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的病人胸膛剧烈起伏,喉咙发出“哼哼”声,皮肤上迅速冒出点点汗珠,鼻翼微张,仿佛正在艰难地呼吸。
“糟了!”林一一看就知情况不妙。
李文诚赶忙弯腰察看,“脉象混乱,额头发烫,病人开始发热了!”
林一脑中电光石火闪过。
这是术中感染症状,极有可能是体内毒素被搅动,刺激血液循环,产生了剧烈反应!
“怎么办!?”李文诚一手还在伤口上,额头渗出汗珠。
林一迅速环顾四周,冷静道:“不要完全缝合,至少留一处引流口,让脓液和热气持续排出!
“用蒸馏酒擦净伤口,放一截浸泡过苦参液的麻线进脓腔,保持通气与排脓通道,体温回落前不能封口!”
李文诚皱眉,眼中满是不可置信:“可是不缝合……他会流血感染,会引发更大的炎症。”
林一张了张嘴,却忽然哑口。
我不是医生,也没学过医,仅仅只是看过许多现代医疗剧。
我该怎么解释这复杂的“引流”与“免疫抑制”?
他脑海里闪过一大堆在电视剧中看过的现代术语:“局部毒素堆积”、“闭合性感染”、“脓肿封闭导致高压扩散”……
可这些,拿来对着古代人说,根本就是天书。
他大脑急转,终于猛地想起了一句《孙子兵法》中的军事名言。
“围师必阙!”他脱口而出。
李文诚愣住:“什么?”
林一手还撑着病人的腹部,表情凝重至极,额头有汗滴滑落,他看着李文诚,语气急促却带着一股异样的坚定。
“围师必阙,出自《孙子兵法》。意思是围困敌军之时,务必留下一条生路。
“为何?因为若无生路,敌必死战,反扑之力最为猛烈。而若留一线,他们反倒不会拼命,士气也泄。
“人的身体亦是如此。
“你若将所有毒脓封于体内,那些毒热便如困兽之敌,会在体内四处乱窜,反而会冲破经络、伤及五脏。
“但若你留一处引流之口,哪怕微小,那些毒热便知还有退路,不至发狂四散。”
说完这一大段,林一自己都惊呆了。
这解释……虽然不严谨,但好像有点道理?
李文诚听得眼睛发直,手中的针线已经停在半空。
他愣了一息,忽而收针而立,深深望了林一一眼,语气带着一种从未有过的钦佩。
“没想到林兄学识如此渊博,竟还通晓兵法。
“以兵法喻医理,此番妙论,文诚听来大受启发。”
随后,按照林一所说,李文诚将脓腔两端塞入一截浸过药液的细麻线,令其通透排脓。
再用纱布包扎,仅在外层简单缝合固定,未作全闭口处理。
林一自己则蹲下,亲自为病人额头敷上帛巾,用清水蘸洗他的脉搏、腋窝、脚底。
病人颤抖逐渐减轻,呼吸虽急促但趋于稳定。
仅一刻钟后,病人额头的热度便开始回落,皮肤发红也开始消褪。
“果然有效!”李文诚惊叹道。
林一轻轻吁出一口气,“总算是挽救回来了……”
而在一旁记录的鄢雯抬眸望了他一眼,眼中流露出复杂而深邃的光。
现在的林一让她感觉有些陌生,但却有另一种别样的情愫产生。
鄢雯低头,将这些想法抛之脑后,笔尖不停:
“术中感染突发,林郎中建议‘围师必阙’之理,留引口排热,症得缓解,术后平稳。”
手术间的木门“吱呀”一声缓缓打开。
林一走在最前,摘下头巾,额发被汗水打湿,一缕贴在鬓边。他的袍子早已汗湿,袖口上还沾了几滴血迹。
虽然不是亲自动刀之人,但这一场手术下来,他的神经却比任何人都绷得更紧。
而鄢雯紧随其后,手中握着笔,抱着一叠记录纸,脚步轻盈,眼神中带着难以抑制的兴奋与对某人的刮目相看。
屋外,正午的阳光已透过树叶洒在地上,斑驳如碎金。
李恒之早在窗外站了大半个时辰,如今却一动未动。
他双手负背,眼睛微眯,仿佛沉浸在刚刚那一场“惊心动魄”的手术之中。
林一刚踏出门槛,一阵清风迎面扑来,他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听李恒之蓦然朗声大笑。
“哈哈哈,好一个‘围师必阙’!”
“兵法之道,用来诠释医理,妙极妙极!”
他一边说,一边拍着手掌,目光灼灼落在林一身上,脸上的赞赏毫不掩饰。
“我李某人从医三十余载,还从未听过有人以兵释医,今日可谓开眼界了!”
林一脸上浮现一丝苦笑,拱手谦逊道:“李堂主过奖了……我不过是一时急中生智,胡乱引用几句,不成体系,哪里当得起夸赞。”
“欸,林小友不必谦虚。”李恒之摆摆手,笑得豪爽,“今日若不是你,那病人只怕危在旦夕。”
“你那‘围师必阙’之法,虽说来玄奇,实则合乎人身气机之理。毒出则热退,气通则无恙,一语道破天机!”
说着,李恒之竟认真地朝林一躬身一礼。
“此理,静心堂收下了。若将来编修《青州外科录》,这一术例,当列为首章。”
林一听得差点没站稳。
他心中忍不住腹诽:
你们父子俩这轮番上阵,夸得我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一个在手术台前“林兄林兄”的尊敬得要死,另一个在窗外看完一场手术就把我当成“奇士怪才”,都把我快捧上神坛了。
果然有其子必有其父。
额……不对,是有其父必有其子。
啧啧啧……李文诚这说话的调调、这夸人的迂腐劲,一看就是跟你学的。
不过尽管心中满是吐槽,林一脸上却保持着得体的笑意,拱手再谢:“李堂主如此厚爱,林某感激不尽。”
“只是不知这孙子是谁?我李某人竟从未听说,想来应该是个兵法大家。”
林一听到这,连嘴角都不自觉地抽了抽。
连忙转了个话题,生怕李恒之让他说说孙子的来历。
“其实我不过是从旁协助,若不是李兄敢于执刀、敢于破旧立新,这手术也不可能完成。
“我说归说,真正动手的,是他。”
李恒之听了,微微一愣,继而仰天一叹:“文诚……我这儿子,是吃过苦的。
“那年他娘……我为救她铤而走险,行那开腹术……终究失败。
“自那之后,他便日日苦读医书、闭门习医,却始终不敢动一刀。怕的,不是失败,而是再次失去。
“而今,他终于敢拿起这刀了。”
林一轻轻点头,没有说话。
这是一对医者父子,一位因愧疚而沉默,一位因恐惧而自闭,如今因为一个“外人”的闯入,终于重新将锋芒亮出。
他心里竟莫名有些感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