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玄缓缓闭上了眼睛,再睁开时,里面翻涌的迷茫和撕裂的痛苦被一种近乎冷酷的决绝所取代。
“……对不起。”
简短的三个字,几乎耗尽了他全身的力气。
这短暂而虚幻的温暖腐蚀着他抵抗的意志,诱惑着他就此沉溺,永远不要醒来。
哪怕知道是假的……
“你不是我哥,她也不是我女儿……”
积聚在眼底的酸涩和动摇,被一股不容回避的冰冷力量狠狠压下。
“你疯了?你到底在说什么胡话?看清楚!我是你哥!这是你女儿!你脑子被门夹了吗?!”
江浩怒吼着,猛地向前逼我近一步,那只抓着他手臂的手力量更重,像是要捏碎他的骨头。
江玄的身体晃了晃,女儿那撕裂心肺的哭声,兄长的暴怒如同背负着沉重的枷锁。
他缓缓摇头,每一次轻微的晃动都牵扯着灵魂深处撕裂的伤口,“我没疯,是我……太想逃避了……”
声音里充满了无尽的怅惘和一种终于认清现实的疲惫。
“哥……囡囡……谢谢、谢谢你们……陪我这一程。”
“爸爸不要走!!”
江若妍的哭喊陡然拔高到一个凄厉的顶点,小手死死攥住了他的衣角。
“你要去哪?!”
江浩几乎是同时咆哮出声,眼中除了愤怒,终于流露出一丝真实的不解和恐慌。
江玄的喉咙剧烈地滚动了一下,他张了张嘴,却又被巨大的酸涩堵住。
过了仿佛一个世纪般漫长的几秒钟,那令人窒息的沉默才被打破。
“去……一个让我痛苦的地方。”
话音落下的瞬间,仿佛引燃了某种无形的导火索。
一股沉寂了仿佛千年万载,带着无尽暴戾与毁灭之能的意志,猛地在他意识最深处引爆!
江玄明显能感觉到体内的那个声音要回来了;
“爸爸不要走!!”
江若妍那瘦小的身躯再次扑了上来,她死死箍住江玄的腿,泪水在她稚嫩的小脸上肆意横流。
那双酷似母亲的眼睛里,盛满了被最信任的人抛弃的恐惧和绝望。
江玄的身体在这双重的情感撕扯中剧烈地晃动着,喉咙里像是堵满了滚烫的砂砾。
每一次艰难的吞咽都在灼烧,酸涩的苦水直冲眼眶。
他多想……多想沉睡下去。
沉入这有兄长关切,有女儿依恋的幸福泡沫之中。
哪怕它虚幻如朝露,哪怕……付出任何代价去交换这片刻虚假的永恒安宁!
千言万语,最终只是化作了三个字:
“对不起……”
“你给老子醒醒!”江浩目眦欲裂,巨大的恐慌攫住了他。
所有的一切骤然死寂下去,被一层诡异粘稠的无声真空彻底吞没,唯有天空亮起一片冰冷的光。
江玄被那光刺得瞳孔一缩,视线却不由自主地投向骤然亮起的天空。
那是悬挂在巨大摩天轮最高处的巨型霓虹灯牌!
此刻,那巨大的霓虹灯管开始疯狂闪烁。
扭动,组合,最终定格!
四个巨大的霓虹光芒组成的文字,猩红的如同淌着血,烙印在江玄收缩震颤的瞳孔深处:
【认清现实】
那四个血字,带着一种高高在上的审判意味,狠狠摁进了江玄混乱一片的意识深处!
认清现实?
这突如其来的提示像是被无形的电流击中。
一股源自血脉深处的惊悸瞬间攫住了江玄。
他死死盯着那四个血字,脑海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即将破土而出,随之而来的是一种令人窒息的恐慌。
“不、不会吧……难道是……”
那个念头一旦浮现,就瞬间缠绕了他的心脏,带来近乎窒息的冰冷和剧痛。
一股灭顶的寒意沿着脊椎疯狂窜升,冻结了他所有的血液;
那个他连想都不敢想抗拒的,也是最残酷的破局之法。
巨大的恐惧和绝望瞬间攫住了他,比之前意识到这是梦境时更加凶猛;
他宁愿自己千刀万剐,也不愿自己动手去碰她们一根汗毛!
那是支撑他在无尽地狱里爬出来的唯一念想啊!
他做不到!绝对做不到!
“江玄,你到底怎么了?看看她!这是你女儿!非要看她死在你面前才甘心吗?啊!”江浩死死的摁着江玄的肩膀,那力道大的几乎能将他的肩膀彻底碾碎。
“死……”
这个字瞬间劈开了江玄混乱的脑海。
轰——
无边无际的灰白虚空在他眼底一闪而过。
一股沉寂了千年万载的冰冷意志,在他意识最深处彻底爆发。
是恶灵前辈的力量!它真的回来了!
彻底回来了!
那力量的回归并未带来解脱,反而带来了剧烈的痛苦。
女儿温软的体温紧贴着他的腿,兄长的质问像鞭子抽打在他脸上。
“爸爸……呜呜呜……别丢下囡囡……”
江若妍扬起那张泪水纵横的小脸,大眼睛里是纯粹到令人心碎的恐惧和哀求。
看着这张酷似亡妻的脸庞,让江玄的意识几乎再次沉沦。
他可以清晰感受到体内那冰冷狂暴的恶灵意志,正在无声地咆哮着,几乎要冲破自己的血肉之躯。
“对不起……”
他缓缓抬起右手,不再是父亲抚摸女儿脸颊的轻柔姿态。
空气中响起低沉的金属嗡鸣,一条暗沉如凝固血液的金属锁链,凭空出现在他摊开的掌心之上!
“……乖女儿……”
手腕猛地一抖!
带着地狱灼热气息的锁链尖端,毫无阻碍地贯穿了江若妍温热的胸膛!
时间凝固了,猩红的液体瞬间在江若妍胸前洇开一朵刺眼而的花。
那双漂亮的眼睛睁到极限,如同被泼熄的烛火,只剩下无尽的空洞和冰冷。
整个世界的声音都消失了,只剩下锁链贯穿肉体的沉闷回响和江玄自己心脏炸裂般的轰鸣。
“爸爸……”
一声微弱到几乎听不见的气音,从那张惨白的小嘴里溢出,呈现出一种令人心胆俱裂的脆弱姿态。
“小玄!你他妈疯了?放下!”
江浩目眦欲裂不顾一切地扑上来,想要抓住江玄那只召唤出恶魔锁链的手臂。
太迟了;
时间在这一刻被无限拉长。
江玄的视线落在女儿那张充满全然信任和不解的泪眼上,剧痛让他几乎无法呼吸。
“宝贝,对不起……”
噗嗤!
“囡囡——”
江浩那撕心裂肺的疯狂炸响,脸上每一寸肌肉都在剧烈地抽搐。
江玄没有回头,他甚至能清晰地听到背后兄长的喘息迅速逼近,能感觉到那只蕴含着暴怒和极致悲痛的手掌即将抓碎自己的肩膀。
牙龈渗出腥甜的味道,握着锁链的手却没有半分犹豫。
左手猛地向后甩出!
另一条缠绕着硫磺气息的地狱锁链,如同从九幽深渊射出的复仇之矛,精准无比地贯穿了扑来的江浩的心脏!
噗嗤!
江浩前冲的身形戛然而止。
他难以置信地视看向胸前喷涌着滚烫鲜血的窟窿上。
剧痛麻木了他的神经,世界在他眼中疯狂旋转褪色。
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抬起头,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碎裂的肺叶里挤压出来的;
“为……什……么……”
江玄的泪水终于决堤,脸上的滚烫鲜血蜿蜒而下,形成两道猩红的沟壑。
他死死闭了一下眼睛,再睁开时,那双漆黑的眸子里,只剩下一种被无边痛苦的冰冷决绝。
“你们……不是……我真正的家人……”
“爸爸……好痛……”
锁链上微弱得如同蚊蚋的声音传来,江若妍的意识已经模糊,只剩下本能的呻吟。
听到女儿这声痛呼,江玄的心像是被无数把钝刀反复切割。
他强行压下喉咙里翻涌的腥甜,对着怀中那虚幻的小小身躯低语:
“乖乖……闭上眼睛……睡一会儿……爸爸啊、爸爸一定会救你的……一定……”
江浩的气息已经微弱下去,他空洞的眼神望着江玄的背影,似乎还想抓住什么答案。
江玄缓缓转过头,他的目光穿透江浩渐渐涣散的瞳孔,仿佛看到了遥远的过去某个的雨夜,兄长背着生病的他狂奔向医院时同样宽阔却的肩膀。
无边无际的酸楚和沉重的誓言,在他破碎的心腔里无声地回响:
“不管多少年……哥……我一定会……带你们回来……”
“呃……”
江浩似乎还想说什么,喉咙里咕哝了一声,身体猛地一抽,眼中的光芒彻底熄灭,头颅无力地垂了下去。
随着江浩意识的彻底消散,整个游乐园开始发出不堪重负的“咔嚓”碎裂声,所有的一切都开始剧烈地剥落。
锁链上传来的重量和触感,在眨眼间化为虚无。
“囡囡啊!!!”
一声痛彻心扉的嘶吼,如同受伤孤狼最后的咆哮,将他拖向绝望的深渊。
以他站立之处为中心,粘稠如液态岩浆般的暗红色冲击波骤然炸裂开来。
冲击波所过之处,灰白的虚无被粗暴地撕裂、湮灭!如同一头被囚禁已久的灭世凶魔,挣脱了牢笼!
……
刺鼻的血腥味混杂着某种劣质消毒水和金属锈蚀的气息,猛烈地灌入他的口鼻。
不再是虚幻的硫磺与甜腻的棉花糖香。
而是真实的……地狱!
江玄猛地睁开双眼。
瞳孔深处,最后一丝属于父亲的柔弱与茫然被彻底焚烧殆尽,取而代之的是熔岩般翻滚的暴戾和一种冻结灵魂的绝对死寂。
视线瞬间聚焦,狭长的列车通道在他眼中铺展开来。
通道的尽头俨然成了一个小型屠宰场,如同地狱般的残酷景象在他面前浮现。
血浆在墙壁上肆意泼洒,几具穿着普通乘客衣衫的尸体被随意丢弃在角落,他们虽然看着安详,但那双眼睛里却凝固着极致的惊恐。
唯有车厢正中那片一小块区域,被某种力量刻意清理过,铺着一块肮脏却相对干净的塑料布。
胸腔深处,那亲手贯穿“女儿”和“兄长”后撕裂灵魂的剧痛余波仍在疯狂震荡,每一次心跳都牵引着意识深处未曾愈合的巨大创口。
这剧痛是如此的真实,几乎要将他的骨骼烧灼溶解。
眸色如刀,江玄猛地抬起,瞬间锁定了车厢尽头那个散发着刺目圣光的身影。
萨拉斯悬浮在半空,浑身都被一层油腻如液态黄金的圣光包裹着。
他一只手掌对着下方遥遥虚抓,五指间迸射出无数道细密耀眼的金色光线。
哭泣女人的身体正被这些光线死死缠绕,身不由己地向上悬浮而起。
她的长发在无形的力量中疯狂舞动,脸庞因极致的痛苦而扭曲变形。
晶莹剔透的能量碎片,正被那些金色光线蛮横地从她身上剥离。
弗莱迪站在不远处,那身标志性的红绿条纹毛衣多处破损。
他一边发出粗重的喘息,一边试图再次扑上,但每一次冲击都被萨拉斯身周那层坚不可摧的圣光屏障狠狠弹开。
“圣哉!卑微的灵魂,洗涤你的污秽,回归主的怀抱乃是无上荣光!放弃徒劳的挣扎吧,污浊的灵体!”
萨拉斯的吟唱带着一种令人作呕的虚伪神圣感,眼中满是贪婪攫取的快意。
“你的灵魂之光,将成为净化这污秽世界的薪柴!这是你毕生的荣幸!”
就在他准备更贪婪地汲取那从哭泣女人身上溢散的灵魂光点时,一道炽烈得的暗红色火焰,毫无征兆地撕裂了污浊的空气,
赤色火焰仿佛能点燃整个宇宙,在半空中诡异地扭曲加速,目标直指萨拉斯那张写满贪婪的脸孔!
萨拉斯瞳孔骤然收缩,生死关头,他猛地将脖子向后一仰,暗红火线擦着他高挺的鼻尖,留下皮肤被灼伤的刺痛感。
“谁?!”
萨拉斯惊怒交加,瞬间中断了灵魂汲取的仪式。
他强行稳住身形,锐利的目光穿透车厢内弥漫的血雾和尘埃,死死盯向火焰射来的方向。
“竟然还有恶灵?!”
哭泣女人的身体重重摔落在肮脏的塑料布上,弗莱迪钢爪撑地,那张布满烧伤的恐怖鬼脸上,第一次清晰地露出了惊愕的表情。
空间仿佛被撕开了一道裂缝,鞋子的打击声在地面上冰冷回响,如同敲响死亡的丧钟。
一个身影从中一步步踏出。
暗红色的火苗右手上无声地跳跃,身体则缠绕着一条比黑暗本身还要纯粹的锁链。
那双缓缓抬起的眼睛深处,早已湮灭了属于人类的温情与软弱,只有熔岩般即将喷发的暴戾。
那个男人……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