囚车粗重的轮毂碾过青石板。
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呀声。
肖恩伛偻的身影在晨光中显得格外单薄。
肖恩踏上了那方寸之间的禁锢之地。
锁链碰撞的声音,清脆又冰冷。
言偌嗨的身影出现在范隐身侧。
他眼神锐利如鹰,审视着眼前的年轻人。
“使团和你的马车在城外。”
言偌嗨的声音平板,听不出情绪。
范隐嘴角勾起一抹若有若无的弧度。
他似乎对这凝重的气氛浑不在意。
“放心。”
范隐的语气轻松,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我一定把言冰芸安然无恙地接回来。”
言偌嗨深深看了范隐一眼。
那目光中似乎夹杂着几分考量。
或许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期许。
他没有再多言。
沉默片刻后,言偌嗨转身。
他径直朝着监察院的方向回去了。
高大的背影很快融入了晨曦的薄雾。
费解凑了过来。
他那张总是带着几分戏谑的脸上此刻也多了些许郑重。
“走,我送你们一程。”
费解的声音里透着关切。
陈平平坐在轮椅上,抬手阻止了费解。
“你先去吧。”
陈平平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威严。
“我有几句话,要单独和范隐说。”
费解闻言,看了看陈平平。
他又看了看范隐。
最终他点了点头。
费解便随着那辆押送肖恩的囚车。
一同向着城外行去。
范贤紧走几步。
他也跟上了费解的步伐,渐渐远去。
清晨的街道上,只剩下范隐与陈平平。
范隐很自然地蹲在了陈平平的轮椅旁。
他目光平静地注视着这位老人。
陈平平看着费解远去的方向。
他眼神中流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别让你老师跟你们走得太远。”
陈平平缓缓开口。
范隐心中一动。
他记得某些模糊的片段,好像费解此时受伤了。
“老师他,受伤了?”
范隐的眉头微微蹙起。
陈平平摇了摇头。
“那倒没有。”
他声音中带着几分自豪。
“自从他从淡州教导你们回来,那用药的本事,又精进了一层。”
“如今这世上,除非他自己乐意,否则,旁人休想轻易近他的身。”
陈平平话锋一转。
“只是他先前在北奇境内,与那沈重的锦衣卫多有纠缠。”
“为了不暴露行踪,也为了护住些人,他亲手毒杀了不少锦衣卫的高手。”
“一听说你要出使的消息,他便八百里加急,日夜兼程地赶了回来。”
“这几日,他更是未曾合眼,连夜在药房里为你们准备路上所需之物。”
“他现在,全凭一口气撑着。”
陈平平叹了口气。
“让他回来歇歇吧。”
范隐听着陈平平的叙述。
他脸上的神情变得有些古怪。
“我怎么听着,老师像是快油尽灯枯了一样啊?”
范隐半开玩笑地说道。
陈平平却并未发笑。
他语气沉凝。
“他若是再这般不管不顾地折腾下去,说不定,就真要油尽灯枯了。”
范隐脸上的戏谑收敛了些许。
他点了点头。
“好,我会让老师尽快回来休养。”
陈平平伸出枯瘦的手。
他轻轻拉住了范隐的衣袖。
“先别急着出城。”
“去一趟太平别院。”
陈平平的眼中闪过一丝深意。
“有人要见你。”
范隐眉梢微挑。
“太平别院?”
他问道。
“在何处?”
陈平平指了指东边。
“城东五里。”
“那里如今重兵把守,森严壁垒。”
“你到了附近,自会有人引你进去。”
范隐沉吟片刻。
他应道。
“好。”
——
太平别院。
果然如陈平平所言,戒备森严到了极致。
范隐一路行来,只觉空气中都弥漫着肃杀之气。
禁军甲胄鲜明,目光警惕。
三步一岗,五步一哨。
穿过重重守卫。
范隐被引至一处僻静的院落。
房间内,光线有些昏暗。
唯有玻璃罩内的烛火,静静燃烧,跳动着微弱的光晕。
一道身影背对着他。
那人正专注地擦拭着一面古朴的铜镜。
动作不疾不徐,透着一种掌控一切的从容。
即便只是一个背影,也散发着令人不敢直视的威压。
庆皇。
范隐心中了然。
“陈平平都与你说了?”
庆皇的声音响起。
平静得如同结了冰的湖面。
他依旧没有转身。
范隐躬身行礼。
“回陛下,陈院长已经将计划告知臣了。”
“核心便是,设法从肖恩口中套出他所掌握的秘密。”
“以此作为筹码,换回言冰芸。”
庆皇擦拭铜镜的动作顿了顿。
“嗯。”
他淡淡应了一声。
“还有一点。”
庆皇的声音如同淬了寒冰。
“换回言冰芸之后,杀了肖恩。”
范隐的眼皮微微跳了一下。
他面上却依旧平静。
“陛下,此事,恐怕有些难处。”
庆皇终于缓缓转过身来。
他深邃的目光落在范隐身上。
那目光仿佛能洞穿人心。
“怎么?”
庆皇的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
“你办不到?”
范隐坦然迎上庆皇的目光。
他语气中带着几分恰到好处的为难。
“回陛下,确实有些棘手。”
“若要换回言冰芸,便需以肖恩为饵。”
“这肖恩一旦落入北齐人手中,便如鱼入大海,龙归深渊。”
“届时再想取他性命,难如登天。”
范隐话锋一转。
“不过,臣定会竭尽所能,不负陛下所托。”
庆皇闻言,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
他似乎在思索着什么。
片刻之后,庆皇再次开口。
他的目光紧紧盯着范隐。
“记得。”
“活着回来。”
这四个字,他说得极慢,也极重。
范隐心中一凛。
他面上却露出一丝轻松的笑意。
“臣,明白。”
庆皇的眼神锐利了几分。
“你当真明白?”
范隐脸上的笑容不减。
他语气中带着几分年轻人特有的不羁。
“臣自然是明白的。”
“毕竟,臣这条小命金贵得很,可不想就这么随随便便地交代了。”
“臣若是要死,那也得是功成名就,名垂青史之后的事情了。”
庆皇看着范隐这副模样。
他嘴角忽然溢出一声极轻的嗤笑。
那笑声中带着几分莫名的意味。
“嗯,你这小子。”
庆皇的目光似乎柔和了一瞬。
却又很快恢复了深不可测。
“记得。”
他再次重复。
“活着回来。”
范隐郑重躬身。
“是。”
庆皇轻轻挥了挥手。
示意他可以退下了。
范隐没有多言。
他躬身一揖,缓缓退出了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