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加快了几分脚步,试图尽快离开这片区域。
江玄的目光收回,那深潭般的眼眸里,寒意更甚。
穿过这片露天工场,进入一栋相对封闭的铁皮厂房。
厂房内部的景象,比外面更加令人窒息。
巨大的空间被分割成无数个狭小的格子间,每个格子间里都挤着人,那些个人都在键盘上疯狂敲打,或对着电话重复着一些固定的脚本台词。
“王先生!您听我说,这是最后的发财机会了!只要再投入十万……”
“李阿姨!您的孙子在我们这里!想要他活命马上打钱!”
“张总,那份机密文件您不想被公布吧?现在打款到指定账户……”
声音嘈杂,此起彼伏,有人因为成功诈骗而露出短暂的的兴奋,但更多的人脸上是深重的疲惫和恐惧。
监工拿着橡胶棍目光阴狠毒辣,只要看到谁的动作稍有迟疑,棍棒便会毫不留情地抽打在对方身上。
江玄沉默地走着,每一步都仿佛踏在粘稠的血污之上,而厂房深处,隐约传来另一种声音。
不再是电话的喧嚣,而是一种更为痛苦的声浪。
在一排相对封闭的房间门口,江玄的脚步不由自主地停顿。
其中一扇厚重的铁门前,竟然站着四十多个男人。
他们排着队,脸上带着焦躁和一种野兽般的亢奋,他们目光贪婪地紧盯着那扇紧闭的门。
门内,女人的哭喊哀求传入耳内,混合着男人粗野的喘息和狞笑。
“不要!求求你们…放过我……”
“嘿嘿!小娘们,再叫大声点!你叫的越大声爷就越兴奋!”
门外的男人们没有丝毫同情,反而更加躁动不安,有人甚至不耐烦地开始用身体撞击门板,似乎在催促对方快一点。
这一幕,彻底点燃了江玄眼中压抑的暴风雪。
旁边的带路男人瞬间打了个寒颤,那张苍白英俊的脸在昏暗的光线下如同冰雕,眼神深处翻滚的,是足以焚毁一切的怒焰。
男人吓得腿都软了,几乎要瘫倒在地,但还是壮着胆子说道:“江、江先生,老大在等您……这边请,快这边请……”
他几乎是拖着发抖的腿,连滚带爬地指向旁边一条通往更深处的走廊。
旁边一扇房门突然被拉开一道缝。
门缝开合的瞬间,江玄的余光瞥见台面上似乎躺着一个人形的躯体,手腕上还绑着一个写着号码的塑料环。
旁边的托盘里,放着几件造型奇特的器械,那血腥味更别说了。
这个地方,从皮肉到骨骼,从器官到灵魂,每一寸都在腐烂,散发着地狱最深层的恶臭。
江玄收回目光,迈步跟上,走廊的尽头,是一扇包裹着深色皮革的金属大门,没有任何标识,只有光泽冰冷的金属把手。
这里异常安静,隔绝了外面大部分的噪音,只剩下一种权力核心特有的压迫感。
引路男人颤抖着推开那扇门,一股混合着昂贵雪茄和陈年威士的奇异气味扑面而来。
他弯着腰,声音带着讨好和极致的恐惧:“江先生,到了,您请进!”
江玄没有丝毫犹豫,一步踏入。
厚重的房门在他身后无声合拢,彻底隔绝了外面所有的罪恶喧嚣。
房间内的景象与外面的地狱形成了极其荒诞的对比,脚下是厚实的波斯地毯,柔墙壁贴着深色的丝绒壁布。
最引人注目的,是办公桌后方墙壁上,里面供奉着一尊宝相庄严的佛像。
佛像前香烟缭绕,新鲜的水果和精致的糕点摆放整齐,与这房间主人的身份形成了极其刺眼的讽刺。
此刻,巨大的旋转皮椅背对着门口,只能看到一个锃亮的光头后脑勺。
房间里回荡着老式黑胶唱片播放的爵士乐,皮椅上的人似乎沉浸其中。
随着音乐的节奏,双手在空气中挥舞轻摆,仿佛在指挥一场无形的盛大演出。
那人自得其乐的哼唱与挥舞的手势,在江玄冰冷如渊的注视下显得格外诡异与轻佻。
终于,一曲终了,唱针划过唱片,旋转皮椅上的动作也随之停了下来。
“咔哒。”
房间瞬间陷入一种突兀的的寂静,椅子缓缓转了过来。
一张油光满面的大脸出现在江玄面前,他穿着考究的丝绸唐装,脖子上挂着一串粗大的蜜蜡佛珠,每一颗都油润饱满。
“哎呀呀!贵客临门,蓬荜生辉啊!”
刘文潮猛地从椅子上弹起来,脸上挂着极其热情。
说话间,他朝江玄快步走了过来,那姿态亲昵得如同见到了失散多年的亲兄弟,“江玄先生!久仰大名,初次见面,幸会幸会!”
他张开双臂,作势要拥抱。
江玄站在原地,纹丝不动,眼神平静无波,如同两潭冻结万载的寒冰深渊,没有半分回应这“热情”的意思。
那无形的冰冷气场,硬生生阻断了刘文潮试图亲近的步伐。
刘文潮的动作尴尬地僵在半空,脸上的笑容没有丝毫变化,仿佛刚才的尴尬从未发生。
他极其自然地收回手臂,朗声笑着,毫不在意地转身走向办公桌旁一套精致的紫砂茶具。
“哈哈,江先生果然气质非凡,人中龙凤!
旅途劳顿,来,江先生快请坐!尝尝我这个园区的‘特产’,这可是外面万金难求的极品冰岛古树茶,清心明目,最是解乏。”
他熟练地烫杯温壶,洗茶冲泡,动作行云流水,琥珀色的茶汤注入两个白瓷小杯中。
茶香四溢,沁人心脾,他将其中一杯双手捧起,笑容满面地递到江玄面前的茶几上。
“江先生,请。”
那笑容依旧热情洋溢,眼神却若有若无地观察着江玄的每一丝反应。
江玄的目光并未落在茶杯上,他开门见山,瞬间打破了房间内刻意维持的和谐假象:
“最后一块灵魂碎片,在你这里,对吧?”
刘文潮正要端起那杯茶享受地啜饮一口,在听闻江玄说的话时,递茶的手几不可察地停顿了一下。
“呵呵呵,江先生不愧是……嗯,快人快语。”他点燃雪茄,深深吸了一口,浓郁的烟雾模糊了他眼中闪烁的光芒。
他看着袅袅上升的烟圈,仿佛在欣赏一件艺术品:“不错,那东西,确实在我手上保管着,说起来还是托了朴东俊那头蠢驴的福,哈哈哈!”
他抬眼看向江玄,带着一丝掌控全局的游刃有余:“不过,江先生何必如此着急?
既然您能穿过重重阻碍,找到我这小小的K园区,想必也不差这一盏茶的功夫,
生意嘛,总要慢慢谈,这样才有滋味,您说是不是?”
他再次示意了一下江玄面前那杯散发着袅袅热气的极品清茶,眼神里充满了诱劝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试探。
“来,尝尝,这茶水绝对干净!放心,我这人最讲究诚信,说了没毒就绝不会玩那些下三滥的把戏!”他顿了顿,雪茄的火光在他眯起的眼中跳跃。
“我没心情跟你聊。”
空气瞬间冻结。
刘文潮脸上没有丝毫被冒犯的愠怒,反而像听到了什么趣事,喉咙里滚出一串低沉的笑声。
他调整了一下姿势,跷起二郎腿,顺手拿起桌上那串蜜蜡佛珠捻动起来。
“江先生,说句掏心窝子的话,我刚接手父亲留下的这份家业,唉,千头万绪,手忙脚乱啊。”
他开口,语调陡然变得如同长辈面对不懂事的子侄一般。
“这么大摊子,方方面面,都得小心打理,一步踏错,万劫不复,您说是不是?”他意有所指,手指捻动佛珠的动作稍稍加重。
江玄站在原地,身形挺拔如渊渟岳峙,周身无形的气场却越发凛冽,“你这是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希望江先生能跟我做一笔交易。”
他绕过巨大的办公桌,再次逼近江玄,这个距离足以清晰看到他眼中跳动的残忍的兴奋。
“交易很简单,我那些不成器的手下,前几天刚好在外面‘请’回了一位客人,年纪不大,看着还挺精神,不知道……江先生您,是否认识?”
一股冰冷的电流瞬间沿着江玄的脊椎炸开,属于人类的情感灼烧着他的五脏六腑!
他怕从对方口中听到那个熟悉的名字。
咬紧牙关,江玄强行压下几乎要破喉而出的咆哮,用了极大的意志力才挤出嘶哑的两个字:“……是谁?”
“哎呀,瞧我这记性!叫什么名字来着?”刘文潮故作懊恼地拍了拍自己油亮的脑门,仿佛在努力回忆一个微不足道的细节,眼神却始终死死锁在江玄脸上。
“咚咚咚!”
急促而粗暴的敲门声,打断了刘文潮刻意营造的折磨氛围。
刘文潮眉头一皱,脸上那点伪装的懊恼,瞬间被一股被打扰了兴致的阴沉取代。
门外传来一阵带着浓重鼻音和地方腔调的妙哇滴方言。
江玄对这种东南亚的边陲方言接触极少,自然是听不懂他们的语言。
刘文潮听着听着,本来带着几分不耐烦的脸色猛地一沉,眉眼间瞬间凝聚起一股实质般的戾气。
“知道了!”
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脸上的怒容,再转向江玄时,又迅速挂上了那副带着歉意的笑容。
“江先生,实在抱歉,这帮废物一点小事都处理不好,非要我去处理。”
他摊开手,一副无可奈何的模样,“不知江先生可否稍微等我一下?我去去就回。”
闻言,江玄沉默了两秒。
终于,他轻轻点了一下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好!太好了!江先生果然通情达理!”刘文潮像是得到了天大的恩准,立刻转向门口,之后用方言嘀咕了一声。
厚重的房门被推开一条缝,先前那个带路男人飞快地挤了进来,脸上堆砌着比哭还难看的谄媚笑容。
“好好伺候江先生!带江先生去休息室等我!”
刘文潮对着男人厉声吩咐,随即又换上笑脸对江玄点点头,“江先生,失陪片刻,千万稍候!”
“江、江先生……您这边请……休息室很安静,没人打扰……”
带路男人腰弯得更低了,指向另一侧连接着办公室的一扇不起眼的深色木门。
江玄沉沉地扫过房间里的一切,最终,视线落在那扇深色木门上。
他没有再看带路男人一眼,沉默地走向那扇象征着“休息”的门。
带路男人如蒙大赦,几乎是连滚爬爬地抢在前面。
“江先生……请、请进……您稍坐,老大他、他很快就来……”男人语无伦次的回复着。
所谓的休息室,不过是一间比外面办公室小得多的囚笼。
一张硬邦邦的皮质单人沙发,附带小茶几,一盏电压不稳以至于灯丝滋滋作响的壁灯。
没有窗户,只有头顶一个巴掌大的通风口,透不进半点天光。
江玄走了进去,无声地站在房间中央,如同深渊本身投下的标记。
“砰。”
门被从外面小心翼翼地关上,紧接着是钥匙被迅速抽走的声音。
江玄站在房间中央,身影几乎与角落的阴影融为一体。
他并未坐下,只是微微侧首,将捕捉着门外每一丝异动。
办公室内,刘文潮脸上的笑容在房门关闭的瞬间彻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毒蛇般的阴鸷。
他烦躁地扯了扯丝绸唐装的领口,对着门外用方言厉声喝骂了几句。
很快,一阵沉重的拖曳声由远及近。
办公室的门再次被推开,两个身高体壮的打手像拖拽一袋货物般,将一个年轻男人粗暴地扔在厚实的波斯地毯上。
那年轻人几乎不成人形,浑身湿透,单薄的囚服紧贴在嶙峋的骨架上。
他的头发和睫毛都凝结着细小的白色冰晶,嘴唇是骇人的青紫色,双手表面覆盖着一层薄薄的冰壳。
它们僵硬地蜷曲着,早已失去了所有知觉和血色,仿佛与他的身体仅仅是勉强粘连在一起。
刘文潮慢条斯理地整理了一下自己丝毫未乱的唐装袖口,踱步到年轻人面前,昂贵的鳄鱼皮鞋尖轻轻踢了踢那冻得毫无知觉的身体。
“知道错了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