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传来脚步声,李文诚披着外袍走了出来,脸色虽略显疲惫,但神情坚定,显然还沉浸在手术的余韵中。
“父亲。”他抱拳行礼。
“你做得很好。”李恒之难得地笑了笑,轻拍其肩。
“你刚才下刀的手……比我当年稳得多。”
李文诚有些不好意思地看了林一一眼:“那也是林兄在旁调度得当,我不过照着行事。”
林一立刻摆手:“好了好了,咱别互相推了,功劳三七开吧,三成我七成你。”
李文诚:“……”
李恒之则哈哈大笑。
这父子二人,一直以来像两块冷石,今日却因林一的几句话,终于像是被阳光融化,露出些温热人气。
正当三人站在手术间门口说笑时,陈伯忽然从前堂快步走来,脸色微异。
“林一、李老弟,有件事我得给你们说说。”
“怎么了?”林一警觉。
“适才有位卢大夫,你们知道的吧?是博爱堂那边的老成医,在咱们仁医堂门口转了几圈,问了不少事。”
“他没进来,只是打听手术详情,还带了两个弟子……我瞧着不大对劲。”
林一目光微眯。
“终于来了么……”
李恒之目光一沉:“博爱堂?那老头是最看不惯我静心堂开新风之路的,他一向崇古守旧,动刀之术,怕是他心头大忌。”
林一耸了耸肩,淡淡一笑:
“怕什么?”
“咱们有的不是噱头,而是真刀实证。”
他看了一眼病人安然无恙的房间方向,又看了看身旁这对父子:
“今天是第一个病人,明天,就能有第二、第三个病人。”
“而后全青州都该知道,什么叫真正的‘仁医’。”
他声音不高,但话语铿锵,李恒之眼中露出欣慰,李文诚则是轻轻点头。
而此时的青州城,外面还只是些零星风声。
十一月初,寒意已深。
青州街巷间的槐叶早已落尽,风吹过,唯余枯枝萧瑟。
仁医堂一隅却依旧灯火未熄,因连日几台手术的成功,林一几人忙得热火朝天。
静心堂送来的首批五名重症患者,如今已全部完成手术。
有人行走自如,有人已可扶墙而立,最迟的一位也已能自行如厕。
整整半月,无一人感染、无一人身亡。
他原以为,这种突破会引发青州医坛的强烈反应,甚至可能招来围攻。
但意外的是,除了城东博爱堂的卢大夫在仁医堂门口走了一圈,私下嘀咕两句“开刀伤元气”“尸气入体”之后,便再无后续动作。
“卢大夫不是最守旧最爱跳出来的一个吗?居然不掀桌子了?”林一揣着热茶,百思不得其解。
“要么是他没抓到把柄,要么就是他在等我们出错。”李文诚则冷静提醒。
“随他去吧,咱们没空陪他打嘴仗。”林一咕哝,“我忙着整理术例、设计护养食谱呢。”
就这样,日子一天天过去。
……
十一月初八,夜深,丑时四更天。
寒风穿街而过,卷起门缝的灰尘。城南捕快房内,一片寂静。
徐捕头刚脱下外袍,才歪在榻上不到半刻钟,门外便响起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咚咚咚咚!”几乎要敲破门板。
“谁啊!大半夜的……”
他嘟囔着起身,披了件棉袍,脚蹬软靴,提着灯盏开门。
门外风大,两名捕快站在廊下,喘着气。
张天话语飞快:“徐捕头,不好了,出命案了!”
“命案?”徐捕头眼神一凛,睡意顿失。
“是城东苏家的苏老爷死了!”
“谁?”徐捕头脸色猛变,手中灯盏都险些拿不住。
张天低声说得极轻:“是苏云亭,苏家的家主。”
徐捕头吸了口凉气,脸色一变。
他匆匆回屋换上公服,提上腰刀。
半柱香后,三人打着灯笼,踩着冰冷石砖,抵达苏府大门。
苏家宅院,坐落于城东槐花巷,占地三进七院,宅第高墙黛瓦,门楼气派,朱漆大门上浮雕双狮吞珠。
门前灯火通明,仆从人头攒动,脸色惶惶。
“徐捕头,您可算来了!”一名穿青布短袍的管家模样男子快步上前,满脸焦急。
徐捕头一抬手:“带路!”
三人打着灯笼,在苏府管家的引领下,快步穿过曲折回廊。
徐捕头走在最前,灯盏明灭间,他浓眉紧锁,步履沉稳。
“管家,你们是在哪儿发现的尸体?”
“在后院偏东,那边有一排空了许久的下人房……老爷……老爷今儿个就是在那里出的事。”
“下人房?苏老爷为什么会去那里?”徐捕头一边提灯,一边扭头冷声问道。
管家低着头,声音发颤:“老爷……这几日夜里总是睡不安稳。夜里总说梦见什么女人在床边哭、有人掀他被子……
“起初我们都当是他白日操劳过度,想些有的没的。但他越来越信了,连晚饭都不肯独自用。
“于是,他托人请来个……‘跳大神’的老头,据说是从南山镇那边来的,平时就在集市边卖符、念咒、看风水。”
“跑江湖的?”徐捕头眯眼。
“正是。”
管家顿了顿,又压低了声音:
“那老头一进府,没问由头,便直接说府上有阴气,还斩钉截铁地断言,有一只女鬼。
“老爷本来是半信半疑,结果那老头说得有鼻子有眼的,还点名说,女鬼就是死在后院那排下人房里。”
徐捕头一顿,皱眉看向他:“女鬼?那地儿不是没人住了多年?”
“是啊!”管家点点头。
“那排房子老早就不用了,前些年闹火灾烧过一间,剩下几间也就封了……
“可那老头说,那个女鬼生前就是死在最里头的房间里,怨气冲天。”
“老爷听完当场就变了脸色,也没对外声张,就请他想法子驱邪。”
“那……今天晚上,就是做法的日子?”
“正是。那老头说要在子夜之后、丑时之前开坛设阵,选了那间女鬼‘曾死之地’。”
说话间,他们已穿过第二进院落,行至偏僻的后院地段。
这里不同于前堂灯火通明,院墙高而阴,周遭一片寂静,几株枯槐立在廊外,枝干如鬼手在风中摇摆。
廊下,已有数名下人战战兢兢站着,手里提着灯笼,神情惊恐,如见厉鬼。
管家颤巍巍地举灯,引着三人沿长廊前行。
左手边,一排陈旧低矮的木门掩着,门梁上早已积满尘灰。
“这几间……都空了许久。”管家低声说,“前三间门是关着的,只有最里那间……出事了。”
走廊深处,果然最后一间门是敞着的。
门前地上有杂乱的脚印,夜风拂过,门扇轻轻晃动,吱呀一声,仿佛幽灵轻叩。
“进去!”徐捕头抬高灯笼,沉声一喝。
几人迈步入内,脚踏入屋的那一刻,屋内血腥气扑面而来。
房间陈设极简,墙角堆着破木箱、几张早年废弃的床板,地上画着一圈灰白不明的粉末,中心位置,一张破旧的太师椅歪斜放着。
苏家老爷苏云亭,竟然仰面坐在那椅子上。
他双目微睁,面色青白,口鼻已无呼吸,最骇人的是,他胸口赫然插着一把匕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