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
一家客栈的房间内。
烛火在窗缝渗入的微风中摇曳,将三人的影子投在斑驳的墙面上。
窗外雨声淅沥,偶尔一道闪电划过,照亮了桌面上四道简单的菜肴。
一碟酱牛肉,一盘清炒时蔬,一碗冒着热气的豆腐羹,还有半只烧鸡。
油灯的光晕在瓷碗边缘镀上一层金边,映得藏海眉间的皱纹愈发深邃。
高明手指摩挲着那块乌木腰牌,不由得笑出声来。
"哈哈!”
“我的好徒儿,你这一出手,就帮皇上解决了难题!"
他的眉毛随着笑声抖动,眼角的皱纹里藏着狡黠的光。
一旁的罗晨夹起一块牛肉,也是微微一笑。
"不愧是我大哥,出手就是稳准狠!"
说话时,他嘴角还沾着一点酱汁,眼神却锐利如刀。
藏海轻抿一口粗茶,茶汤在杯中荡起细小的漩涡。
"哎,是李贵太妃自愿显灵挪棺!"
说着,他指尖轻叩桌面,节奏与窗外的雨声奇妙地重合。
"这样一来,皇上既得了臣心,又没有失了民心!"
"是是,这真是上天的安排!呵呵!"罗晨压低声音,不禁笑出声。
而后,他从怀中掏出一个油纸包,里面赫然是几块点心。
"尝尝,刚从枕楼顺来的!"
高明捏起一块杏仁酥,酥皮簌簌落下。
"嗯,你让宗亲在五地守灯,正好给了皇上理由,让诸王在封地守孝!"
旋即,他咬了一口,眼神一凛。
"特别是临淄王,他要是回京奔丧,只怕会蠢蠢欲动!"
碎屑粘在他细黑的胡须上,随着说话轻轻颤动。
烛火爆了个灯花,映得三人面色忽明忽暗。
藏海拿起筷子,轻轻拨弄着盘中青菜:"师父说得没错!”
“这从根本上,解决了藩王回京作乱的可能!"
菜叶上的油光在灯光下泛着诡异的色泽。
高明放下筷子,瓷筷与碗沿相碰,发出清脆的"叮"声。
"我到现在都想不明白,怎么一场大雨,这李贵太妃的棺椁就塌了呢?"
他的眼睛在烛光映照下,瞳孔缩成两个细小的黑点。
见状,罗晨笑出声,酒水从杯沿溅出几滴。
"高明师父,这你就不知道了吧?"
说着,他抹了把嘴,手肘撑在桌上。
"这一看,肯定是我大哥动的手脚咯!”
“不然,哪有这么巧的事情?"
随后,他转过头看向藏海,眼中闪烁着促狭的光。
"大哥,我说的对不对?"
闻言,藏海唇角微扬,从袖中取出半截焦黑的木楔放在桌上。
"晨弟说得没错,我确实动了那么一点手脚!"
木楔表面的符文在烛光下泛着诡异的红光。
"说起来,这事也没你们俩想得那么复杂!"
窗外雷声隆隆,雨点拍打窗棂的声音骤然密集。
藏海的手指沿着木楔的纹路游走。
"我刚进陵殿的时候,就发现那地底渗水严重,已经腐蚀了金井,还有棺椁!"
"而固定棺椁用的龙山石,并没有卯合!"
听到这,高明倒吸一口凉气,胡须微微颤动:"所以那场雨正好帮你……"
"如果此时,刚好有一块雷击木楔,塞进棺椁的下方……"藏海手腕一翻,木楔"嗒"的一声落在桌面,"改变了棺椁的平衡!"
木楔滚了几圈,停在豆腐羹碗边。
"再加上一场大雨,地水滋蔓,重压之下……"
他的声音因兴奋而略微提高,又急忙压低。
"这李贵太妃,自然就显灵了!"
"妙啊大哥,小弟佩服之至!"罗晨拍了拍手掌。
他举起酒杯,酒液在杯中摇晃。
见状,高明捋须大笑,面上带着几分感慨。
"哈哈!”
“你可是得了星斗的真传呐!"
他举起酒杯时,眼神中透着一丝自豪。
三人酒杯在半空相碰,酒水溅出,在桌面上汇成一个小小的水洼。
仰头饮尽时,他们便吃起了菜。
烛火摇曳,将三人的影子投在斑驳的墙面上,如同皮影戏中的剪影。
窗外雨声渐密,豆大的雨点拍打着窗棂,与屋内酒杯相碰的清脆声响交织在一起。
"在堪舆营造这块,大哥可是一把好手啊!"
罗晨夹起一块酱牛肉,油光在烛火下泛着诱人的光泽。
藏海转动着手中酒杯,青瓷杯壁上的冰裂纹在灯光下若隐若现。
"我只是没想到,这朝廷的贪腐之风,已经这么严重了。"
说着,他的指尖在杯沿轻轻摩挲。
"连修皇陵都敢偷工减料!”
“现在被人发现,倒是可以好好修缮一番!"
高明重重放下筷子,也是微微叹了一口气。
"这贪墨,都贪到皇上头上了!"
说着,老人枯瘦的手指指向窗外皇城的方向。
"别看他们对皇上三跪九叩,山呼万岁,这心里头谋的,那都是门户私计!"
一滴烛泪顺着烛身滑落,在烛台上凝固成血珠般的形状。
闻言,藏海的眼神黯淡下来:"唉,要是父亲还活着,看到如今乌烟瘴气的钦天监,该有多难受啊!"
见状,罗晨连忙给藏海斟满酒:"大哥也不必如此自责,伯父在天之灵,定会为你今日的成就感到欣慰。"
他的声音刻意放轻,却掩不住其中的坚定。
一旁的高明举起酒杯,浑浊的酒液中映出锐利的眼神。
"无论如何,你这第一步迈得很成功!"
随即,他拍了下藏海的肩膀。
"在平津侯面前,大放光彩!"
"嘶——"藏海猛地倒吸一口冷气,手中的酒杯差点脱手。
他皱眉揉捏着左肩,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
"怎么了?"
说着,高明眯起眼睛,烛光在他眼角的皱纹里投下深深的阴影。
藏海解开衣领,露出肩膀上青紫的指印。
"昨日平津侯把手放到我肩膀上,我这手竟抬不起半分!"
那五个指印清晰可见,如同烙铁烙上去的一般。
见状,罗晨立刻站起身,绕到藏海身后。
"大哥,我来帮你揉一揉!"
他的手指刚触到伤处,藏海就闷哼一声,额头抵在桌沿上。
"忍住啊!"
罗晨的手法变得极其专业,指尖在几个穴位上精准按压。
而高明坐在一旁,就着烛光观察藏海肩上的伤痕,眼中闪过一丝凝重。
感受着肩膀上的按压,藏海心中似是想通了些什么。
"我现在总算明白,恩公为什么不让我习武了。"
说着,他啜了一口酒。
"这平津侯敢让我离他这么近,他对自己的武功,一定极为自信!"
说完,藏海咬牙忍受着罗晨的推拿,声音从牙缝里挤出。
"但他又死死地按住我的肩膀,可见此人有多么地谨慎多疑!"
"他身边有精锐卫兵保护,又时时贴身穿着金丝软甲。"高明用筷子蘸着酒水,在桌上画出一道防线。
"大雍数一数二的高手,未必能近他身。"
酒水很快蒸发,只留下淡淡的痕迹。
"就算你习武,只怕剑未出鞘,就被他杀了!"
他的声音低沉,转而看向罗晨,嘴角微微上扬。
"不过,你现在有罗晨保护,他想杀你,也不是那么容易。"
"要知道,司礼监掌印太监的义女陆烟,都不是罗晨的对手。"
闻言,藏海惊讶地转头看向罗晨,这个动作牵动了伤处,让他又是一阵龇牙咧嘴。
"晨弟,没想到你武功也这么厉害!”
“看来我以后的安全,就由你守护了!"
听到这,罗晨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像个腼腆的少年。
让人完全看不出,是能徒手制服四个精锐士兵的高手。
"放心吧,大哥,为了复仇大计,我绝不会让你出事的!"
窗外一道闪电划过,瞬间照亮了三人的面容。
此刻,藏海想起什么:"诶,昨日你们四个人走出皇陵之后,是怎么从瞿蛟的眼皮底下逃走的?"
呃……
罗晨坐回座位,给自己倒了杯酒。
酒液在杯中旋转,映出他狡黠的笑容。
"这事说来也简单……"
他的声音变得极轻,二人不自觉地凑近了些。
烛火又爆了个灯花,将他们的影子投在墙上,如同三只蓄势待发的猛兽。
窗外雨声渐歇,唯有檐角滴水声清晰可闻。
罗晨的手指在桌面上轻轻划过,勾勒出一条蜿蜒的路线。
"那四个蠢货把我们带到林子里,"罗晨的声音压得极低,指尖停在桌面一处凹陷,"我假装腿软摔倒,趁机抓了把碎石。"
他的手指一弹,仿佛重现当时的动作。
藏海的目光追随着罗晨的手指移动,烛光在他深邃的眼眸中跳动。
一旁的高明则眯起眼睛,细黑眉毛下的目光如鹰隼般锐利。
"领头那个踹过来时,"罗晨的左手成爪,在空中虚抓一下,"我拧断了他的脚踝。"
他右手食指中指并拢,做了个弹射的动作。
“关键是,我利用了他们对瞿蛟非常惧怕的心理,免了后面的很多麻烦!”
桌上的酱牛肉已经见底,油光在盘底凝结。
藏海夹起最后一片菜叶,筷子在碗沿轻轻一磕。
"怪不得你今日,又让我在平津侯面前提一嘴。"
说着,他嘴角微扬。
"其实是说给瞿蛟听的啊!"
"晨弟可以啊,脑子转得还挺快的!"
罗晨嘿嘿一笑,给自己斟了杯酒。
酒液在杯中旋转,映出狡黠的眼神。
"哎呀,比起大哥的纵横之术,我还差得远呢!”
说着,罗晨微微正色,转向高明。
"师父,我决定了!"
他猛地一拍桌子,震得空盘子跳了一下。
"我不仅要学易容之术,还要跟您学纵横之术!"
烛火爆了个灯花,将罗晨坚定的面容映得通红。
见到这一幕,高明捋须大笑,笑声中带着欣慰。
"哈哈!”
“好,只要你想学,我可以都教你!"
"那就这么说定了!"罗晨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酒水顺着下巴滑落,他也顾不上擦。
看着二人,藏海眼中闪过一丝温暖。
他伸手揉了揉左肩,疼痛已经减轻不少。
桌上的豆腐羹只剩浅浅一层,清炒时蔬也所剩无几。
烛光将三个空盘子照得发亮,唯有烧鸡还剩下半只。
窗外传来打更的梆子声,已是三更时分。
烛火渐渐微弱,在灯盏中挣扎着跳动。
罗晨的脸半明半暗,忽然压低声音。
"大哥,明日你去侯府,可得小心那个杨真啊!"
“此人可不好应付!”
闻言,藏海抬手拍了拍对方的肩膀。
“无妨!”
“到时候,看我见招拆招!”
而后,三人默契地沉默下来,只听见屋檐滴水声规律地敲打着石阶。
一只飞蛾扑向烛火,在墙面上投下巨大的阴影。
藏海紧握着拳头,眼神中透着决绝。
杨真!
你,将是被我复仇路上杀的第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