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时,孙公公迈着那惯常的碎步,神色匆匆却又透着几分恭谨,缓缓走进了皇宫。
宫墙巍峨,散发着庄重而威严的气息。
孙公公的脚步在青石板上发出清脆的声响,似是奏响了一曲宫廷特有的乐章。
他一路穿过长长的回廊,掠过了巡逻的侍卫,来到了含章殿前。
深吸一口气,他整了整衣衫,而后轻轻推开殿门,小心翼翼地踏了进去。
殿内香烟袅袅,皇帝正端坐在龙椅之上,批阅着奏折。
孙公公赶忙快步上前,跪地行礼,声音带着一丝急切与谨慎:“皇上,太后下葬之事,平津侯已有两全之法!"
接着,他将平津侯就太后下葬一事,所做的努力以及想到法子的来龙去脉,一五一十地禀明。
皇帝听罢,原本紧锁的眉头渐渐舒展开来,眼中闪过一丝赞赏,大为满意。
他微微点头,思索片刻后,提笔疾书,写下了一道圣旨。
写罢,皇帝将圣旨递给孙公公,沉声道:“即刻着人送去,不得有误!"
孙公公双手接过圣旨,再次叩首。
而后起身,匆匆退出含章殿,执行皇命去了。
……
皇陵外广场上。
暴雨过后的空气里,弥漫着泥土与青苔的潮湿气息。
避雨棚下,紫檀木靠椅上的雕花在湿润的空气中显得格外清晰。
庄芦隐修长的手指有节奏地敲击着扶手,指甲上鎏金的护甲与木质相碰,发出"笃笃"的轻响。
他展开那道圣旨时,绸缎质地的卷轴在掌中沙沙作响。
半晌,他唇角微勾,抬眸看向跪在面前的藏海。
"你替本侯了了皇上一桩心事,"庄芦隐慢条斯理地卷起圣旨,声音低沉,"你想要什么赏赐?"
藏海抱拳作揖,继而开口:"能帮侯爷分忧,是草民的本分,不敢要赏赐。"
藏海的声音平稳得如同古井无波,但微微发白的指节,似乎暴露了他内心的紧张激动。
闻言,庄芦隐轻笑,随手将圣旨扔在桌上。
明黄的绸缎与紫檀木桌面相触,发出轻微的"啪"声。
这个动作让侍立在一旁的侍卫们不自觉地绷紧了身体。
"既然你不要赏赐,"庄芦隐慢慢直起身子,蟒袍上的暗纹在光线变换中若隐若现,"那我就要数数你的罪状了!"
而后,他的右手探入左袖,动作优雅得如同在取一件珍宝。
"啪!"
一块焦黑的雷击木楔被掷在地上,溅起细小的水花。
藏海的瞳孔骤然收缩,浑身不由得一紧。
"你该知道,"庄芦隐的声音变得如同寒冰,"擅改皇家葬制,是要杀头的!"
最后一个字咬得极重,鎏金的护甲在桌面上划出一道浅浅的痕迹。
藏海浑身一颤,立刻伏地叩首。
“侯爷,草民不敢,草民不敢啊!”
他的额头抵在手背上,声音里带着恰到好处的颤抖。
肩膀微微耸动,活像个被吓破胆的平民。
一旁的褚怀明端起青瓷茶盏,茶盖与杯身相碰发出清脆的"叮"声。
他狭长的眼睛里闪烁着幸灾乐祸的光芒,嘴角的冷笑让脸上的皱纹显得更加狰狞。
茶水的热气在他面前氤氲,模糊了他眼中不屑的神色。
庄芦隐眯起眼,鎏金护甲轻轻敲击桌面。
"这样吧,本侯恩威并施!”
“先杀了你,再赏你一副上好的棺材和金银陪葬。"
一旁的褚怀明端起茶盏,慢悠悠地啜了一口。
嘴角噙着冷笑,显然是在等着看这场戏如何收场。
藏海仍旧跪伏于地,声音却忽然稳了下来。
"侯爷,草民是自愿来皇陵的,不是被抓来的。"
庄芦隐微微挑了挑眉,嘴角不自觉地勾起。
哦?"他拖长了音调,鎏金护甲轻轻摩挲着翡翠扳指,"那你说说,为何一定要来?"
藏海缓缓抬头,眼底闪过一丝锐利,却又迅速隐去。
“草民是想……侯爷赏一口饭吃!"
他的声音很轻,却字字清晰。
庄芦隐大笑,笑声在空旷的广场上回荡。
“想跟随本侯的人多了,”他慵懒地靠回椅背,"凭什么选你?"
藏海深吸一口气,再次叩首,额头与手背相触发出沉闷的声响。
“侯爷的大公子,在工部为官,公事繁重!”
说着,他的声音变得坚定。
"草民愿用毕生所学的建筑堪舆之术,为侯爷,还有大公子——肝脑涂地,鞠躬尽瘁啊!”
最后一句话在广场上回荡,惊起了栖息在远处屋檐下的几只乌鸦。
庄芦隐的拇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翡翠扳指,目光如鹰隼般锐利,似乎要看穿藏海的每一寸伪装。
杀,还是不杀?
他微微眯起眼睛,陷入了沉思。
远处传来乌鸦嘶哑的啼叫,为这场对峙平添几分肃杀之气。
就在这凝重的静默中,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破了僵局。
瞿蛟快步走来,腰间佩刀与铠甲相撞,发出清脆的金属声响。
"侯爷!”
“查到了!"
说话间,他抱拳作揖,声音里带着几分邀功的急切。
庄芦隐微微抬眼,鎏金护甲在扶手上轻轻一叩。
"说吧!"
声音不疾不徐,却让瞿蛟不自觉地绷直了脊背。
"此人来路查明了!"
说着,瞿蛟从怀中掏出一张竹纸,双手奉上。
"温州府生人,八岁父母双亡,流落到江宁府青泉镇,跟着一个木匠营生。"
他语速飞快,眼角余光却不住地瞟向跪在地上的藏海。
庄芦隐接过竹纸,修长的手指缓缓展开。
"继续!"他淡淡道,目光始终未从竹简上移开。
"前不久一场大火,让他流离失所,"瞿蛟咽了口唾沫,"只能北上寻找出路!”
“于几日前,刚到京城!"
说完,他偷眼观察侯爷的反应,右手不自觉地按在了刀柄上。
竹纸"啪"地一声合上。
庄芦隐突然从靠椅上站起身,蟒袍下摆扫过地面,带起一阵微风。
而后,他缓步走到藏海面前,鎏金靴尖停在距离藏海额头仅三寸之处。
"此人留用。"
庄芦隐的声音不大,却让在场所有人都为之一震。
褚怀明手中的茶盏"咣当"一声砸在桌上,茶水溅湿了他绣着云纹的袖口。
狭长的眼睛眯成一条缝,脸上的纹路因愤怒而显得更加狰狞。
"侯爷!这恐怕……"
他刚要开口,却在庄芦隐一个眼神下生生咽了回去。
见状,藏海额头再次贴着地面,声音却带着恰到好处的感激。
"多谢侯爷!"
瞿蛟上前一步,居高临下地喝道。
"去侯府报到,不得有误!"
一边的藏海保持着跪姿,声音变得低沉:"侯爷,草民还有一事相求。"
说着,他缓缓抬头。
"与草民同行的几人,昨日在回去路上不幸殒命!”
“若侯爷能对他们略行抚慰,他们九泉之下定会感恩侯爷的厚德!"
说话间,庄芦隐已经转身离去,蟒袍在身后翻卷如云。
瞿蛟快步跟上,只留下一句冰冷的"没你的事"。
褚怀明落在最后,经过藏海身边时,从牙缝里挤出一声冷哼。
靴底重重碾过地上的雷击木楔,在面上留个鞋印。
待三人的身影消失在皇陵拐角处,藏海才缓缓起身。
他拍了拍膝上的尘土,嘴角勾起一抹几不可察的冷笑。
远处,几只乌鸦盘旋在陵墓上空,发出刺耳的鸣叫。
藏海仰头望天,眼中的算计深不见底。
微风拂过,带来远处士兵换岗时铠甲碰撞的声响。
"这第一步……算是完成了!"
他轻声自语,声音消散在风中。
随后,他迈动步伐,朝着侯府方向而去。
皇陵的阴影渐渐拉长,将他的身影一点点吞没。
……
暮色渐沉,细雨如丝。
藏海撑着一柄青竹油纸伞,来到平津侯府巍峨的大门前。
雨水顺着伞骨滴落,在青石板上溅起细小的水花。
侯府门前的石狮在雨幕中显得愈发狰狞,狮口中含着的石珠上凝结着晶莹的水珠。
四名守卫如铁塔般分立两侧,玄铁铠甲上雨水流淌,泛着冷冽的光。
藏海收伞走上台阶,水珠从伞面滚落,在青石上晕开一片深色。
随后,他对着一名守卫抱拳作揖。
"在下藏海,是新来的幕僚,劳烦通传一声。"
这守卫上下打量着他,目光在藏海湿透的衣摆上停留片刻。
"稍等!"
声音粗粝如砂石摩擦。
转身时,铠甲发出沉闷的碰撞声。
大门开合间,一缕檀香气味飘散而出。
片刻后,一位身着褐色直裰的老管家迈出门槛,怀中抱着叠得整齐的靛青色衣袍和一块乌木腰牌。
"你是藏海?"
管家声音沙哑,眼白泛黄,右手微微抖动。
见状,藏海微微躬身,抱拳道:"在下正是!"
而后,管家将衣物往前一递:"这是你的衣服和腰牌!”
“收拾好你的行李,明日去后门的舍人府报到!"
说话时,喉结处的纹路随着吞咽动作上下滚动。
"是!"
藏海双手接过。
见状,管家转身欲走,又突然回头:"记住,戌时宵禁,不得擅入中院。"
"违者,杖三十。"
藏海低头称是,再抬头时只看到管家佝偻的背影消失在门内。
大门闭合的闷响,惊飞了檐下避雨的麻雀。
他拿着腰牌,仔细端详了一下。
腰牌入手冰凉,正面和反面都阴刻着"平津侯府"四字。
他指尖摩挲着腰牌,眼底闪过一丝了然。
雨势渐大,藏海撑开油纸伞。
伞面上绘着的墨竹在雨水中晕染开来,仿佛要活过来一般。
他最后看了眼侯府高耸的围墙,转身步入雨幕。
靴子踩进水洼,惊散了水中倒映的天空。
巷子深处,一个披着蓑衣的身影悄然隐入墙角。
藏海嘴角微扬,手中的腰牌不知何时已落入袖口。
雨水顺着他的下颌滴落,混入街边的沟渠,流向不知名的远方。
回去的路上,他眉头一直皱着,似是在思索方才那个披着蓑衣的身影。
那个人,为什么要跟着自己?
看那人走路的样子,怎么感觉有点不像是男人的样子?
唉——
罢了罢了!
往后,自己小心行事便是了!
想到此,藏海轻轻摇摇头,脚下步伐略微加快了一些。
……
而在藏海身后的不远处,一个披着蓑衣的人轻轻拍了拍胸脯。
“还好还好!”
“刚才差一点,就被发现了!”
这人喃喃自语,暗自庆幸自己没被发现。
藏海?
没想到,居然真的有人叫藏海这个名字!
可是,真的是他吗?
他,真的是自己多年在找的那个人吗?
想到此,这人便迈着略显轻盈的步伐,在细雨中缓缓走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