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范隐,但我就是狂》 第146章 范贤与林宛儿告别 范隐与费解会面的次日,范贤便动身寻了林宛儿。 京郊之外,一片金黄的油菜花海无声铺展。 金黄的花朵,如同大地上泼洒的明亮颜料,在起伏的坡地上绵延开来,连绵至视野的尽头。 微风拂过,金色的花浪层层叠叠,空气中弥漫着略带泥土芬芳的浓郁香气,混杂着春日的清新。 林宛儿像一只挣脱了无形束缚的蝶,裙摆在金黄的花丛中划出轻盈的弧线。 她时而俯身轻嗅一朵半开的油菜花,鼻尖几乎触到细嫩的花瓣。 时而伸开双臂,任凭柔软的花枝拂过指尖,带起一阵细微的簌簌声。 阳光透过稀疏的云层,在她乌黑的发梢跳跃,映得她苍白的脸颊也添了几分健康的红晕。 她的笑声清脆,不似平日里那般带着几分病弱的压抑,此刻尽是纯粹的欢愉。 范贤安静地跟在她身后几步远的地方,目光始终不离那道在花海中穿梭的倩影。 他看着她难得的肆意,心中那份沉甸甸的离愁,似乎也暂时被这明媚的景象冲淡了些许。 林宛儿跑了一阵,微微有些气喘,她停下脚步,随手摘下一朵开得正盛的黄色小花。 她将花凑到鼻尖,深深吸了一口那馥郁的香气,脸上漾着满足的浅笑。 然后,她转过身,看向一直默默守护在不远处的范贤。 “不是说,有极重要的事,要对我说吗?” 她的声音带着一丝跑动后的轻快,眼神却清亮如水,仿佛早已洞悉一切。 范贤望着眼前这位即将成为自己妻子的女子,她沐浴在花光之中,美好得有些不真实。 他深吸一口气,那花香似乎也带上了几分涩意。 “我要去北奇了。” 声音平静,却像一颗石子投入了先前还算宁静的心湖。 林宛儿闻言,眼波未动,只是轻轻“嗯”了一声。 “我知道。” 她答得那样自然,仿佛这早已是心照不宣的秘密。 范贤喉头微动,语气中带上了一丝自己也未曾察觉的挣扎。 “其实……” 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着如何表达那份复杂的心绪。 “我心底,是不想去。” 林宛儿凝视着范贤的眼睛,那双总是带着几分戏谑与不羁的眸子,此刻盛满了坦诚的迷茫。 “那就不去。” 她的声音轻柔却坚定。 “我听说,陛下本来就是说,去不去随你。” 然而,她话锋一转,眸光中多了几分深思。 “若是仅有你一人要去北奇的话,我会那样说。” 范贤眼中露出一丝不解,望向她。 林宛儿继续说道,声音清晰而沉静。 “可这次,是范隐大哥要去。” “他是为了我们两个。” “我母亲要害你们,你们只能反击,范隐大哥将她斗倒。” “却又因为顾及我,这才没有赶尽杀绝,去向陛下求情,这才不得不要去北奇。” 她的手指无意识地捻着那朵粉色小花的花瓣。 “你说过,范隐大哥是你在这个世界最重要的亲人。” “我是你在这个世界最爱的爱人。” “范隐大哥没有让我在亲人和爱人中二选一,我也不会让你在亲人和爱人中二选一。” 范贤听着这话,心头一震,竟有些不敢直视林宛儿那双清澈的眼睛。 他正是因为这份两难,这份犹豫,才来寻她,期望能从她这里得到一丝慰藉,或者一个明确的指引。 他默默地往前走了几步,越过了林宛儿,背对着她,望向那无边的花海。 风吹起他的衣袂,也吹起了他心中的波澜。 “你说的没错。” 他的声音有些低沉。 “他的确是为了我。” “他之前说过,这次去北奇,无关乎长公主。” “而是陛下蓄意良久,这次我们两个,至少要有一个出使北奇。” “要是我们两个一个都不去的话,陛下大概率会用婚约来逼迫。” 林宛儿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带着一种出乎他意料的决绝。 “若只有你一人,我会说,不要管什么婚约,我们私奔。” 范贤猛地转身,脸上写满了错愕。 “我攒了一些钱。” 林宛儿的声音依旧平静,却字字清晰。 “要是节省的话,可以够一生所需。” “若是怕监察院追来,我们就出海。” 从相识至今,林宛儿在他心中一直是标准的大家闺秀,温婉娴静,知书达理。 此刻,她口中说出的“私奔”二字,以及那清晰的盘算,让范贤明白,她是真的认真思考过这条退路。 他看着她,一时竟不知该说些什么。 范贤走上前,轻轻握住林宛儿微凉的手。 “那样,就一辈子也见不到亲人故友了。” 林宛儿却笑了,那笑容明媚如这花海春光。 “我不怕。” “有你在,就足够了。” 她反握住他的手,目光坚定。 “我相信,我爹和二哥,会同意的。” 范贤心中一暖,却又涌起一丝愧疚。 “可是那样的话,会被人笑话。” 林宛儿摇了摇头,语气认真得不容置疑。 “我不在乎。” 她看着范贤眼中的动摇,知道他几乎要被自己说服。 于是,她深吸一口气,神色陡然变得严肃起来。 “可我们不能那么做。” “那样的话,我们对不起范隐大哥。” “也许范隐大哥不在意,他那么爱护你,也爱屋及乌,爱护我,他可能巴不得我们那样做。” “但若我们真那样做,我会看不起我自己。” 林宛儿的目光直视着范贤,带着一丝不容退让的坚持。 “我也会看不起你的。” 范贤望着眼前这个微微鼓着腮帮子,一脸严肃看着自己的可人儿,心底最柔软的那处被轻轻触动。 他知道,自己内心深处,确实是不想去北奇那等险地。 可范隐,他那个看似不着调却永远挡在他身前的兄长,为他挡下了多少明枪暗箭,为他铺平了多少崎岖道路。 范隐所做的一切,或许有他自己的深远考量,但范贤清楚,更多的是为了他这个弟弟,为了不让他陷入忠孝仁义的两难境地。 如今,范隐要孤身前往北奇,那片未知的凶险之地,自己又怎能让他独自面对。 林宛儿,她正是看透了自己的这份心思,看透了自己不愿承认的软弱与依赖,所以才用这样一种方式,帮他下定决心。 范贤心中最后那一点点的纠结与犹豫,在林宛儿清澈而坚定的目光中,彻底烟消云散。 他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仿佛将所有的负累都一同吐出。 然后,趁着林宛儿不备,他飞快地在她光洁的额头上印下了一个轻柔的吻。 林宛儿被这突如其来的亲昵吓了一跳,白皙的脸颊瞬间染上红霞。 她下意识地往四周望了望,生怕被人瞧见这般情景。 范贤看着她娇羞的模样,忍不住轻笑出声。 “对不起,一时没忍住。” 他退后一步,看着林宛儿,语气中充满了真挚的感叹。 “啊~” “得此贤妻,夫复何求啊!” 林宛儿听他这般文绉绉地感慨,又羞又好笑,伸出小拳头,轻轻捶了范贤的胸膛一下。 “我跟你说正事呢!” “你也不怕别人看到。” 范贤握住她的小手,脸上带着一丝得意的笑容。 “人我都调走了。” “没人会看到的。” 林宛儿惊讶地又四下打量了一番,这片花海除了他们二人,果然再无旁人。 “都调走了?” 范贤点了点头,笑容不减。 “是啊。” 林宛儿又轻轻捶了他一下,嗔道: “你果然居心不良。” 范贤凝视着林宛儿,那双总是带着笑意的桃花眼此刻温柔得能滴出水来。 “等我这次回来,我们就成亲。” 林宛儿闻言,心头一甜,脸上的红晕更甚。 她低下头,声音轻柔却清晰。 “我是不想让你勉强自己。” “你不想去北奇,但我知道,你更不想自己的兄长独涉险境。” “与其你自己在这里纠结难受,不如听我的,去北奇。” 她抬起头,目光中带着一丝期盼与郑重。 “范隐大哥会保护好你的。” “但你也要听我的,保护好范隐大哥。” “若是这次你让范隐大哥独自去北奇,他万一遭遇不测的话,你会后悔一辈子的。” 范贤听着林婉儿这番话,心中暖流涌动,喜悦几乎要从胸腔中满溢出来。 他忍不住又想凑上前去,再亲一下这个善解人意的可人儿。 这一次,林宛儿有了准备,伸出一根纤细的手指,轻轻点住了范贤的嘴唇。 范贤眨了眨眼,语气中带着几分撒娇的意味。 “我都要走了,你就当是给我送别。” 他一边说着,脸颊一边不依不饶地再次贴近林宛儿。 林宛儿被他弄得有些好笑,却也板起了俏脸。 “你先站好了。” 范贤闻言,如同听令的士兵,瞬间站得笔直。 林宛儿又打量了他一下,补充道: “手放到后面,站好了。” 范贤乖乖照做,双手背在身后,脸上却依旧是那副讨好的笑容,期待地看向林宛儿。 林宛儿清了清嗓子,故作严肃地说道: “约法三章。” “第一,在北奇,不准惹桃花债。” 范贤闻言,立刻表忠心。 “除了你,没人要我。” 林宛儿眉梢一挑,带着一丝不信任。 “万一有人要呢?” 范贤想了想,眼睛一亮,似乎找到了绝佳的挡箭牌。 “到时候,让我哥给我挡。” 林宛儿被他这副模样逗笑了,却依旧追问: “那要是人家就是要你呢?” 范贤收起了玩笑的神色,目光变得认真而深情。 “那除了你,我谁都不要。” 林宛儿看着他眼中毫不掩饰的真挚,心头一颤。 她忽然踮起脚尖,欺身上前,动作迅速地在范贤的嘴唇上印下了一个轻吻。 如蜻蜓点水,一触即分。 然后,她微微红着脸,有些不好意思地小声说道: “我也没忍住。” 范贤先是一愣,随即摸了摸自己的嘴唇,那柔软的触感仿佛还残留在上面。 他咧开嘴,“嘿嘿嘿”地傻笑了起来。 平日里俊朗清秀的脸庞,此刻笑得却有几分少年人的憨傻与猥琐。 林宛儿看着他这副模样,嘴角也忍不住上扬,微笑着问: “你笑什么?” 范贤低下头,用手捂住脸,似乎想止住那傻气的笑容,却怎么也止不住。 “没笑,没笑,没笑。” 他嘴上否认着,声音里却满是笑意。 “忍不住,回味一下。” 范贤说完,还意犹未尽地抿了一下嘴唇。 林宛儿又羞又气,伸出小手在他身上捶了好几下。 范贤却顺势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轻轻一带,便将林宛儿拽进了自己的怀里。 两人之间的距离瞬间缩短,彼此的呼吸都清晰可闻。 范贤低头看着怀中的佳人,眼中笑意更浓。 “不是约法三章吗?” “还有两个呢。” 林宛儿靠在他温热的胸膛上,感受着他有力的心跳,脸颊微微发烫。 她抬起头,看向近在咫尺的范贤,声音有些发软。 “还没想好。” 范贤闻言,嘴角的弧度愈发温柔。 “不急,慢慢想。” 他说着,脑袋又控制不住地往前探了探,鼻尖几乎要碰到林宛儿的。 林宛儿连忙抬手抵住他的胸膛,警惕地问道: “你干什么?” 范贤的目光胶着在她的唇上,声音低沉而富有磁性。 “我想你了。” 林宛儿被他这直白的话语弄得心头一跳,嗔怪道: “你还没走呢,怎么就想我了。” 范贤的脑袋依旧执着地向前,声音里带着一丝委屈。 “还没走,我就想你了。” 林宛儿的上身微微向后仰去,试图拉开一点距离,语气却不自觉地软了下来。 “想就想,别动嘴。” 范贤这才停住了前倾的动作,眼中闪过一丝得逞的笑意。 “行,我听你的。” 他站直了身体,却依旧没有松开揽着林宛儿的手。 林宛儿定了定神,看着范贤,语气变得郑重起来。 “那听我的,此次出使北奇,你一定要平安回来。” 她的目光中充满了期盼与不舍。 “我会拿着樱花,在这里等你。” 范贤重重地点了点头,喉咙里发出一声低沉的“嗯”。 千言万语,都化作了这一个简单的音节,却承载了最深沉的承诺。 正事说完,气氛却在不知不觉间变得愈发旖旎。 花香阵阵,暖风微醺。 两人的脸庞在无声的引力下,慢慢靠近,再靠近。 终于,两张温热的嘴唇,轻轻地碰到了一起。 第147章 你要饭吗? 范贤刚踏出府门不久,另一道身影便急匆匆地出现在范府之外。 郭宝昆在门口焦躁地踱着步,时不时伸长脖子往里瞧,神情颇为不安。 范府的朱漆大门“吱呀”一声再次开启,范隐缓步而出,神态从容不迫。 郭宝昆一见来人,仿佛看到了救星,眼睛倏地亮了,三步并作两步迎了上去,脸上堆满了讨好的笑容。 “范大人,您交代的事情,我已经办妥了。” 他刻意压低了声音,带着几分神秘与邀功的意味,与他平日嚣张的模样判若两人。 “您要我找的那些好手,都寻到了,个个都是顶尖的。” “就等您一声令下,您说宰了谁,他们就去宰了谁,绝无二话。” 范隐眉头微不可察地一蹙,那双深邃的眼眸扫了郭宝昆一眼,随即抬手示意他打住。 “停,停,停。”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 郭宝昆被他这一下弄得有些发懵,但立刻反应过来,以为是自己声音太大了,连忙又把声音压得更低了,几乎只有蚊子哼哼。 “是,是,下官唐突了,是我唐突了。” “此等机密大事,确实不宜当街广而告之,应当寻个僻静所在密谈才是,是我疏忽了。” 他一边说,一边还紧张兮兮地四下张望,生怕隔墙有耳,那小心谨慎的模样倒有几分滑稽。 范隐脸上没什么多余的表情,只是淡淡地开口,语气听不出喜怒。 “行了,少说这些没用的废话。” “你找的人呢?现在何处?” 郭宝昆连忙收敛心神,恭敬地回答。 “他们还没到齐,说是要在特定的地方碰头,还得对上暗号才行,江湖规矩多。” 范隐眼底闪过一丝了然,这倒是符合那些刀口舔血之人的行事风格。 “什么暗号?” 郭宝昆又凑近了些,仿佛怕被风吹跑了声音,神秘兮兮地吐出四个字。 “‘你要饭吗?’” 范隐嘴角几不可见地抽动了一下,心中暗道一声果然。 这郭宝昆,还真把那群在生死线上打滚的“专业人士”给请动了。 这别具一格,出人意料的暗号,似乎还真是水准之上的那批狠角色。。 他面上依旧平静无波,仿佛那滑稽的暗号根本不值一提。 “行,带我去瞧瞧。” 郭宝昆得了令,像是领了圣旨一般,立刻在前引路,将范隐带到了一处人声鼎沸、摩肩接踵的闹市之中。 街边小贩的叫卖声此起彼伏,行人的谈笑声不绝于耳,车马驶过的喧嚣声混杂在一起,形成一股独有的市井气息,扑面而来。 郭宝昆将范隐引至一个相对不那么拥挤的茶摊旁,让他稍作等候,自己则深吸一口气,整理了一下衣衫,一头扎进了熙熙攘攘的人流里。 他东张西望,眼神在过往行人身上逡巡,像一只搜寻猎物的鹰隼,只是这只鹰隼看起来有些慌不择路。 终于,他锁定了一个衣着光鲜、看起来颇有家底的路人,那人正悠哉地摇着扇子,他快步上前,脸上挤出自认为和善的笑容,小心翼翼地问道。 “这位兄台,请问……你要饭吗?” 那人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一问弄得一愣,低头打量了一下自己身上价值不菲的云锦衣衫,又抬眼用一种看神经病似的目光瞪着郭宝昆,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 “你看我这身打扮,像是要饭的吗?你有病吧!” 说完,那人没好气地甩了甩袖子,仿佛沾了什么晦气一般,快步走开了,嘴里还嘟囔着“真是倒霉透顶”。 郭宝昆碰了一鼻子灰,脸上有些挂不住,却也不敢气馁,毕竟这关系到他爹的性命,只能继续在人群中搜寻下一个“目标”。 他逮着人便问那句石破天惊的暗号,锲而不舍。 遇到脾气好些的,大多是投来一个古怪至极的眼神,然后默默加快脚步避开,仿佛他是瘟神。 若是撞上脾气暴躁的,便会直接破口大骂,唾沫星子都快喷到他脸上。 “你才要饭!你全家都要饭!滚远点!” 一连问了好几个人,皆是无功而返,不是被当成疯子,就是被当成骗子,郭宝昆有些垂头丧气地站在了街市中央,看着川流不息的人群,满脸的苦恼与无助。 就在这时,一个身材魁梧壮实、穿着朴素短打的汉子,嘴里正有滋有味地嚼着不知名的干粮,脸上带着几分憨厚的笑容,慢慢悠悠地凑到了郭宝昆的身边,眼神却不经意地扫过四周。 郭宝昆正自发愁,感觉有人靠近,下意识地抬起头,看着对方脸上那似乎有些意味深长的笑容,心中一动,迟疑地开口,声音都有些发虚。 “你……你要饭吗?” 那汉子闻言,脸上的笑容更盛了,露出一口有些发黄但整齐的牙齿,声音却出奇地沉稳。 “我不光要饭,我还会做饭。” 他说着,那只空着的、布满老茧的粗糙右手,不着痕迹地在自己脖颈处轻轻一抹,比划了一个干净利落的杀人手势,快如闪电。 眼神却依旧憨厚,仿佛只是在说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比如今天天气不错。 郭宝昆见状,先是一愣,随即那张苦瓜脸顿时喜上眉梢,心中的大石轰然落地,知道自己总算是找对人了。 那汉子咧嘴一笑,对着郭宝昆一拱手,声音沉稳。 “在下赵大。” 郭宝昆如释重负,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连忙拉着赵大的胳膊,生怕他跑了似的,将他带离了人群,快步走到了范隐等候的茶摊旁。 赵大看着面前这个气度不凡、神情淡漠的年轻人,虽然对方只是随意地站着,却自有一股迫人的气势,他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疑惑,转向郭宝昆。 “这位是?” 郭宝昆连忙介绍道,语气中带着几分难以掩饰的恭敬与畏惧。 “这位便是范隐范大人,监察院提刑司。” “就是范大人让我找的好手,来办一件天大的事。” 赵大一听“范隐”二字,那双看似憨厚的眼中精光一闪而逝,随即又恢复了那副朴实模样,赶忙抱拳行礼,姿态放得很低。 “原来是诗神大人当面,久仰,久仰大名,如雷贯耳啊。” “小人虽非舞文弄墨之辈,一介粗人,却也对大人的诗才佩服得五体投地,时常听人说起。” “尤其是那句‘黄河之水天上来……’哎呀,真是气魄非凡,听得人热血沸腾!” 他似乎还想摇头晃脑地吟诵几句,以表敬仰之情。 范隐面无表情地抬了抬手,动作不大,却有效地打断了他的即兴发挥。 “行了,客套话就不必多言了。” 他的声音清冷,不带丝毫感情。 赵大立刻收起了那副想要吟诗作对的架势,神情也变得严肃了几分,眼神中多了些许锐利,恢复了些许杀手的本色。 “那不知范大人此番,想要取谁的性命?只要大人开口,我等兄弟万死不辞。” 范隐的目光在郭宝昆和赵大之间转了转,仿佛在衡量什么,然后才缓缓开口,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具体要杀的目标,眼下尚未确定,或者说,没有特定的目标。” 他伸手指了指一旁眼巴巴望着他的郭宝昆,那小子紧张得手心都在冒汗。 “是这样的,他爹……” “郭尚书,你们应该也听过,犯了些不大不小的事,如今身陷大牢。” “这位郭公子呢,一片孝心可嘉,一心想救他父亲出来,为此不惜倾家荡产。” 范隐顿了顿,继续说道,每一个字都清晰地传入赵大耳中。 “而我,恰好不日便要作为大庆正使,出使北奇。” “此去北奇,路途遥远,山高水长,想必不会太平,定然是危机四伏,想要我命的人恐怕不在少数。” “你们的任务,便是带着他,郭宝昆,”范隐又特意强调了一下郭宝昆的名字,确保赵大记住这个累赘,“暗中跟随使团北上。” “途中若有人想对我图谋不轨,欲取我性命,无论是明枪还是暗箭,你们便负责将那些不开眼的宵小之辈尽数除去,一个不留。” “事成之后,郭公子立下此等护驾大功,届时要救他父亲出狱,自然也就多了几分把握。” 范隐语气平淡,仿佛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但话语间却透着一股运筹帷幄的自信与不容置疑的威严。 “当然,酬劳方面,也绝对不会亏待了你们这些为此卖命的兄弟。” 说完,范隐的目光转向郭宝昆,眼神示意了一下,简洁明了地吐出两个字。 “给钱。” 郭宝昆愣了一下,才从范隐描绘的“救父蓝图”中回过神来,连忙应道,声音都有些颤抖。 “哦,哦,好!应该的,应该的!” 他慌忙从怀里掏出一沓厚厚的银票,看也不看上面的数额,就急不可耐地要往赵大怀里塞,仿佛那是烫手的山芋。 赵大却并没有立刻伸手去接那沓足以让普通人家过上几辈子富足生活的银票,而是目光沉稳地看向范隐,眼神中带着一丝审慎与探究。 “范大人,依您这么说,我等此行的差事,主要便是充当护卫了?护您周全?” 范隐点了点头,神色不变,仿佛一切尽在掌握。 “可以这么理解,差不多是这个意思,但也不全是。” 他微微挑眉,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考量,反问道。 “怎么,你们做不来这种活计?” 赵大连忙摆手,脸上依旧是那副憨厚的笑容,但言语间却透着一股久经沙场的自信与底气。 “大人说笑了,这倒不是。” “我等兄弟,皆是从尸山血海的前线退下来的老兵,虽说归乡之后,平日里也就操持些田间农活,种种薄田。” “寻常的婚丧嫁娶、红白喜事,迎来送往,我们也能帮衬着操办得妥妥当当,绝不掉链子。” “至于这杀人越货的勾当,我等自认也是水准之上,不敢说顶尖高手,却也鲜有失手的时候。” “因此,这护卫的差事,自然也是十拿九稳,不在话下,保管让大人安然无恙。” 他话锋一转,带着些许合理的疑惑,毕竟这不符合常理。 “只是,据小人所知,朝廷使团出使他国,向来都会配备专门的护卫队伍,而且是精锐中的精锐。” “那些护卫想必个个都是以一当十的好手,武艺高强,且兵刃精良,甲胄齐全,非我等能比。” “有他们在,似乎也用不上我等这些散兵游勇、草莽之人了,怕是会多此一举。” 范隐闻言,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精光,仿佛狐狸露出了尾巴。 “你说的不错,使团的确有朝廷派出的护卫队,而且人数不少,实力也不弱。” “但是,此行途中,我还有些私事需要处理,或许会有些不大不小的动静,不宜张扬。” “有些事情,不方便让那些明面上的护卫队知晓,更不方便让他们插手参与,你明白我的意思。” “所以,才需要你们这样一支能够隐藏在暗处、不为人知的力量,关键时刻能派上大用场。” 赵大听了这番解释,眼神微微一动,脸上的憨厚笑容不变,但目光深处却多了几分了然,他抱拳拱手道,语气已然十分恭敬。 “原来如此,小人明白了。” “范大人的意思,是要我等做一把藏在暗处的刀,专办那些见不得光的事。” 他说完,这才伸出那只满是老茧、指节粗大的手,从郭宝昆手中接过了那沓沉甸甸的银票,动作却很是稳当,没有丝毫的贪婪之色。 范隐满意地点了点头,对赵大的悟性还算认可。 “记得,你们的任务是潜伏在暗处,作为我的一支奇兵,不到万不得已,绝不能暴露。” “除非我主动召唤,或者遇到万分紧急、我无法应付的险境,否则,你们绝不可轻易暴露行踪,更不能主动现身于人前。” “明白,明白,小人省得,大人放心。” 赵大一边连声应着,一边小心翼翼地将那沓银票妥善地塞进了自己贴身的衣襟之内,还不忘用力拍了拍,确保它待在该待的地方,不会不翼而飞。 范隐见他收好银票,便继续吩咐道,条理清晰。 “那好,赵大,你先去联络接应你的弟兄们,将此行的任务与他们仔细分说明白,务必让他们都清楚自己的职责。” 随后,他的目光转向了一旁始终紧张兮兮、大气不敢出的郭宝昆,语气平淡。 “至于你,郭宝昆,也该去跟你父亲好好道个别了,此去北奇,山高路远,生死难料。” “我先前已经跟监察院那边打过招呼,你去监牢探视郭尚书,不会有人为难你的,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吧。” 范隐看着郭宝昆那副没经过风浪、有些茫然无措的样子,本想再多叮嘱他几句,比如路上少说话多做事,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觉得跟他说也是白说。 他转而看向赵大,语气中带着一丝不容置喙的命令。 “郭宝昆他自幼锦衣玉食,养尊处优惯了,是个没吃过苦的公子哥,从未出过远门,更遑论什么江湖经验和保命的本事。” “此行路途艰险,你们的任务不光是杀人,还要确保他能活着跟我到北奇,再活着回来。” “所以,你务必多费心,帮他打点准备妥当一切所需,别让他拖了后腿。” “需要什么置办的,尽管开口,应有的花费,都找他便是,他郭家还不至于这点钱都拿不出来。” 范隐指了指郭宝昆,意思不言而喻,这小子就是个移动钱袋。 赵大闻言,立刻点头哈腰,满口应承,脸上依旧是那副老实巴交的笑容。 “范大人放心,小人明白,明白。” “定会将郭公子照顾得妥妥帖帖,绝不让他受半点委屈,保证他毫发无伤。” 该交代的都已交代清楚,范隐不再停留,他深深地看了一眼闹市的喧嚣,仿佛要将这一切刻在心里,然后转身便融入了街市的人流之中,步伐看似不快,却转瞬便消失不见,仿佛从未出现过一般。 第148章 范隐:我有毁灭世界的力量! 范隐交代完郭宝昆与赵大的事宜,心中略定,便动身去赴一个早已定下的约。 街道寂寥,行人绝迹,唯有风声呜咽,卷起几片枯叶。 一座孤零零的凉亭突兀地立在那里,旁边散乱地堆着些推车与搭建用的工具,却不见半个工匠的身影,透着几分刻意与仓促。 二皇子独自坐在凉亭之内,身影在夕阳的余晖下显得有些单薄。 范隐目光平静地扫过四周,径直朝着凉亭走去。 空气中似乎弥漫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紧张。 他脚步从容,每一步都踏得不疾不徐。 就在他将要踏上凉亭台阶的前一瞬,一股凌厉的杀气自身后骤然袭来,迅猛如电。 范隐眉头都未曾皱一下,身体仿佛没有骨头般,以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顺时针侧转。 嗤。 一抹寒光贴着他的衣衫刺了个空,剑尖在空气中划出一道尖锐的嘶鸣。 范隐转过头,映入眼帘的是一张因用力而略显狰狞的脸。 是谢谢币安。 他右脚毫不犹豫地向前踢出,快得只留下一道残影。 “砰!” 一声闷响,正中谢必安握剑的右腕。 谢币安只觉一股巨力涌来,虎口剧痛,长剑险些脱手,握剑的右手不由自主地向上扬起。 范隐身形未停,借着旋转之势,那只尚未落下的右脚顺势向后一蹬,目标直指谢必安的胸膛。 谢币安反应亦是不慢,左手疾速抬起,用剑鞘格挡。 “咔!” 范隐的脚尖精准地踹在剑鞘之上。 谢币安闷哼一声,只觉得一股排山倒海的力量从剑鞘传来,撞击在自己胸口,气血翻涌。 他蹬蹬蹬连退数步,这才勉强稳住身形,脸色已是一片潮红。 范隐右脚轻轻落下,稳稳站定,依旧面朝凉亭中的二皇子,仿佛身后的一切不过是微风拂过。 他随即缓缓转过身,目光落在兀自喘息的谢必安身上。 “你有一把好剑。” 他的声音平淡无波,听不出喜怒。 “但你人也挺贱的。” 凉亭内的二皇子此时终于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无奈与刻意的解释。 “范兄莫怪。” “之前你我初见,谢币安在你手下吃了亏,他心底一直不服。” “总念叨着剑客就该遇强则强,今日怕是按捺不住,这才又向你挑战。” 范隐甚至没有回头看二皇子一眼,视线依旧锁定在谢币安那张写满不甘的脸上。 “你管这个叫挑战?” 他的语气中带着一丝毫不掩饰的嘲讽。 “偷袭也算挑战?” 谢币安握紧了手中的剑,沉声道。 “我所练,乃是快剑。” 范隐闻言,像是听到了什么极为可笑的事情,嘴角微微上扬。 “你要练快件?” “那你应该去顺丰或是京东,我保证你在里面练上一个月,定能脱胎换骨,一日千里。” 谢币安眉头紧锁,眼中满是困惑。 “顺丰?京东?那是何地?” “当真能练快剑?” 他下意识地追问,语气中带着剑客对更高境界的本能向往。 “这京东,莫非是京城东边某处隐秘之地?” 范隐摇了摇头,脸上的笑意更深了些,却带着一种对方无法理解的疏离。 “不是。” “那两个地方,都在我说的梦境里,一般人,到不了。” 说完,他便不再理会兀自琢磨的谢必安,转身走向凉亭。 谢币安见状,虽心有不甘,却也明白此刻再纠缠已无意义,只得收剑入鞘,默默退到凉亭一侧,警惕地护卫着。 范隐来到凉亭前,不急着进入,反而饶有兴致地打量着这座简陋却又透着几分刻意的建筑。 “现搭的?” 二皇子正捻起一颗晶莹的葡萄送入口中,闻言嗯了一声,汁水染红了他的指尖。 “嗯,现搭的。” “喝完酒,还要拆的。” 范隐啧了一声,语气听不出是赞赏还是讥讽。 “穷奢极侈啊。” 二皇子闻言,反而笑了起来,将手中的葡萄梗随手一抛。 “身为皇子,若不穷奢极侈,还能做什么?” 他抬眼看向范隐,眼神中带着几分自嘲与探究。 “难不成,去干预朝政吗?” 范隐迈步走入凉亭,随意寻了个位置盘腿坐下,动作间透着一股不羁。 “你不已经干预朝政了吗?” 二皇子亲自为范隐斟了一杯酒,酒液清冽,在玉杯中微微晃动。 “都是被逼的,没办法。” 他叹了口气,语气中带着几分真假难辨的无奈。 “这些,你不也知道嘛。” 范隐端起酒杯,浅酌了一口,酒液入喉,带着一丝清甜。 “的确如此。” 他放下酒杯,目光扫过亭外那些简陋的工具。 “但你这穷奢极侈,很没有水平。” 二皇子脸上的笑容微微一滞,显出几分真实的疑惑。 “哦?” “那依范兄之见,怎样才算有水平?” 范隐拿起桌上的一碟花生,慢条斯理地剥开一颗,丢入口中,细细咀嚼着,似乎在认真思索。 “你可以看看何处发生了灾荒。” “带着大批的钱粮,去往灾区。” “然后嘛,以工代赈。” “你给那些流离失所的灾民提供粮食,或者直接给钱,让他们为你修建些亭台楼阁,园林别苑。” “阁楼建成了,你便在其中大摆筵宴,遍请当地的才子佳人,让他们为这新建的亭台楼阁赋诗作词,歌功颂德。” 范隐说到此处,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 “如此一来,既能实实在在地救济灾民,又能将你这皇子的骄奢淫逸体现得淋漓尽致,人尽皆知。” “若是运气好,再出那么一两篇能流芳千古的文学作品,那你二皇子殿下,可就跟着一起名垂青史了。” “这可是一箭三雕,名利双收的好事。”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 “当然,也可能会有些明白人,看出你是在借着骄奢之名,行收买人心、积攒声望之实。” 二皇子听着范隐这番“高论”,脸上的表情几度变换,最终化为一声轻笑。 “嗯,听起来,确实是个不错的法子。” 他端起酒杯,遥遥向范隐示意了一下。 “只是,如今身不由己啊。” “总得等将来,尘埃落定,分出个胜负。若是我败了,并且侥幸能留下一条性命,或许才有机会去操作一番。” 他的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怅惘。 范隐又抓起一把花生,接连往嘴里送了几个,腮帮子微微鼓动。 “那你今天约我来此,所为何事?” “莫不是替长公主殿下问问,我此去北奇,打算走哪条路?” 二皇子脸上的笑容不变,坦然承认。 “没错。” “我就是代为问一声。至于范兄你说与不说,说的是真是假,都随你心意。” “也不必特意告诉我真假,我只负责传话。” 范隐将口中的花生咽下,目光直视着二皇子,眼神锐利得仿佛能洞穿人心。 “沧州那条路。” “是真的。” 二皇子端着酒杯的手微微一顿,眼中闪过一丝讶异,旋即恢复如常。 “你这是何意?” 范隐的语气平静得像是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就是让你把这个消息,原封不动地告诉长公主。” 二皇子的眼中顿时亮起了几分光彩,身体微微前倾,语气中带着压抑不住的兴奋。 “你又要搞事了?” 范隐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算是默认。 二皇子脸上的笑容愈发灿烂,仿佛已经预见到了什么好戏即将上演。 “好!” “我会将此消息,一字不差地告知姑姑。” 他又为范隐斟满一杯酒,酒杯相碰,发出清脆的声响。 “范兄,你此次出使北奇,路途遥远,或许会查到一些…嗯,一些对我不甚有利的东西。” 他的声音压低了几分,带着一丝试探。 “还望范兄届时能高抬贵手,放我一马。” 范隐端起酒杯,却没有立即饮下,只是轻轻晃动着杯中酒液,目光幽深。 “走私的事?” 二皇子身体微微一僵,随即苦笑着点了点头。 “范兄果然明察秋毫。” “没错,正是那件事。不过,我的人手已经全部撤下来了,只是…难免还留有一些马脚,需要范兄帮忙遮掩一二。” 范隐将酒杯凑到唇边,依旧没有喝。 “放你一马,倒也不是不行。” “不过,院长大人可是特意嘱咐了,让我和范贤一同彻查北奇那边内帑的账目。” 他瞥了二皇子一眼,语气意味深长。 “你也得给点面子,总不能让我空着手回去,睁着眼睛说瞎话吧?” 二皇子立刻心领神会,连忙说道。 “没问题!” “这个范兄尽管放心,我会寻几个合适的替罪羊,保证让你能顺利交差。” 范隐的眉头微微一挑,似乎有些不信。 “这……” 二皇子见状,急忙补充道。 “范兄放心,我找的那些人,个个都是平日里贪赃枉法、欺男霸女、恶贯满盈之徒。” “我也早就看他们不顺眼了,你处置起来,绝对可以心安理得,不必有任何顾虑。” 范隐这才放下心中的一丝疑虑,问道。 “当真如此?” 二皇子拍着胸脯保证。 “千真万确!” “范兄若是不信,大可让监察院先行去查,我保证一查一个准,绝无半句虚言。” 范隐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那就好。” 他放下酒杯,话锋陡然一转,眼神也变得凌厉起来。 “我也要交代你一声。” “别趁着我不在京中,就对我身边的人动什么歪心思。”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不容置喙的威严。 “要不然,有你好看的。” 二皇子脸上的笑容渐渐收敛,他能感觉到范隐语气中那股毫不掩饰的警告意味。 “范兄这是在威胁我?” 范隐直视着二皇子的眼睛,毫不退让。 “没错。” 二皇子的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空气中的气氛陡然紧张起来。 “那若是我当真出手了,后果又是什么?” 范隐的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眼神幽深得如同寒潭。 “当年,陈平平血洗京城之事,你可曾听说过?” 二皇子喉结微微滚动了一下,声音有些干涩。 “当时年岁尚小,但也曾…略有耳闻。” 范隐的语气平静,却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寒意。 “依我看,当年陈院长他杀的,其实还不够多,不够狠,更不够彻底。” “留下了不少漏网之鱼。” 他看着二皇子那双骤然收缩的瞳孔,一字一句地说道。 “若换作是我。” “我会直接把这京城里所有的权贵,尽数屠戮干净。” “或许会有那么一两个被误杀的,但若放过一个,就绝对会有真正的漏网之鱼。” 范隐的目光如同实质,紧紧锁住二皇子的双眼,语气森然。 “相信我,我有那种力量,只是我一向不屑于轻易动用罢了。” “那是远比大宗师更加可怕,更加无法理解的力量。” “如果你当真把我逼急了,不止是这大庆,这整个天下,都将被我的怒火彻底吞没。” 二皇子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头顶,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冷汗。 他看着范隐那双平静却又深不见底的眸子,仿佛看到了尸山血海,世界崩塌的末日景象。 他艰难地吞咽了一口唾沫,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我…我保证!” “绝不会对范兄身边的人出手,我甚至会派人暗中保护他们。” “除非…除非是陛下亲自下令,否则,没有人能动他们一根汗毛。” 范隐脸上的冷意缓缓褪去,点了点头。 “那就好。” “希望你能记住今日的承诺。” 他端起桌上剩下的半杯酒,一饮而尽,随即起身,准备离开凉亭。 他迈出几步,身影即将融入街道的阴影之中,却又突然停下脚步,转过头来。 “哦,对了,再提醒你一句。” 二皇子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一声惊得回过神,刚刚平复下去的心跳又开始加速。 “范兄…还有何事?” 范隐的脸上露出一丝莫测的笑容,语气却带着几分漫不经心。 “也没什么大事。” “就是…关于我有能力毁灭整个世界这种小事,你可千万别跟李芸瑞那个疯婆子说。” “那个女人,一旦知道了,绝对会想尽一切办法逼迫我。” “到时候,我可能就真的不得不动用那种力量了。” 二皇子怔怔地看着范隐,半晌说不出话来,只能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知道了。” 范隐满意地转过身,背对着二皇子,随意地挥了挥手。 “那就,再会了。” 话音未落,他的身影已然绕过还站在一旁的谢必安,几个起落便消失在街道的尽头,仿佛从未出现过一般,只留下那座孤零零的凉亭,和亭中兀自心惊的二皇子。 第149章 肖恩出狱 出使那日,天光微熹,监察院门前已是戒备森严。 范隐与范贤并肩而立,陈平平坐在轮椅上,神色平静,费解则立于一旁。 费解的黑眼圈浓重得像是用墨汁描过,整个人透着一股摇摇欲坠的疲惫。 范隐今晨入了监察院一趟,只片刻功夫便出来了。 范贤总觉得兄长身上有哪里不对劲,此刻终于忍不住低声问道。 “哥,我怎么觉得你今天好像哪里怪怪的。” 范隐瞥了他一眼,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有吗。” 他反问。 “能说出哪里怪吗。” 范贤皱着眉,仔细打量着兄长,却又说不出个所以然。 “说不出来,但总是觉得你怪怪的。” 范隐轻轻嗯了一声,语气听不出喜怒。 “你这个一起长大的弟弟,都只是能察觉到怪怪的,但说不出哪里不对,足够了。” “记得这件事别对别人说。” “别人问起,你就说没什么不对的。” 范贤虽满心疑惑,却还是点了点头。 “行吧。” 范隐转头看向费解,脸上露出一贯的笑容。 “老师,有没有什么新研制的药,给学生防身用啊。” 费解闻言,布满血丝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得意,他哼了一声。 “哼,还真让你小子猜到了。” 他从怀中摸索一阵,掏出两个精致的小瓶。 一个瓶身镶嵌着细碎的宝石,流光溢彩。 另一个则是普通的白瓷瓶,朴素无华。 费解先将那宝石装饰的瓶子递给范贤。 “你用毒已得了我的几分真传,这个给你。” “关键时刻,把它砸了。” “它不会取人性命,也不会伤到人的肌体,但是大宗师到了,也得晕上一会儿。” 范贤郑重接过,躬身行礼。 “谢谢老师。” 费解又从腰间的皮囊里取出一个通体漆黑的瓷瓶,连同先前那个小白瓷瓶一同递给范隐。 “你的迷药一道,更是青出于蓝。” “所以给你这两瓶毒药。” “这是我从你那里得了灵感,新做出来的东西。” “无色无味,分开使用,它们没有任何作用。” “要用的时候,取等量用水混合在一起。” “无论是滴入饭菜茶水,还是涂抹到武器上,只需一小滴,便足够要了九品高手的性命。” “就是没试验过大宗师,不知道对大宗师有没有用。” 费解的语气带着几分告诫。 “你自己小心点,别把自己药没了。” “还有记得,用一点混合一点。” “这毒性太大,用量多了,你自己也控制不好。” “另外,这两瓶务必分开放置,切记。” 范隐小心翼翼地接过两只瓷瓶,学着费解的样子,将黑瓷瓶放入怀中贴身之处,白瓷瓶则塞进了腰间的袋子。 他也向费解深深行了一礼。 “谢谢老师。” 范贤在一旁听得咋舌,好奇地问道。 “老师,您说我那瓶迷药能让大宗师也晕上一会儿,是您已经用大宗师实验过了吗。” 费解斜睨了他一眼,反问道。 “你说呢。” 陈平平此时缓缓开口,声音平稳。 “你老师既然给你说了,就是他能保证。” 范贤顿时瞪大了眼睛,满脸的不可思议。 “您还真拿大宗师实验过。” 他转向费解,又追问道。 “那我哥那两瓶毒药呢。” “您怎么没实验。” 费解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 “那可是大宗师,不是街边的阿猫阿狗。” “我能让人家实验一下迷药,已经是极限了。” “最多晕一会儿,醒了也就没事了。” “但大宗师也就一条命。” “你还想让人家用自己的命实验我的毒药啊。” 范贤闻言,赶忙点头。 “在理,在理。” 他随即小声嘟囔了一句,也不知是哪个倒霉的大宗师,竟成了老师的试验品。 费解似乎想到了什么,又补充道。 “这两种药是我近来最为得意的两个作品。” “还有一堆药,我已经让人放到你们的马车里了。” “不止有对付敌人,诸如迷晕人的、要人命的、毁尸灭迹的这类阴损玩意儿。” “也有你们自己能用上的。” “比如激发潜能的,急速疗伤的,还有关键时刻吊命用的。” “每一种的用途和剂量,我都写清楚了,你们自己路上再看。” 范隐和范贤再次对费解恭敬行礼,齐声道。 “谢谢老师。” 就在此时,一阵沉重的锁链拖曳声从监察院内传来,哗啦啦作响,打破了门前的宁静。 众人的目光齐齐投向大门深处。 只见一人被押解而出,形象狼狈不堪。 他满头乱发纠结如草,手腕脚踝皆被粗重的精钢镣铐紧紧束缚。 四名神色冷峻的剑手各执一条从他身上延伸出的锁链,死死攥在手中,将他困在中央。 在他们身后,还跟着两名手持水火棍的监察院成员,以及面色沉肃的言偌嗨。 此人,正是曾经的北奇密谍头目,肖恩。 肖恩跨出监察院的大门,脚步踉跄地站定。 他缓缓抬起被锁链困住的双手,仰头望向天空那片许久未见的亮色,深深吸了一口气。 “啊,阳光的味道。” 他沙哑的声音里带着一丝贪婪。 后方一名持棍的监察院成员见状,立时上前,手中棍子毫不留情地敲在肖恩的背上,发出一声闷响。 “快走,快点走。” 那人厉声喝道。 然而,那足以断裂筋骨的一棍,落在肖恩身上,竟似毫无作用。 肖恩缓缓转过头,那双深陷的眼窝中射出两道寒光,盯住了刚刚动手的守卫。 “有家人吗。” 他的声音低沉,却带着令人心悸的寒意。 “让他们好好活着。” “我会去找他们的。” 那守卫被他看得心中一寒,但得益于在监察院多年的经验,没有真的被吓到。 “肖老前辈何必为难人家,人家只是底下办事的。” 一个清朗的声音响起,范隐不知何时已来到肖恩跟前,语气平静地劝解道。 肖恩转过头,目光如鹰隼般落在范隐身上,上下打量着这个突然出现的年轻人,眼神中带着一丝探究与审视。 “你小子谁啊。” 范隐微微躬身,双手抱拳,向着肖恩行了一礼,姿态不卑不亢。 “在下监察院提刑司,范隐。” “我送您回去。” 肖恩的目光越过范隐,投向他身后的陈平平,声音嘶哑地问道。 “和你们什么关系。” 未等陈平平回答,范贤已抢先开口。 “费老,是我们兄弟二人的老师。” “陈院长更是待我们兄弟如子侄一般。” 肖恩闻言,又将视线转向范贤。 “你小子又是谁啊。” 范贤也学着范隐的样子,恭敬行礼。 “小子名叫范贤,范隐是我双胞胎哥哥。” “小子目前没有在监察院任职,但是也是此次护送肖老前辈回北奇使团的一员。” 肖恩的目光在范贤和范隐脸上来回逡巡片刻,嘴角咧开一丝莫测的笑容。 “原来是双胞胎兄弟,怪不得眉眼间有些相似。” 话音未落,他突然上前一步,枯瘦的手掌猛地拍在范隐的肩膀上。 范贤、费解、言偌嗨以及那几名押送的剑手皆是一惊,几乎同时便要上前。 陈平平却只是轻轻一挥手,制止了众人的动作。 肖恩的手掌如同铁钳一般,紧紧扣住范隐的肩头,眼神锐利如刀。 “你小子胆子很大啊。” “离我这么近。” “知道我和陈平平、费解是什么关系吗。” 范隐肩头承受着巨大的压力,脸上却依旧挂着淡淡的笑容,仿佛那只手只是随意搭在那里。 “当然知道。” “费老当年毒杀了您的儿子。” “陈院长更是将您囚禁在这暗无天日的监察院大牢多年。” “您对他们,应该是恨之入骨才对。” 听完范隐的话,肖恩拍在范隐肩上的那只手,陡然加重了力道,指节因用力而微微泛白,死死摁住了范隐的肩胛骨。 范隐却好似完全没有感觉一般,依旧面带微笑,平静地与肖恩对视。 空气仿佛凝固了。 片刻之后,肖恩肩上的力道缓缓松开,他收回手,随意地拍了拍手掌,仿佛要掸去粘在范隐肩头的尘土。 他看着范隐,眼中闪过一丝复杂难明的光芒。 “嗯,你小子很不错。” 范隐也微微一笑,语气轻松。 “肖老前辈也是宝刀未老。” 后方的言偌嗨见状,忍不住开口提醒道。 “肖恩,这时候就不要和后辈作对了。” “万一失手将你打杀了,你甘心吗。” 肖恩转头看向言偌嗨,眼中寒光一闪。 “我死了,你儿子也得死。” “你甘心吗。” 言偌嗨脸色一沉,冷声道。 “那你最好好好活着,别太招摇。” “免得监察院再费神抓你一次。” 肖恩不再理会言偌嗨,转回头。 此时范隐也已侧过身,让开了他与陈平平之间的视线。 肖恩的目光如利剑般射向轮椅上的陈平平,一字一顿地叫道。 “陈平平。” 陈平平脸上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静静地看着他。 接着,肖恩又将头转向费解,同样叫出了他的名字。 “费解。” 他的声音异常平静,平静之下却汹涌着无尽的愤怒与怨毒。 肖恩深吸一口气,缓缓说道。 “我在里边,日夜祈求上苍。” “求你们能长命百岁。” “好等着我,亲自来找你们。” 费解闻言,不屑地撇了撇嘴,伸手捋了捋自己额前有些凌乱的头发。 “你再废话,信不信我现在就把你毒哑了。” 肖恩眼中闪过一丝挑衅。 “那你试试。” 他顿了顿,目光如毒蛇般缠上费解。 “我记得,我那个不成器的儿子,好像最后就是让你给毒死的。” “用的什么药啊。” “还留着吗。” 费解没有回答肖恩的挑衅,只是眼神复杂地移开了视线。 肖恩见状,突然仰天大笑起来,笑声凄厉而张狂。 “哈哈哈,哈哈哈哈。” 陈平平脸上的笑容不变,饶有兴致地问道。 “你笑什么啊。” 他又转向费解,仿佛真的好奇。 “他笑什么啊。” 肖恩止住笑,目光怨毒地盯着陈平平那双残废的腿。 “我笑你双腿被我给废了。” “陈瘸子。” 不等陈平平有所反应,范隐已再次上前,挡在了肖恩与陈平平之间。 “这就不劳烦肖老前辈操心了。” “陈院长的腿,自有小子我来操心。” “说不定哪天小子一个不小心,炼出什么灵丹妙药,陈院长的腿就好了呢。” 范隐的语气带着几分戏谑,却又透着不容置疑的认真。 “而且,陈院长虽然这些年因为双腿不便,行动受限,但至少还是在这朗朗乾坤之下,逍遥自在。” “哪里比得上肖老前辈您呢。” “这么些年被囚于暗无天日的牢中,寸步难行,与牲畜何异。” “说到底,还是肖老前辈您当年棋差一招,败了。” 肖恩闻言,双拳猛然攥紧,骨节发出咯吱咯吱的脆响,手臂上的青筋根根暴起。 范隐却仿佛未见,继续慢条斯理地说道。 “肖老前辈还请控制一下自己的情绪。” “您这把年纪了,被关了这么些年,身子骨想必也有些虚了。” “若是一激动,嘎嘣一下,过去了,那可就太不划算了。” “您想啊,好不容易出来了,还没来得及快活几天,就这么没了,多亏啊。” 听到范隐这番话,肖恩攥得死死的拳头,竟缓缓松了开来。 他深吸几口气,压下心头的怒火,重新看向陈平平,声音沙哑。 “找了这么个牙尖嘴利的年轻人送我。” “你们还真是煞费苦心啊。” 他的目光中带着一丝阴冷。 “就不怕,以后再也见不到他了。” 陈平平依旧笑而不语,神情莫测。 范隐再次接口,语气平静却充满了强大的自信。 “如果肖老前辈能做到,大可以试试。” “无论是明枪还是暗箭,您都可以尽管使出来。” “小子,都接着。” 肖恩没有再看眼前的范隐,而是将目光重新投向陈平平,仿佛在确认什么。 “他一直这么狂妄的吗。” 陈平平脸上的笑容加深了几分,语气平淡。 “一向如此。” “从小就这样。” 肖恩不再说话,深深地看了陈平平一眼,又扫过范隐,最后转过身,在四名剑手的押解下,迈着沉重的步伐,向着不远处那辆特制的囚车走去。 锁链拖地的声音,在清晨的街道上,显得格外刺耳。 第150章 太平别院面见庆皇 囚车粗重的轮毂碾过青石板。 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呀声。 肖恩伛偻的身影在晨光中显得格外单薄。 肖恩踏上了那方寸之间的禁锢之地。 锁链碰撞的声音,清脆又冰冷。 言偌嗨的身影出现在范隐身侧。 他眼神锐利如鹰,审视着眼前的年轻人。 “使团和你的马车在城外。” 言偌嗨的声音平板,听不出情绪。 范隐嘴角勾起一抹若有若无的弧度。 他似乎对这凝重的气氛浑不在意。 “放心。” 范隐的语气轻松,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我一定把言冰芸安然无恙地接回来。” 言偌嗨深深看了范隐一眼。 那目光中似乎夹杂着几分考量。 或许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期许。 他没有再多言。 沉默片刻后,言偌嗨转身。 他径直朝着监察院的方向回去了。 高大的背影很快融入了晨曦的薄雾。 费解凑了过来。 他那张总是带着几分戏谑的脸上此刻也多了些许郑重。 “走,我送你们一程。” 费解的声音里透着关切。 陈平平坐在轮椅上,抬手阻止了费解。 “你先去吧。” 陈平平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威严。 “我有几句话,要单独和范隐说。” 费解闻言,看了看陈平平。 他又看了看范隐。 最终他点了点头。 费解便随着那辆押送肖恩的囚车。 一同向着城外行去。 范贤紧走几步。 他也跟上了费解的步伐,渐渐远去。 清晨的街道上,只剩下范隐与陈平平。 范隐很自然地蹲在了陈平平的轮椅旁。 他目光平静地注视着这位老人。 陈平平看着费解远去的方向。 他眼神中流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别让你老师跟你们走得太远。” 陈平平缓缓开口。 范隐心中一动。 他记得某些模糊的片段,好像费解此时受伤了。 “老师他,受伤了?” 范隐的眉头微微蹙起。 陈平平摇了摇头。 “那倒没有。” 他声音中带着几分自豪。 “自从他从淡州教导你们回来,那用药的本事,又精进了一层。” “如今这世上,除非他自己乐意,否则,旁人休想轻易近他的身。” 陈平平话锋一转。 “只是他先前在北奇境内,与那沈重的锦衣卫多有纠缠。” “为了不暴露行踪,也为了护住些人,他亲手毒杀了不少锦衣卫的高手。” “一听说你要出使的消息,他便八百里加急,日夜兼程地赶了回来。” “这几日,他更是未曾合眼,连夜在药房里为你们准备路上所需之物。” “他现在,全凭一口气撑着。” 陈平平叹了口气。 “让他回来歇歇吧。” 范隐听着陈平平的叙述。 他脸上的神情变得有些古怪。 “我怎么听着,老师像是快油尽灯枯了一样啊?” 范隐半开玩笑地说道。 陈平平却并未发笑。 他语气沉凝。 “他若是再这般不管不顾地折腾下去,说不定,就真要油尽灯枯了。” 范隐脸上的戏谑收敛了些许。 他点了点头。 “好,我会让老师尽快回来休养。” 陈平平伸出枯瘦的手。 他轻轻拉住了范隐的衣袖。 “先别急着出城。” “去一趟太平别院。” 陈平平的眼中闪过一丝深意。 “有人要见你。” 范隐眉梢微挑。 “太平别院?” 他问道。 “在何处?” 陈平平指了指东边。 “城东五里。” “那里如今重兵把守,森严壁垒。” “你到了附近,自会有人引你进去。” 范隐沉吟片刻。 他应道。 “好。” —— 太平别院。 果然如陈平平所言,戒备森严到了极致。 范隐一路行来,只觉空气中都弥漫着肃杀之气。 禁军甲胄鲜明,目光警惕。 三步一岗,五步一哨。 穿过重重守卫。 范隐被引至一处僻静的院落。 房间内,光线有些昏暗。 唯有玻璃罩内的烛火,静静燃烧,跳动着微弱的光晕。 一道身影背对着他。 那人正专注地擦拭着一面古朴的铜镜。 动作不疾不徐,透着一种掌控一切的从容。 即便只是一个背影,也散发着令人不敢直视的威压。 庆皇。 范隐心中了然。 “陈平平都与你说了?” 庆皇的声音响起。 平静得如同结了冰的湖面。 他依旧没有转身。 范隐躬身行礼。 “回陛下,陈院长已经将计划告知臣了。” “核心便是,设法从肖恩口中套出他所掌握的秘密。” “以此作为筹码,换回言冰芸。” 庆皇擦拭铜镜的动作顿了顿。 “嗯。” 他淡淡应了一声。 “还有一点。” 庆皇的声音如同淬了寒冰。 “换回言冰芸之后,杀了肖恩。” 范隐的眼皮微微跳了一下。 他面上却依旧平静。 “陛下,此事,恐怕有些难处。” 庆皇终于缓缓转过身来。 他深邃的目光落在范隐身上。 那目光仿佛能洞穿人心。 “怎么?” 庆皇的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 “你办不到?” 范隐坦然迎上庆皇的目光。 他语气中带着几分恰到好处的为难。 “回陛下,确实有些棘手。” “若要换回言冰芸,便需以肖恩为饵。” “这肖恩一旦落入北齐人手中,便如鱼入大海,龙归深渊。” “届时再想取他性命,难如登天。” 范隐话锋一转。 “不过,臣定会竭尽所能,不负陛下所托。” 庆皇闻言,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 他似乎在思索着什么。 片刻之后,庆皇再次开口。 他的目光紧紧盯着范隐。 “记得。” “活着回来。” 这四个字,他说得极慢,也极重。 范隐心中一凛。 他面上却露出一丝轻松的笑意。 “臣,明白。” 庆皇的眼神锐利了几分。 “你当真明白?” 范隐脸上的笑容不减。 他语气中带着几分年轻人特有的不羁。 “臣自然是明白的。” “毕竟,臣这条小命金贵得很,可不想就这么随随便便地交代了。” “臣若是要死,那也得是功成名就,名垂青史之后的事情了。” 庆皇看着范隐这副模样。 他嘴角忽然溢出一声极轻的嗤笑。 那笑声中带着几分莫名的意味。 “嗯,你这小子。” 庆皇的目光似乎柔和了一瞬。 却又很快恢复了深不可测。 “记得。” 他再次重复。 “活着回来。” 范隐郑重躬身。 “是。” 庆皇轻轻挥了挥手。 示意他可以退下了。 范隐没有多言。 他躬身一揖,缓缓退出了房间。 第151章 启程 范隐自太平别院归来,城门下,范贤与费解早已等候多时,夜风微拂,带着几分凉意。 费解那双总是带着几分戏谑的眼睛此刻凝重了些,他看着范隐,开门见山地问道: “怎么样?” 范隐拢了拢衣襟,声音平静无波: “陛下额外交代了一桩任务。”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范贤略显紧张的脸庞。 “换回言冰芸之后,设法取了肖恩的性命。” 费解闻言,眉头微微一蹙,旋即又松开,沉声道: “嗯,任务确实艰巨。” 他拍了拍范隐的肩膀,语气中带着不容置疑的维护。 “但切记,莫要逞强。若事不可为,便不办。届时就算陛下降罪,也无需畏惧,为师如今好歹也是个伯爵,总能护住你几分。” 费解眼中闪过一丝狠厉。 “大不了你回来之后,我亲自走一趟,帮你结果了他。” 范隐心中一暖,连忙摆手道: “千万别,老师,学生心中有数。此次北行,诸多事宜皆已安排妥当。” 费解哼了一声,似乎对范隐的自信不置可否,却也没有再坚持。 “那好,为师便不远送了。” 范隐见状,也关切地说道: “那老师您还是赶紧回去歇息吧,瞧您这模样,怕是好几日未曾合眼了。” 费解闻言,没好气地啐了一声,嘟囔道: “陈平平那老家伙,就属他嘴碎!” 范隐失笑。 “老师,您也莫要错怪陈院长。您眼下那浓重的黑眼圈,便是寻常人也能一眼瞧出来。” 费解不耐烦地甩了甩衣袖,打断了他的话。 “行了行了,啰嗦。” 他深吸一口气,目光在范隐与范贤二人脸上一一扫过,神情倏然变得无比郑重。 “最后嘱咐一句。” “都给老子平安回来!否则,我便亲赴北奇国都,让他们一整个城池的人,为你们陪葬!” 费解的声音不高,却透着一股令人不寒而栗的疯狂。 “以往要灭掉一座城池,或许还有些许难度,但是现在嘛……” 他嘴角咧开一抹森然的冷笑,喉咙里发出一声低沉的“哼”声。 “不费吹灰之力。” 那股毫不掩饰的杀意,让范隐和范贤心头皆是一凛。 两人赶忙齐声应道: “就算是为了北奇国都的黎民百姓,我们也定会平安归来!” 费解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不再多言,转身便融入了夜色之中,背影依旧带着几分不羁的萧索。 目送费解的身影消失在街角,范隐与范贤相视一眼,不约而同地转向另一侧。 晨风似乎更冷冽了几分,吹动着街边残存的枯叶,发出沙沙的声响。 就在范隐和范贤准备转身之际,前方的人群忽然起了些微的骚动,像是潮水般向两侧退开,让出一条通道。 几道身影缓缓走了过来。 为首的一人,身形魁梧,面容虽然依旧带着几分憨直,眼神却比以往多了些沉稳,正是许久未见的程居书。 他身旁,滕子静紧随其后,神色间带着几分熟悉的坚毅。 二人身后,还跟着两名气息内敛的汉子,目光锐利,显然是护卫一类的人物。 范隐的目光在他们身上一扫而过,心中了然,这两人大概是庆皇派来看顾程居书的。 程居书和滕子静很快便走到了范隐与范贤面前。 范贤脸上露出一丝讶异,开口问道: “你们怎么来了?莫非也是来送我们的?” 程居书咧开嘴,露出了一个憨厚的笑容,与他如今略显沉稳的气质形成一种奇特的对比。 “是啊,我们来送送你们。” 他顿了顿,笑容收敛了些,语气也变得严肃起来。 “奇国里头,恨庆国人的可不少,你们此去,千万要小心。” 范贤点了点头,郑重回应道: “好,我们会小心的。” 程居书似乎有些遗憾,挠了挠头,继续说道: “其实,我之前跟他们提过,想陪你们一起回奇国,多少能保护你们一下。” 他一边说着,一边不着痕迹地用下巴指了指身后那两名面无表情的汉子。 “可惜,他们都不同意。” 范隐的目光转向程居书,语气平和地问道: “你如今过得怎么样?和寻常人相处,还习惯吗?” 听到这个问题,程居书的脸上重新绽放出笑容,带着几分质朴的喜悦。 “当然能!我最近一直在帮京城还有京郊那些穷苦人家修缮房屋。” “那些认识我的人,都对我挺好的,一点也不怕我。” “就算是不认识我的人,一开始可能会有些拘谨,但等我帮他们把房子修好了,他们都特别感激我。” 范隐闻言,嘴角也微微上扬,露出一丝欣慰的笑意。 “那就好。” 一旁的滕子静此时也开口了,他的声音略显低沉,带着几分愧疚。 “范隐,范贤,此去北奇,路途艰险,危机四伏。我……我也很想跟你们一起去,多少能出点力。” 他叹了口气,神色有些无奈。 “但我如今的情况,你也知道,有些特殊,上面不肯让我轻易涉险。” “实在是抱歉,你们帮了我们一家那么多,我却连这点小忙都帮不上。” 他自嘲地笑了笑,继续说道: “再说句实话,就算我能去,我也就是个粗通武艺的武夫,旁的什么也不会。” “如今你们二位都是八品高手了,我这点微末道行,就算跟去了,恐怕也帮不上什么大忙,说不定还得拖累你们,让你们反过来照顾我。” 范隐上前一步,伸出手,重重地拍了拍滕子静的g胳膊,打断了他的话。 他的动作沉稳有力,带着不容置疑的安抚。 “行了,老滕,都跟你说过多少次了,别老是觉得欠了我什么。” “我们是朋友,朋友之间,互相帮忙是应该的。” 范隐的目光真诚而坚定。 “你要是实在觉得过意不去,想帮我点什么,那你们一家人就好好活着,开开心心地活着。” “别让我当初费的那些心思白费了,这就够了。”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程居书和滕子静,语气变得轻松了些。 “好了,送君千里,终须一别。这次北奇之行,虽然路上可能会有些小麻烦,但我心里都有数,不会有什么大危险的。” “你们都回去吧,就此告别。” 接着范隐和范贤就要出城门,但是二人又看到,另一边范偌偌与范四哲正静静地站在一辆朴素的马车旁,显然等候已久。 范隐与范贤迈步走了过去。 范贤看着自家弟妹,有些讶异地问道: “不是方才在家中已经道过别了吗?怎的又跟来了?” 范四哲揉了揉鼻子,带着几分少有的扭捏说道: “这不是大哥二哥此去路途遥远,归期未定,小弟心中……甚是不舍嘛。” 范隐嘴角勾起一抹了然的笑意,毫不留情地戳穿他。 “我猜,你是不舍大哥我即将离去的银票,以及二哥他尚未完稿的红楼吧?” 范四哲被说中心事,也不反驳,只是嘿嘿一笑,算是默认了。 范贤闻言说道: “我不是早就给你写了好多红楼的章节了嘛,足够用到我们回来的。” 范四哲听到此话,笑着说道: “知道,知道,二哥最好了!” 范隐则转向范四哲,神色严肃了几分,叮嘱道: “我们二人不在京中的这些时日,你务必安分守己,切莫四处惹是生非。尤其要记住,不可随意接触外人,包括太子与二皇子一系的人,便是敬王世子那边,也尽量避免往来。平日里,若无必要,便少出门。无论做任何事情,都必须事先告知你姐姐,听从她的安排。” 他沉吟片刻,似乎觉得这样还不够稳妥,便从怀中掏出一摞厚实的银票。 那银票最上面的一叠,皆是五两一张的小额,方便日常支取;而底下压着的几张,则是数百两大额的。 范四哲一见银票,眼睛顿时亮了起来,习惯性地伸手便要去接。 “啪!” 范隐毫不客气地一巴掌拍掉了他伸过来的手。 他将那摞银票郑重地交到了范偌偌手中。 范偌偌接过银票,清澈的眼眸中带着一丝询问,望向自家大哥。 范隐目光温和地看着妹妹,柔声道: “偌偌,我们不在的这些日子,你不但要保护好自己,更要替我看顾好范思辙这个不省心的家伙。” “这一摞银票,便是你的行动资金。该赏该罚,由你定夺。” 范偌偌冰雪聪明,立刻明白了范隐的用意,她抿嘴一笑,露出两个浅浅的梨涡。 “大哥放心,若若明白。他若做错了事,便罚他抄书禁足;若表现尚可,便酌情予以嘉奖。” 说完,她便将银票仔细收好。 范隐又补充了一句。 “底下那几张大额的,是特意留给你的。你日后用钱的地方想必也不会少,不必节省。” 范偌偌这次没有推辞,大大方方地应下。 “多谢大哥,若若保证完成任务。” 她随即又转向范贤,带着几分俏皮说道: “二哥,我本想着搬去与宛儿同住些时日,替你好好守着未来的二嫂呢。” “不过如今既然要看着四哲,怕是分身乏术了。” 范贤闻言,得意一笑。 “没事儿,你二哥我早有后手安排。” “你平日里隔三差五过去探望一番,陪她说说话便好。” 范偌偌掩嘴轻笑,眼中闪过一丝了然。 “我懂了,二哥高明。” 范贤所说的后手,自然指的是叶玲儿。 自从叶玲儿亲眼见证林宛儿的肺痨在范贤的精心调治下日渐好转,又在街头目睹了范贤为林宛儿深情献唱那次轰动京城的“表白”,她对范贤的印象已然大为改观。 再经过范贤一番“真情流露”的忽悠,不,应该说是“诚恳说服”,叶玲儿详尽了解了范贤与林宛儿从相识、相知到相恋的“感人”经过,当即拍案叫绝,直呼这简直就是话本小说里才会有的天赐良缘,他们二人完全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她更是义愤填膺地表示,要用自己的生命来捍卫范贤与林宛儿之间这纯洁而伟大的爱情,不容任何人破坏。 正此时,一道沉稳的脚步声自身后传来,范健不知何时已来到他们身后,略带威严的声音响起。 “都是即将奉旨出使北奇的重臣了,怎还这般没有正形,在此处拉拉扯扯。” 范贤连忙收敛了脸上的笑意,解释道: “父亲,我们这不也是以防万一,安排好家中诸事嘛。” 范健轻轻挥了挥手,他身后,高达领着一众身形彪悍、气息沉稳的刀客应声上前,整齐划一地行礼。 范健指着他们,对范隐范贤说道: “这些皆是为父的护卫,个个都是百里挑一的好手。此次北上路途凶险,便让他们随你们一同前往,也好有个照应。” 范贤凑到范健身旁,压低了声音,暗戳戳地问道: “爹,您一个户部侍郎,府中怎的豢养了如此之多的精锐护卫?这排场,可不小啊。” 范隐在一旁适时插话,语气平淡地提醒道: “咱爹如今已是户部尚书了。” 范贤闻言,顿时露出了难以置信的惊讶表情,声音都拔高了几分。 “爹!您何时竟已升任尚书了?这……这可真是天大的喜事啊!” 范健却并未理会他的大惊小怪,而是继续对范隐和范贤吩咐道: “高达和他说下刀客都靠得住,什么事情都可以相信他们。” 范贤听到“高达”二字,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一般,惊呼出声。 “高达?!” 高达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反应弄得一愣,有些疑惑地看向范贤。 “公子,莫非听过卑职的名号?” 范贤急切地问道: “高达,是哪两个字?” 范隐此时幽幽开口,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戏谑。 “就是你想的那两个字。” 范贤的眼睛瞬间瞪得溜圆,如同铜铃一般,他几乎是脱口而出。 “哪个型号的?!” 高达脸上的疑惑更深了,他茫然地问道: “公子,您……此话何意?” 范健无奈地瞪了范贤一眼,对高达解释道: “莫要理会他,这孩子时常有些疯言疯语,不着边际。” 他转向高达,郑重嘱咐。 “此次北上,一切便拜托你们多加照拂了。” “你们先去城外车队等候吧。” 高达恭敬地抱拳行礼。 “是,大人!卑职遵命!” 说罢,他便带着身后一众精悍刀客,转身向着城门方向行去,步伐沉稳有力,很快便汇入了城门外等候的车队之中。 范健的目光在两个儿子身上缓缓扫过,眼神深邃,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担忧。 “此行,莫要逞强。记住,家中还有人等着你们平安归来。” 范隐神色郑重地点了点头,语气中透着一股令人信服的沉稳。 “父亲放心,儿子早已提前做过多番部署。此次北奇之行,只要不出大的意外,当可顺利无虞。” 范健闻言,这才略微颔首,心中的忧虑稍减。 此时,范四哲不知从何处端来了两碗酒,酒香在清晨的微风中弥漫开来。 他将酒碗分别递给范隐和范贤,大声道: “大哥,二哥,请干了这两碗壮行酒!” 范偌偌在一旁嗔怪道: “哎,你这是做什么,又不是要上战场杀敌,弄得这般悲壮。” 范四哲梗着脖子反驳。 “都差不多了!此去北奇,路途遥远,危机四伏,与上战场何异?” 范隐与范贤相视一笑,伸手接过了酒碗。 他们看着眼前的父亲、妹妹与弟弟,看着这承载了他们诸多牵挂的家,胸中豪情与不舍交织。 两人同时举碗,一饮而尽。 辛辣的酒液入喉,化作一股暖流,瞬间驱散了清晨的寒意。 他们将空碗递还给范思辙。 范隐伸出手,重重地拍了拍范四哲的肩膀,沉声道: “行了,别担心我们。照顾好自己,多听父亲和你姐的话。” 说罢,范隐与范贤不再停留,毅然转身,并肩向着巍峨的城门大步走去。 范思辙望着他们逐渐远去的背影,忍不住在身后大声喊道: “大哥!二哥!你们一定要平安回来啊——!” 范隐与范贤并未回头,只是不约而同地抬起右手,向后潇洒地挥了挥,示意他们听到了。 他们的脚步没有丝毫停顿,坚定而沉稳,一步步走向城外那早已整装待发的庞大使团车队。 穿过城门,眼前豁然开朗。 车队延绵,旌旗招展。 范隐的目光掠过装载着出使礼品与各类辎重的马车,以及那辆戒备森严、押送着肖恩的囚车,最终落在了车队最前方,那辆属于使团正使的华贵马车上。 王七年早已在此等候,见范隐到来,他连忙上前,神色肃穆地躬身行礼。 “大人。” 范隐轻轻拍了拍王七年的肩膀,语气轻松地说道: “老王,不必紧张。此行,若我的安排不出差错,当会顺利无比,甚至可以说是轻松惬意。” 王七年闻言,脸上的紧张之色稍缓,但眼中依旧带着几分敬畏与期待。 范隐不再多言,利落地翻身上了马车。 范贤也翻身上了自己的坐骑,紧随其后。 范隐在车厢内坐定,沉声下令。 “出发!” 随着他一声令下,号角声起,车队缓缓开拔,车轮滚滚,烟尘漫起,向着北齐的方向,踏上了漫漫征途。 第152章 郭宝昆:我亦有成为世间良将的材质! 车队行进了一段路程,终于迎来了第一次短暂的休整。 范隐与范贤一前一后下了马车。 范隐的肩上,还额外背着一个鼓囊囊的包裹,瞧着分量不轻。 兄弟二人对视一眼,默契地便要往路旁那片幽深的树林走去。 “二位大人这是要去何处?” 王七年不知何时凑了过来,一双眼睛滴溜溜地转,最终定格在范隐肩头的包裹上,透着几分探究。 范隐唇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 “我若说是去跑路,老王你信是不信?” 他说话间,还特意抖了抖肩上的包裹。 包裹里顿时响起一阵清脆又沉闷的金属碰撞声,在这寂静的晨歇中格外清晰。 王七年一听这话,双眼倏然瞪得溜圆,脸上的血色却瞬间褪了几分。 他慌忙压低了声音,凑近了些,语气急切又带着一丝莫名的兴奋。 “二位大人若真有此意,可千万要带上小人!小人脑子活泛,脚程也快,定比旁人有用得多!” 范贤看着王七年这副紧张兮兮的模样,不由失笑。 “老王,莫听我大哥胡说,我们不过是去出恭罢了。” 王七年脸上的惊色未退,疑惑却更深了,那表情仿佛在说“你们当我三岁稚童不成”。 “小人晓得,两位大人兄弟情深,只是……这出恭,也需得一同前往么?” 范隐见他一脸“我早已看穿一切”的神情,伸手拍了拍他的肩。 “行了,老王,莫要多想。我们兄弟二人是去林中布置一番,安排些奇兵,去去便回。” “你且安心在车队中等候。” 王七年脸上的不信任几乎要满溢出来,嘴巴张了张,显然还有话要问。 范隐只得无奈地补充了一句,语气中带着几分安抚的意味。 “老王,我范隐在此保证,若真有跑路的那一日,定然第一个便带上你。毕竟,你那一手追踪索迹的本事与冠绝监察院的轻功,可是无人能及。” 王七年闻言,脸上的紧张与怀疑瞬间被一种受宠若惊的喜悦取代。 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后脑勺,嘿嘿一笑。 “大人谬赞,谬赞了。” 范隐与范贤不再理会他,转身便向着树林深处行去。 林间光影斑驳,鸟鸣清脆。 行至一处僻静之地,范贤对范隐点了点头,便转向了另一个方向,去寻那早已约定好的五竺。 范隐则继续向前,脚步不疾不徐,最终在一处不起眼的小土丘旁停下。 片刻之后,一个小脑袋从土丘后方小心翼翼地探了出来,警惕地四下张望。 待看清来人是范隐后,那人松了口气。 赵大直起身,顺手拽起身旁一个穿着利落短打,显得有些局促的年轻人,正是郭宝昆。 两人快步跑到范隐面前,躬身行礼。 “范大人。” 郭宝昆今日未着往日那般华贵的长袍,一身短装,倒也添了几分精悍之气,只是神色间依旧带着几分抹不去的纨绔习气。 范隐打量了二人一眼,开口问道: “如何?都已安排妥当了?” 赵大瓮声瓮气地回答,声音沉稳。 “回大人,一切均已妥当。弟兄们都化整为零,远远缀在使团后方,不会引人注目。” 范隐点了点头,将肩上的包裹取下,递给赵大。 包裹入手沉甸,里面又是一阵熟悉的金属碰撞声。 赵大接过包裹,解开绳结,摊开一看。 里面赫然是崭新的菜刀,锋利的板斧,还有几柄闪着寒光的镰刀。 除此之外,竟还有几口小巧的行军锅,以及数根……擀面杖。 只是这些擀面杖与寻常木制的不同,通体闪烁着银白色的金属光泽,入手冰凉沉重,显然是精钢打造。 【系统出品】的这些物件,无论是材质还是工艺,都远超这个时代的普通水准,质量自然无可挑剔。 赵大眼中顿时放出精光,那是一种老兵看到趁手家伙时才会有的喜悦。 他抬头看向范隐,由衷赞道: “大人果然是懂行之人。” 郭宝昆也好奇地凑过头,瞄见了包裹内的东西,脸上的不解几乎要凝成实质。 “范隐,你给我们这些东西是何用意?我等是来护卫你的,是来杀敌的,又不是来给你们使团充当伙夫庖丁!” 赵大闻言,连忙开口解释,语气恭敬却不失条理。 “郭少有所不知。我等虽是沙场退下来的老卒,但平日里家中并无朝廷制式的兵刃,私藏更是大罪。弟兄们平日防身,用的多是些家中开了刃的物件,甚至……甚至还有人用擀面杖的。” “大人赐下这些,一来,我等确实缺少趁手的家伙。” “二来,也能更好地遮掩身份。” “毕竟,我等这般庄稼汉、菜贩的打扮,随身带着些菜刀、镰刀、斧头之类的,旁人见了,也只会觉得合情合理,不会多想。” 郭宝昆蹙眉思索片刻,脸上的不忿渐渐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丝了然。 “听你这么一说,倒也确实是这个道理。” 赵大目光再次落回包裹中的那些“厨具”、“农具”上,手指轻轻拂过一柄菜刀冰冷的刃面,感受着那细腻的打磨与惊人的锋锐,不禁赞叹道: “不过,范大人拿出的这些东西,寒光凛冽,一看便知绝非凡品。用来充作厨具、农具,着实是有些……暴殄天物了。” 他抬头看向范隐,眼神中带着一丝询问。 范隐却不以为意地摆了摆手。 “行了,能用便好,管它可惜不可惜的。” 赵大略一思忖,也是释然。 “大人说的是。” 此时,一旁的郭宝昆却突然挺直了腰杆,脸上露出一抹得意洋洋的神色。 “范大人,不瞒你说,我这几日闭门苦读兵书,又潜心研究了诸多经典战例,当真是感触良多,获益匪浅!依我看来,我郭宝昆,也颇有几分成为一代良将的潜质!” 范隐闻言,额角青筋几不可察地跳了跳。 他抬手扶额,一副不堪卒睹的模样,对着赵大沉声道: “赵大,此次护卫任务,由你全权调度指挥。至于他……” 范隐指了指兀自沉浸在“良将”幻想中的郭宝昆。 “莫要听他胡言乱语。” 赵大身形一凛,仿佛又回到了军中听令一般,挺直了脊梁,朗声应道: “是!卑职遵命!” 范隐不再多言,转身便向林外走去,身影很快消失在交错的树影之后。 郭宝昆见状,急忙追了两步,却被赵大一把拉住。 他只能在后面不甘心地大声喊道: “范隐!你且信我一回!我郭宝昆当真有成为旷世名将的潜力啊!” “你可千万要信我啊——!” 赵大眼疾手快,一把捂住了郭宝昆还在喋喋不休的嘴,半拖半拽地将他拉向了树林更深处。 第153章 范隐和肖恩合作? 王七年偷拿些许瓜果的小插曲,在范隐与范贤兄弟二人的巧妙周旋下,不过是旅途中的一道微澜,轻易便被抚平。 马车再次启动,车轮碾过官道,扬起细微的尘土。 行至京城边郊地界的边缘,负责护送的巡城司兵士们便勒马停步,拱手告辞,折返归去。 范隐与范贤并肩立于车辕,目送那队身影消失在官道尽头。 高达策马靠近,沉稳的面容上带着一丝凝重。 “大人,这肖恩恶名在外,手段狠辣,我等沿途还需时时提防,万不可掉以轻心。” 范隐的目光从远处收回,落向队伍中间那辆戒备森严的囚车,嘴角勾起一抹莫测的弧度。 “放心。” 他语调轻松,仿佛在说一件不足挂齿的小事。 “此事交给我便是。” “我亲自去‘照看’他一番,顺便给他用些‘提神醒脑’的药。” 高达闻言,面露讶异与担忧。 “大人,您乃是使团正使,千金之躯,怎可亲身犯险,与那魔头共处一室?” “此事还是交由末将处理为妥。” 范隐抬手,轻轻拍了拍高达坚实的臂膀,语气不容置喙。 “行了,都是为使团安危,谁去都一样。” “你的职责,是警戒四周,确保万无一失。” 说罢,他转向一旁的范贤,目光中带着信任。 “范贤,你暂代我统领队伍前行,安排好宿营诸事。” 范贤咧嘴一笑,露出几颗白牙,显得轻松愉快。 “好嘞,兄长放心!” 他应了一声,便转身向着队伍最前方的引路马车行去,开始有条不紊地发号施令。 高达见范隐心意已决,安排亦是妥当,便不再多言,抱拳领命,自去调度防卫。 范隐则转身,从自己的行囊中取出一套古怪的器具——一个透明的软袋,连接着细长的管子和闪着寒光的针头。 他提着这套东西,径直走向肖恩所在的囚车。 囚车后方特设的小门应声开启,又在他进入后迅速关上,锁扣“咔哒”一声落下,将内外隔绝。 车厢内光线昏暗,空气滞涩。 肖恩被粗重的铁链锁在特制的囚椅上,闻声缓缓抬起头,浑浊的眼珠看向提着奇怪物件走进来的范隐。 他开口,声音沙哑如同两块粗石摩擦。 “你要做什么?” 范隐脸上挂着和煦的笑容,与这阴沉的环境格格不入。 “没什么,这不是担心肖老前辈旅途劳顿,又怕您有什么异动,晚辈不才,只能亲自来陪伴照料一番。” 肖恩干枯的嘴唇咧开,露出一丝嘲弄的笑意。 “你一个堂堂正使,亲自来守着我这个阶下囚?” 范隐一边说着,一边熟练地将那透明软袋挂在车厢壁上一个预设的铁钩上,动作自然流畅。 “没办法,使团里的人手,怕前辈您的,大多不敢靠近;不怕前辈的,又各有要务缠身,分身乏术。思来想去,也只有晚辈我,最是合适。” 肖恩眼神微动,似乎想从范隐的表情中看出些什么。 “你身为正使,难道就没有自己的事情要做?” 范隐调整了一下输液管的走向,语气轻松。 “原本是该我领队的,不过有我那不成器的弟弟在,这点小事,他还是能应付的。” “所以,我还是来陪着肖老前辈,解解闷,说说话,岂不更好?” 说着,范隐伸手推开了囚车两侧特制的小窗。 “吱呀”声中,两道光柱猛地刺破了车厢内的昏暗,细小的尘埃在光线中翻飞,原本压抑的空间顿时明亮了不少。 范隐走到肖恩面前,毫不在意地抓过他被锁链紧紧缚住的左手。 那只手布满污垢,指甲缝里嵌着黑泥,皮肤粗糙干裂。 范隐却像是没有看到一般,径直在他手背上血管较为明显的区域轻轻拍了拍,仔细观察着。 血管因为长期的囚禁与营养不良,并不十分明显,但对范隐而言,足够了。 肖恩的身体猛然绷紧,眼神锐利如鹰隼,死死盯住范隐的动作。 “你到底要干什么?!” 他的声音透着一丝警惕与压抑的怒火。 范隐依旧是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甚至还安抚性地笑了笑。 “肖老前辈莫要紧张,都说了是来照料您的,自然不会对您用什么酷刑,更不是要逼供。” “用上一点小药,对您好,对我们大家都好,省去许多不必要的麻烦。” 话音未落,范隐已从怀中取出一根干净的布条, 熟练地将布条缠绕在肖恩的手腕上方,打了个活结,充作简易的止血带。 随即,他拿出一小团蘸了烈酒的棉花,开始擦拭肖恩手背上选定的位置。 肖恩只感觉手背上一阵冰凉,带着些微刺痛。 第一团棉花擦过,瞬间变得乌黑。 范隐面不改色,扔掉脏棉花,又换了一团新的,继续擦拭。 如此反复数次,直到棉花上不再沾染明显的黑色污渍,皮肤显露出本来的颜色,虽然依旧粗糙。 范隐这才满意地点点头,从输液管的末端取下保护套,露出里面锋利而中空的针头。 他捏着针头,开始对着肖恩手背上那条微微显露的青色血管比划着角度。 肖恩的目光如同被磁石吸引,死死地锁定在自己的左手与那闪烁着寒芒的针尖之间,呼吸也变得粗重了几分。 范隐察觉到他的紧张,抬头看了他一眼,语气平和得像是在讨论天气。 “肖老前辈,放轻松些。只会疼那么一下下,大概就跟被蚊子叮一口差不多,很快就好。” 肖恩闻言,喉结滚动了一下,最终还是猛地转过头去,不再看那令人心悸的针尖,那模样,竟与范隐前世在输液室里见过的那些害怕打针的大爷大妈有几分神似。 几乎就在他转头的同时,一阵清晰的刺痛感从手背传来。 紧接着,他感觉到手腕上那根布条猛地一松。 肖恩下意识地转回头,看向自己的左手。 一截细长的金属针头,此刻已然没入了他的皮肤之下,更准确地说,是刺入了他的血管之中。 他眼睁睁看着范隐一只手轻轻按住针头的翼片和自己的手背,另一只手则从手腕上摘下一块早已备好的白色长条形胶布,熟练地将针头固定在自己的皮肤上。 随即,范隐又取下一条中间垫着一小块药棉的、更宽一些的胶布,仔细地粘贴在针头刺入皮肤的部位,加强固定。 范隐将输液管在靠近针头的地方弯曲出一个小小的弧度,用另一条胶布将这段管子也固定在肖恩手背上方的皮肤上,以防止移动时牵拉针头。 考虑到马车行进时的颠簸,范隐不放心地又多粘了几条胶布,将整个装置固定得异常牢固。 做完这一切,范隐才直起身,满意地拍了拍手,施施然在肖恩对面的简易座位上坐了下来。 他伸手轻轻拍了拍车厢壁。 “可以走了。” 外面传来应答声,随即,整个车队再次缓缓启动,车轮滚动,向着北方的茫茫前路行进而去。 囚车微微晃动,挂在车壁上的透明药袋里的液体,也随之轻轻晃漾。 肖恩盯着自己手背上那陌生的装置,以及那正一滴滴通过细管流入自己体内的不明液体,沉默片刻,终于沙哑地开口。 “这是什么?” 范隐靠在车壁上,神态悠闲。 “先前不是与前辈说过了么?一点小药,能让前辈您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浑身无力,安安稳稳地随我们赶路。” 他顿了顿,嘴角噙着一丝了然的笑意。 “若将药物下在饭菜里,对前辈来说应该没什么用。就算用寻常的银针将药液注入体内,相信以前辈的深厚内力,也能在药力发作前,连同部分血液将药物逼出体外。” “但若像现在这般,将药物混合在大量的特制药水中,通过这种方式,缓缓送入前辈您的血脉之中,那前辈可就真的无能为力了。” 范隐的目光扫过肖恩的手背,语气带着几分戏谑。 “毕竟,前辈您总不能将自己全身的血液都逼出来换一遍吧?” 肖恩的眉头紧锁,他并非不明白范隐的意思,但他关注的是另一个层面。 “老夫是说,这种将水液直接注入人血管的方法。据我所知,若将水强行注入血脉,人会因此水毒攻心而死。为何老夫现在,除了些微的针刺感,并未感到任何不适?” 范隐闻言,眼中闪过一丝赞许,这老家伙果然见识不凡。 “前辈所言极是。若直接将清水注入血管,的确会引发严重的水中毒,甚至危及性命。但我给您注入的,可不是普通的水,而是经过特殊调配的溶液,其浓度与特性,都与人体血液环境相适应,所以不会引起不良反应。” 肖恩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光芒,似是惊叹,又似是了然。 “原来如此。你这小子,对人体经脉气血的理解,怕是已经远超你的老师费解了。” 范隐却是摇了摇头,谦逊地说道: “那前辈您可就谬赞了。小子不过是机缘巧合,多看了些杂书,有些浅薄的见识罢了。况且,这些粗浅的医理与器具,我早已整理出来交给了老师。如今在军中,类似的急救之法也已开始推行,只是尚未有我手中这般安全、规范,但勉强应急,倒也堪用。” 肖恩听着,眼中流露出深深的感慨,仿佛透过范隐,看到了一个正在悄然改变的世界。 “被关押了这许多年,一朝出牢笼,竟已是物是人非到了这般地步。连这种看上去如同刑讯逼供的手段,也能摇身一变,成了治病救人的法子。” 他的语气中带着几分萧索,几分茫然。 范隐微微一笑,声音平缓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 “时代的车轮总归是滚滚向前的。途中或许会有泥泞,会有险滩,甚至会有短暂的停滞与倒退,但大方向,终究是趋向光明与高效。” 他看着肖恩,继续说道:“新的认知,新的技法,就像这药液,初见时或许令人不安,觉得是奇技淫巧,甚至带着几分邪性。可一旦其效用被证实,便能惠及万人。昔日的酷刑之具,今日或许便是救命之方。一念之差,一用之别而已。” “关键在于,如何引导这股向前的力量,让它不至于偏离轨道,不至于被滥用。有识之士,当顺势而为,而非固步自封,抗拒洪流。” 肖恩静静地听着,浑浊的眼中光芒闪烁不定,他看着眼前侃侃而谈的范隐,良久,嘴角忽然勾起一抹奇异的笑容。 “你小子,说话的口气,行事的风格,很像我许多年前遇到的一个人。” “虽然,我和她真正相处的时间,也不过短短数日而已。” 范隐心中微微一动,面上却不动声色。 “是吗?那倒真是巧了。” 肖恩笑着点了点头,眼神中带着一丝追忆,一丝复杂难明的情绪。 片刻之后,他话锋一转,突然问道: “你为什么要易容?你这易容术很是高明,只是略微改变了些许容貌特征,并未完全换了一张脸。若非是我,或是专业易容人士,也看不出来,你这是为了什么?” 范隐眼帘微垂,淡淡地说道: “是院子里的意思,让我稍作遮掩。” 肖恩听到“院子里”三个字,眼中精光一闪而逝,随即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口中喃喃自语。 “是陈平平啊……那老狐狸,果然还是那么多算计。” 他沉吟片刻,又抬眼看向范隐,问道: “你今年几岁了?” 范隐眉梢微挑,反问道: “前辈问这个做什么?” 肖恩咧嘴一笑,露出残缺的牙齿,笑容中带着几分莫测。 “没什么,只是随便问问。不想说,便算了。” 他似乎也无意深究,转而又换了个问题。 “那你可知道淡州?” 范隐此时却是笑了起来,身体微微前倾,目光直视肖恩。 “肖老前辈,您还是别费心试探了,如果要打听我的消息,恐怕要让您失望了。” “不如这样,晚辈给前辈讲一些你们北奇朝堂的近况如何?譬如,如今锦衣卫那位年轻有为的镇抚使,沈重。也好让前辈心中有个底,将来若是真有机会回到北奇,也好知道该如何与这位后起之秀分庭抗礼,重掌大权。” 肖恩闻言,脸上的笑容渐渐敛去,眼神中却多了一丝自嘲与苍凉。 “陈平平肯放我回去?肯让我重新掌权?” 范隐的笑容依旧,只是那笑容里,多了几分令人捉摸不透的意味。 “院长他老人家具体如何打算,晚辈并不完全知晓。不过,我此行除了护送您,确实还领了一个任务,那便是在用您换回言冰芸之后,找个合适的机会,取了前辈您的性命。” 肖恩听罢,反而平静下来,甚至还轻轻笑了一声。 “你看,老夫终究还是难逃一死。” 范隐却摇了摇头,语气笃定。 “可小子我,却并不打算杀前辈您。” 此言一出,肖恩猛地抬起头,眼中爆发出难以置信的精光,死死盯着范隐。 “你想抗命?!” 范隐摊了摊手,一副理所当然的表情。 “这人嘛,在这世道上行走,总要先为自己多考虑考虑,不是吗?更何况是如今这个处处危机、吃人不吐骨头的世道,稍有不慎,行差踏错一步,便是万劫不复的下场。就像前辈您现在这样,不就是最好的例子吗?” 肖恩深深地看着范隐,目光锐利,仿佛要将他看透。 “嗯,你说的,倒也不无道理。” 他沉默片刻,嘴角忽然勾起一抹讥讽的弧度。 “只是,你如此坦诚,莫非是想让老夫帮你做些什么?你不觉得,这有些太天真了吗?老夫与陈平平,与费解,与你们整个监察院,可是有着不死不休的血海深仇!” 范隐闻言,脸上的笑容反而更加灿烂了几分。 “嗯,血仇,的确是个麻烦事。” “不过,也并非全无化解之法。至少,晚辈有信心,能让前辈您与院长他们之间的仇怨,不至于影响到咱们之间的……合作。” 肖恩先是一愣,随即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一般,突然放声大笑起来。 “哈……哈哈……哈哈哈哈!” 笑声在狭小的车厢内回荡,穿透车壁,传到外面那些护卫的耳中,只听得他们人人脊背发凉,不寒而栗。 第154章 范隐与肖恩的讨价还价 车厢内,肖恩那嘶哑的笑声渐渐低了下去,余音却仿佛还黏在潮湿的木板壁上。 范隐嘴角噙着一抹淡笑,手指轻轻敲了敲车厢底部。 “行了,肖老前辈,别笑了。” 他的声音不大,却像一颗石子投入深潭,瞬间打破了那诡异的氛围。 “再笑下去,就算没吓到外面那些小朋友,吓到这车里的花花草草,也不太好。” 肖恩浑浊的目光转向范隐,那张饱经风霜的脸上,笑容的痕迹慢慢消退,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审视。 “行。” 他喉咙里发出一个沙哑的音节。 “只要你肯放了我,老夫可以答应为你做一件事。” “无论是什么事,哪怕是让我去杀了北奇那个坐在龙椅上的皇帝,也行。” 这承诺,重得能压垮一座山。 范隐脸上的笑容未减,反而多了一丝玩味。 “让您放下和陈院长的仇恨,这个可以吗?” 肖恩几乎没有丝毫思索,那双深陷的眼眶中,仿佛燃起幽暗的火焰。 “不行。” 斩钉截铁,不留余地。 “除了这个,别的什么,老夫都能答应你。” 范隐似乎早料到这个答案,手指在矮几上划过一道无形的弧线。 “那,杀了你的兄长,庄墨涵呢?” 肖恩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眼中闪过一丝惊异。 “你知道庄墨涵是我的兄长?” 这小子,知道的未免太多了些。 范隐点了点头,语气平淡得像在说一件寻常小事。 “当然知道。” “事情是这样的,您之所以能被从监察院大牢里放出来,是因为我们大庆潜伏在北奇的一名重要暗探,言冰芸,被抓了。” “而言冰芸之所以被抓,是因为你们北奇朝廷,得到了我们大庆内部某些人出卖的消息。” “这个出卖言冰芸的人,他的目的之一,就是想借此机会,让庄墨涵这位北奇文坛大家出手,构陷我的弟弟范贤,说他写的一首诗是抄袭的。” “事情,大抵就是这样。” 范隐的叙述清晰而冷静,仿佛在解剖一只冰冷的猎物。 肖恩的眉头紧锁,眼中掠过一丝阴霾。 “那庄墨涵,陷害范贤了么?” 范隐轻笑一声,带着几分不经意的自得。 “晚辈我呢,恰好提前知晓了他们的这点小伎俩。” “所以,他们的计划,还没来得及真正施展,就已经胎死腹中了。” “庄墨涵先生,自然也就没来得及出手。” “不过,他倒是做好了充足的准备,还特意带着一幅故意做旧的,写着范贤那首诗的卷轴,上了朝堂。” 那语气,仿佛在说一个不值一提的笑话。 肖恩喉结滚动了一下,发出低沉的声音。 “原来如此。” 车厢内陷入了短暂的沉默,只有车轮碾过路面的声音,单调而持续。 范隐似乎并不急于打破这份沉默,只是静静地看着肖恩,目光中带着一丝探究。 片刻后,他才再次开口,声音依旧平静。 “前辈,您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你会不会,杀了庄墨涵?” 肖恩缓缓地摇了摇头,眼神复杂。 “这个也不行。” “再换一个。” 兄长,终究是兄长。 范隐像是早已预料到这个答案,脸上不见丝毫意外。 “那,杀了你的义子,上衫虎呢?” 他的声音依旧平稳,却像一把锋利的刀,精准地刺向肖恩心中柔软的角落。 肖恩的呼吸明显粗重了几分,眼中闪过一丝痛苦与挣扎。 “这个,也不行。” 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范隐轻轻叹了口气,似乎有些无奈,又似乎只是在演戏。 “那,告诉我你隐藏的那个秘密。” “就是那个能让您在陈院长手下活到现在的秘密。” 肖恩的眼神骤然变得锐利,仿佛两道寒光刺破了车厢内的昏暗。 “这个,我可以告诉你。” 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种奇异的蛊惑。 “但是,你若知道了这个秘密,苦何必杀你。” “当然,他也必杀我。” “说不定,他现在就在来杀我的路上了。” “你,确定要知道?” 每一个字都带着森然的寒意,让车厢内的温度都仿佛降了几分。 范隐闻言,却像是听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眉毛微微挑起。 “肖老前辈,您这就有点不够意思了啊。” 他摊了摊手,语气中带着几分戏谑。 “晚辈我说一个要求,您就不同意一个。” “您这,到底有没有合作的诚意啊?” 肖恩干枯的嘴唇咧开,露出一抹讥讽的笑容。 “是你小子没诚意才对。” “倘若老夫说,要我帮你做事的条件,是让你去杀你的弟弟范贤,去杀你的亲生父亲,你肯同意吗?” 他死死盯着范隐,想从对方脸上看出哪怕一丝一毫的动摇。 范隐脸上的笑容不变,只是那笑容里,多了几分莫测的意味。 “杀范贤,那肯定是不行的。” 他顿了顿,话锋陡然一转,语气变得轻飘飘的,却又带着一丝令人心悸的认真。 “至于杀亲生父亲嘛……这个,我倒是可以考虑考虑。” 此言一出,肖恩脸上的讥讽笑容瞬间凝固,眼中爆发出难以置信的光芒。 “你父亲,对你不好?” 他几乎是脱口而出,声音都有些变调。 范隐摇了摇头,神色坦然。 “这倒也不是。” “我如今的父亲,户部尚书范健,待我极好,恩重如山。” “但他,只是我的养父。” 肖恩的心猛地一跳,一个被他强压下去的念头,再次不受控制地翻涌上来。 他急忙追问,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那你亲生父亲呢?” “你知道你亲生父亲是谁吗?” 范隐却只是神秘一笑,食指竖在唇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说不得,说不得。” 他故作高深地摇了摇头,眼神中却闪烁着狡黠的光芒,仿佛藏着天大的秘密。 肖恩听到这话,心中原本的一个猜测顿时被彻底否定。 然而,另一个更加大胆,更加不可思议的猜测,却如雨后春笋般,在他心中疯狂滋长,日益壮大。 他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范隐给他手臂上扎的那根奇怪的细管,以及吊在旁边那个装着透明液体的袋子。 怪不得……怪不得范隐要易容,而且就算易容,也只是轻微调整了眉眼,并未大动干戈,仿佛只是为了掩盖某种天生的相似。 不是和他弟弟范贤相似之处,是和另一个男人的相似之处。 怪不得他会有这种直接将药液输入人体血脉之中的奇思妙想,这种手段,闻所未闻,却又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熟悉感。 怪不得他如此年纪轻轻,便有这般深不可测的功力,甚至连自己都有些看不透。 怪不得……他说话的语气,某些不经意间的神态,都如此熟悉,仿佛…… 如果是她的话……如果真的是她的话……这一切,就都说得通了! 肖恩的心脏剧烈地跳动起来,一股莫名的情绪在他胸中激荡,有震惊,有疑惑,有难以置信,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说不清的复杂情感。 他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中的波澜,眼神复杂地看着范隐。 “现在,老夫可以告诉你我隐藏的那个秘密了。” “你,听还是不听?” 这一次,他的语气中少了几分试探,多了几分笃定。 范隐却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一般,赶忙摆手,脸上露出一副夸张的惊恐表情。 “算了,算了!前辈,我还是换一个要求吧!” “您那个秘密,听起来就太过危险了,小子我惜命得很,可不想英年早逝。” 肖恩看着他,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 “老夫觉得,如果是你知道这个秘密,苦何……他可能并不会杀你。” 范隐眨了眨眼睛,故作不解地问道: “我?我有什么特别的?” “难道就因为我那个……我不曾透露过的亲生父亲?” 他特意加重了“亲生父亲”四个字,眼神中带着一丝戏谑。 肖恩缓缓地摇了摇头,目光深邃。 “不,苦何不会在乎你那个什么劳什子亲生父亲。” “他不在乎这世间的任何人,包括那些高高在上的皇帝。” “他只在乎一个人……” 肖恩顿了顿,似乎在斟酌用词。 “不,那或许不能称之为人。” “又或者说,是一个女人。” 范隐心中了然,知道肖恩指的是谁,但他脸上依旧是一副茫然无知的表情,甚至还带着几分八卦的兴致。 “哦?这苦何大宗师,还是个痴情人不成?” “前辈您保守的秘密,该不会是苦何大师的什么恋爱黑历史吧?” 他挤眉弄眼,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 “怪不得他老人家要杀您灭口呢!这事要是换了我,我也得杀人灭口啊!” 肖恩被他这番插科打诨逗得摇了摇头,脸上露出一丝哭笑不得的表情。 “痴情?恋爱?黑历史?” 他低声重复着这几个词,语气中带着几分自嘲。 “苦何那样的人,又岂会为了那种事情费心劳神?” “他在乎的,只有他那虚无缥缈的天人之道,他一生所追求的,也唯有那至高无上的天人之道。” “老夫所知的秘密,便是与他的道有关。” 范隐依旧装傻充愣,仿佛完全听不懂肖恩在说什么,连忙伸出双手,夸张地捂住了自己的耳朵。 “停!停!停!” 他大声嚷嚷道,声音在狭小的车厢内显得有些滑稽。 “前辈,您可别想拐弯抹角地告诉我您那个天大的秘密!” “我可不想被一位大宗师惦记上,整天提心吊胆地把他老人家列入我的必杀名单……哦不,是被他列入他的必杀名单!” 肖恩看着他这副模样,脸上的笑容反而更深了几分,眼神中却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释然。 “行了,行了,既然你小子不想知道老夫那个秘密,老夫不说便是。” 他摆了摆手,语气也轻松了不少。 “再提个条件吧,说说看,你到底想让老夫为你做些什么?” 范隐这才慢慢放下捂住耳朵的双手,脸上露出一副心有余悸的表情,随即又换上一副懒洋洋的神态。 “前辈您的逆鳞那么多,晚辈我提一个,您就给否决一个,这买卖可不好做。” “我懒得再费那个脑细胞了。” 他伸了个懒腰,仿佛真的有些疲倦。 肖恩闻言,眼神却陡然变得锐利起来,语气也变得异常郑重。 “老夫的逆鳞,就那么几个,已经让你小子试探完了。” “其他的,没了。” “你再提一个,老夫保证,一定答应!” 范隐挑了挑眉,眼中闪过一丝讶异。 “真的?” 肖恩迎着他的目光,脸上露出一丝罕见的认真与决绝。 “真的。” “我肖恩虽然杀人如麻,作恶多端,手上沾满了数不清的鲜血,但说出去的话,便如泼出去的水,一言九鼎,绝不反悔!” 每一个字,都带着金石掷地般的铿锵。 范隐脸上的笑容渐渐收敛,目光也变得深沉起来。 他看着肖恩那张布满风霜与伤痕的脸,看着那双在昏暗中依旧闪烁着精光的眼睛。 “那好。” 他缓缓开口,声音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范隐微微抬头,目光仿佛穿透了车厢的顶棚,望向了遥远未知的某处。 他沉吟了片刻,似乎在权衡着什么,又似乎在下一个巨大的赌注。 最终,他深吸一口气,一字一句地说道: “我想让你……” 第155章 肖恩主动欠范隐人情 “我想让你……” 范隐的目光忽然转向旁边悬挂的那个透明袋子,话锋也随之一转。 “啊,药快没了。” 肖恩顺着他的视线看去,那袋子里的透明液体确实已经快要见底,逼近了连接管子的位置。 范隐说着,便直起身子,从怀中又取出一个袋子。 这次里面的液体,却是乳白色的,质地也显得更加粘稠。 肖恩的心头猛地一跳,眼中闪过一丝警惕与不安。 “怎么还有?” 他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 “而且,为什么是这样子的?” 范隐脸上露出一抹轻松的笑容,仿佛只是在做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没什么事,颜色特别点而已。” “给您补充补充点营养。” 他熟练地将新的药袋换上,白色的乳状液体开始缓缓顺着细管流淌。 范隐重新在肖恩面前盘膝坐下。 肖恩紧盯着那乳白色的液体,感受着它通过细管,一点点进入自己的手臂,流入血脉。 起初还有些提心吊胆,但片刻之后,并未感觉到任何不适,反而有一股淡淡的温热感从手臂传来,让他精神略微一振。 当然只是心理作用,输液若是没有加热手段,能不输的手臂发凉,凉的自己手臂疼都算幸运了,还温热? 他这才稍稍放下心来。 目光再次投向范隐,沉声问道: “你到底让我做什么?” 范隐这才慢悠悠地接上了之前被打断的话头,语气平淡得仿佛在说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情。 “没什么。” “就是回北奇后,帮我救出言冰芸。” “然后,和沈重争权。” “如此,我才好浑水摸鱼。” 肖恩听到范隐这轻描淡写的几个要求,整个人都愣住了。 他脸上的表情,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错愕,仿佛在说:“你就让我干这个?” “这么简单?” 肖恩的语气中充满了不敢置信。 范隐点了点头,嘴角勾起一抹浅笑。 “嗯,就是这么简单。” 肖恩眉头微皱,似乎对这个答案并不满意。 “要不再提点别的要求?” “换回言冰芸,这本就是放我回北奇的条件之一。” “你要是能让我安全回到北奇,与沈重争权,那也是必然之事,否则老夫回去岂不是任人宰割?” “这些事,就算你不让我做,老夫也一样会做。” 他看着范隐,眼神中带着一丝探究。 “能不能,提点有难度的?” 范隐闻言,眼神中露出一丝若有若无的审视,那目光仿佛能穿透人心,看得肖恩有些不自在。 肖恩立刻察觉到了范隐眼神中的那丝不信任,心中顿时有些不快。 “你那个眼神是怎么回事?” 他的声音不由得提高了几分。 “看不起老夫?” “怎么说,老夫当年也是和陈平平齐名的人物!” “你就这么不信我?” 范隐脸上的笑容不变,语气却带着几分戏谑。 “前辈您企图拿自己和陈院长相比,来证明自己的能力与信誉。” “这恰恰说明,在您心底深处,已然认为自己稍逊陈院长一筹了。” “从这一点来看,陈院长,又赢一局。” 肖恩被范隐这番话噎得半晌说不出话来,胸口一阵起伏。 最终,他只能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 “你……” 他深吸一口气,放弃了与范隐在这口舌之争上继续纠缠。 “行了!” 肖恩摆了摆手,语气中带着几分无奈与决断。 “反正只要你能让老夫安全回到北奇,你说的那些事,老夫都会去做。” “至于老夫欠你的这个人情,我会记着的。” 范隐闻言,眉毛微微挑起,露出一丝疑惑。 “人情?” “放你回北奇,这本就是为了达成晚辈目的所采取的手段。” “我只是在利用你,这一点,想必前辈您心中也清楚。” “为何还说,欠我什么人情?” 肖恩的眼神闪烁了一下,语气却依旧强硬。 “哪有那么多为什么!” “老夫说欠你个人情,便是欠你个人情!” 他嘴上说得硬气,心中却另有盘算。 说欠范隐一个人情,并不仅仅是因为范隐放他,更深层的原因,是他隐约觉得,范隐极有可能便是“她”的儿子。 这个念头一旦生根,便再也挥之不去。 他只是想和范隐,和这个可能是故人之子,甚至可能是自己某种意义上延续的年轻人,继续扯上一些关系而已。 肖恩能感觉到,范隐此子,绝非池中之物,未来的成就,恐怕会远超他的母亲。 暂时没办法让范隐欠自己人情,那么,就让自己欠范隐一个人情。 在他看来,这并无太大分别。 毕竟,打别人一拳,自己的拳头,不也一样会疼么? 范隐看着肖恩那副“你别管我就是欠你”的模样,嘴角微微上扬。 “那行。” “既然前辈您说欠我个人情,那晚辈就先收着。” “之后,且看您的表现。” “我再看看,您这个人情,有没有用得上的地方。” 肖恩听着范隐这略带审视与评估的话语,脸上露出一抹复杂难明的神色,心中更是五味杂陈。 他堂堂北奇前密谍头子,刚从监察院大牢里出来,竟被一个毛头小子这般“看不起”。 说实话,若非顾忌范隐那深不可测的实力,以及心中那个关于范隐母亲的惊人猜测,他真想一掌拍死这个言语间处处透着拿捏的小子,以泄心头之气。 但最终,所有的不甘与郁闷,都只化为了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范隐似乎并未察觉肖恩内心的波澜,或者说,他根本不在意。 他从怀中掏出一本薄薄的册子,随手扔到了肖恩的怀里。 “这是监察院收集到的,关于你们北奇内部的一些最新情况。” “您先看看吧,也好早做准备。” 说完这话,范隐便不再理会肖恩,自顾自地盘好双腿,闭上眼睛,竟是直接开始打坐修炼起来。 车厢内,一时间只剩下车轮碾过路面的单调声响。 肖恩的左手手背上还扎着针,透明的细管连接着那个装着乳白色液体的袋子。 他只能用尚且自由的右手,拿起那本记录着北奇情报的册子,借着车窗透进来的些许微光,一页一页地翻阅起来。 那张饱经风霜的脸上,神情也随着书页的翻动,变得愈发凝重。 车轮碾过路面的单调声响不知持续了多久,渐渐地,那份规律的震动开始变得缓慢,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迟滞。 肖恩依然沉浸在监察院那本薄薄的册子中,北奇内部错综复杂的情报让他眉头紧锁,那张饱经风霜的脸庞在昏暗的车厢内显得愈发凝重。 马车最终平稳地停了下来,惯性让车厢轻微地晃动了一下。 外面传来了脚步声,接着,车厢厚重的后门被打开,一道身影出现在门口,是高达。 他略微躬身,目光投向车厢内盘膝打坐,双目紧闭的范隐。 “大人,天色已晚,正好驿馆到了,范贤大人说今夜在此过夜。” 高达的声音恭敬而平稳,在寂静中显得格外清晰。 范隐眼皮未动,仿佛老僧入定,只是从鼻腔中轻轻“嗯”了一声。 “好,知道了。” 他的声音平静无波,听不出任何情绪。 高达得到回应,便悄然后退,并未将车门关上,昏暗的光线因此多了一丝来源。 片刻后,范隐才缓缓睁开双眼,那双眸子在暗光中显得格外深邃。 他的目光第一时间落在了肖恩手臂上连接的那个乳白色药袋上,里面的液体已经消耗殆尽,恰好停在了细管的入口处。 范隐站起身,动作不见丝毫拖沓,径直走到肖恩身旁。 他没有多言,只是伸出手,熟练而轻柔地撕开了固定针头的胶布,随后迅速将那根细长的针头从肖恩的手背血管中拔了出来。 一滴殷红的血珠自针眼渗出。 范隐用一小块干净的棉布按住了肖恩手背上的针眼。 “自己摁住。” 他的语气依旧平淡,仿佛只是在吩咐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肖恩喉结滚动了一下,依言伸出自己尚能活动的右手,接替了范隐按住了左手手背上的针眼,力道有些不受控制的重。 范隐则开始收拾那些输液袋和细长的管子,动作有条不紊,仿佛在整理自己的书房。 他一边将用过的器具归拢,一边随意地开口问道: “前辈感觉怎么样?” 肖恩沉默了片刻,仔细感受着身体内部的变化。那股深入骨髓的无力感依旧存在,但似乎又比之前好了一些,至少精神上没有那么昏沉。 “嗯,除了无力,身体倒是感觉好了不少。” 他声音沙哑地回答,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 “另外就是尿有点多。” 范隐收拾东西的手微微一顿,随即又恢复了之前的从容。 “嗯,没有什么问题,输了两袋液,不尿多才有问题。” 他的语气轻松,仿佛在谈论天气。 说完,范隐便拿着收拾好的东西,转身下了马车。 车厢的后门随之被轻轻关上,隔绝了外面的光线与声音,只留下肖恩一人在黑暗与沉闷中。 肖恩以为,今夜自己便要在这狭窄的空间内继续被囚禁着,等待下一个不知何时会到来的黎明。 然而,仅仅过了片刻,车厢一侧那扇小小的门,却又“吱呀”一声被从外面拉开。 肖恩心中一凛,警惕地望向门口。 去而复返的,竟然还是范隐。 他站在门外,身影被驿馆廊下的灯笼光芒勾勒出一个模糊的轮廓。 肖恩看着他,眼神中充满了不解与戒备。 “还有事嘛?” 范隐的目光落在肖恩按着针眼的手上。 “针眼止住血了嘛?” 肖恩闻言,小心翼翼地揭开那块被他自己按得有些变形的胶带,借着从小门透进来的微弱光线仔细看了看。 针眼处只有一个清晰的红色小点,已经不再有血丝渗出。 “止住了。” 他沉声回答。 范隐点了点头,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 “那就好。” 他说完这句,却并未立刻离开,反而静静地看了肖恩片刻。 就在肖恩以为他又有什么新的盘算时,范隐却突然开口,说出了一句让肖恩始料未及的话。 “肖老前辈,要不要下车洗个澡?” 此言一出,肖恩脸上的神情瞬间凝固,那双浑浊的眼睛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错愕与深深的疑惑,直直地盯着范隐,仿佛要从他平静的脸上看出什么端倪。 第156章 范贤:你当我是什么?大宗师啊? 肖恩指了指自己,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 “我?洗澡?” 范隐唇角噙着一抹淡笑,仿佛在说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情。 “是啊,怎么?不想啊?” 肖恩沉默了片刻,浑浊的眼珠转向范隐,那笑容在他看来别有深意,他干裂的嘴唇动了动,最终化为一声低笑。 “好啊,既然你肯放心,我怎么能谢绝你的好意呢?” 他的语气带着一丝玩味,似乎想从范隐的反应中窥探什么。 范隐听到肖恩这般干脆的回答,只是随意地招了招手。 “喀拉——” 一声轻响,那根从肖恩身上延伸至车厢外的沉重锁链,应声松动,不再紧绷。 肖恩深吸一口气,尝试着从冰冷的木板上撑起自己虚弱的身体。 药力尚未完全消退,四肢百骸依旧传来阵阵无力感,他晃了晃,才勉强站稳。 范隐见状,身形微动,似乎打算上车搀扶一把。 肖恩却猛地抬起手,幅度不大,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坚决,制止了范隐的动作。 范隐的脚步顿住,没有再坚持上车。 肖恩咬着牙,双腿发颤,一步一步挪到车厢边缘,他深吸一口气,猛地向下一跳。 落地时,身子一个踉跄,眼看就要摔倒。 一只手及时而有力地扶住了他的胳膊,是范隐。 那只手温热,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量。 肖恩刚一站稳,另一条手臂上的锁链便被旁边肃立的高达伸手抓住,冰冷的铁器触感让他心中一凛。 他没有反抗,只是任由高达控制着锁链的一端,无力地跟在范隐身后,向着驿馆深处的一间屋子走去。 周围的空气似乎都因为肖恩的出现而凝固了。 那些原本在廊下低声交谈的护卫,还有几位尚未歇息的出使官员,一见到被“释放”出来的肖恩,无不面露惊骇,下意识地向后退避,仿佛他是什么洪水猛兽。 细碎的议论声如同蚊蚋般钻入肖恩的耳中。 “那……那就是北齐谍枭肖恩?看着也不像三头六臂啊。” 一个年轻护卫的声音带着颤抖,显然被肖恩的恶名所震慑。 “范大人这是何意?竟将这等凶人放出来沐浴?” 一位官员压低了声音,语气中充满了不解与担忧。 “你们看他那虚弱的样子,怕是连站都站不稳了。” 有人注意到了肖恩的异状。 “定然是范大人给他下了药,不然怎会如此轻易就范?” 立刻有人猜测到了真相,语气中带着几分了然。 “范大人行事,果然滴水不漏,考虑周全,既给了这老魔头几分体面,又不虞他能翻出什么浪花。” 亦有赞叹之声响起,显然对范隐的手段颇为佩服。 听到那些毫不掩饰的畏惧之声,肖恩干涸的心底竟莫名地生出一丝久违的快意,那是属于昔日北齐谍报大首领的威慑力残留。 然而,当那些关于范隐如何轻易压制他的议论传来时,那点快意又瞬间被一股郁气冲散。 他确实被范隐拿捏得死死的,连一丝反抗的余地都没有。 想要辩解几句,却发现任何辩解在此刻都显得苍白无力,反而更像是承认了自己的失败。 他只能沉默着,任由那些目光和议论将自己包裹。 范隐领着他,在一间独立的屋子前停下了脚步,屋檐下的灯笼散发着昏黄的光。 “行了,就是这间屋子。” 范隐的语气平淡,仿佛只是为他指了个普通的客房。 话音刚落,不等肖恩有所反应,身旁的高达便上前一步,不轻不重地推了他一下,示意他进去。 肖恩被推得一个趔趄,在即将踏入房门的前一刻,他猛地转过身,目光锐利地盯着范隐。 “你不怕我趁机逃跑?” 范隐闻言,脸上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那笑容在灯笼的映照下显得有些莫测。 “如果前辈能做到的话,尽管试试。” 他顿了顿,笑容不减,语气却带上了一丝冰冷的警告。 “另外提醒一下前辈,不要尝试对任何人出手,否则,刚刚给前辈下药的手法,不止能让前辈无力。” 范隐的声音压低了几分,如同情人间的低语,内容却令人不寒而栗。 “还能让前辈尝到万虫噬心的感觉。不,是数不清的细小虫子在前辈血肉之中、骨髓深处啃食的感觉。” 他微微偏头,似乎在欣赏肖恩脸上可能出现的表情变化。 “而且请前辈放心,那种方式绝对不会让前辈死,也不会有真的虫子,只是感觉而已,一种纯粹的、极致的痛苦感觉。” 肖恩脸上的肌肉不易察觉地抽动了一下,眼底深处闪过一丝惊悸,但很快便被他强行压下。 他看着范隐,片刻之后,嘴角扯出一个僵硬的笑容。 “知道了。” 说完这两个字,他便不再多言,任由高达将他推入了屋中。 门被从外面轻轻带上。 几乎是同时,范贤的身影出现在廊下,他身后跟着一脸苦相的王七年。 王七年手中端着一个小巧的木盆,盆里放着崭新的布巾、一把鬃毛刷子,还有对几个造型奇特的瓶子,正是范隐提前准备的洗头膏、沐浴露和一块粗糙的搓澡巾。 王七年一看到范隐,立刻凑了上来,脸上堆着小心翼翼的笑容。 “大人,我觉得……我就不用进去了吧?有高达兄弟在,足够照应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不着痕迹地向后缩了缩。 范隐没有立刻回答,只是好整以暇地伸出右手,从怀中掏出一张银票,指尖一捻,轻轻一甩。 “哗啦——” 一张崭新的一百两银票在灯笼光下展开,散发着诱人的光泽。 王七年那双原本还带着畏惧的眼睛,瞬间迸发出两道精光,喉结不自觉地滚动了一下。 但他还是强行按捺住那颗蠢蠢欲动的爱财之心,脸上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表情,语气沉痛。 “小人觉得,此事还是太过危险了!肖恩毕竟是肖恩,应该让更有能力的人去,确保万无一失才是!” 范隐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左手伸出,将那一百两银票慢条斯理地收了回去。 紧接着,他的右手又从怀中掏出一张银票,同样一甩。 五十两。 王七年脸上的表情瞬间凝固,失声叫道。 “怎么还少了?” 范隐不为所动,左手再次将那五十两银票收起。 右手又是一张银票甩出。 十两。 王七年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语气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愕。 “怎么就十两了!” 范隐这才慢悠悠地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戏谑。 “本来肖恩已经被我的药给药透了,手无缚鸡之力。而且,我还向他清晰地展示了我的实力,并且严厉警告过他。” 他瞥了一眼王七年。 “他现在的危险性,比一只被拔了牙的老虎还要低。” 范隐顿了顿,看着王七年那张纠结的脸。 “一会儿,这十两都没有了。去,还是不去?” 王七年脸上的肉疼得直抽搐,仿佛那失去的银票是从他心上割去的一般。 他一咬牙,一跺脚,悲壮地喊道。 “去!” 说着,他一个箭步上前,一只手稳稳地端住木盆,另一只手快如闪电般地从范隐手中拽过那张十两的银票,看也不看就塞进了自己怀里最贴身的地方。 他挺了挺胸膛,大义凛然地说道。 “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为了大人,小人去了!” 那模样,仿佛真的是要去赴汤蹈火一般。 范隐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察的弧度。 “等等。” 王七年刚迈出半步的脚又收了回来,疑惑地看向范隐。 “大人,还有何吩咐?” 范隐从怀中又拿出两张银票,正是先前收起的那一百两和五十两,一并递给了王七年。 王七年先是一愣,随即眼中爆发出狂喜的光芒,几乎是抢一般将那两张银票夺了过来,脸上的悲壮瞬间被谄媚的笑容所取代,褶子都笑出来了。 他将银票小心翼翼地叠好,珍重地放入怀中,拍了拍,这才满脸堆笑地对范隐说道。 “请大人放心!小人一定把这肖恩老前辈二十年来积攒的所有污秽都给洗得干干净净,保证让他焕然一新,清清爽爽!” 说罢,他哼着不成调的小曲,端着木盆,雄赳赳气昂昂地推开屋门,走了进去。 屋门刚一关上,里面便传出王七年那略显夸张的殷勤笑声。 “肖老前辈!我来给您洗干净了!您瞧我这手艺,保准舒服!” 范贤走到范隐身边,看着紧闭的房门,眉宇间带着一丝探寻。 “怎么样?” 范隐双手负后,目光投向远处的夜空,语气平淡。 “看样子,是初步达成了合作。他还说,欠我一个人情。” 范贤闻言,明显松了一口气。 “那就好。如此一来,这段旅途之中,使团内部应该不会再出什么幺蛾子了。” 范隐轻轻摇了摇头,唇边泛起一丝莫测的笑意。 “肖恩本人,暂时是没什么问题了。至少,在我还在的情况下,他会老实一点。” 他话锋一转,语气中带着几分凝重。 “使团内部,确实不会有什么大问题了。但是,来自外部的危险,可依旧不少啊。” 范贤的眉头微微蹙起,显然也意识到了接下来的路途不会平静。 “五竺叔已经动身,去拦截苦何了。” 他沉吟道。 “这一路上,对我们威胁最大的,便是可能前来刺杀肖恩的苦何弟子,还有一心想救走肖恩的上衫虎,以及……那个最有可能被你故意引来的九品箭手,燕小艺。” 范隐点了点头,对范贤的分析表示认同。 “没错,主要就是这些了。” 他转过头,看向范贤,眼神中带着一丝意味深长的笑意。 “做好准备,正好给你练练手。” 范贤闻言,眼睛猛地睁大,脸上写满了不可思议。 “练手?” 他拔高了声调,指着自己,又指了指外面漆黑的夜空,仿佛那里正潜伏着无数高手。 “谁给我练手啊?苦何的亲传弟子、北奇军神上衫虎、世上唯一的九品箭手燕小艺!这些可都是实打实的九品,而且没有一个是普通的九品!” “你当我是什么?” “大宗师啊?” 范贤的声音都有些变调了。 “你想让我死,就直说,不用这么拐弯抹角的!” 范隐看着他炸毛的样子,只是淡淡一笑。 “放松点。我说给你练手,就代表你有机会在他们手下周旋,甚至应对一二。” 他拍了拍范贤的肩膀,语气笃定。 “而且,不是还有我嘛。” 范贤狐疑地上下打量着范隐,眼神中充满了不信任。 “你……你到九品了?” 范隐干脆地回答。 “没有。” 范贤差点一口气没上来,瞪着范隐。 “那你在这儿说个蛋啊!” 他压低了声音,语气焦急。 “万一玩脱了怎么办?那可都是要命的!” 范隐却依旧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甚至还对着范贤竖起了一个大拇指,比了个自信的手势。 “放心,就算是真的玩脱了,我也有后手。保证我们兄弟俩安然无恙。” 范贤看着范隐那副胸有成竹的样子,心中的焦躁莫名地平复了一些。 他叹了口气,有些无奈地说道。 “算了,你这家伙,向来不做没有准备的事情。” 话音刚落,旁边那间屋子的门“吱呀”一声开了。 王七年端着一个更大的木盆走了出来,盆里的水污浊不堪,散发着一股难以言喻的酸臭气味。 他小心翼翼地将那盆脏水泼洒到院子角落的排水沟里。 然后,他擦了擦额头的汗,对着范隐和范贤说道。 “大人,范二公子,这肖老前辈身上实在是……太脏了!这第一遍啊,简直跟洗泥猴儿似的,还得再搓洗几番才行!” 范隐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示意他继续。 王七年应了一声,又精神抖擞地端着空盆,转身进了屋子,顺手将门再次带上。 第157章 招待肖恩 驿馆的木盆被王七年换了两次水,污浊的程度一次浅过一次。 终于,在第三盆水也算不上清澈时,高达押着肖恩从那间独立的屋子里走了出来。 肖恩略微发白的头发,此刻已被细致地梳理开,虽然依旧随意披散在肩头,却再不见之前那般纠结如草的狼狈。 他身上换了一袭朴素的白衣,浆洗得干净,与先前那身破败囚服判若两人。 只是,手腕脚踝处,那沉重的玄铁锁链依旧牢牢锁缚着,冰冷的铁器与崭新的白衣形成了刺眼的对比。 锁链随着他的动作,发出轻微却沉闷的撞击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一走出屋门,接触到庭院中微凉的夜风,肖恩长长地“啊——”了一声。 那声音里带着久违的舒畅,仿佛连骨头缝里的污垢与郁气都一并吐了出来。 范隐斜倚在不远处的廊柱旁,听到这声满足的喟叹,唇角勾起一抹淡弧。 他缓步上前,声音平淡无波。 “感觉怎么样?肖老前辈。” 肖恩扭了扭僵硬的脖颈,骨节发出一连串细密的轻响,他活动着手腕,感受着肌肤上传来的清爽。 “感觉重获新生。” 他的声音依旧沙哑,却多了一丝人气。 范隐点了点头,仿佛对这个答案毫不意外。 “那接下来,请肖老前辈用餐吧。” 范隐微微侧身,露出身后庭院中的景象。 火堆噼啪作响,驱散了些许夜的寒意。 火光旁,一张矮木桌已然摆好。 桌上一条烤得滋滋冒油的羊腿,表皮焦黄,散发着浓郁的肉香。 旁边是一只形态完整的烧鸡,色泽金红诱人。 还有一盘切得厚实的酱牛肉,几碟颜色鲜亮的素菜,以及数坛未开封的酒。 肖恩浑浊的眼珠转向那丰盛的酒菜,眉梢不易察觉地挑了一下。 “哦?” 他语气中带着一丝探究。 “这么好?除了洗澡,还特地准备了晚餐?还如此丰盛?” 他顿了顿,目光转向范隐,带着一丝审视。 “不会是断头饭吧?” 范隐脸上的笑容不变,语气依旧平和。 “肖老前辈说笑了。” “只是从这里往后,路途颠簸,都得露营了。” “抵达北奇之前,这恐怕是最后一次能好好款待前辈的机会了。” 肖恩闻言,沉默了片刻,目光在范隐与那桌酒菜间来回。 最终,他嘴角扯出一抹意味不明的笑容。 “那好吧。” “既然你小子盛情相邀,老夫怎么能不给你这个面子。” 说罢,肖恩迈开步子,在高达的押解下,走向了那张矮桌。 锁链拖曳在地上,发出哗啦啦的声响。 他在桌旁坐下,动作间带着久居上位的从容,丝毫不见阶下囚的卑微。 他毫不客气地伸出手,抓起那根烤羊腿,狠狠撕下一大块肉,塞进口中用力咀嚼。 那吃相带着一股原始的狂野,仿佛饿了许久的猛兽。 接着,他单手拍开一坛酒的泥封,仰头便灌了一大口。 辛辣的酒液顺着喉咙滑下,他喉结滚动,将那口羊肉混着酒液咽下。 “痛快!” 一声低喝,带着满足的沙哑。 此时,范隐与范贤也走了过来,分别在肖恩对面坐下。 高达则如一尊铁塔般,肃立于肖恩身后,锐利的目光时刻不离肖恩的举动,警惕着任何可能的异动。 肖恩又撕下一块羊肉,目光扫过对面的范隐兄弟。 “有酒有肉,这时候要是能来个小曲就更好了。” 他语气随意,仿佛只是随口一提。 他话音刚落,身后一直沉默的高达猛然厉声呵斥。 “肖恩!休得无礼!” 高达的声音如同出鞘的利刃,冰冷且锋利,打破了庭院中暂时的平和。 “我家大人念你曾为一方枭雄,才法外开恩,允你沐浴更衣,已是天大的体面!” “如今赐你酒食,更是看在你我尚在庆国境内,不愿过于苛待!” “你一介北奇谍酋,阶下之囚,不知感恩戴德,竟还敢得寸进尺,妄想听曲作乐?!” 高达往前踏了一小步,周身气势陡然凌厉,仿佛只要肖恩再有异动,他便会立刻出手。 “简直不知所谓,莫要挑战我家大人的底线!” 肖恩对高达的呵斥恍若未闻,只是将口中的肉细细嚼了,咽下。 他甚至没有回头看高达一眼,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 “老夫就问问,没有就算了。” 那语气,平静得像是在谈论天气。 他接着慢条斯理地撕扯着手中的烤羊腿,狂野的吃法依旧,动作却带着一种奇异的韵律。 油脂顺着他的嘴角滑落少许,但他却 避开,丝毫没有弄脏那件刚换上的干净白衣。 范隐看着这一幕,心中不禁感叹一声:狂野,却又带着一种刻在骨子里的优雅。这老东西,倒也真有几分情调。 他抬手,示意高达不必紧张。 “既然肖老前辈有此雅兴,小子便为前辈奏上一曲,聊作助兴。” 范隐的声音温和,带着一丝笑意。 肖恩闻言,正往嘴里塞肉的动作微微一顿,酒也停在唇边。 他诧异地看向范隐,只见范隐好整以暇地从矮桌底下,仿佛变戏法一般,掏出了一件通体赤红、造型奇特的物事。 那物事形状扁平,有颈有身,上面绷着数根细弦,在火光下泛着幽暗的光泽。 肖恩嘴里塞满了肉与酒,眼睛瞪得溜圆,含糊不清地问道。 “你…你从哪里掏出来的?” 他下意识地又看了一眼桌子底下,那里空空如也。 范隐却已低下头,手指在那些琴弦上轻轻拨动,似乎在调试音准,头也不抬地随意回道。 “这个不重要,前辈不必在意。” 肖恩艰难地将口中的食物咽下,目光依旧死死盯着范隐手中的奇特“乐器”。 “那你这个……是何乐器?怎生得如此奇怪?” 他活了这大半辈子,自认见多识广,却从未见过这般模样的东西。 此时,一旁的范贤适时出声解释道。 “这个叫电吉他,是吉他的一种。” 他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试图让肖恩更容易理解。 “与……与琵琶的形制有些类似,但发声原理大不相同。” 肖恩听得一知半解,只是含糊地“哦”了一声,眼中依旧充满了探究与新奇。 范隐指尖轻拢慢捻,一阵舒缓而奇特的乐声从他指下流淌而出。 那乐声不同于此世任何一种丝竹管弦,带着一种清澈又略显慵懒的韵味,在静谧的夜色中悠扬散开。 随即,范隐微启薄唇,低沉而富有磁性的歌声伴随着旋律响起。 “哪个车站 会吻别” “风和玫瑰要分别 才喋喋不休” “你和我抬眼 看着雪” “等神把谎言 一片片拆碎” “在哪段年岁 会妥协……” 范隐所演奏和吟唱的,正是那首名为《一等情事》的曲子。 歌声与琴声交织,在庭院中回荡。 肖恩的动作彻底停了下来,那只抓着羊腿的手悬在半空,嘴巴微张,浑浊的眼珠一瞬不瞬地盯着范隐。 火光跳跃在范隐的脸上,映照出他专注而略带一丝疏离的神情。 这陌生的旋律,这直白的歌词,像一把无形的钥匙,悄然拨动了肖恩心中某根尘封已久的弦。 “谎言”、“分别”、“妥协”,这些词汇如同针尖,刺入他早已麻木的感知。 他那张饱经风霜的脸上,看不出太多的表情变化,但眼底深处,却有什么东西在悄然涌动,复杂难明。 范贤看着自家兄长,眼中闪过一丝无奈,又有一丝了然。 他早已习惯了范隐时不时冒出的惊人之举,只是在这般情境下,对着肖恩弹唱这样的曲子,总觉得有种说不出的怪异。 他瞥了一眼肖恩,见他神情专注,似乎真的被这音乐吸引,心中也不禁有些好奇。 高达依旧站在肖恩身后,如同一尊沉默的雕像。 那双锐利的眼睛依旧警惕,但紧绷的嘴角似乎微微松动了一丝。 这乐声太过奇特,是他从未听过的靡靡之音,却又带着一种莫名的吸引力,让他那颗时刻紧绷的心弦,也不由自主地放缓了些许。 恰在此时,王七年刚刚收拾完最后的秽物,端着空盆,小心翼翼地从那间屋子走了出来。 他本想向范隐复命,却被庭院中的景象惊得顿住了脚步。 只见范大人怀抱一件从未见过的红色“妖物”,指尖拨弄间,便有仙乐般的声响流出,口中还唱着听不懂却异常勾人的曲调。 王七年那双滴溜溜转的眼睛瞬间瞪大了,嘴巴也下意识地张开,满脸的不可思议。 他看看范隐,又看看那如痴如醉的肖恩,再看看一旁似乎习以为常的范二公子,以及身后那位面无表情却似乎也在聆听的高达统领。 一种荒诞又和谐的画面,让他一时间忘了自己要说什么。 周围廊下的护卫与几位尚未歇息的官员,也被这突如其来的歌声吸引。 他们纷纷探头探脑,窃窃私语声早已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压抑的寂静与好奇。 昏黄的灯笼光芒摇曳,将众人的影子拉得长长短短。 独特的吉他声与范隐的歌声,便在这驿馆的庭院之中,在这群身份各异的人耳边,悠悠回荡,散入沉沉的夜色。 第158章 肖恩:老子被关了二十年,外面都开始修仙了? 一曲终了,庭院中的余音似乎还未散尽。 范贤率先鼓起了掌,清脆的掌声在夜色中格外响亮。 除了依旧专注于食物的肖恩,驿馆内的其他人,无论是廊下的护卫还是角落里的官员,也都稀稀拉拉地鼓起了掌,带着几分新奇与探究。 肖恩此时已经将那条肥美的羊腿啃食得干干净净,只剩下一根光秃秃的骨头。 他随手将骨头扔在矮桌上,发出“当”的一声轻响。 “情情爱爱的,没意思。” 他沙哑的嗓音带着一丝不以为然,仿佛刚才那动人的旋律只是耳旁风。 高达一直紧绷的神经因为这句话再次被挑动,他往前踏了一步,声音比夜风更冷。 “肖恩!我家大人为你奏乐,已是天大的恩赐,休得在此妄言!” 范贤嘴角带着一丝促狭的笑意,看向肖恩。 “可我看前辈刚刚听的,似乎还挺陶醉啊。” 肖恩抬眼瞥了范贤一下,浑浊的眼珠里看不出情绪。 “老夫只是说那情情爱爱之词,不对老夫的胃口。” “但这曲子本身,倒也还算不错。” 范隐闻言,唇角那抹淡弧未变,手指在赤红的琴身上轻轻一拨。 “既然不合前辈口味,那便换一首曲子好了。” 他侧过头,目光落在范贤身上,带着一丝笑意。 “我来弹奏,贤弟,你来唱如何?” “虽然用这【电吉他】弹奏此世的曲子,听起来或许有些怪异,但意境应该差不多。” 范贤微微一怔,随即爽快地点头。 “好。” 范隐指尖微动,琴弦再次震颤,一阵与先前截然不同的旋律流淌而出。 这旋律激昂中带着几分苍凉,开阔中又透着一丝不羁,仿佛有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的豪情扑面而来。 范贤几乎是立刻就听出来了,这熟悉的旋律让他胸中一热,歌词几乎是下意识地从他口中蹦出。 “沧海一声笑,滔滔两岸潮。” “浮沉随浪,只记今朝。” “苍天笑,纷纷世上潮。” “谁负谁胜出,天知晓。” “江山笑,烟雨遥……” 正是那首传唱不衰的《沧海一声笑》,《笑傲江湖》的经典主题曲,充满了快意恩仇、潇洒不羁的江湖豪情。 范贤的歌声算不上专业,却胜在真情流露,与那吉他声奇妙地融合在一起,别有一番风味。 庭院中的众人,包括那些原本只是好奇探望的护卫与官员,此刻都听得有些痴了。 这歌声与乐声,仿佛为他们打开了一扇通往另一个世界的门,那里有刀光剑影,有侠骨柔情,有大漠孤烟,有杏花春雨。 肖恩的动作再次停顿下来,他刚刚抓起一只烧鸡的鸡腿,此刻那鸡腿就悬在他嘴边。 他的目光不再是先前的漫不经心,而是带着一丝奇异的光彩,紧紧盯着篝火旁弹唱的范隐兄弟。 那歌词中的江湖,那旋律中的豪迈,似乎也触动了他心中某些深埋的记忆。 一曲唱罢,余音绕梁。 肖恩将手中的鸡腿狠狠咬下一大块,用力咀嚼着,目光却依旧停留在范隐身上。 他咽下口中的食物,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一丝莫名的复杂。 “这曲子,旋律确实优美,歌词也颇有诗意。” “有一种……话本里描绘的那种江湖味道。” 他顿了顿,嘴角扯出一抹自嘲的弧度。 “若是老夫年少个几十岁,初出茅庐,听到这样的曲子,定然会热血沸腾,对其推崇备至。” “只可惜,如今老夫在这真正的江湖里摸爬滚打了一辈子,见惯了尔虞我诈,血雨腥风。” “再听这般江湖,只觉得……有些幼稚,甚至可笑。” 高达闻言,眉头紧锁,沉声反驳。 “肖恩!休得以你一己之见,便否定整个江湖!” “你作恶多端,双手沾满血腥,眼中所见,心中所想,自然只有江湖的阴暗与丑陋。” “你选择沉溺于泥沼,便以为整个世界皆是污秽不堪吗?” 高达的声音越发凌厉,带着一股不容置喙的凛然正气。 “江湖之大,有藏污纳垢之地,亦有侠肝义胆之辈!” “有阴谋诡计,亦有光明磊落!” “你只见叶落,不见花开;只见寒冬,不见暖春。是你自己的心被黑暗蒙蔽,才会觉得整个江湖都幼稚可笑!” “莫要用你那早已腐朽的见解,去玷污那些你未曾见过,或者早已遗忘的清明与热血!” 肖恩对高达的激烈反驳恍若未闻,只是又撕了一口鸡肉,慢慢咀嚼。 范隐没有理会他们之间的言语交锋,指尖再次拨动琴弦,一段更为轻快跳跃的节奏从他手中倾泻而出。 这旋律与之前的两首截然不同,带着一种奇异的韵律感,范贤从未听过。 范隐自己启唇唱了起来,歌声清朗,带着一种莫名的洒脱。 “趁年少,别今朝,启程踏遍荒草。” “告别平凡,寻觅逍遥。” “不招摇,避尘嚣,奈何人心难料。” “藏的招,无人晓,执念不曾动摇。” “让尔虞我诈成徒劳。” “掌中宝,心中刀,邪魔都不足道……” 这一首,正是《凡人修仙传》的主题曲《不凡》,歌词中带着一股斩妖除魔、追求大道的超然之意。 庭院中的众人安静地听着,神情各异。 肖恩这次没有再出言点评,只是默默地吃着东西,眉头却微微蹙起。 这歌词……怎么听着有那么点修仙的味道? 什么“邪魔都不足道”,什么“寻觅逍遥”,这已经超出了他理解的江湖范畴。 他一个搞情报的,修仙这种事情,除了那次和苦何一起寻找神庙的任务外,他可没接触过,自然也无从点评。 他心中暗忖,若是苦何那个家伙在此,或许能对这曲子说出个一二三来。 范隐似乎没有停歇的意思,一曲终了,指尖微顿,又是一段优美的旋律响起。 这曲风依旧飘逸,却更多了几分出尘的意味。 “遁出红尘,长路不必问归程。” “心境如止水,内里有乾坤。” “半生浮沉,莫问那旧事前尘。” “愿这一双手,也能摘下星辰。” “修我一颗凡心……” 歌声悠扬,带着一种看破世事、潜心修行的淡泊。 肖恩听完这一曲,彻底无语了。 如果说上一首还只是“有一点修仙的感觉”,那这一首,简直就是明明白白地在唱修仙了! “遁出红尘”,“修我一颗凡心”…… 肖恩心中犹如万马奔腾,忍不住腹诽:老子被关了二十年,外面的世道都变了吗?怎么从打打杀杀的江湖,一下子蹦到修仙问道了?这小子到底是什么来头? 接着肖恩反应过来想到:啊,对,是她儿子,一切说的通了。 范隐放下拨片,看着肖恩那副精彩纷呈的表情,嘴角笑意更深。 “行了,最后一首。” “唱一首平静些的,听完之后,肖老前辈也该去歇息了,天色确实不早了。” 说罢,他指尖再次轻柔地拂过琴弦。 这一次的旋律不再激昂,也不再飘逸,而是如月光般温柔,如溪流般和缓。 范贤也听出了这首曲子,眼神中闪过一丝怀念。 范隐低下头,声音也随之变得轻柔,仿佛怕惊扰了这夜的宁静。 “黑黑的天空低垂。” “亮亮的繁星相随。” “虫儿飞,虫儿飞。” “你在思念谁……” 简单的歌词,纯净的旋律,像一双温柔的手,轻轻拂过在场每一个人的心湖。 那些原本只是看热闹的使团官员,此刻脸上的表情也变得柔和了许多。 有人微微低下了头,似乎想起了远方的家人。 有人目光投向夜空,眼中闪烁着莫名的情绪。 就连那些肃立的护卫,紧握刀柄的手似乎也松了几分,平日里冷硬的面部线条,在火光的映照下,竟也显得有几分温情。 王七年更是听得如痴如醉,他本就心思活络,此刻听着这如梦似幻的曲调,只觉得范大人简直是神仙下凡,无所不能。 而肖恩,这位在黑暗中蛰伏了二十年的北奇谍酋,此刻握着酒坛的手,竟微微有些颤抖。 他浑浊的眼珠里,映着跳动的火光,那火光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剧烈地翻涌。 二十年了。 整整二十年,他没有见过亲人,没有见过朋友,只有无尽的黑暗与冰冷的囚牢。 “你在思念谁……” 这简单的问句,像一把淬了蜜糖的尖刀,精准地刺入了他心中最柔软,也最不设防的地方。 饶是他心志坚韧如铁,此刻眼眶也不禁有些发热,一种久违的酸涩感涌上心头,让他几乎想要落泪。 范隐此子……当真是恐怖如斯!不仅手段莫测,竟还能用这等闻所未闻的“靡靡之音”,轻易拨动他早已麻木的心弦。 一曲终了,庭院中一片寂静,只剩下火堆噼啪作响的声音。 范隐抱着那赤红的【电吉他】,看向肖恩,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 “肖老前辈,这几首曲子,感觉如何?” 肖恩沉默了片刻,将坛中最后一口酒饮尽,长长地吁出一口气。 “曲子……都很好听。” “也很特别。” 他抬起头,目光复杂地看着范隐。 “你小子,如此待我。” “我一个被你押解的囚犯,一个在暗无天日之地被关押了二十年的老家伙。” “你不仅让我沐浴更衣,给我准备这般丰盛的酒食,还亲自为我弹奏这些闻所未闻的曲子。” 肖恩的声音依旧沙哑,却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感慨。 “说实话,若是老夫年轻个二三十岁,心气尚在,说不定……说不定真就被你小子这份‘礼遇’感动得一塌糊涂。” “到时候,怕是会涕泪横流地喊着什么‘主公若不弃,肖某愿效犬马之劳’之类的蠢话,哭着喊着要投入你的麾下。” 范隐闻言,脸上的笑容更盛,带着一丝戏谑。 “现在也不晚啊。” “小子我,可从不嫌弃前辈年纪大。” “毕竟,破船尚有三斤钉,前辈这艘纵横谍海的大船,想必不止三斤吧?” 听着范隐这毫不掩饰的调侃,肖恩没有直接回答,只是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低笑。 “呵呵……” 他站起身,身上的锁链发出一阵哗啦啦的声响。 “行了,你小子也说了,天色不早了。” “老夫,也该去歇息了。” 说罢,肖恩竟是十分自觉地,迈开步子,朝着不远处那辆囚车走去,步伐虽因锁链而有些沉重,却依旧带着几分从容。 高达锐利的目光一刻不离肖恩,紧随其后,防止他有任何不轨的举动。 第159章 庆皇:难道大宗师之上…… 范隐与范贤并肩而立,目送着高达将那道略显佝偻却依旧透着几分桀骜的身影押回囚车。 夜风拂过,庭院中的篝火噼啪作响,驱散了些许寒意,却驱不散空气中弥漫的复杂情绪。 高达很快折返,沉稳的脚步踏在青石板上,发出轻微的回响。 他走到范隐与范贤面前,躬身行礼。 “大人,肖恩已经回囚车了。” “有人专门看守,绝不会出差错。” 范隐微微颔首,目光平静无波。 “好。” 一旁的侍从早已手脚麻利地将肖恩用过的杯盘狼藉撤下,迅速换上了一桌全新的酒菜。 热气腾腾的羊肉,香气扑鼻的烧鸡,还有几样精致的素菜,在火光下显得格外诱人。 范隐的视线从新菜上扫过,转向高达与不远处的王七年。 “都坐下一起吃吧。” 他的声音带着一丝随和,不似先前与肖恩对话时的深沉。 “过了今夜,往后路上颠簸,大概率就要风餐露宿了。” “再想有这般安逸的吃食,怕是难了。” 高达与王七年闻言,不敢怠慢,齐齐又行了一礼。 两人没有丝毫推辞,依言在矮桌旁坐下。 王七年一落座,那双滴溜溜转的眼睛便在菜肴上打了个转,随即毫不客气地抄起了筷子,脸上堆满了笑意。 高达则先将腰间的佩刀解下,小心翼翼地靠在桌边,这才拿起筷子,动作依旧带着军人的严谨。 范隐与范贤相视一笑,也拿起筷子,开始用餐。 庭院中一时间只有碗筷碰撞的轻响与咀嚼吞咽的声音。 王七年狼吞虎咽地吃了几口,油光满面,这才似乎想起了什么,连忙放下筷子,端起桌上的一壶茶。 他先给范隐与范贤的杯中斟满茶水,姿态恭敬。 “大人,小人以茶代酒,敬二位大人一杯。” 说完,他自己也倒了一杯,端了起来。 高达见状,也默默端起了自己的茶杯。 王七年眼尖,立刻又为高达的杯中添了些茶水。 王七年哈着腰,脸上堆满了谄媚的笑容,趁着众人举杯的间隙,小心翼翼地开口。 “大人,方才那几首曲子,真是听得小的如痴如醉,简直是仙乐一般。” “不知可否请大人赐下曲名?小的也好日后时时念想,感沐大人恩泽。” 范隐瞥了他一眼,淡淡一笑。 “不过是闲来无事随意哼的几段小调罢了。” “第一首叫《一等情事》。” “第二首,《沧海一声笑》。” “第三首是《不凡》。” “第四首,叫《炖煮凡尘》。” “至于最后一首,简单,就是《虫儿飞》。” 范隐的语气带着几分随意,似乎对这些曲名并不十分在意。 高达端着茶杯,目光转向范隐,带着几分由衷的钦佩。 “大人。” “您今夜这一手,当真是高明。” “恐怕是将那老狐狸肖恩,彻底拿捏住了。” 王七年也连忙举杯附和,满脸都是“大人英明”的表情。 范隐与范贤也端起了茶杯。 四只杯子在空中轻轻一碰,发出清脆的声响。 茶水温热,顺喉而下。 范隐放下茶杯,眉梢微微一挑,看向高达。 “哦?” “哪一手?” “又是如何拿下肖恩了?” 高达也放下了杯子,神情认真。 “大人,您方才对肖恩那般客气周到。” “又是让他沐浴更衣,又是准备如此丰盛的酒食,还亲自为他奏乐。” “难道不是为了折服他,让他放下对您,对我们监察院的杀意与戒心吗?” 范隐闻言,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 “老高啊,你这想法,未免有些想当然了。” 他轻轻摇了摇头,语气平淡。 “他自己都说了,就凭方才那些,想让他真心投靠,除非让他年轻个二三十岁,回到那血气方刚的年纪。” “更何况,监察院当年为了抓捕他,不仅害死了他的儿子儿媳,还将他囚禁在这暗无天日之地整整二十年。” “你觉得,这等深仇大恨,真的就凭这点酒食恩惠,就能让他尽数抛诸脑后?” 高达脸上的钦佩之色渐渐凝固,取而代之的是一片茫然与困惑。 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那……那大人方才那些恩惠,岂不是……岂不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了?”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解,还有一丝替范隐不值。 不等范隐回答,一旁的王七年却突然插了句嘴,脸上带着一丝“我懂了”的精明。 “高达统领,这你就不懂了。” “我家大人自然无法凭这些就让肖恩那老家伙感恩戴德,也无法让他彻底放下对监察院的仇恨。” “但是,大人方才那些恩惠,却能实实在在地保证,在接下来的路途中,那肖恩老家伙,不敢轻易搞什么幺蛾子,会老实许多。” 高达闻言,眼中闪过一丝恍然,像是拨云见日一般。 “原来如此!” 范隐赞许地看了一眼王七年,这才对高达说道。 “老王说的,差不多就是这个意思。” “我这般恩威并施,一来,确实是为了敲打敲打他,让他明白自己的处境,在路上安分一些,别给我们添麻烦。” “这二嘛……” 范隐顿了顿,端起茶杯抿了一口,目光深邃了几分。 “就是想赶在抵达北齐之前,让肖恩这老家伙,稍稍恢复一些元气和实力。” 高达刚刚舒展的眉头,因为范隐这后半句话,再次紧紧锁了起来。 他脸上的困惑比先前更甚。 “让肖恩恢复实力?” “为何啊,大人?” “他本就是心腹大患,若是让他恢复了实力,岂不是……岂不是更难对付了?” 范贤此时放下了手中的筷子,接过话头,声音清朗。 “这一点,我来替兄长说明一下吧。” 高达与王七年立刻将目光投向范贤,洗耳恭听。 范贤组织了一下语言,缓缓开口。 “众所周知,我们这次出使北齐,最重要的任务,便是用肖恩,换回被扣押在北齐的言冰芸公子。” “而根据监察院传回的密报,言公子如今,就掌握在北奇锦衣卫的手中。” “如今北奇锦衣卫的镇抚使,名叫沈重。” 范贤特意加重了“沈重”二字。 “此人,是陈院长在临行前,特别提醒我们要多加留意的人物。” “其心机手段,定然非同小可,绝不好对付。” 他顿了顿,话锋一转,落回肖恩身上。 “而这位肖恩老前辈呢,恰好在二十多年前,正是北齐密谍机构的首领,锦衣卫缇骑的最高统帅,地位与权力,几乎等同于如今的沈重。” 范贤看着高达,嘴角露出一丝意味深长的笑容。 “你们说,这样一位曾经的谍枭,若是安然无恙,并且实力恢复不少地回到北齐,回到那个他曾经叱咤风云的地方,会发生什么呢?” 高达的眼睛猛然睁大,一道精光闪过,他几乎是脱口而出。 “大人这是……这是想让他们狗咬狗啊!” 范隐没有说话,只是端起茶杯,悠然地又抿了一口,算是默认了高达的猜测。 王七年此刻的脸色却不像高达那般兴奋,反而多了一丝凝重与忧虑。 他看向范隐,小心翼翼地开口。 “大人,此计虽妙,但小人愚钝,尚有一事不明。” “如今这北奇的沈重,固然如范二公子所言,是个难缠的狠角色,可要说与肖恩这等人物相提并论,恐怕还差了不少火候。” “沈重,充其量只能算是让陈院长多看两眼的后起之秀。” “可这位肖恩,当年却是能与我们陈院长分庭抗礼,并称于世的谍海巨擘啊。” 王七年的声音微微有些发紧,显然对接下来的话有些顾忌。 “更何况,肖恩还有一个义子,名为上衫虎。” “此人乃是北齐军中的不败战神,手握重兵,镇守边疆,麾下虎狼之师无数。” “一旦肖恩安然返回北齐,与他那位战神义子上衫虎父子联手,双剑合璧……” 王七年咽了口唾沫,眼中闪过一丝忌惮。 “那到时候,整个北奇朝野,恐怕再无人能与之抗衡。” “对我们大庆而言,肖恩与上杉虎的组合,其威胁程度,可比如今上杉虎和沈重相互制衡的局面,要大上太多了。” “这……这恐怕是得不偿失,引狼入室啊,大人。” 范隐听完王七年这番详尽的分析,脸上的笑容依旧从容不迫。 他放下茶杯,手指在桌面轻轻敲击着,发出笃笃的轻响。 “你们的顾虑,我明白。” “放心,山人自有妙计。” “肖恩与沈重之间,最好是能形成长期的争权夺利,相互消耗,达成一种新的平衡,这对我们而言最为有利。” “若是沈重技高一筹,最终将肖恩斗倒,那也无妨,局面与现在相比,大差不差,我们并未损失什么。” “但若是……” 范隐眼中闪过一丝锐利的光芒。 “肖恩真的将沈重斗倒,在北奇成功东山再起,形成一家独大的局面,我自然也有的是办法料理他。” 高达听得心头一凛,下意识地问道。 “难道是……大人打算亲自出手,直接将他刺杀?” “可若是他真的东山再起,身边必然防卫森严,势力盘根错节,我们远在敌国,想再杀他,恐怕就难如登天了。” 范隐闻言,失笑一声,摇了摇头。 “我还没蠢到那个地步。” “在敌国国都,单枪匹马去刺杀一个权势滔天的谍枭?那不是勇猛,是送死。” “要收拾他,我自有别的办法,会找更合适的人,用更合适的方式,让他明白,有些人,即便是回到了自己的地盘,也最好不要太过得意忘形。” 高达似懂非懂地“哦”了一声,虽然心中仍有疑虑,但见范隐如此笃定,也不便再多问。 夜色渐深,几人默默用完了这顿特殊的晚餐,各自怀着不同的心思,散去歇息了。 与此同时,远在千里之外的大庆,太平别院之内。 灯火通明,却带着一种皇室特有的幽深与寂静。 庆皇斜倚在一方宽大的软塌之上,手中把玩着一枚温润的玉佩,身前矮几上,摊开着一份刚刚由密探快马加急送回的奏报。 奏报上详细记录了使团在驿馆中发生的一切,包括范隐与肖恩的对话,以及那几首闻所未闻的曲子。 庆皇的脸上带着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眼神在奏报的字里行间逡巡。 他轻声自语,声音在空旷的殿内显得有些飘忽。 “范隐这小子,倒是真会笼络人心。” “他是想……收服肖恩那个老家伙?” 随即,庆帝自己便摇了摇头,否定了这个念头,嘴角噙着一丝嘲讽。 “不,范隐那小子,还不至于如此天真。” “肖恩是什么人?当年连陈平平都没能让他真正低头,岂是几顿饱饭,几首曲子就能收服的。” “他这是……想降低肖恩的戒心?亦或是,另有所图?” 庆皇的目光在奏报上缓缓移动,最终停留在了那几首歌名与歌词上。 当看到第一首《一等情事》时,他眉梢轻挑。 “又是情情爱爱的曲子?” “这小子,年纪轻轻,倒像是个多情种子,一首接一首,没完没了。” 语气中带着几分戏谑,又似乎有那么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 接着,他的视线落在了第二首《沧海一声笑》的歌词上。 “嗯……写江湖的。” “倒也有些气魄,有几分豪迈不羁的意境。” “想不到这小子,平日里看着玩世不恭,心中竟还藏着一颗向往江湖快意恩仇的心。” 庆皇微微颔首,似乎对这首曲子还算满意。 然而,当他的目光触及第三首《不凡》的歌词时,脸上的那份从容与点评的兴致,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不再言语,原本斜倚的身体,竟是陡然坐直了。 目光锐利如鹰,死死盯着纸上的字迹。 紧接着,是第四首,那名为《遁出红尘》的曲子。 庆皇的眼中第一次流露出毫不掩饰的惊愕与震动,他几乎是下意识地喃喃出声。 “这……这是……” 他的呼吸似乎都停滞了一瞬。 他又急急看向最后一首《虫儿飞》,那简单的歌词,纯净的旋律描述,此刻在庆帝眼中,却也蒙上了一层奇异的色彩,让他再次感到一种莫名的惊异。 庆皇猛地将奏报翻了回去,手指有些微微颤抖,仔仔细细地,一字一句地,重新研读着第三首《不凡》与第四首《遁出红尘》的歌词。 “趁年少,别今朝,启程踏遍荒草……” “掌中宝,心中刀,邪魔都不足道……” “遁出红尘,长路不必问归程……” “愿这一双手,也能摘下星辰……” “修我一颗凡心……” 若是旁人写出这等歌词,庆皇或许只会赞叹其有几分仙风道骨,有几分出尘之想,或许会多看几眼,但也仅此而已。 但这歌,偏偏是范隐,是那个女人……叶青梅的儿子写出来的。 这对其余人而言或许只是新奇的曲调与词句,对庆皇来说,却不啻于平地惊雷,每一个字都带着完全不同的分量与意义。 庆皇的心中掀起了滔天巨浪,无数念头纷至沓来,却又被他强行压下。 他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再睁开时,眼中已是一片深不见底的幽潭。 “难道……” “难道大宗师之上,真的还有……更高的境界?” 那个困扰了他许久,甚至可以说是一直令他害怕的疑问,此刻因为这几句看似不经意的歌词,再次清晰而猛烈地浮现在他的脑海。 第160章 群英荟萃?萝卜开会? 清晨的薄雾尚未完全散去,使团的车马便已踏着晨曦,准时启程。 范贤依旧在队伍前方领队,神色间带着几分少年人的朝气,与这沉闷的押送任务形成些许对比。 囚车内,范隐熟练地给肖恩又挂上了一个吊瓶,药液无声地滴落,带来生机的同时,也禁锢着这位曾经的谍王。 他自己则盘膝坐在一旁,双目微阖,一边默默运转内息修炼,一边用余光监视着肖恩的一举一动,车厢内只有车轮碾过路面的轻微颠簸声。 这样的日子,已经重复了好几天。 路途单调,却也暗流涌动。 这日,肖恩右手上挂着那透明的药液袋,左手则缓缓合上了一本书册。 那上面,是范隐提供的关于北奇当前局势的最新情报。 他看完后,苍老的脸上露出一丝莫测的笑容。 “如今北奇情形够乱的。” 他的声音带着一丝沙哑,却依旧透着几分老狐狸的精明。 盘坐修炼的范隐连眼睛都未曾睁开,语气平淡得像是在说一件与己无关的小事。 “其实并不怎么乱。” “不就是小皇帝开始掌权,帝后相争,沈重是太后一党,掌管锦衣卫,权势滔天。” “你义子上衫虎这个战神,两不相帮,大宗师苦何也没有明确站队。” “挺简单的啊。” 范隐的轻描淡写,让肖恩不由得干笑了一声。 “这还不乱?” “你小子是不是想让我们奇国内部真的打起来才觉得乱?” 范隐终于睁开了眼睛,目光平静无波地看向肖恩,那眼神深邃得不像一个年轻人。 “如果那么乱,相信前辈也乐见其成。” “至少我和您能浑水摸鱼。” 肖恩闻言,眼中闪过一丝复杂,随即化为自嘲的笑意。 “也对。” “按照你之前路上给我说的,北奇如今真的希望我安全回去的,只有虎儿了。” “真的打起来对我更有利。” 他的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悲凉,与他此刻阶下囚的身份相映衬。 范隐的嘴角勾起一抹若有若无的弧度。 “所以说啊,前辈还是养好身体,回去好自保。” 这话听似关心,却也带着几分不容置疑的掌控。 肖恩浑浊的目光在吊瓶的药液上停留了片刻,其中的好奇终于压过了其他情绪。 “话说你到底给我用的什么药啊?” “这几天除了全身无力,但我能感觉到身体正在迅速恢复。” 范隐闻言,却只是淡淡地瞥了他一眼。 “解释起来很麻烦。” “我懒得说。” 这般直接的拒绝,反倒让肖恩无话可说。 “嗷,那就算了。” 他悻悻地应了一声,似乎早已习惯了范隐这种不按常理出牌的行事风格。 范隐此时又闭上了双眼,仿佛外界的一切都无法扰动他内心的平静。 车厢内安静了片刻。 接着肖恩又换了个话题,试图打破这沉闷的气氛。 “话说你每天除了吃饭睡觉,和给我用药,就是不停的修炼。” “你很勤奋嘛,这份毅力非常人所能及。” 他的语气中带着一丝试探,也有一丝真实的赞赏。 范隐的声音依旧平稳,听不出太多情绪。 “其实我并不怎么勤奋。” “我选择修炼,纯属是路上太无聊了。” 这轻飘飘的回答,让肖恩一时语塞,他自然不信这番说辞。 他凝视着范隐年轻却沉稳的侧脸,继续说道。 “你如今的实力,连我都看不穿。” “看起来,你的真气修炼得很不错,实战怎么样?” 范隐的睫毛微微动了一下,似乎在回忆。 “从小和人对练,手脚功夫基础不差。” “就是真正的生死对决没有几次。” 肖恩点了点头,眼中露出一丝了然。 “那就好,真正的生死对决也不是那么常见的,我也没有过几次。” 他顿了顿,语气变得郑重了些。 “不过还是要多和高手独身对战,这样才能真正提升实力。” 范隐依旧闭着眼睛,声音却带着一丝莫名的笃定。 “多谢前辈提醒。” “用不了不久,就会有陪练上门的。” 肖恩听得有些茫然,不明白范隐口中的“陪练”指的是什么,所以只是单纯地“哦”了一声。 马车里又安静了片刻,只有车轮滚滚向前。 肖恩似乎有些坐不住,又出声问道。 “咱们到哪里了?” “还有多久到北奇?” 范隐不疾不徐地回答。 “已经到沧州了。” “快到两国边界线了。” 肖恩轻轻“哦”了一声,目光透过囚车的缝隙望向窗外,不知在想些什么。 车厢内再次安静了片刻,肖恩又提问。 “今天还是露宿嘛?” 范隐的回答干脆利落。 “当然。” “已经接近两国边界线,基本没有驿馆了。” 此时范隐睁开了眼睛,眼神中带着一丝戏谑,看向肖恩。 “若是前辈看完北奇情况后,觉得无聊。” “我这里有一本《红楼》,给前辈解解闷。” 说完,范隐随手从【怀里】一掏,一本装订古朴的书籍便出现在他手中。 然后这本书就被他随意地丢给了肖恩。 肖恩接过书,眼神中充满了惊奇与不解。 他实在好奇,范隐究竟是如何隔三岔五地从一个本来看似空无一物的地方,取出一件又一件东西的。 接下来,范隐继续闭眼修炼,不再理会肖恩。 肖恩也不再打扰范隐,而是自己翻开起那本名为《红楼》的书,细细品读起来。 这一日,天色渐渐晚了。 车队在一处水边停下,准备露宿。 晚风带来了水汽的微凉,也带来了夜的宁静。 高达在外面叫了范隐一声。 范隐睁开眼,如往常一般,先给肖恩拔了针。 然后他下了车,寻了个无人注意的角落,意念一动,便将那些输液用的器具尽数收进了【系统空间】。 范隐环顾了一下四周的地形,夜色已经开始笼罩大地。 此时范贤也走了过来,脸上带着一丝即将抵达目的地的轻松。 “大概到地方了。” 范隐点了点头,嘴角噙着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 “OK。” “你和大家先安营扎寨,我先去安排一下。” 他拍了拍范贤的肩膀,语气轻松,眼神却锐利。 “明天就该群英荟萃了。” 范贤也学着范隐比了个“OK”的手势,脸上带着几分期待与调侃。 “没问题。” “就是希望真是群英荟萃,别是萝卜开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