为师……师傅送行。” 手一掐大腿,眼中生生是挤出几滴眼泪。 “送行?”一个弟子嗤笑出声,语气鄙夷:“宋长老的归朴玉心虽说是留给她了,但纪长老说了,只要闻灯不为宋长老扶柩,玉心就绝不会属于她。这不眼巴巴地就从小苍山过来了吗?演给谁看呢?” 竟有这种事,看来她来的正是时候。 眠灯泪汪汪地低头,神情越发楚楚可怜:“谢先生说师傅是横死,死因蹊跷。我……我这才连夜上山向他求教,想弄清楚到底是谁害了师傅,好……好为师傅报仇雪恨啊!我……我这一颗心,可是完完全全向着宋长老的!” 弟子们讥诮之色更浓,拜高踩低是人生常事,像闻灯这样守灵不见踪迹,此刻却哭天抢地“表忠心”的矫饰,在他们看来简直虚伪至极,让人不齿。 “既然如此,闻灯师妹可看出什么蹊跷了?” 众人的目光齐刷刷聚焦在眠灯身上。 眠灯这才低头,对上棺椁中宋长老那张面如金纸的脸孔。 弟子们早为他换好寿衣,神态安详,一看生前也是极为和蔼的老人。 眠灯久久不动,嘲讽声更多,更有甚者佯做关切:“棺材凉,师妹可别趴太久了着凉了,当心晚上宋长老关心徒弟,入梦来找你。” 眠灯暂时却没空搭理他们,眼睛中宋长老身上飞速掠过,竟发现了极不对劲的地方。 宋长老故去多日,身体丝毫不见腐败,只是模样苍老许多,鬓边出现了丝丝缕缕的白发。 这绝非自然衰老,倒像是……生命力在短时间内被强行抽干后留下的痕迹! “哎!” 就在以为眠灯装模作样够了的时候,眠灯竟直接将手伸进棺材里,忙喝止她:“闻灯你干什么?!” 然而动作未停,径直拨开了宋长老耳边白发。眠灯哽咽道:“只是想更清楚地看见……” 话音未落,眠灯顿觉灵海一阵滚烫,仿佛燃着一团火。 一张口,一口热血喷在宋长老的脸上。 她几乎要栽进棺材里,却仍凭着最后一丝倔强,硬生生将那句台词说完,声音虚弱却带着一种诡异的执拗:“……看见……我……师傅……” 起码要坐实她对宋长老的一番情真意切吧? 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了。 看着喷在宋长老脸上的鲜血,看着摇摇欲坠的眠灯,弟子们脸上的讥讽和轻蔑瞬间冻结,取而代之的是茫然、惊骇和不知所措。 他们面面相觑,一时竟无人出声。 短暂的死寂后,终于有人先回过神,声音带着几分慌乱和不确定:“闻灯师妹伤心吐血了!快!快送师妹回去疗伤!” 这一声如同打破了魔咒。 “对!对!快送师妹!” “我跑得快!我送师妹回去!” “胡说!我跟医堂的师兄更熟,我去!” …… 大雪天的,比起送一具尸体去百里之外,他们更愿意护送柔弱的小师妹。 一堆人争来争去,到底是李石安最后开了口:“医堂的主事们近日都不在山上,明镜台的岳执事略同岐黄之术,就由我去送吧。” 云极天宗都知道李石安与岳灼华的关系,当下只好同意。 李石安简单叮嘱了送葬队伍几句“路上当心”、“务必午时前送达”,便不由分说地携着气息奄奄的眠灯,转身踏上回云极天宗的山路。 李石安修的是体术,步程极快,在积雪山路上也步履如飞。眠灯被他半扶半拽着,只觉得脚下虚浮, 好在手腕上碧潮生渐渐苏醒,释放灵力护住她的心脉,眠灯垂眸与之灵识交流:“我是怎么了?” 诡异地沉默了一会,碧潮生才答:“主人并无异常,只是吃了不该吃的。” 眠灯顿时警铃大作:“丹药有毒?”果然不安好心! “并非如此,谢先生的丹药十分纯正。只是您的修为不够,丹药吃的时机不对。” 时机不对? 眠灯品出了弦外之音——碧潮生说得委婉,真相恐怕是:她修为太低,这些丹药以的修为根本——用不上! “……我现在什么境界?” “下三阶。”碧潮生小声道。 下三阶?! 眠灯眼前一黑。 从启灵脉开始,眠灯已突破九阶,入灵心境,闭关一年后,随即破了自在境,三年后,又破至逍遥境,仅仅八年,她离那最高的神游境也只有一线之隔。 下三阶是个什么光景,她还真没什么概念。 她脚下一个踉跄,差点直接扑倒在雪地里。 “师妹?”李石安稳稳地扶住她的手臂,停下脚步,目光审视着她,“可是……不愿意与我同行?还是身体实在不适?” 他语气听起来关切,眼底深处却是一片冰冷的探究。 天光刺破云层,染亮群山,也照亮了眠灯的面孔。 李石安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看清眠灯,见她神色浑不如之前那般怯懦,又联想到她来的方向似乎是小苍山。 李石安心中一动,声音刻意放柔:“闻灯师妹,其实……当日古墓之事,我也只是听命行事。是你灼华师姐下的令。对你……我并非那般无情。” 眠灯的心神却被“下三阶”紧紧摄住,只顾继续问碧潮生:“下三阶是什么样?” 碧潮生与她心意相通,立刻道:“主人,你感受一下身边这个人。” “听呼吸灵力虚浮,除了一身蛮力,连入道都称不上。”眠灯愁眉苦脸:“我现在的实力与他相当?那也太弱了。” “不,他是中六阶,比你现在高三阶。单论灵力,你撑不住他一炷香。” “……” 纵然眠灯早有心理准备,重活一世,修为减弱是必然。但亲耳听到这样的现实,眠灯仍然忍不住倒吸一口气。 中五阶在她前世眼中,不过是刚蹒跚学步的孩童。 握住手臂的力道紧了紧,李石安放缓了脚步:“师妹看样子步履维艰,需不需师兄帮你?” 那只手按在她的肩头,似是十分关切的模样。眠灯皮笑肉不笑:“……李师兄这样,让旁人看到了难免引起岳师姐起疑,也连累我受罪。” 李石安朗声一笑:“师妹想多了,既然师妹尚有余力,我们便快些回去吧。” 两人各怀鬼胎,在沉默而压抑的气氛中,终于抵达了明镜台那威严高耸的殿宇前。 朱漆的镂花大门紧闭,在积雪的映衬下更显肃穆。李石安刚想上前叩门通报,那扇厚重的朱门却仿佛有灵性般,无声无息地“吱呀”一声,向内缓缓开启了一条缝隙。 紧接着,一只火红的爪子,从门缝里伸出来,掀开了垂挂的厚重门帘。 看到那只爪子,眠灯心头涌起一股不详的预感。 下一刻,那张漂亮狐狸面,从门帘后探了出来。雀奴指着内堂,带着谄媚又幸灾乐祸的笑意:“小姐,先生与纪长老已经等你很久了。” 眠灯嘴角一抽:“等我做什么?” “自然是……” “在门口啰嗦什么,还不进来回话!” 狐狸还未答话,内堂传来已森冷的呵斥。 第5章 明镜台话 帘帷垂落,室内却比外头更亮堂。重重烛火映照下,刚踏入的眠灯瞬间吸引了所有目光。 主位上坐着的,正是她昨夜控诉过的“便宜师父”——谢执白。他正支颐布香,宽大的袖袂随着动作徐徐垂落案头。 下首则是明镜台长老纪不言,头戴玉冠,手持紫金戒尺,威严凛然。 因着多年在明镜台执掌戒律赏罚,他总是不苟言笑,让人见之生畏。 二人身侧,侍立着十余名弟子。 纪不言目光如电,刺向眠灯:“昨夜乃宋长老回魂之期,因何彻夜未归?” 眠灯低头,躬身行礼:“弟子闻灯,见过长老,见过先生。昨夜闻灯乃是因为……” 话音未落,她猛地捂住腹部,纪不言皱眉:“怎么回事?” “弟子今晨……见了宋长老灵柩,悲痛难抑,以至……经脉逆行,灵力紊乱。”眠灯声音颤抖。 纪不言目光转向李石安,后者忙拱手:“师妹所言属实,我正是因此互送师妹回山。” 眼见她脸色煞白,冷汗涔涔,不似作伪。纪不言神色稍缓:“你今早去见了宿尺?那还不快坐下!虞黄,去请岳执事。” 坐下侍立的童子正要应下,眠灯连忙阻止:“弟子回去自行调整。” 反正不待在这里就对了。 眠灯满是希翼地望着纪不言,盼着他答应。他沉吟片刻,取出一盒,命人递给眠灯:“服下此物,可缓解一二。” 一打开,是一枚舒灵丹。 眠灯:“……” “为何不吃?难道嫌老夫的丹药粗劣?”纪不言不悦。 “弟子不敢……” 眠灯无奈地抚一下眼角,伸手欲抓丹药吞下,手腕却被一股柔劲轻轻压住。 主座上,线雕貔貅的博山炉吐出袅袅香气,谢执白余光轻飘飘地扫过来:“我来瞧瞧。” 眠灯面色一僵。 他什么时候会岐黄之术了?他可是连看一眼医书都嫌烦的人。 “不敢劳烦先生!” “那就有劳先生。” 眠灯与纪不言的声音几乎同时响起。 “小事。” 谢执白唇角微扬,走到眠灯身侧。 眠灯正欲抬起手腕,却见眼前身影微动。谢执白已经掀开衣摆,身子一矮,已经随意蹲下。 他甚至没怎么低头,只随意地、像拂开一片落叶般,指尖轻轻搭上了她纤细的腕骨。 这般近乎懒怠的举动,全然不似诊脉,倒像兴起时的随手一试,却着实让一旁的纪不言长老瞳孔微缩。 连一直低眉顺眼的李石安,都忍不住眼神闪烁,流露出几分焦躁和不易察觉的嫉色。 ……难道这位深不可测的谢先生,真在意这个不曾教导过的弟子不成?可这态度,也太过漫不经心了些。 他身量极高,如此蹲踞,倒与坐着的眠灯堪堪平视。 昨夜樱树下遥遥一瞥,他如隔云端,心中却恨意真切。 此刻他近在咫尺,昔年青阳山种种掠过心头,却感觉极为遥远。 思虑飘忽间,灼痛的灵海悄然涌进一缕清润舒适的气息,缓缓引导着那些舒灵丹聚集的灵力,舒缓如午后溪流。。 少顷,或许是她体内那点贪恋舒适的本能作祟,感觉到这让人愉悦的气息即将消散,眠灯下意识攥住他的袖子。 谢执白动作一顿,并未立刻抽手,只是眼尾懒懒地一抬,目光落在她攥紧的手指上,再缓缓移至她的脸。 那眼神里没有惊讶,没有恼怒,只有一丝极其细微的无奈。 空气骤然凝滞。 纪不言略带不悦的轻咳打破沉寂:“闻灯!还不放手!谢先生,她如何?” 眠灯直直盯着谢执白,屏息凝神,但凡他吐出任何不利之言,立刻昏倒。 “灵力紊乱,调理即可。” 谢执白的尾音拖着点调子,回答得极其简单,却出乎意料。 眠灯心神稍定,指间力道一松。软滑的布料划出掌心,随即头顶感觉被轻轻一揉,似乎要抚平她内心的不安。 他竟敢摸她的头!眠灯略显咬牙切齿地抬头。 小时候老头爱钓鱼,一坐就是一整天,钓到了就兴高采烈,钓不到就垂头丧气。 有段时间老头运气极好,一到饭点揭开锅,必有一条壮烈牺牲的鱼,翻着白眼与她对视。 老头这时候就会笑眯眯地伸手,对眠灯的头狠狠蹂躏几下,温声细语地让她尝尝自己的手艺有没有突飞猛进。 答案一直都是稳定的——没有。 鱼死的不明不白,她吃的心如死灰。 至此,摸头成了生平最讨厌的动作。 谢执白已背着手起身,神色如常地踱回主座,仿佛方才不过是拂去一缕尘埃。 哼!虚伪。若是他知道自己扫空了库房,绝不能如此平静。 纪不言颔首:“宋长老今日入葬,闻灯,你既已见过他最后一面,此事便作罢。” 不待眠灯松口气,纪不言嗓音陡然一沉,带着凛冽的威压: “闻灯,你可知罪?!” 话音落下的瞬间,他枯瘦的手掌猛地拍在紫檀案几上!那根象征戒律堂威严的紫金戒尺应声跳起,又重重落下。 “啪!”一声震响,激得几上浮尘四散飞扬!这一声,振聋发聩,与他先前谈论宋长老时的和缓判若两人,殿内气氛瞬间降至冰点。 眠灯温驯低头:“弟子知错。” 这下倒是出乎纪不言意料,本以为她会借宋长老之死推脱,却不想一口应下。 “哦?看来你已经是什么错了。” “其一错,弟子明知岳师姐、李师兄等欲闯禁地,却心存侥幸,未能及时上报宗门,此乃知情不报之错;” “其二错,弟子有心阻拦,奈何修为低微,有心无力,眼睁睁看着师兄师姐步入险境而无能为力,此乃力有不逮之错;” “其三错,弟子劝阻不成,反被师兄师姐言语所胁,被迫一同进入禁地,此乃意志不坚、未能坚守门规之错。” 眠灯依旧垂着头,嗓音清脆:“弟子桩桩件件皆是错,请长老责罚。” 她当了那么多年青阳山大弟子,说话素来掷地有声,毫不含混。 如今语气自在,吐字清晰,又加之那副苍白的神态,落在纪不言与众弟子眼里,丝毫显不出心虚,只有十足十的坦然。 她说的条理清晰,纪不言抓握紫金戒尺的动作一缓,陷入沉思。一道紫色的身影已按捺不住,猛地从众弟子身后挤出,指着眠灯的鼻子: “你胡说!那日明明是你说墓中有什么凝魄盏,可聚气凝神,助长修为我们才听信你的鬼话前往禁地!” 听到这熟悉的威胁之语,眠灯动了动眼珠,凉凉地瞥向女子。 此女正是岳灼华,眠灯一进来便觉得那道如芒在背的目光,现在终于是肯站出来了。 这一眼甚是冷淡。 在场唯有谢执白捕捉到她那一眼里,蕴含着些许讥诮。 倒是记仇。他颇为好笑地弯下唇。 第6章 死因疑云 “闻灯方才,”眠灯却没有注意到这微妙变化,看着岳灼华朗声道:“并未提及岳师姐你,而且你们又是谁?” 岳灼华不假思索:“你分明是要栽赃我和李石安!告诉我们里面有机缘的明明是你,如今你却把责任都推给我们,亏的你之前还说要对我效劳!” 从岳灼华跳出来不打自招开始,李世安面色已经不虞,此刻岳灼华口不择言,也不得不附和:“长老明鉴!弟子与灼华师姐……确实是受了闻灯师妹的挑拨蛊惑,一时鬼迷心窍,才犯下大错!请长老明察!” 直到岳灼华一口气骂完,李石安也撇清关系,眠灯才轻轻叹口气:“我却有此心。” 这话相当于变相地承认了。纪不言视线逐渐阴沉:“这么说,这件事是你主导的?” 眠灯微微摇头,低声道:“从前听宋长老是凝魄盏能再生造化,我的确想师傅再活过来,唤我一声小棠。可闻灯只是与两位师兄师姐一诉衷肠,排解哀思,却不知他们竟放在了心上,强行命我指路。” 眠灯眼睫低垂,烛火重重落在她淡薄肩上,衬得她有如瓷雕般的人物。徐徐道来,又联想到她为宋长老伤心吐血,一时堂内尽皆感慨叹息。 纪不言眼中微微动容,但门规法度如山。他沉吟半晌,抬手制止了岳灼华急急想争辩的动作,下了决断:“你们三人无视纪律,擅闯禁地,当罚。” “岳灼华,李石安,面壁半年,不得踏出小竹峰半步!” 岳灼华神色肉眼可见的慌了:“纪伯伯,我还要参加七日后的试炼的!你不能这样,我以后不去禁地就是了。” 纪不言冷冷道:“犯下如此大错,还想参与试炼?灼华,你爹平时还是太惯着你了。” 岳灼华还要再辩,纪不言却制止了她,转看向眠灯:“闻灯,你虽非主谋,亦有失察、不报、意志不坚之过!罚你洒扫明镜台一个月。” 怎么听着她还要干苦力?明镜台这么大,她可干不了一点。眠灯下意识就想反驳,却听主座上温声唤道: “纪长老。” 声音不大,却瞬间夺走了全场的注意力。 谢执白正百无聊赖地用指尖拨弄着棋盘上的一颗棋子,发出清脆的微响。他眼皮都懒得抬一下,仿佛只是随口一提: “禁地密林那片区域,如今算是小苍山的属地。”他语气闲适得像在谈论天气,“闻灯误闯,说到底是对我这主人的不敬。” 他指尖的棋子轻轻落下,发出“嗒”的一声轻响:“况且明镜台弟子众多,想来也不缺她一个洒扫的。” 他微微侧头,目光随意地掠过纪不言,似在温声征询,却有让人不容置喙的压迫:“不如,让她去小苍山,权当给我赔罪。” 纪不言一想有理,点头应允:“那就去小苍山。” 眠灯:“……” 其实她觉得明镜台挺好的,真的。至少人多,热闹,安全……吧? 事情已经明了,禁地一事尘埃落定。 岳灼华和李石安被戒律堂弟子押解着离开明镜台。岳灼华却狠狠地剜了一眼眠灯,眼中怒火难掩,显然已气急败坏。 “闻灯,你当时不是那么说的,你说过你不会告发我们的!你出尔反尔!” 李石安拽住她的袖子,低喝道:“还嫌不够丢人吗?什么时候改改你那口无遮拦的毛病!” 岳灼华张了张嘴,被李石安一眼给瞪了回去,悻悻闭嘴。 眠灯充耳不闻,慢悠悠走着也不搭理她,待弟子们陆陆续续地退出去,她彻底停下脚步:“弟子想知道,应允弟子的归朴玉心,不知纪长老何时给我?” “归朴玉心?”这四个字让纪不言本已缓和的面色骤然阴沉,眉间沟壑更深,“你见宿尺,就是为了这等闲事?” 这明明是顶顶的要事。 内心腹诽,眠灯面上却摇了摇头:“玉心乃宋长老本命灵器,可短暂提升五感,更能记录七日之事。” “弟子以为,或许长老临终所见,亦存于玉心之中。” “此等事,岂容你一个小辈过问!”纪不言语速极快,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玉心我已查验,毫无异状。宿尺乃心疾突发,骤然离世。” 绝非心疾。 眠灯眉梢微挑,却无意再辩。 这本就与她无关。 “看来小徒另有见解。”谢执白懒洋洋靠着椅背,指尖把玩着茶盖,“纪长老何不取出玉心,让我师徒二人开开眼界?” “师徒”二字如巨石投水,令纪不言明显一怔。 若只是眠灯所求,他大可置之不理;但出自谢执白之口,分量便截然不同。 更令他惊异的是,这位素来不沾门派俗务的先生,今日不仅破例邀他品茶,此刻竟当众认下了这无名无分的徒弟。 纪不言握着戒尺,指节发白,仍是不允:“不过一些寻常事,何足道哉。” “纪长老,”谢执白忽然轻笑,拾起案上残局的一枚棋子在指间转动:"你可知这璇玑局若换个解法……" 他将黑子重重落在棋盘边缘,"反倒能柳暗花明。" 眠灯亦附和道:“若宋长老真是枉死,纪长老又刻意无视,岂不是让他九泉难安?” 谢执白虽名与棋局有关,却从不下棋。这一落子,那困扰纪不言多年的死局,却绝处逢生,迎刃而解。 眠灯的话更让纪不言彻底动摇,思虑半晌,终是叹息着从芥子袋中取出归朴玉心。 那玉心状若古镜,背面雕花镂草,镜面却混沌不清。 “罢了!” 纪不言迅速划出一道符咒。镜面骤然光华大盛,旋即映出一座人间极尽奢华的风月楼阁。 画面流转推进,眠灯的神色变得微妙起来。 玉心之“眼”越过满堂莺燕脂粉,定格在一扇绮窗之后。一张巨大的床榻闯入视野,铺陈着水红妩媚的绸缎。 宋长老,正是倒卧在那张靡艳的床榻之上,更有一女子,酣睡其侧。 第7章 遗体失火 那绣着露骨纹样的锦被,凌乱的衣衫,倾倒的水盆……无不昭示着此地的属性。 夜半冷风灌入轩窗,宋长老猛地坐起,一手死死捂住心口! 他双目暴突,面颊潮红,仿佛一张无形的铁网狠狠绞紧了心脏,越收越紧。呼吸变得如同破败风箱般急促艰难。 他挣扎着探向袖中药瓶,塞子刚拔开,“叮”一声脆响,瓷瓶坠地。 气息,也随之断绝。 画面骤然切换至云极天宗景象。纪不言不忍再看,猛地将玉心镜面扣下,声音沉痛:“医修已验明,乃……过度兴奋所致。他这一生,除却此疾,也算俯仰无愧天地了。” 沉默在堂内弥漫。良久,纪不言才又道:“此事还望二位守口如瓶,为宿尺,留一分身后体面。” 谢执白颔首,神态似乎并不震惊:“这是自然。” 眠灯却久久不语,她的思绪仿佛还停留在那玉心映出的最后一幕。 直到纪不言压抑着咳嗽了一声,她才抬起头,声音不高,却蕴着冷静:“纪长老,宋师傅并不是死于风流债。” 她甚至没有用任何揣摩的词语,直截了当地断定了这件事。 “据《山尧录》记载,天地之间,有虫焉。其能自耳后窍穴,潜形而入,直抵心府,遇者骤毙若暴疾。其名曰焦蛉,实乃至凶至诡之孽物也。” 眠灯面不改色地看向纪不言,说出的话却令人震惊:“焦蛉留下的伤口红中带紫,而我今日仔细观察过,宋长老耳后,正有那样一个不起眼的伤口。” 此话如一记惊雷炸响,震的纪不言身心俱颤。他一直认为宋宿尺是死于风流韵事,故羞于寻找真相。 如果,真是因为焦蛉…… 他猛地吸了一口气,试图稳住心神,但声音已然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你……你知道的倒是不少!仅凭一个不起眼的伤口,又岂能妄下定论?!焉知那不是蚊虫叮咬?” “伤口只是推测。”眠灯语速平稳:“不过录中后叙记载焦蛉越七昼夜,尽噬心元,化蝶破胸。” “七夜?”纪不言皱眉沉吟,“今夜正是第七夜,只是我已命人送他回乡安葬,现在恐怕是来不及了。” “雀奴。” 谢执白站在他身后,突然出声:“速去拦截棺材。” 狐狸轻巧地从椅子后探出头:“先生,那些人恐怕不会听我的。” 谢执白伸出手。 那只手骨节分明,修长如玉,掌心静静地躺着一枚小巧的玉牌,非金非玉,刻着繁复云纹。 “有此令牌,云极天宗弟子无人可抗令。” 那枚象征着云极天宗最高权限的令牌,被他随意一抛,在空中划过一道微不可查的弧线,带着清越的玉鸣声,稳稳落在狐狸怀里。 好东西。眠灯眼睛亮了:“我也去!” 谢执白歪了下头,嘴角挂着散漫的笑:“雀奴日行千里,并非常人可及。而且……小棠不是刚刚说要回去自行调理吗?” 眠灯笑容倏地消失。 她眼睁睁看着那只抱着令牌的狐狸,心虚又敏捷地从面色铁青的纪不言身边“嗖”地一下窜了出去,眨眼间便消失在殿门外。 虽说不能让旁人看到宋宿尺的临终前的样子,但又不能跟一只狐狸计较。纪不言疲惫地挥手:“闻灯,你先回去静养。倘若你所言不虚……洒扫之期减为七日。” 眠灯:“……” 还以为有什么稀罕的奖赏呢?就这?就这? 浪费口舌。 眠灯离开明镜台时,谢执白悠悠然看着她,倒也未提及库房之事,眠灯也装聋作哑。 天际依然飘飘摇摇落着雪,眠灯沿着山道回到闻灯那又破又旧的房间,倒头就睡。 折腾了一夜,外面风雪纷扬,居室又旧又破,眠灯恍恍惚惚间,竟觉得有人燃起炭火,忽然暖和起来。 突如其来的温暖,让她陷入更沉的梦里。 她梦到十四岁那年,也是一个温暖的春日。 有人踏着粼粼水波而来,如同掠过水面的飞鸟。寒光一闪,她那把视若珍宝的小剑便如同脆弱的树枝般,被来人轻而易举地斩断。 少年逆着光站在她身前,长剑锋锐,剑刃映着抽芽的柳枝,晃晃悠悠拂过湖面。 “我已赢了你。”少年的声音清冽,如同碎玉,“现在是否可以告诉我,息衡剑君在哪里。” 少年一身素衣,微微侧头看她,身形瘦削,眼瞳乌润,唇色殷红,显出几分与春日格格不入的疏离冷漠。 她那时候还不知道,这是她未来的师兄谢弈,更不知道,自己日后会死在这把剑下。 她愿赌服输,带这个少年去见了老头。 世间很多人对青阳宗趋势若骛,眠灯以为,只有打败她的人才配见老头。 后来,她非常后悔这个决定。 因为自那以后,她就多了一位压在自己头上的师兄。 那剑与谢弈心意相通,灵动非凡。眠灯那时一度认为,自己总败给谢弈就是因为缺少了一把无比灵性的剑。 与谢弈关系不那么坏的时候,眠灯会偷拿那柄剑观察。每每刚抚过剑身,一股寒意便如跗骨之蛆般从身后袭来。 一回头,谢弈垂眸,面无表情地揪住她的后领,把她提溜起来。 “不许乱摸。” “谢弈!你揪到我头发了!再不松手,我要出手了,剑来!剑来!剑来——!” …… “小师姐,小师姐……” 眠灯被晃醒的时候,已然暮色四合。 屋内炭火烧得正旺,火星点点飞溅,染的她脸颊绯红。 眼前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女,正弯腰轻轻摇着她的胳膊。见眠灯睁眼,关切地扶她起身。 “小师姐,你是魇着了吗?” 少女嗓音清脆如铃,明亮眼瞳里清晰地映出眠灯此刻,满头冷汗的模样。 眠灯闭上眼缓缓神:“不是,只是太热了。” 少女惊呼一声:“呀!真是抱歉啊小师姐,我回来时见你已经睡下了,怕你冷才点上炭盆,没想到反而让你不舒服了。” 说着,她利落地跳下床,小心翼翼地将那烧得正旺的炭盆拖远了些。 折回来时,她很自然地捏起桌上的一个粗陶茶杯,倒了杯温水递给眠灯:“小师姐,喝点水润润嗓子。” 眠灯接过水杯,却没有立刻喝,只是将那双琥珀色的眼珠静静望向她,带着一丝疑惑:“你是?” 那少女怔了一下,随即爽快地自报家门:“乌庭雪!入门时我与小师姐一同分配在这里,但后来五长老命我搬去天清峰,就未与小师姐再见过。” 眠灯小口喝着水,语气含混:“那你为何今日又回来了?” “因为宋长老的事。” 乌庭雪左右张望了一下,凑近眠灯,压低了嗓音,带着点分享秘密的紧张感,“听说宋长老的遗体里……可能藏着什么很厉害的毒虫!我们天清峰都是医修嘛,师父就把我派过来帮忙料理这事儿了。” “棺材已经运回来了?” 眠灯心里一动,狐狸的脚程倒是真快。 乌庭雪用力点点头:“正停在外头呢,师父让我先休息一会,我这不就顺道回来看看小师姐吗?没想到……小师姐已经不记得我了。” 听出她语气里的失落,眠灯捏捏眉心,沉默一会,道:“我前些日子病了,不单单是记不得你。” 乌庭雪:“……” 她眨了眨眼,表情更垮了,“小师姐……你这一解释,好像更扎心了喂!” “抱歉。”眠灯毫无诚意地回答。 乌庭雪张了张嘴,似乎还想说什么来缓解这微妙的尴尬。然而,她的话音未落—— “哗啦!” 半透明的陈旧窗纸,刹那间被外面一道刺目的强光照得透亮。仿佛白昼骤然降临,将室内昏暗的家具影子都拉得扭曲变形。 紧接着,一阵阵惊惶的呼喊和杂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如同潮水般涌来,打破了雪夜的寂静: “着火了!快来人啊!” “微草堂!是微草堂着火了!” “快救火!水!快打水!” 乌庭雪猛地从床边弹起来,失声惊呼:“糟了!宋长老的遗体还在微草堂!” 第8章 蝶舞寒夜 丢下一句“我去看看”,乌庭雪风一样冲出卧室。 眠灯喝完杯中最后一口水,信步推开吱呀作响的门。远远见着草微堂那个方向大火肆虐,寒风卷着熊熊火舌,疯狂地往漆黑的夜空上蹿腾。 周围都被惊动了,弟子们如同炸了窝的蚂蚁,提着水桶,端着水盆,握着瓢子,在刺骨的寒风与灼人的热浪间奋力穿梭,试图扑灭那肆虐的火焰。 混乱中,有人大喊一声:“方施然!愣住做什么?还不快释放你的境来灭火!” 被唤做施然的弟子“呸”了一声,没好气地说:“齐老三,这还要你说吗?小爷这不是在蓄力吗?催什么催,你没本事就不要嚷嚷!” 他一边骂骂咧咧,一边捏住法决,周围逐渐浮现淡蓝的光圈,随着他神情越发严肃,光晕以他为中心缓缓浮现、扩散。 凑近看,光晕覆盖之处,凭空凝结出雨丝,淅淅沥沥地降落下来。 这正是“境”。 下三阶,中三阶,上三阶的九阶之上,便是灵心境,自在境,逍遥境与神游境。 入灵心境后,修士即可结境。“境”由灵海孕育,“境”千奇百怪,威能各异,是修士调动天地元素、施展强大术法的根基。 方施然的“境”,正是唤雨! 可很明显,他的境在这种大火面前,并不够看。 他的“唤雨”已经覆盖半间微草堂,双腿都因为灵力过度输出而微微发颤。火势也只是略略减缓了蔓延的速度,并未真正被遏制。 “齐三!你死哪去了?!”方施然累得龇牙咧嘴,嘶声力竭地吼道:“快!趁现在!进去把棺材拖出来!再烧下去就全完了!” 齐三“嗳”了一声,正要进去,一道黑影已赶在他之前,掠进了火海里。 那身影在火光映照下快得只留下一抹残影,几个起落腾跃,便已揉身钻进了火势最凶猛的微草堂大门! 灼热的火焰“唰”地一下卷过门框,瞬间将那身影吞没,消失不见。 “陵鹤师弟,你没有境护体,快出来!危险啊!” 看清那冲进去的身形,方施然急得大喊,脑门子直冒汗,只得拼命压榨自己的灵力扩大“唤雨”,为里面的人争取一线生机。 心都提到了嗓子眼,方施然急得满头大汗,眼角余光瞥见不知何时溜达到附近看热闹的眠灯,慌忙喊道:“那位师妹!对,就是你!快快快!快去明镜台通知纪长老!就说陵鹤师弟他——” 一声闷响,一个黑衣少年抱着棺材从火海里跃出,如同鬼魅般从肆虐的火舌中一跃而出,落在了方施然身边! 整个过程快如电光火石!那口厚重的棺材在他怀中仿佛轻若无物,落地时,脚步轻盈得连一片雪花都未曾惊动,没有发出丝毫声响。 棺材被放在地上,黑衣少年颔首,声音清冷:“辛苦师兄了。” 如此短暂的时间,如此凶险的环境,竟能如此迅捷地将沉重的棺材带出…… 方施然张着嘴,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喃喃道:“不辛苦,不辛苦,师弟你方才真是有如神兵天降,那个英勇不凡也只逊师兄我一分啊……哎,师妹,你干什么?” 眠灯什么也没干,她只是抬手猛地压在棺盖上。 方才陵鹤动作虽轻,但毕竟抱着沉重的棺材在火场中快速移动,加之棺椁没有封钉,无意间已经颠开一条狭窄的缝隙。 ——两粒黑紫色的、闪烁着冰冷无机质光泽、布满了昆虫特有复杂复眼结构的硕大晶状体,正透过罅隙“盯”着她。 焦蛉成虫的眼睛。 这一古怪举动,反而引起方施然的好奇,他探头探脑地问:“这位师妹,你在做什么?” 眠灯死死压住棺材,言简意赅:“不能打开,里面的东西有毒。” “啊?有毒?师妹你在开什么玩笑?不会是被火给吓傻了吧?” 棺材已经拖出来,刚刚死里逃生又累得虚脱的方施然,忍不住指着棺材大笑起来。 眠灯翻个白眼。同样的事情她懒得一天解释两遍。手掌下传来的撞击感越来越强,仿佛有什么东西在里面疯狂地冲撞着盖板,试图破封而出。 她索性双手一撑,翻身坐在那冰冷厚重的棺材板上。 方施然自然感觉到了眠灯那毫不掩饰的蔑视目光,反而被激起了好胜心,一骨碌从雪地里坐起来,指着棺材嚷嚷:“这里面要真有什么妖魔鬼怪,我方施然当场生吞了它!” 眠灯歪着头,琥珀色的眼眸里闪过一丝促狭:“哦?此言当真?” 方施然拍着胸脯,信誓旦旦:“我方大少爷说话,一言九鼎!吐口唾沫都是钉!” 一直默不作声站在旁边的黑衣少年师陵鹤,此时沉声开口,带着一丝凉嗖嗖的提醒:“方师兄,谨言慎行。” 方施然道:“怕什么!宋长老的遗体一直是我亲自看守的,里面有几根骨头我都清楚!能有什么……” 他正吹嘘着自己如何尽心尽力,连膳堂最抢手的糖醋排骨都错过了,远处弟子们一声恭敬的“见过纪长老”,总算把他拉回了现实。 方施然立刻收起嬉皮笑脸,和师陵鹤一同躬身行礼:“师父!” 纪不言只身前来,锐利的目光扫过两人,落在坐在棺材板上的眠灯身上,厉声呵斥:“坐在上面成何体统?!下来!” 眠灯压低了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紧迫感:“焦蛉喜热,火势高温……它们已经提前孵化了!” “荒谬!”纪不言皱眉斥道,显然不信,“什么孵化不孵化的?休要危言耸听!” 他直接指向方施然:“你,抬起棺材,跟我走!” 咦?纪不言这反应……难道是有了更好的处理办法?眠灯心中疑惑更甚,百思不得其解,但还是依言从棺材上跳了下来。 方施然脸上露出得意之色,上前一步,伸手就要去抬棺材。就在他的手指即将触碰到棺盖边缘的刹那—— “小心!”师陵鹤低喝,一把将他狠狠推开! "咔嚓"一声,棺木接缝处迸开蛛网状裂纹,细小的木屑被抖落。 雪夜烈火间,第一只巴掌大的蝴蝶冲破棺盖,扇动着妖娆的翅膀掠过方施然的眼前。 第9章 箭出陵鹤 ——那翅膀边缘竟生长着细密的肉刺,随着翅膀翕动,落下一串黑紫色的鳞粉。 方施然躲闪不及,被蝴蝶翅膀擦过脸颊,被触碰的皮肤如同被烙铁烫过,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肿胀。 紫蝶卷着棺内尸腐气息,发出细微却令人毛骨悚然的振翅声,一群群疯狂扑向周围的人群。弟子们惊恐万状,尖叫奔逃。 师陵鹤立即反应过来,长剑出鞘,化作一片寒光斩向扑来的毒蝶,叮叮当当的撞击声不绝于耳。 无人注意处,纪不言嘴角露出诡异的弧度,缓缓转身。 眠灯猛地大喊:“拦住他,他不是纪长老!” 这出声,瞬间引起众人注意,师陵鹤剑出如泓,逼向纪不言。 “纪不言”被迫停下,扭头看眠灯。 那张属于纪长老的脸上,竟浮现出一种孩童般的天真笑容,喉间竟发出轻细的笑声:“小丫头,眼力不错嘛……但识破我可是要付出代价的。” 在所有人都来不及反应之时,那同纪不言一样高大的身形化作一道残影,骤然逼近眠灯,弓起身,一把抓住眠灯的腰带。 此人修为起码在灵心境中品以上,眠灯没想到他直冲自己而来,只在瞬息间将灵力灌注身前,凭借碧潮生借自己的一缕力堪堪躲开。 眠灯飞速捡起弟子慌乱中丢在地上的剑。 幻形之人的额头向来是弱点。 而眠灯出手向来没有征兆。 剑上光影一闪,眠灯睫毛在剑刃上一瞬,人已闻风而动,腾跃半空,剑势如虹,在众人震惊的目光下,蓄力狠狠斩在“纪不言的头上。 ——这下三阶的小师妹,险险躲过一招后,竟敢迎难而上?这是何等的勇气,况且看她的剑势不俗,说不定真能越级挑战成功。 人群里的乌庭雪更是握紧了拳头:“小师姐,加油!” 仰仗那些年与谢弈的对招,她本就卓绝的剑术更是精进万分。即使这具身体灵力微薄,根基一般,她也…… 也…… 也不能怎么样。 眠灯望着手中断剑,听着那清脆的断裂声,与其他期待破灭的弟子们一同陷入了沉默。 ——好像高估自己了。 下一刻,“纪不言”已经顺着断剑,拍上她的肩膀,一把掐住她的喉咙。 “很聪明,竟然知道我的弱点,可惜——” “纪不言”吐息如毒蛇一般在她耳边嘶然:“我可不是幻明宗的那些蠢家伙,我的额头有世间最坚硬的力量庇护。” 那蝴蝶一碰就毒发,浴火更是庞然。屋檐下,四处奔逃的云极天宗弟子不断发出惊恐的尖叫。 “纪不言”面露同情之色,嘴角却不可抑制地弯起,仿佛看见愉悦至极的画面,扬声:“都退后,否则我掐死她。” 眠灯咳嗽几声,有点喘不过气:“能不能先放我下来?” 这样踮着脚很累啊。 “纪不言”只是细细笑着:“站着看的更清楚。” 眠灯瞪他:“我要看这么清楚做什么?你有力气抓我,早可以走了。” “你们掌门不在,如今门内只有一个人能制住我,可惜那个人是不愿意管这些闲事的,我随时能走。”他叹息着:“只是没找到宋宿尺留下的东西而已,本以为他吞进了肚子,没想到也不在……只好抓你这个他最心爱的徒弟回去审问了。” “其实我本来不想冒险,毕竟那个人快来了……只怪你喜欢多嘴。” 随着“纪不言”一个响指,毒蝶的攻击瞬间变得更加疯狂密集。 借着蝴蝶的掩饰,与对眠灯性命的忌惮,“纪不言”一点点挪腾到山崖边。 只听他口中发出一声呼哨。 天际,一只漆黑巨鹰如同陨石般俯冲而下,锋锐如钩的鹰爪精准地刺破“纪不言”肩部的衣料,巨大的升力带着他和手中的眠灯猛地腾空而起,飞离人群。 一声鸣镝声划破长空,映着火光,直直射来。 “纪不言”险险避开。 眠灯低头看去,那名唤“师陵鹤”的少年,拿过身边弟子的一副弓箭,弯弓搭箭。他弦绷地极紧,冷静的目光一直锁定在“纪不言”的身上,似乎在计算移动轨迹。 而这一次,箭正指着眠灯的心口。 此箭蕴含了灵力,有穿山裂石之势。意味着穿过眠灯心口后,也必会穿过“纪不言”的胸膛。 而师陵鹤神态冷然决绝,眸中掠过一丝对“纪不言”的厌恶。 方施然率先回过神,他深知自家师弟对于邪门外道的仇恨,连忙大叫:“师弟,不可!戕害同门是大罪!” 师陵鹤道:“诛邪,亦是门规。” 箭,还是脱了弦。 眠灯急忙想躲避,奈何被抓地死死的。 这一刻,时间被拉得漫长。 眠灯似乎能清晰地看见箭羽在风雪中凛冽,箭尖上闪烁着火红的光,破开风雪,在她眼中不断锐利。 眠灯暗暗驱动碧潮生,在掌心无声化作一把棠花匕首,迅速抬手扎在“纪不言”的手背上,只觉抓住自己的手一抖。 “哼,心狠的小子。” 头顶传来这一声嘲讽,下一刻,眠灯就感觉身体骤然失重,整个人如同断线的风筝一样,从钳制中脱开。 重量骤轻,鹰猛地跃起数丈。箭擦着眠灯的耳畔飞过,落入对面的山壁上,牢牢钉入,一时间,山石碎裂。 这一箭,果然非凡。 “碧潮生!” 随着一阵急剧的失重感,眠灯急急大喊。 堪堪挤出灵府不多的灵力,催动镯身舒展开。银色棠花枝以不可思议的速度生长,将眠灯的身体交织缠绕,结成一个坚不可破的枝笼。 即将落地时,一只手仿佛从虚空中随意探出,一把攥住了枝笼顶端的藤蔓。 有了缓冲本就不会太痛,这下是彻底稳住了,眠灯在笼子抬眸看去,只见一张含着轻笑的脸。 “这是在玩什么新花样?扮鸟呢?” 谢执白拎着那个还在微微晃悠的棠花枝笼,好像在逗鸟一样,饶有兴致地凑近看观察她。 一双眼映着火光,有种迷蒙的亮,仿佛发现了一个有趣的玩具一般,笑的清清浅浅。 “说说,觉得好玩吗?” 眠灯被晃了几下,力道很轻,像在荡秋千一样。她不冷不热地说:“放我下来,这一点都不好玩。” 谢执白从善如流地点点头,一松手,任由棠花枝笼收起,钻回手腕间化作手镯,眠灯慢慢站直。 谢执白这才慢条斯理地起身,目光扫过一片狼藉的现场,惊魂未定的弟子们,以及手持弓箭的师陵鹤,最终回到眠灯身上。 “既然你说不好玩,那就不玩。” 语气随意得如同在问“今日天气如何”,说罢指尖一抬。 众人只觉周遭空气骤冷,数道寒光激射而出,定睛一看,飞雪寒流竟在夜空中凝成一支羽箭的模样,精准地擦过下方跳跃的火焰,直射人群。 下一刻,只听见一声闷哼,人群中的师陵鹤捂住胸口,仰面跌倒在雪地里。 那风雪寒箭,虽未穿心,但冲击力不啻于一根真正的箭。师陵鹤猛地仰面吐出一口血。 方施然惊呼着扑过去:“师弟!” “既然你们不是在玩,那总要有来有回。这一箭,就代闻灯还你。” 谢执白依旧浅笑,似乎刚刚出手的根本不是他。 师陵鹤在方施然的搀扶下艰难起身,不顾拦阻半跪在地,擦掉嘴角的血,脸上不见任何情绪波动,低声道:“多谢赐教。” 不是“弟子知错”,而是“多谢赐教”。 谢执白却似未闻一般,仿佛刚刚出手的不是他,笑吟吟地问眠灯:“发什么呆?饿不饿?” 这思维的跳跃让眠灯回不过神,静默了几息,她带着点破罐破摔的意味诚实回答:“……饿。” 报仇什么的,吃饱再说吧。 “想吃什么?算了……去厨房看看就知道有什么了。” “等……等一下。” 惊恐震撼的弟子里忽然挤出一个人影,眠灯回头,是乌庭雪。 她怯怯地上前,似乎是十分害怕谢执白,仍是鼓足勇气将一盒药膏塞进眠灯手里:“小师姐……肩上的伤,可以擦这个。” 眠灯侧目,肩上被鹰爪勾出的伤口并不深,染红了一小片衣裳,连她自己也未察觉。 心中微微一动,她点点头,轻声:“多谢。” 乌庭雪也不由绽开一个笑容。 第10章 酒酿圆子 “热腾腾的晚饭来喽!” 一声吆喝,狐狸甩着蓬松的大尾巴,轻盈地绕过灶台,小心翼翼地将爪中捧着的碗放在桌上。 定睛一看,青瓷小碗里盛着淡青色的酒酿,几粒金黄的糖桂花撒在雪白的小圆子上,晶莹剔透。 “精心挑选的糯米,寒潭灵泉酿的酒酿,本奴亲自晒干的桂花,别看这只是一碗酒酿圆子,实际上啊……实际上它比什么水晶肘子,八宝鸭,佛跳墙都要滋补百倍呢!” 眠灯面无表情:“我不要这么补的,随便给点水晶肘子,八宝鸭,佛跳墙就行了。” 我也想吃啊!狐狸咽了咽口水,小声说:“云极天宗的规矩,下初雪就要吃酒酿圆子。” 什么破规矩!眠灯不说话,也不动。 僵持中,谢执白将碗往眠灯面前推了推:“雀奴煮的甜食一向不错,尝尝。” 眠灯瞥他一眼,腹中的空虚终究是压垮了为数不多的坚持,她抓起勺子,舀起一勺塞进嘴里。 温润的甜意瞬间在舌尖化开,圆子软糯,桂花清香,的确如狐狸所说,每样食材都是精心备下的。在这惊魂甫定的雪夜里,一碗温热的甜食下肚,只觉通体适意。 她一勺一勺地吃下去,吃的眉眼舒展。她意犹未尽地又将空碗往雀奴的方向一伸,意思不言而喻。 谢执白阻止她:“只能一碗。” 他抬手与眠灯伸手的动作即将碰撞,眠灯皱眉,猛地收回手。 一声脆响,岂料动作幅度过大,那只青瓷小碗脱手飞出。砸在地上,顿时四分五裂。 地上折射着灯光的锋利瓷片,像极了当年他拔剑闪过的幽冷剑光。眠灯重重靠回椅背,方才那点暖意和舒适感荡然无存,只剩下说不出的烦躁。 她扯了扯嘴角,语气带着点刻意的疏离:“闻灯失礼了。” 说是惶恐,可身子一直黏在椅子上,没有半分要去收拾残局的迹象。 这般明显的厌恶,让谢执白有些好笑:“昨夜还气势汹汹地指责我不配为师,今夜倒客气起来。若非要说礼数……” 他微微一顿,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桌面,继续道:“当年我认下你后就闭关了,你我之间的确少一个正式的拜师仪式。” 什么意思?! 难不成要让自己替闻灯行弟子礼?恭恭敬敬三跪九叩喊他一声“师尊在上,请受徒儿一拜”? 眠灯整个人都不好了:“谢先生,我说过只认宋长老为师。” “可是死因不是已经查清了吗?” 看吧,就不应该嘴快非要多管闲事。眠灯轻轻叹气,十分惆怅:“凶手一日未抓到,我便一日难安,还请先生谅解。” 不知从哪里摸出一枚戒指,谢执白悠悠转着,语气不疾不徐:“追凶是你的事,只是以你的修为,今晚这般行动是莽撞了些。” 这话精准地戳中了眠灯的痛处,她想起方才的狼狈,一时语塞。 片刻沉默后,她开口:“我倒是想问,先生今日……怎会‘恰好’出现在那里?” “我怕再生事端。” 这语气淡然,眠灯倏地抬眸,重复道:“你怕我再生事端?” 怕她再像多年前那样叛逃师门,伤同门,偷灵药吗?她嗓音微冷,右手不觉警惕地捏住碧潮生。 难道……他发现了什么? 不,不可能!且不说还魂这种事自古从未听闻,且若真发现异常,以这位师兄前世斩草除根的狠辣作风,她此刻绝无可能安稳坐在这里。 跳跃的暖黄光线中,谢执白无声地回视她,眸中似流过什么渺渺的情绪。 一身玉色广袖罗衫,与这简陋的厨房格格不入,却又奇异地和谐。在忽然寂静的氛围里,恍惚显出几分意外的清冷谪仙气质。 眠灯浑然不觉,只无声地思考着打起来后的退路。 “当然是因为……”他拖长尾调,倏地一笑,又如之前一般从容:“小葵昨夜摔断了胳膊,你如果再出事,小苍山可就没有人打扫了。” 眠灯:“……” 原来是多心了。 谢执白对闻棠这个徒弟心有愧疚,她倒是草木皆兵了。 她紧绷的身体瞬间松懈下来,弥散的杀意也悄无声息掩藏起来,重重靠回椅背:“不是还有它?” 手指指向旁边竖着耳朵的雀奴。 狐狸“嗖”地一下站起来,义愤填膺:“我是小苍山的管事,是高级指挥人才,这么能亲自干这种粗鄙的体力活?” 眠灯不悦地问:“你能指挥谁?” “小葵,后院里的其他低阶傀儡!”狐狸昂首挺胸:“还有那只鹤。” 这么脱线的狐狸哪里找的?眠灯满脑子黑线。 “它手脚粗笨,干不了这种活。”谢执白这口吻理所当然。 “……” 谢执白随意地将那枚戒指推过桌面,滑到眠灯手边。戒指表面萦绕着一丝微弱的灵力波动,显然是个储物法器。 “你的旧居被火波及,暂时无法居住,今夜你就住在小苍山。这是你落下的东西。” 她的?眠灯眸子微亮,口中却道:“我倒是不记得自己有东西落——” 语调一顿。 这是她昨夜从库房搜刮的宝物之一,当时过于匆忙,没来得及利用起来。可她记得,明明被她藏在草丛里,还打算天亮了就去找的…… 灵识进去一探,里面竟真有个鼓鼓囊囊的麻袋。 眠灯愣住了。 “里面都是你日后需要的东西。” 谢执白叫来狐狸,吩咐它给眠灯收拾一下房间,说着便离去了。 一缕夜风潜入,吹得桌上的烛火摇曳不定。那跳跃的光影在眠灯琥珀色的眼瞳里明明灭灭,映出她此刻的困惑不解。 太奇怪了。 谢弈竟然会无缘无故地对一个人这么好。 她无法理解谢执白的行为,但身体却非常诚实地打开了那个熟悉的麻袋。 袋子一解开,“哗”的一声,里面的东西迫不及待地滚出来,在眠灯身边堆成一座小山。 但不是宝物,而是一堆…… 书。 眠灯捡起一本:《云极天宗心法入门:从启灵到入境》。 又捡起一本:《云极天宗百年历史回望与未来发展(精编版)》。 再捡起一本:《论我是如何成为神游境高手的》。 “……” 她昨夜千辛万苦,冒着被狐狸唠叨死的风险搜刮来的宝物,除了一盒丹药,全变成了这些枯燥乏味的垃圾玩意! 眠灯捏着书页的手指,指节都泛起了青白。 天杀的谢执白,竟敢耍她! 刚刚压下的杀心,现在又在熊熊燃烧呢。 第11章 连升两阶 离开小厨房,因着无月无光,狐狸提着灯,轻盈地走在雪地里为眠灯指路。 山径幽寂,唯有足下踏雪的细微声响。绕过几株覆雪的虬枝梧桐,一处雅致的庭院轮廓便在灯影中显现,一眼就瞧见了庭院檐角悬挂的琉璃风灯。 “这是先生的居所。”狐狸脚步放的更轻了,指着灯下缀着一串铜铃,夜风吹过,却寂静无声,道:“这是报时铃,每日辰时,未时,戌时都会响。” 眠灯跟着狐狸,目光懒洋洋地掠过:“小苍山拢共也没几个人,报时给谁听?” “小姐有所不知,”狐狸边走边解释,声音在寂静中细而清晰,“先生平生无甚嗜好,就是有些嗜睡,一旦入睡就不会管其他事,否则昨夜也不能让你那般放肆了。戌时是提醒我们该准备入睡的事宜了,辰时是他清醒的时候,至于未时嘛……” 狐狸嘿嘿笑了几声,似乎得意的很:“云极天宗若有事同先生商量,也只能等到这个时辰,先生才会见一见。” 排场倒是大。 下了小桥,眠灯就瞧见了自己今夜住的小院。 狐狸推开门,说:“今夜已经很晚了,小姐先将就休息一晚吧,雀奴要去喂鹤了,不然它又该叫嚷了。” 说完,随手将风灯挂在梧桐枝上,蹦蹦跳跳地走了。 眠灯朝屋里走去,屋内陈设简单,倒也整洁。想来白天派人收拾过,苏合香淡淡,让人闻之心神舒宁。 推开窗,才觉此处视野宽阔,与她在青阳山时的房间差不多,可俯瞰群山。周边山色空蒙,如洞天雪府。 眠灯坐在窗下小案上,夜风清凉,腹中温暖,她才有了切切实实活着的感觉。 次日,轻风习习,吹动报时铃。 “笃笃笃——” 狐狸来敲门时,眠灯还在半梦半醒。 “小姐,明镜台来监督你的人来了。” 狐狸惯是起的早,虽然它要负责先生的日常起居,但先生一向是挑剔的。 过去数年,每每卯时就要起床,引灵泉濯灌园圃,摘果子,插花,泡茶…… 这一系列工作,都要在先生晨起前准备妥帖,今日更是多了一项叫小姐起床。 但小姐一推开门,它就敏锐地察觉出小姐的脸色不好,果然小姐一张嘴就是:“打扫还要派人来监督,明镜台倒是没有看起来那么忙。” 言辞平和,听着却不对劲。明镜台弟子只一板一眼地传达指令:“纪长老有令,洒扫自辰时始,至日落方止。闻棠师妹,请即刻开始吧。” 眠灯接过扫帚,从屋前开始清扫。 虽说是跟着外门长老的弟子,但闻灯师妹干起活来倒动作利落。那监督弟子看在眼里,暗暗点头。 但很快,他就察觉到不对劲了。 眠灯手中的扫帚只在几块方寸之地来回划拉,动作迟缓,时不时还停下来,若有所思地盯着地面。 “闻灯师妹,专心些。”他忍不住提醒。 眠灯扫了他一眼,定在原地,手中扫帚“啪嗒”一声跌落在地。 紧接着,她转身一撩裙摆,径直倚靠到树荫下,身子一歪,双眼缓缓合上。 “你在干什么?!”弟子愠怒的声音响起。 在整个云极天宗,掌管纪律门规的长老纪不言向来令行禁止,说一就是一,说二就是二,辰时开始那就是迟一秒也不行。 如此公然违抗纪不言的人,几乎不存在,连掌门也要给纪长老面子。 眠灯连眼皮子也不抬一下,随口道:“打坐,想必纪长老也没说我连打坐都不行吧?” 那弟子气坏了:“有你这么打坐的吗?累了就直说,允你歇息片刻便是,何必假借打坐之名偷懒睡觉!” 眠灯已经慢慢躺下了。 依旧闭着眼睛:“谁规定打坐只能坐着了?” 路过的狐狸咋舌,小姐的起床气也太大了。虽然一出门就看出她心情不好,但如此挑衅明镜台倒也没必要。 它细声劝道:“小姐消消气,要不小的替您扫一会儿?只收两块灵石……” 眠灯心里确实蕴着火。 倒不是为着打扫的惩戒。 因着白天睡足了,她昨天晚上倒没急着睡,以灵识沉入灵海,细细端详。 倘若把她前世的灵海比作无尽的水,闻灯也只算得上是一瓢子倒在地上的水。 修为低微尚可弥补,总有法子提升。 真正恼怒的,是她无意翻开了那本《云极天宗百年历史回望与未来发展(精修版)》。 上面赫然写着“一百年前,第九代宗主陆炆举宗西伐”云云。 眠灯虽久居青阳山,却也听过陆炆之名。可记忆中,陆炆继任宗主不过两年。而书上却说,陆炆西伐后已逝百年。 这意味着,她眠灯也起码死了百年有余。 她原以为不过做了三载孤魂野鬼,谁知弹指间,已是百年沧桑。 以谢弈和那老头的天资,怕是离传说中的飞升之境也不远了。而她,却要从头再来…… “不准代劳!闻灯,起来——!”监督弟子的怒喝打断了她的思绪。 他上前一步正要拉起眠灯,手指刚触及她衣袖,却被一股柔和却不容抗拒的力量猛地弹开。 仔细一看,眠灯身体竟泛着淡淡的光晕,面容如笼月光,周身气息也随之渐渐凝深。 到底是狐狸见多识广:“小姐在进阶?好像……还不止一阶?” 那些舒灵丹凝聚的丹气本要消散,眠灯连夜梳理化作精纯灵气;方才看似随意的清扫,实则引导着灵气徐徐汇入灵海。 此刻进阶,水到渠成。 待眠灯睁开眼,迎上的是监督弟子写满震惊的脸:“你……你竟连进两阶?” 洒扫时引气入体,一举突破两阶?这简直闻所未闻。 灵海充盈带来的踏实感,让眠灯胸中郁气一扫而空。她拍拍裙裾站起身,挑眉问道:“所以,现在明白了吗?” “明白,明白什么?”弟子张口结舌,还沉浸在她忽然进阶的震撼里。 眠灯悠然道:“躺着打坐,比坐着更好。” “……” 她又补充道:“打扫更能活络经脉,助力进阶之效。” 听着十分诡异,但事实胜于雄辩——闻灯多年苦修未得寸进,偏偏今日洒扫时连破两阶。 良久,那弟子脸色由震惊慢慢转为狐疑,狐疑转为恍然,最终了然道:“受教了!我……我可以试试吗?” 眠灯把扫帚递给他,诚恳道:“当然。” …… 一个愉快的,不需要劳作的白天很快结束。 眠灯也从这位叫做“沈黎”的弟子身上,知道了一些昨夜的情况。 那个伪装的“纪不言”,经几位长老深思熟虑,终推断出其真正的身份——阴阳魔道的四大护法之一。 千面魔君,花不慕。 至于他冒着生命危险潜入云极天宗,是为了什么,沈黎倒是不得而知。 戌时铃声响起。 狐狸把食盒提到她房间里,递给她一双筷子:“先生不在,小姐今天吃的随意一点吧。” 盒盖打开,上层是水晶肘子,下层是八宝鸭并一碟葱油菜心。 ……她就喜欢这种随意。 狐狸一边给她夹菜,一边说:“怎么小姐都不问先生去哪了?” 眠灯咬着筷子,疑惑道:“我一个打杂的问这个干嘛?”而且他还能丢了不成。 狐狸倒是一刻也不让她消停,絮絮叨叨的:“一定是有大事要发生,不然他不会轻易出门的……哦,除了昨天,他出门了两回!要知道他平常一年能下小苍山一回就不错了,我之前都怕先生走不动路了,谢天谢地……” 眠灯专心干饭,充耳未闻。 翌日,眠灯早早便在约定地点等候沈黎。 她昨日传授他几个引气入体的妙法,今日正等着他替自己继续干活。 然而左等右等,沈黎踪影全无。等来的,却是另一个人。 ——方施然。 一见眠灯,这位本该监督她的执法弟子,上前一步深深作揖,态度极为诚恳: “闻灯师妹,求你救救陵鹤师弟吧!” 第12章 意外之财 方施然眼下乌青深重,整个人失魂落魄,踩在青石砖上的脚步都虚浮不稳。 眠灯斜倚在廊柱下,手里把玩着一枝初绽的海棠,干脆利落地吐出两个字:“不去。” 方施然急忙道:“闻灯师妹,我不要你做什么,只需你——” “向纪长老求情,饶过师陵鹤对不对?” 被抢了台词的方施然一愣:“你怎么知道?” “师陵鹤不顾同门死活对我放箭,以纪长老那个性格,恐怕是饶不了他。”眠灯百无聊赖地继续数着花瓣,仿佛在谈论一件与己无关的小事。 刚说完,已经被人紧紧扣住了手臂,方施然眼中发亮,满含希望与期盼,“不错,陵鹤师弟已经被罚跪在明镜台一整天了,再跪恐怕要昏过去了。师妹既然都明白,就赶紧随我去求求纪长老吧?” 眠灯身形岿然不动:“我说了不去,就算你把我绑下山去,见了纪长老我也依然一个字不会说的。” 方施然早有预料,他咬咬牙,从衣襟里掏出一张巴掌大的小卡:“五百块上品灵石,换师妹一句求情。” 这世间若说有什么硬通货,在人间,那必然是金银,在仙门,那必然是灵石。 无论是购置修炼材料,打造灵器还是换取丹药,都离不开它。 眠灯凝着那纸上端端正正的五百,陷入沉思,她也需要灵石来修炼,不过……如今物价几何? 半晌,她决定直击核心:“这算多?” 方施然急了。 要知道一块上品灵石抵五两白银,十块灵石就够一家人一年的开支了,这五百灵石也算不上小数目了。 这师妹胃口可真不小。想到他那摇摇欲坠的陵鹤师弟,方施然心一横,又从怀里摸出另一张同样质地的灵票。 这样一个其貌不扬的亲传弟子,如此轻而易举地能抽出第二张五百,看来这一百年里通货膨胀还蛮严重的。 眠灯心里有数了,直接摊开一只白皙的手掌。 “五千?” 方施然犹豫一下,掏出的一叠灵票拍在眠灯手里。然而,那叠灵票又被眠灯轻轻推了回来。 眠灯摇摇头:“是五百。” 居然是五百!方施然心中狂喜,第一次为自己的小人之心感到无比羞愧!他忙不迭地就要去掏第一张五百的灵票—— “求情的话,”眠灯笑眯眯地补充道:“一个字,五百。” “……” 一番激烈的“友好协商”后,在方施然急得快哭出来的催促下,眠灯终于勉为其难地跟着他下了山。 一见纪长老,方施然乖觉地站到一旁去。她率先开口:“纪长老,弟子有一事相求。” 纪不言疑惑地看过来:“什么事?” 方施然的心脏提到了嗓子眼,眼巴巴地望着眠灯,恨不得替她开口。 眠灯似乎在措辞,思索一阵才缓缓道:“弟子觉得弟子之前的屋舍一时难以修复,但小苍山离授课的地方太远,不知可否给弟子重新安排居室?” 纪不言道:“最近遇袭,课程暂时停了,你就姑且先住小苍山。” “但是弟子认为……” 好不容易来一趟,眠灯还想就住宿问题再“探讨”几句,眼角余光却瞥见角落里的方施然掏出那张五百灵票,对着她拼命摇晃,脸上写满了“祖宗快说正事!” 有钱能使磨推鬼,何况是她这个能屈能伸的穷鬼。 她眉梢几不可察地一挑,话锋陡然一转:“……以为昨夜陵鹤师兄之举,实属情急之下的无奈选择,并非存心针对弟子。” 纪不言手中紫金戒尺“笃”地敲在案上,目光如电:“你对他竟无怨言?” 违心话眠灯不想多说。 方施然又“唰”地掏出一叠灵票。 “……没有。”眠灯立刻换上笑容,真挚且诚恳道:“昨夜火势滔天,毒蝶肆虐,情势危急万分,陵鹤师兄也是为诛杀魔头,护佑同门,方才行此雷霆手段!虽事发突然,有欠周全,然其心可鉴!弟子深明大义,心中早已释然,绝无半分怨怼!恳请长老念其初心赤诚,且已受罚一日,网开一面,饶他此番……” 她口若悬河,一连串溢美之词和开脱之语如同连珠炮般吐出。 在方施然双手合十,用口型无声地哀求“够了够了!求您住口吧!”的绝望表情下,眠灯才意犹未尽地收了尾:“……既然弟子都已不放在心上,还请纪长老高抬贵手,饶过陵鹤师兄这一次吧!” 或许是她说的够多,纪不言审视了她片刻,又瞥了一眼内堂,才颔首:“罢了。你同方施然一起去叫他起来。告诉他,下不为例!” 出了明镜台,眠灯也不废话:“一百六十三个字,给你抹个零,八万块就行。” 方施然笑容僵硬:“能直接抹掉前面的一百吗?” 眠灯转身就往殿内走:“行,现在就去告诉纪长老我刚刚是被迫的。” “师妹我错了!” 方施然立刻滑跪,双手高高奉上一根沉甸甸的金色玉简,“五万块上品灵石,绝对一块不少。” 眠灯感受一下玉简,灵气氤氲,里面烙着大通银庄的千年印记,这才满意地点点头。 方施然欲哭无泪。 他刚刚怎么会有一瞬间觉得,面前这个敢直接越十几阶挑战千面魔君的小师妹,善良可爱,通情达理呢? 这简直比魔君还可怕一万倍啊! …… 明镜台后山。 雪歇了两日,临了第三日又纷纷扬扬开始飘细雪珠子。 方施然撑着一把伞,与眠灯同行在雪地里。 既然纪不言让他们一起来,那少一个都不行。 赶到湖边时,就看到这样一副场景。 师陵鹤跪在结冰的湖面上,他垂着头,发上,衣上,都沾满了雪花。 脸色苍白,似乎在微微发抖,仍是努力笔直着身形。 眠灯遥遥望着冰湖中心那个身影。恍惚间,这倔强、沉默、被风雪围困的少年身影,竟与记忆中某个湖边的清冷侧影重叠了一瞬。 可谢弈不会被责罚,他永远认为自己是对的。 她在师陵鹤面前站定,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被冰雪覆盖的头顶,朝他伸出手:“既然觉得没有错,那就站起来。” 中那一箭后,内伤尚未好全,就被师父罚跪了一夜。师陵鹤意识已经开始迷离,连有人靠近都不知道,恍惚间,视野闯进一只手。 那是一只纤瘦、白皙且有力的手,被雪一点点沾湿。只有足够温暖,才能融化这冰冷残酷的雪吧? 他极其缓慢地抬起沉重的眼皮,睫毛上凝结的雪粒簌簌掉落。 恰这时,一把伞微微倾斜,挡住了他头顶的风雪。 心中几不可察地一动,他下意识地去握那只,看起来格外温暖的手。 眠灯却倏地收回来,脸上绽开一个带着点戏谑的浅笑:“我都忘了,门规里没有说要帮助同门,还是自己站起来吧。” 没有支撑,师陵鹤脱力的身体骤然倒地,有人扑过来接住他。 昏迷前,耳畔响起熟悉的嚷叫声:“陵鹤师弟!陵鹤师弟……” 可他听不清,模糊的视线里,唯有少女捡起跌落的伞。素白的伞面再次撑开,隔绝了风雪,也隔绝了他的目光。 她哼着歌,身影如同山间一片淡漠的流云,渐渐远去。 …… 回到小苍山,眠灯坐在小厨房里。 狐狸:“小姐看起来很高兴。” 白得了那么大一笔钱,放谁身上都要笑醒。眠灯翘着嘴角,夹起一块虾仁,丢进对面的碗里:“喏,赏你的。” 这么多天了,小姐第一次对它露出好脸色,狐狸感动地正要捧起碗,目光落在碗上,却猛地爆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 眠灯不悦道:“你不吃就不吃,叫什么?”浪费她的好心。 “拿错了,这是先生的!” 狐狸脸上神色惊恐,仿佛发生了什么大不了的事。 “他的就他的,洗干净不就好了?难道他的格外金贵吗?” 明明只有颜色不一样。 “不一样,不一样!” 狐狸连连摇头,一把抱住碗,鬼鬼祟祟地要离开小厨房,似乎想立刻处理掉。 谁知刚转身,“咚”一声闷响,结结实实撞在一个人身上。狐狸吓得魂飞魄散,连退两步。 待看清那人,狐狸直接匍匐在地,放声干嚎:“先生,小的不是存心让您的宝器沾上这腌臜肉味的!您不要扣我工钱!” 闹了半天,原来谢执白是个吃素的,怪不得那天晚上只有酒酿圆子。 谢执白看着地上哭天抢地的狐狸,眼中掠过一丝几不可察的无奈,淡淡道:“扔了便是。” 说罢,他不再理会狐狸,径直走向桌边的眠灯。 眠灯恍若未觉,等他到眼前才抬头,筷子夹起一片鹿肉:“先生尝尝,这个味道不错。” 谢执白身体微微往后一仰,倏然擒住眠灯的手腕,力道精准地将她执着筷子的手反压回桌面。 面上虽无波澜,眼中却掠过一丝嫌恶。 他的弱点竟是这个。 眠灯眉眼浮现一缕笑意,正要再恶心他,手背却被他死死压住,半点动弹不得。 “闻灯。”谢执白忽地唤她一声。 眠灯抬眸。 他不笑的时候,眼睫长长覆下,有种难言的淡漠。 他语气也分外平静:“你为何这般厌恶我?” 第13章 出春试炼 眠灯脾气一向坏。 六师妹梨花带雨地问她为何那般厌恶她的时候,眠灯的回答是:“我厌恶的又不止你一个。” 她舔舔有些干裂的唇,手中长剑缓缓抬起。在六师妹惊恐地捂住脸颊时,那闪着寒芒的剑尖,带着冰冷的审视意味,一一划过五师弟、四师弟……最终,稳稳地停在了谢弈的面前。 “在座的各位,我都很讨厌,尤其是你。” 在谢弈微缩的瞳孔里,眠灯冷冷盯住自己的倒影。 不讨喜也无妨,她生来就不是为了讨任何人欢喜的。 她轻声道:“现在,滚出我的地盘!” 剑比言语更锋锐。一剑横扫,划破疾风,悍然席卷向众人。 当时她将突破自在境上品,成为十三州年轻一辈里,世所罕见的逍遥境高手。 这一剑,迫得众人脸色剧变,狼狈不堪地连连后退,唯有谢弈,衣袂翻飞间,身形依旧稳如磐石。 六师妹脸上又添了一道伤口,她无助地落泪,拉住谢弈的袖子眼角绯红:“大师兄,只是让师姐换个房间住而已,她为什么这么凶?” 谢弈唇似轻轻一动,似想说什么,凝望着眠灯。 那目光复杂难辨,仿佛有千言万语,最终却只化作一片沉沉的寂静。他最终什么也没说,转身而去。 …… 眠灯没想到这句话,也会从谢弈口中说出来。 如果是前世,眠灯一定抱着剑,傲气十足地反驳:“难道你就不讨厌我吗?” 可是她如今,是闻灯。 面对这个曾对自己一剑穿心的师兄,她的冷漠都是最软弱的回击。 她从谢执白掌下一点点抽出手腕,退后一步,微微垂首:“谢先生,从这几日与闻灯的相处,先生应该知道,闻灯并不符合你对徒弟的标准。” “而闻灯,也对先生的所作所为并不认可。” 谢执白静静听着,大抵已经猜出了她的心思:“你不想做我的徒弟。” 眠灯神情毫不作伪:“闻灯想自己做次选择,恳请先生允许闻灯参加出春试炼。” 云极天宗不似其他门派,内门弟子外门弟子一成不变。 而这流动的主要根据,就是看这这三年一度的出春试炼。 这是岳灼华心心念念的那个试炼,出色的弟子,可由外门进内门,最优异的弟子,甚至可到九位长老之一的青睐,一跃成为亲传弟子。 亲传弟子才是真真正正的云极天宗传人,奇珍异宝,灵丹妙药,连九堂长老的位置都是紧着亲传弟子。 眠灯如今区区萤火,如何与谢弈这种深不可测的修仙者相提并论。 唯有先避其锋芒。 听壁角的狐狸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 先生虽说并非九堂长老之一,但云极天宗上下,谁不对先生恭敬有加?何必费劲去参加什么出春试炼? 况且,这不是明明白白地在打先生的脸吗? 狐狸战战兢兢地看向谢执白,做好了但凡他一怒就立刻脚底抹油的准备。 谁知谢执白倏尔一笑,笑意极淡,神色却已恢复如初:“你想好就行。” 绝非好的征兆,说不定是暴风雨前的宁静,先生素来是喜怒无常,定要动手抽那不知好歹的丫头。 狐狸紧紧闭着眼睛,片刻后却觉得眼前渐渐远去一个影子。 再睁眼看,梨花木桌上不知何时多了一个小小的盒子,眠灯还完好无损地坐在那里。 狐狸一溜烟跑过去,小脑袋凑过去轻嗅一下:“是归元丹的气味。” 眠灯对丹药的认知并不深,只流于浅表,但归元丹她还是清楚的。 无论受了什么伤,只需吃下这枚丹药,都会在短时间里恢复元气。 即使当初在青阳山,上品舒灵丹当糖豆吃的时候,这也是极为珍贵的。 原以为他会动怒的…… 眠灯一时心绪有些复杂。 她倒情愿他恼羞成怒,也好名正言顺与他将这个师徒情分断地干干净净。 狐狸摸摸小心脏:“还好先生是丹修,心胸开阔,否则你哪来的这份福气消受这等灵丹。” “丹修?”眠灯音调骤然拔高。 “当然。不然你以为先生是什么?”狐狸挠挠头,一脸疑惑:“云极天宗当初可是费了好大功夫,才将他请来做客卿长老,就图先生一手出神入化的炼丹本事……”……” 狐狸后面絮絮叨叨说了什么,眠灯一个字也听不清了。 丹修? 他怎么会是丹修?! 在她的认知里,他应是剑修!是那个一剑光寒十九州,令天地失色的剑道巅峰! 是那个用冰冷剑锋终结了她前世的谢弈。 莫非……是她认错了人? 谢执白只是恰好,生了一张与谢弈容貌一致的脸? 世上怎么会有这种荒谬绝伦的巧合?眠灯黑了脸。 * 沈黎再来小苍山时,给眠灯带来一个不太好的消息。 "出春试炼新规严苛,需中五阶以上修士方可入内。你得去翠隐峰测灵,方能证得近日突破不假。" 原是之前眠灯留的记录,还在下三阶。 狐狸还在亭下打盹,而谢执白一早就不见了踪迹。眠灯只好先下山,等回来再弄清楚谢执白的身份。 翠隐峰的测灵台仙气缭绕,当眠灯敛尽灵力,将修为稳稳停在中五阶时,峰主惊讶中却有些尴尬:“小弟子进展神速,不过往年五阶即可,今年却要六阶,恐怕你——” 余下的话不说,眠灯也知道他要说什么,她点点头:“那我明日再来。” 一夜的时间有点赶,但也不是不行,她问过碧潮生,云极天宗多的是奇珍异兽。 翠隐峰峰主:“啊?” 正是不解何意,直到咳嗽声响起,满屋一惊,看到门口那人神态威严,手中戒尺宛然。 “闻灯,你来一下。” “是,纪长老。” 纪不言亲自来寻她,倒是稀奇。 不过更稀奇的是到了僻静处,纪不言给她一个令牌,许她破格参加试炼。 “今年的试炼点之一是青洛城,我会让你随方施然的队伍一起前往,他们负责斩妖除魔,但你无需参加。” 眠灯也是知趣地问:“那我的任务是什么?” “前夜事发突然,不少弟子被焦蛉蝶所咬,毒已暂时压制住,天清峰的姬长老需要一味药引。” 纪不言叹口气,表情甚是无奈:“焦蛉以宿尺身躯为食,故毒也以此为媒,你去青洛城寻到宿尺生前食用的最后一物,带回即可。” 说着,纪不言将一面铜镜给她,并划下一串符咒:“此咒可开启归朴玉心,我将宿尺的记忆封印其中,你可随时查看。但切记,绝不可再让第四人知晓宿尺于何处离世。” “事成之后,此物即为你之物。” 任务倒是不难。眠灯接来把玩一阵,抬头:“我可否换一个奖励?” 换一个?倒是很少有人对他提要求。纪不言皱眉:“那你想要什么?” 眠灯微微一笑:“弟子不敢胡乱夸下海口,事成之后再讨赏不迟。” “那就以二十一日为期,绝不可懈怠。” 第14章 小队集结 “小竹峰,漆郁,刀修。” “明镜台,方施然,阵修。” “闻灯。” 轮到眠灯介绍时,空气诡异地凝滞了一瞬。其余三道目光齐刷刷聚焦在她身上,带着毫不掩饰的探究。 今日正是出春试炼的日子,山脚下云海翻腾,聚集着众多等待组队的弟子。 外门及九峰主事将参加试炼的弟子名单分别送入翠隐峰,由峰主随机抽取五个不同派别的弟子组成一支试炼队伍。 因是临时组队,宗门内上下数万弟子,不熟悉也是寻常。迟迟等不到第五人的四个人,在方施然的提议下,做了个简单的自我介绍。 眠灯是个例外,她是由纪长老亲自保送。 这种情况并非首例,有些队伍潜力非凡,某堂长老想让自家弟子蹭一蹭也是寻常。 但纪长老向来公正。 漆郁抬起眼皮,道:“没有人想知道你叫什么,我只想知道你隶属哪个堂下,擅长何道。” “因为我什么也不擅长。” 被如此直白地质疑,眠灯耸耸肩,摊开手掌,露出掌心那枚象征明镜台身份的令牌,语气坦然得像在陈述天气: “我是被塞进来的。” ……坦然地让人无法接受。 方施然在心中咆哮:这种事你自己心知肚明,大家也心照不宣就好了!没必要说出来! 更没必要让大家知道是我师父在徇私啊喂! “那你难道连自己哪堂下都不知道?” 漆郁的眉头拧得更紧,手甚至无意识地按在了刀柄上。 眼见漆郁面色不虞,另一个弟子上前一步,拱手道:“兴许闻灯师妹同我一样,并非哪堂长老门下,都是外门弟子。在下何幸来,剑修。” 何幸来语调舒缓,有若春风化雨,冷沉的氛围也随时一松。 漆郁仍旧盯着眠灯,显然并不满意这个答案。 “……美人!你再磨蹭我真踢你屁股了!” 一声气急败坏的催促猛地从后方竹林里炸响,打破了僵局。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名女弟子正咬牙切齿地拽着一根缰绳,身体后倾,几乎用上了吃奶的力气。 而她奋力拉扯的对象,竟是一只通体雪白、四肢死死扒着几根粗壮青竹、屁股撅得老高、死活不肯挪步的……狗?! 终于,女弟子飞起一脚踢在狗的臀部,一把弯腰捞起吃痛跳起来的狗,气喘吁吁地朝他们奔来—— “对,对不住!各位师兄师姐们久等了,这可是叁十叁号队伍?我叫乌庭雪,天清峰的医修,也是来参加这次试炼的!” 乌庭雪浑不觉如何紧张的氛围,提起裙子在竹林里穿梭,手中银镯叮叮当当,甚是轻快。 待她站定,满是歉意地一笑:“实在抱歉,我家美人早上非要遛弯,遛完又要加餐,吃饱了还要玩一会儿……不过它真的很管用的,能……”” “好了,人齐了,出发。” 漆郁无情地截断了乌庭雪对美人的介绍。她甚至没看新来的同伴一眼,转身便踏上了停泊在湖边的云船。 云极天宗占地之广,茫茫看,山脉连绵起伏,苍翠烟笼的结界覆盖万千,唯有一条长河穿山而过,连接仙门与外界。 东洛城,正坐落在长河之畔。 云船是宗门内低阶弟子与杂役出行的工具,比之寻常船,它更加平稳快捷。 “小师姐真巧啊,我们又见面了!” 一行人刚刚上船,眠灯靠着船舷站定,就看见乌庭雪一脸灿烂笑容地朝她招手。 眠灯说:“嗯,是挺巧的。” 乌庭雪抱着“美人”凑过来,小声问:“我是不是来的不是时候?那位师姐好像不高兴。” “不,我觉得你来的正是时候。”眠灯想了想答道。 若非她带着“美人”闹腾出场,漆郁那柄刀,说不定真会因不耐而拔出一寸。 “的确!” 方施然不知道从哪冒出来,夸张地甩开一把洒金折扇,劫后余生般猛扇了几下,“简直是救苦救难的活菩萨!啧,我大气都不敢喘一口!毕竟那可是……漆郁大魔头啊!” 他最后几个字几乎是气音。 “漆,漆郁!” 乌庭雪一把捂住嘴,眼睛瞪得溜圆,不可置信地问:“你是说,她是小竹峰的那个……” 方施然沉重点头:“好消息是,有她在,我们有九成九的几率会成功,坏消息是——” 他顿了顿,仰天长叹,语气悲怆:“坏消息是——有她在,我们俩都别想拿到好成绩了!” 眠灯歪头:“为什么?” 乌庭雪亦面色沉重:“小师姐你第一次参加试炼有所不知,一支队伍即使成功完成任务,也最多只有一个甲上。而漆郁,从不当第二。” 方施然和乌庭雪两人对视一眼,他们俩都是亲传弟子,身上背负着师尊的期待,若是没有甲上—— 仿佛看到了惨淡的未来,恨不得两个人当场抱头痛哭。 不过比起玩弄方施然和乌庭雪,漆郁似乎更在意眠灯。 云船离了云极天宗,一路向南,。行至江宽水阔处,船身破开云浪,如离弦之箭。 午间眠灯坐在窗下,刚打开狐狸给她准备的食盒,一道乌沉沉的寒光拍落在她面前的矮几上。 刀鞘古朴,刀柄因常年摩挲而泛着温润的光泽,连细微的缠纹都一尘不染。 无一不诉说着主人对它的爱惜。 眠灯顺着那只握着刀的,青筋虬髯的手向上看,视线掠过洗的发白的内门弟子服,看到漆郁那双扬起的冷眼。 “你不是外门弟子。”声音低沉,是陈述,亦是质询。 “岳灼华与李石安也是小竹峰的。”第二句,点明立场,划清界限。 “听说你连师陵鹤都不放在眼里。”最后一句,尾音微扬,如同淬了冰的锋芒——是直白的挑衅。 眠灯唇角弯起。 “一者,我是宋长老的弟子。” “再者,师姐虽是住在小竹峰,但并非亲传,按理说,我与岳师姐一样,都是师姐的师妹,并无亲疏之分。” “最后,师陵鹤此人我的确讨厌。” 说完,食盒被打开。里面分了九个隔档,每个空格里都摆着颜色不一的桃山皮糯饼。 眠灯指尖有节奏地点点食盒:“师姐尝尝?” 漆郁在审视她。 日光从竹帘的缝隙渗漏进来,洒在窗下少女的脸色,浮光跃金,映的她浅色瞳仁盈盈,一颦一笑,皆是从容。 从见面起,这个闻灯就显出了不一样的淡定。 而那同样回击的三句话,表明的即是态度,亦是喜恶。 闻灯暂时不想跟她冲突,但若是动手,她倒也不惧,就如她当场射向师陵鹤的那一箭一样。 有胆量。 淡淡糯米清香萦绕鼻尖,漆郁收起视线,冷冷拒绝:“我不吃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