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王翦异样的神情,蒙武疑惑问道:
“怎么了老王?有什么不对吗?”
王翦回过神来,摇摇头:
“没什么,想起家中有事,我先走了。”
说完,他拱拱手,便直接离开。
王翦府邸距离丞相府不远。
刚一到家,一个英武少年便迎了出来:
“父亲,怎样了?丞相府出救灾的办法了吗?”
“贲儿,进去说。”
王翦摇摇头,大步走入府中。
来到客厅,接过茶水,轻轻呷了一口,屏退左右,沉声道:
“恐怕事情没那么简单啊。”
长子王贲愣了一下:
“怎么了父亲?救灾而已,难道还有什么复杂的吗?”
王翦指了指胸口:
“复杂的从来都是人心。”
王贲不是傻子,甚至可以说是王氏族人中,最为聪慧的年轻人。
看到王翦的作态,联想到今天的事情,他瞬间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道:
“您的意思是,丞相大人他有私心?”
王翦左右看看,确认没有人,便压低嗓音道:
“要慎言,除了你我父子二人,即便是你娘亲,这话也不能让他知道!
而且这只是猜测,并不能够确定什么。”
王贲重重点头,眼神复杂道:
“我知道了爹,可是......”
“可是,他乃大秦丞相,若是有私心的话,我大秦一统天下,结束乱世的宏愿该如何完成?”
知子莫若父,王翦直接了当的说出了他的想法。
王贲面色凝重道:
“是啊父亲,无论怎样,一统天下,结束战乱的宏愿,是我大秦前仆后继六代人为之奋斗的目标!
不管怎样,都不能废弃啊!
不如,我们去告知大王如何?
大王英明神武,自然会有判断!”
王翦露出惊喜的神情,击节叫好:
“真是好谋划!那明天你就去咸阳宫找大王告状!
就说大王的叔父,坚定的支持者,平定嫪毐战乱的功臣,大秦丞相心怀不轨!
请求大王将他立刻拿下,斩之以谢天下!”
王贲露出尴尬之色,挠挠头道:
“不至于吧?是否有些太过分了些?”
“你也知道过分?你咋不上天呢?”
王翦轻哼一声,恨铁不成钢道:
“你能不能动动脑子想想?那可是大王的叔父!
从大王九岁那年返回咸阳开始,便全力支持的存在!
岂是你一个外臣三言两语,就能挑拨的?”
王贲长叹一声,蔫头耷脑道:
“那该如何是好啊?如果丞相大人有私心的话,以后领兵出征怎么办?”
王翦微微眯起眼睛:
“放心吧,时间久了,狐狸尾巴自然会露出来。
该出征就出征,只要不碰楚国......”
王贲瞪大了眼睛:
“楚国......对啊!昌平君那是楚考烈王之子!
难道他还心怀故国?”
王翦轻轻呷了一口茶水,淡淡道:
“那恐怕只有他自己知晓,反正大王让我出兵攻伐楚国,我肯定不去。
嗯,这茶不错,好像是秦邑县那边出品的,叫什么茶?”
“阿萨姆奶茶!是秦玄那小子,派出商队,从一个叫做莫卧儿的地方找到的品种。”
大秦丞相府内,昌平君熊启优哉悠哉的喝着奶茶,不时砸吧砸吧嘴,跟熊颠介绍道:
“来尝尝?味道确实不错,奶香奶香,还甜丝丝的,让人喝了还想喝。”
此时的他,哪里像在焚香祷告?
更别说辟谷了。
旁边的桌案上,还放着油汪汪的炙羊肉,显然是刚吃了个肚儿圆。
这是在喝餐后茶水呢!
熊颠端起一杯,喝了一口,撇撇嘴道:
“这秦玄一身本领,全都放在吃喝上了,简直是不务正业!”
熊启哈哈笑道:
“要的就是他不务正业。
若是他不鸣则已,一鸣惊人,那我兄弟二人,岂不是无端多了一个强大无比的政敌?”
熊颠有些不屑道:
“大哥,你是不是太看得起他了?
一个乳臭未干的少年罢了,毛都没长齐呢,能是我们的对手?”
熊启摇摇头,认真道:
“不要小看秦玄啊,先不说他的身份,乃是嬴氏宗亲。
更是亲手将扶苏抚养长大,深受大王的信任。
就说他一手创建大秦理工、大秦文理两座学院。
用尽各种手段,将天下名师弄来。
将西陲边地的秦邑县,打造成天下最为繁华富庶的中心。
这份功劳,绝对不是普通人能做到的!”
熊颠虽然还是有些不愿意承认。
但却不敢忤逆熊启,便随意点点头,表示知道了。
毕竟在熊颠的眼中,秦玄再厉害,也不过就是在商业上有点头脑罢了。
这个时代,最好拿捏的就是商人!
君不见吕不韦乎?
没有根基没有势力,秦王想废相就废相!
而且秦玄就是个投机主义者!
还是那种喜欢摘桃子的王八蛋!
我们兄弟二人,布局这么久,才取得嬴政的信任,被委以重任。
可是狗日的秦玄,仅仅把扶苏养大了,就能位列九卿了?
而且嫪毐之乱,还抢了我们的头功!
特么谁能想到,他会带着八岁的扶苏,率军前来支援?
秦邑县距离雍城虽然比较近,但也不可能神兵天降,当场就到吧?
难道秦玄有什么渠道?提前知晓了?
就在熊颠在那胡思乱想的时候。
熊启开口问道:
“熊财呢?伤的重不重?”
熊颠回过神来:
“不重,就是胸口擦伤了。
不得不说,您让熊财瞅准时机,故意撞上去,这一招太高明了!
直接将那些闹事的朝臣,给弄得哑口无言!”
熊启轻笑一声,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样:
“雕虫小技罢了,但对付这些朝臣绰绰有余。
熊财呢?将他叫进来吧。”
“好。”
熊颠应了一声,亲自出去喊人。
没过一会,熊财便屁颠屁颠走进了密室。
他胸口缠着绷带,走路摇摇晃晃,胖胖的脸颊上,浮现出淡淡的痛苦之色。
当然,他并没有伤的这么重,只不过是擦伤了一点皮罢了。
蒙武也是有分寸的人,根本没有下狠手。
之所以他这副打扮,不过是为了邀功罢了。
果然,这一招很有用。
熊财高呼一声“老奴拜见老爷”,便要跪下。
结果却被熊启亲手搀扶住,温声道:
“不必这般见外,你受苦了。”
熊财忠心耿耿道:
“不苦,只要能为老爷分忧,就算让老奴去死,老奴也毫无怨言!”
“那你就去死吧。”
“啊?!”
话音未落,面色平静的熊启,手中突然多出一把铁锤,朝着熊财的胸口狠狠砸去!
只听见“砰”的一声!
他的胸口,竟是直接凹陷下去!
“老爷!老爷......”
熊财“哇”的一声,吐出一大口鲜血。
不只是口中,就连鼻子都开始朝外边喷起血来。
显然是内脏受到重创!
剧烈的疼痛,让他倒在地上抽搐不已。
他想要逃,却发现根本动弹不得,只好拼命求饶。
可是熊启面色冷峻,手中铁锤,一下又一下的砸在他的胸口。
直到完全塌陷,熊财也没有了动静,这才停了下来。
“哥,我怎么听到有人在惨叫......啊!熊财?!”
熊颠人刚回来,就看到倒在血泊中的熊财。
他满脸惊恐,脸色煞白。
整个人已经没有了气息。
而熊启则是重新坐回椅子上,剧烈的喘息着。
手中还提着一把被鲜血染红的铁锤。
熊颠腿肚子都哆嗦了!
这踏马不会是被厉鬼上身了吧?
怎么一眨眼的功夫,就把老管家活活捶杀了啊?
“放心吧,我还是我。”
熊启随手将暗红色的铁锤丢在地上。
熊颠这才敢小心翼翼的走过去。
他看着死不瞑目的熊财,有些哀伤道:
“大哥,熊财来咱们家三十年了。
我还记得小时候,他带着咱们哥俩捉鱼呢。”
“闭嘴!”
熊启突然面色狰狞的打断,厉声道:
“做大事者,不拘小节!
熊财的死,不是没有意义的!
他的死,才能掩饰我们做的一切!”
熊颠吓了一哆嗦,连声道:
“我知道,我知道了哥,我不说了。”
平时的时候,他可能还会顶两句。
但如今的熊启,可是真有凶器啊!
这要是刺激到他,一锤子抡上来,那可咋办?
熊启深吸一口气,平复了一下心情,沉声道:
“你要理解我,我也是没有办法。
去年的时候,我们的父王大楚考烈王薨了。
李园那个卑鄙小人,竟是发动政变,杀死了春申君黄歇!
然后扶持熊悍那个血脉不明的杂种上位!
大楚境内已经乱了!贵族不服,互相猜忌!
你以为我费尽心机,冒着被嬴政怪罪的风险,消极救灾,是在闹着玩吗?
还不是为了拖延大秦统一的步伐!”
熊颠的脸上,露出哀戚之色。
是啊,楚考烈王死了,自己没有父亲了。
他的亲密战友,战国四大公子之一的春申君黄歇也死了。
而且据说,黄歇这个王八蛋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在最后时刻,居然背刺了父亲!
他先是与李园的妹妹李环敦伦,让那个贱人怀上孩子。
而后又将李环送给了楚考烈王。
楚考烈王贪图美色,竟是没有丝毫察觉。
随后李环那个贱人生下儿子,名为熊悍,竟是被立为太子!
野种!
杂碎!
楚王之位,明明应该是我们兄弟二人的!
如今我们忍辱负重,蛰伏在大秦。
难道就是在为熊悍那个野种卖命吗?
熊启仿佛看穿了熊颠的心思。
他安慰道:
“放心吧,我已经联络了负刍。”
“负刍?熊负刍?”熊颠愣了一下:“他一个庶子,能做什么?”
不得不说,李环肯定有什么绝活儿。
不然得话,也不会被楚考烈王宠幸至极,立为王后。
她生的儿子,自然也就是嫡子。
而其他人,则是成为了庶子。
按照礼法观念,是没有资格继承王位的。
只有她生的熊悍、熊犹有资格。
熊启轻轻摩挲着锤子上,尚存余温的鲜血,声音冰冷道:
“谁说庶子不能做事?
杀光了嫡子,庶子依然可以成为楚王!”
“啊?!”熊颠悚然一惊:“难道你要帮负刍动手?”
熊启冷声道:
“这是唯一让楚国再次伟大的机会了!
负刍这小子,是有些本事在身上的。
他竟是拉拢到了大楚项氏一族的支持。
项燕此人,世代将门,即便是屈景昭三家,论打仗也不是他的对手!
只要我们能够想办法拖延大秦统一的脚步。
给负刍留下足够的改革时间。
那么我们的母国就还有希望!
我们就还对得起父王!
对得起大楚的列祖列宗!”
说到动情处,两兄弟热泪盈眶,差点抱头痛哭。
可就在此时,门外突然传来喊叫声,将他们吓了一哆嗦。
“李大人!您不能进去啊!您太无礼了!怎能强闯?”
“您再向前一步,休怪下人无礼了!”
“嗷嗷嗷!别打别打!小人真不知道老爷在哪儿啊!”
熊启看着熊财的尸体,以及遍地的血渍,瞬间有些慌乱:
“怎么回事?你不是说,群臣已经离开了吗?
这个李大人是谁?”
熊颠也是懵了:
“不知道啊?确实离开了啊!我亲眼看着的!”
“你去挡住!我来收拾!”
熊启厉声道:
“万万不能让他进来!”
“好!”
熊颠一撩袍袖,拔腿就跑。
等他来到外边的时候,发现来人居然是李斯?
从他衣袍磨损的程度来看,显然是爬墙进来的,根本没有走大门!
而且他此时正大展神威。
一脚踹翻一个仆人,双手还拧住了另一个仆人的手臂,威风凛凛。
“李大人,好大的威风啊!
难道你们廷尉府,要来丞相府拿人吗?”
熊颠收拾了一下心情,厉声呵斥道。
李斯见状,顿时松开了手,“哈哈”笑道:
“御史大人这是哪里的话?
我若是敢来拿人,您不得狠狠参我一笔呀?”
熊颠冷哼一声:
“那你此来何意?我不是说了,丞相大人正焚香祷告!没有功夫见客人!
但是你居然翻墙进来?是不是太无礼了一些?”
李斯从怀中掏出一瓶药膏,笑吟吟道:
“我是来送药的,熊财管家呢?他的伤没事吧?”
熊颠的脸上,瞬间闪过一丝慌乱之色。
可李斯是什么人?
官场老油子了!
他当即捕捉到了这细微的变化,微微眯起眼睛,似笑非笑道:
“怎么?难道熊管家......被灭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