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回古代,我靠医术和推理成就医探双绝》 第十八章 开始筹备 这位静心堂的掌门、李文诚的父亲,青州医界德高望重的人物,竟主动提出与仁医堂协力共建外科体系。 “这位李堂主……确实不凡。” 林一暗自钦佩之余,也明白:机会虽至,但成与不成,还得看他能否拿出相应的东西来。 自己虽是现代人,但对于医学方面的知识,仅停留在书本和影视作品中。 “不过……” 说着,李恒之话锋一转:“我需要看到你对于‘外科医术’的基本原则与运作流程。此事不可草率,关乎你我两堂声誉,亦关乎病人性命。 “明日之前,把你心中的外科体系写出来,交由我审阅。” “好!”林一当即应下。 随后,李恒之转身说道:“如此,那我便静候佳音。文诚,你留在这里,全力辅佐林小郎中。” “是。”李文诚拱手应道。 当日午后,林一便开始着手写出外科体系流程。 但奈何自己不会用毛笔,写出来的字迹犹如鬼画符。 于是,只好找来李文诚协助自己。 当夜,他们挑灯夜战,林一在自己的房内来回踱步,推演思索,写写改改。 最终在拂晓前写成一份名为《外科施治五准则》的规章出来。 一、明诊断,选手术。 二、术前清洁,器物灭菌。 三、动刀有序,缝合有道。 四、术后养护,警惕感染。 五、记录存档,错者归因。 且每一条后面都有详细的解释。 林一将这五条誊清后,次日一早便亲自送到前厅,递于李恒之手中。 李恒之坐下后逐句浏览,良久,合上纸页。 “好规矩,明白清楚,不浮不虚,配得上‘外科起点’四字。 “此文,可流传千古!” 他郑重起身,与林一对视:“林小友,自今日起,静心堂便正式与仁医堂结盟,共建青州首个外科间。” 此语一出,李文诚目光一震,陈伯亦握拳兴奋不已。 林一则一字一句回应:“林一,必不辱命。” 于是,外科试验间的筹备工作便如火如荼地展开了。 …… 仁医堂后院,晨光初升。 几名静心堂的杂役在林一的指挥下,小心翼翼地搬运木板、石灰、水缸和铁锅,一趟趟地往西厢房送。 墙角边架起了一口熬煮器具的柴灶,几个打铁铺提前定制的细长铁针、弯勾刀、钳状夹子和削平的青铜小钩整齐摆放在案几上。 西厢房门口,挂上了一块刚写就的匾额——外科间。 这三个字是李恒之亲手所题,字体遒劲含蓄,稳如巨石压顶。 林一立于门前,看着那房内房外的忙碌,不禁心头一阵澎湃。 “这便是我在这个时代建起的第一座现代化手术室。” 在没有电灯、无菌实验室、蒸汽高压锅的古代,要建立一套“可用”的手术环境,最关键的就是——隔尘、通风、消毒。 于是,他挑选西厢房作为外科间。 只是难为了李文诚,刚搬进去没几天,又要搬出来和林一挤一间房。 西厢房原本为存放药材的旧库,位置独立、远离街道尘嚣,且门窗通透,利于通风。 林一特意命人用石灰粉将四面墙壁和地面涂白,再洒上一层薄薄的艾草水进行熏蒸。 墙角摆了几个自制香炉,日日点燃,防虫又除异味。 靠东墙放置一张特制木榻,高三尺,宽二尺六,用打磨过的杉木制成。 榻面覆盖一层新裁的麻布,上面涂过药酒,晾晒三天,防腐防虫。 榻侧,是一张木案,搁着一块用粗陶烧制的大水缸。 缸内装满煮沸后的温水,用以术前洗手。 水缸边上,放有粗盐、蒸馏酒和磨细的皂角粉,供清洗消毒之用。 三日后,“仁医堂外科试验间”正式挂牌成立,静心堂送来首批五名重症患者,皆签有病患本人或家属手印允诺试治。 消息一出,整个青州城哗然。 各大医馆、茶肆、街坊议论纷纷: “仁医堂疯了?敢拿病人练刀?” “这林一是谁啊?说得头头是道,真能救人?” “静心堂都参与了,怕是有大动作……” 然而,不论众人如何猜测,林一已经戴上头巾,穿上特制的长袍,站在试验间的床前。 今天,是仁医堂外科试验间挂牌后的第一次手术。 本次手术依然由李文诚主刀,林一从旁指导协助。 而病人是一名三十出头的壮汉,腹部鼓胀,右下腹疼痛难忍,已有数日。 经诊断,脐下积脓,肿块方寸,已化液成脓。 若不立即切开引流,极可能引发腹膜感染,命在旦夕。 榻前,林一的呼吸格外深长。 他站在侧旁,身着淡灰色长衣,腰束黑带,袖口紧缚,双手以皂角、蒸馏酒和热水三重清洗,干净得甚至泛红。 “林兄,我已按你所说准备好了。”李文诚穿着长衣,头缠布巾,神色坚毅。 有了上一次的成功经历,他已经不会再紧张了。 “李兄,按我们排演的流程,一步一步来。” 林一站在他右侧,手中持纸笔,已经在简易病历上记录了病人基本情况与初诊判断。 原本记录工作交给陈伯的,但在鄢雯的强烈要求,便换由她担任。 林一自然清楚,她这么做是为了学习这种极为超前的医术。 此刻,鄢雯站在李文诚斜后侧,裹着一身长袍,神色清冷凝重。 三人就位,病人用厚布缠住了四肢,避免无意识的抽搐扰乱手术。 在服用下麻醉药酒后,已处于昏迷中。 “辰时一刻,第一例腹部化脓手术开始。”鄢雯开口,声音平稳,落笔如飞。 林一将手术刀递到李文诚面前,李文诚伸手接过,顺着划定的范围下刀,皮层剖开,少量血液溢出。 “出血不多,可按压止血,继续。”林一低声。 下一步,切开脂肪与腹肌层,李文诚稍一用力,手术刀破开了紧紧粘合的组织。 空气中忽地飘出一股恶臭,肿块破裂处有粘稠黄绿色脓液渗出。 鄢雯皱了皱眉,强忍反胃,快速记录:“切口长三寸,脓液外溢,浓臭明显。” “快,用镊子将腐肉夹出。”林一提醒。 李文诚用铁钳夹出腐烂组织,又用纱布吸净脓液,动作小心且娴熟,双手虽微颤,却没有慌乱。 “很好,现在冲洗创口。”林一一边用干布擦汗,一边将备好的蒸馏酒端来,洒入切口中冲洗。 脓腔被冲洗干净,李文诚正要缝合时,病人忽然剧烈抽搐了一下。 “怎么回事?”林一被眼前的情况吓了一跳。 “面色赤红……不对,他开始高烧了!”鄢雯迅速记录。 第十九章 以兵释医 眼前的病人胸膛剧烈起伏,喉咙发出“哼哼”声,皮肤上迅速冒出点点汗珠,鼻翼微张,仿佛正在艰难地呼吸。 “糟了!”林一一看就知情况不妙。 李文诚赶忙弯腰察看,“脉象混乱,额头发烫,病人开始发热了!” 林一脑中电光石火闪过。 这是术中感染症状,极有可能是体内毒素被搅动,刺激血液循环,产生了剧烈反应! “怎么办!?”李文诚一手还在伤口上,额头渗出汗珠。 林一迅速环顾四周,冷静道:“不要完全缝合,至少留一处引流口,让脓液和热气持续排出! “用蒸馏酒擦净伤口,放一截浸泡过苦参液的麻线进脓腔,保持通气与排脓通道,体温回落前不能封口!” 李文诚皱眉,眼中满是不可置信:“可是不缝合……他会流血感染,会引发更大的炎症。” 林一张了张嘴,却忽然哑口。 我不是医生,也没学过医,仅仅只是看过许多现代医疗剧。 我该怎么解释这复杂的“引流”与“免疫抑制”? 他脑海里闪过一大堆在电视剧中看过的现代术语:“局部毒素堆积”、“闭合性感染”、“脓肿封闭导致高压扩散”…… 可这些,拿来对着古代人说,根本就是天书。 他大脑急转,终于猛地想起了一句《孙子兵法》中的军事名言。 “围师必阙!”他脱口而出。 李文诚愣住:“什么?” 林一手还撑着病人的腹部,表情凝重至极,额头有汗滴滑落,他看着李文诚,语气急促却带着一股异样的坚定。 “围师必阙,出自《孙子兵法》。意思是围困敌军之时,务必留下一条生路。 “为何?因为若无生路,敌必死战,反扑之力最为猛烈。而若留一线,他们反倒不会拼命,士气也泄。 “人的身体亦是如此。 “你若将所有毒脓封于体内,那些毒热便如困兽之敌,会在体内四处乱窜,反而会冲破经络、伤及五脏。 “但若你留一处引流之口,哪怕微小,那些毒热便知还有退路,不至发狂四散。” 说完这一大段,林一自己都惊呆了。 这解释……虽然不严谨,但好像有点道理? 李文诚听得眼睛发直,手中的针线已经停在半空。 他愣了一息,忽而收针而立,深深望了林一一眼,语气带着一种从未有过的钦佩。 “没想到林兄学识如此渊博,竟还通晓兵法。 “以兵法喻医理,此番妙论,文诚听来大受启发。” 随后,按照林一所说,李文诚将脓腔两端塞入一截浸过药液的细麻线,令其通透排脓。 再用纱布包扎,仅在外层简单缝合固定,未作全闭口处理。 林一自己则蹲下,亲自为病人额头敷上帛巾,用清水蘸洗他的脉搏、腋窝、脚底。 病人颤抖逐渐减轻,呼吸虽急促但趋于稳定。 仅一刻钟后,病人额头的热度便开始回落,皮肤发红也开始消褪。 “果然有效!”李文诚惊叹道。 林一轻轻吁出一口气,“总算是挽救回来了……” 而在一旁记录的鄢雯抬眸望了他一眼,眼中流露出复杂而深邃的光。 现在的林一让她感觉有些陌生,但却有另一种别样的情愫产生。 鄢雯低头,将这些想法抛之脑后,笔尖不停: “术中感染突发,林郎中建议‘围师必阙’之理,留引口排热,症得缓解,术后平稳。” 手术间的木门“吱呀”一声缓缓打开。 林一走在最前,摘下头巾,额发被汗水打湿,一缕贴在鬓边。他的袍子早已汗湿,袖口上还沾了几滴血迹。 虽然不是亲自动刀之人,但这一场手术下来,他的神经却比任何人都绷得更紧。 而鄢雯紧随其后,手中握着笔,抱着一叠记录纸,脚步轻盈,眼神中带着难以抑制的兴奋与对某人的刮目相看。 屋外,正午的阳光已透过树叶洒在地上,斑驳如碎金。 李恒之早在窗外站了大半个时辰,如今却一动未动。 他双手负背,眼睛微眯,仿佛沉浸在刚刚那一场“惊心动魄”的手术之中。 林一刚踏出门槛,一阵清风迎面扑来,他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听李恒之蓦然朗声大笑。 “哈哈哈,好一个‘围师必阙’!” “兵法之道,用来诠释医理,妙极妙极!” 他一边说,一边拍着手掌,目光灼灼落在林一身上,脸上的赞赏毫不掩饰。 “我李某人从医三十余载,还从未听过有人以兵释医,今日可谓开眼界了!” 林一脸上浮现一丝苦笑,拱手谦逊道:“李堂主过奖了……我不过是一时急中生智,胡乱引用几句,不成体系,哪里当得起夸赞。” “欸,林小友不必谦虚。”李恒之摆摆手,笑得豪爽,“今日若不是你,那病人只怕危在旦夕。” “你那‘围师必阙’之法,虽说来玄奇,实则合乎人身气机之理。毒出则热退,气通则无恙,一语道破天机!” 说着,李恒之竟认真地朝林一躬身一礼。 “此理,静心堂收下了。若将来编修《青州外科录》,这一术例,当列为首章。” 林一听得差点没站稳。 他心中忍不住腹诽: 你们父子俩这轮番上阵,夸得我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一个在手术台前“林兄林兄”的尊敬得要死,另一个在窗外看完一场手术就把我当成“奇士怪才”,都把我快捧上神坛了。 果然有其子必有其父。 额……不对,是有其父必有其子。 啧啧啧……李文诚这说话的调调、这夸人的迂腐劲,一看就是跟你学的。 不过尽管心中满是吐槽,林一脸上却保持着得体的笑意,拱手再谢:“李堂主如此厚爱,林某感激不尽。” “只是不知这孙子是谁?我李某人竟从未听说,想来应该是个兵法大家。” 林一听到这,连嘴角都不自觉地抽了抽。 连忙转了个话题,生怕李恒之让他说说孙子的来历。 “其实我不过是从旁协助,若不是李兄敢于执刀、敢于破旧立新,这手术也不可能完成。 “我说归说,真正动手的,是他。” 李恒之听了,微微一愣,继而仰天一叹:“文诚……我这儿子,是吃过苦的。 “那年他娘……我为救她铤而走险,行那开腹术……终究失败。 “自那之后,他便日日苦读医书、闭门习医,却始终不敢动一刀。怕的,不是失败,而是再次失去。 “而今,他终于敢拿起这刀了。” 林一轻轻点头,没有说话。 这是一对医者父子,一位因愧疚而沉默,一位因恐惧而自闭,如今因为一个“外人”的闯入,终于重新将锋芒亮出。 他心里竟莫名有些感动。 第二十章 苏宅命案 屋内传来脚步声,李文诚披着外袍走了出来,脸色虽略显疲惫,但神情坚定,显然还沉浸在手术的余韵中。 “父亲。”他抱拳行礼。 “你做得很好。”李恒之难得地笑了笑,轻拍其肩。 “你刚才下刀的手……比我当年稳得多。” 李文诚有些不好意思地看了林一一眼:“那也是林兄在旁调度得当,我不过照着行事。” 林一立刻摆手:“好了好了,咱别互相推了,功劳三七开吧,三成我七成你。” 李文诚:“……” 李恒之则哈哈大笑。 这父子二人,一直以来像两块冷石,今日却因林一的几句话,终于像是被阳光融化,露出些温热人气。 正当三人站在手术间门口说笑时,陈伯忽然从前堂快步走来,脸色微异。 “林一、李老弟,有件事我得给你们说说。” “怎么了?”林一警觉。 “适才有位卢大夫,你们知道的吧?是博爱堂那边的老成医,在咱们仁医堂门口转了几圈,问了不少事。” “他没进来,只是打听手术详情,还带了两个弟子……我瞧着不大对劲。” 林一目光微眯。 “终于来了么……” 李恒之目光一沉:“博爱堂?那老头是最看不惯我静心堂开新风之路的,他一向崇古守旧,动刀之术,怕是他心头大忌。” 林一耸了耸肩,淡淡一笑: “怕什么?” “咱们有的不是噱头,而是真刀实证。” 他看了一眼病人安然无恙的房间方向,又看了看身旁这对父子: “今天是第一个病人,明天,就能有第二、第三个病人。” “而后全青州都该知道,什么叫真正的‘仁医’。” 他声音不高,但话语铿锵,李恒之眼中露出欣慰,李文诚则是轻轻点头。 而此时的青州城,外面还只是些零星风声。 十一月初,寒意已深。 青州街巷间的槐叶早已落尽,风吹过,唯余枯枝萧瑟。 仁医堂一隅却依旧灯火未熄,因连日几台手术的成功,林一几人忙得热火朝天。 静心堂送来的首批五名重症患者,如今已全部完成手术。 有人行走自如,有人已可扶墙而立,最迟的一位也已能自行如厕。 整整半月,无一人感染、无一人身亡。 他原以为,这种突破会引发青州医坛的强烈反应,甚至可能招来围攻。 但意外的是,除了城东博爱堂的卢大夫在仁医堂门口走了一圈,私下嘀咕两句“开刀伤元气”“尸气入体”之后,便再无后续动作。 “卢大夫不是最守旧最爱跳出来的一个吗?居然不掀桌子了?”林一揣着热茶,百思不得其解。 “要么是他没抓到把柄,要么就是他在等我们出错。”李文诚则冷静提醒。 “随他去吧,咱们没空陪他打嘴仗。”林一咕哝,“我忙着整理术例、设计护养食谱呢。” 就这样,日子一天天过去。 …… 十一月初八,夜深,丑时四更天。 寒风穿街而过,卷起门缝的灰尘。城南捕快房内,一片寂静。 徐捕头刚脱下外袍,才歪在榻上不到半刻钟,门外便响起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咚咚咚咚!”几乎要敲破门板。 “谁啊!大半夜的……” 他嘟囔着起身,披了件棉袍,脚蹬软靴,提着灯盏开门。 门外风大,两名捕快站在廊下,喘着气。 张天话语飞快:“徐捕头,不好了,出命案了!” “命案?”徐捕头眼神一凛,睡意顿失。 “是城东苏家的苏老爷死了!” “谁?”徐捕头脸色猛变,手中灯盏都险些拿不住。 张天低声说得极轻:“是苏云亭,苏家的家主。” 徐捕头吸了口凉气,脸色一变。 他匆匆回屋换上公服,提上腰刀。 半柱香后,三人打着灯笼,踩着冰冷石砖,抵达苏府大门。 苏家宅院,坐落于城东槐花巷,占地三进七院,宅第高墙黛瓦,门楼气派,朱漆大门上浮雕双狮吞珠。 门前灯火通明,仆从人头攒动,脸色惶惶。 “徐捕头,您可算来了!”一名穿青布短袍的管家模样男子快步上前,满脸焦急。 徐捕头一抬手:“带路!” 三人打着灯笼,在苏府管家的引领下,快步穿过曲折回廊。 徐捕头走在最前,灯盏明灭间,他浓眉紧锁,步履沉稳。 “管家,你们是在哪儿发现的尸体?” “在后院偏东,那边有一排空了许久的下人房……老爷……老爷今儿个就是在那里出的事。” “下人房?苏老爷为什么会去那里?”徐捕头一边提灯,一边扭头冷声问道。 管家低着头,声音发颤:“老爷……这几日夜里总是睡不安稳。夜里总说梦见什么女人在床边哭、有人掀他被子…… “起初我们都当是他白日操劳过度,想些有的没的。但他越来越信了,连晚饭都不肯独自用。 “于是,他托人请来个……‘跳大神’的老头,据说是从南山镇那边来的,平时就在集市边卖符、念咒、看风水。” “跑江湖的?”徐捕头眯眼。 “正是。” 管家顿了顿,又压低了声音: “那老头一进府,没问由头,便直接说府上有阴气,还斩钉截铁地断言,有一只女鬼。 “老爷本来是半信半疑,结果那老头说得有鼻子有眼的,还点名说,女鬼就是死在后院那排下人房里。” 徐捕头一顿,皱眉看向他:“女鬼?那地儿不是没人住了多年?” “是啊!”管家点点头。 “那排房子老早就不用了,前些年闹火灾烧过一间,剩下几间也就封了…… “可那老头说,那个女鬼生前就是死在最里头的房间里,怨气冲天。” “老爷听完当场就变了脸色,也没对外声张,就请他想法子驱邪。” “那……今天晚上,就是做法的日子?” “正是。那老头说要在子夜之后、丑时之前开坛设阵,选了那间女鬼‘曾死之地’。” 说话间,他们已穿过第二进院落,行至偏僻的后院地段。 这里不同于前堂灯火通明,院墙高而阴,周遭一片寂静,几株枯槐立在廊外,枝干如鬼手在风中摇摆。 廊下,已有数名下人战战兢兢站着,手里提着灯笼,神情惊恐,如见厉鬼。 管家颤巍巍地举灯,引着三人沿长廊前行。 左手边,一排陈旧低矮的木门掩着,门梁上早已积满尘灰。 “这几间……都空了许久。”管家低声说,“前三间门是关着的,只有最里那间……出事了。” 走廊深处,果然最后一间门是敞着的。 门前地上有杂乱的脚印,夜风拂过,门扇轻轻晃动,吱呀一声,仿佛幽灵轻叩。 “进去!”徐捕头抬高灯笼,沉声一喝。 几人迈步入内,脚踏入屋的那一刻,屋内血腥气扑面而来。 房间陈设极简,墙角堆着破木箱、几张早年废弃的床板,地上画着一圈灰白不明的粉末,中心位置,一张破旧的太师椅歪斜放着。 苏家老爷苏云亭,竟然仰面坐在那椅子上。 他双目微睁,面色青白,口鼻已无呼吸,最骇人的是,他胸口赫然插着一把匕首! 第二十一章 又是密室 清晨,天光微亮。 仁医堂后院内,一股淡淡的青草香混着药味,空气宁静而清爽。 林一刚洗漱完毕,正准备拿起医书翻看,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在前堂响起。 “来了!”李文诚应声开门,片刻后探头进来:“林兄,有人找你。” “熟人?”林一眉头一挑,心中隐隐浮起一股不安。 果不其然,他走出院门,便看见穿着捕快公服的徐捕头正站在堂前,满脸带笑。 “林小兄弟,打扰了。”徐捕头抱拳行礼,语气倒是颇为客气。 林一拱了拱手,目光微动:“徐捕头,您怎么有空来我这小庙?” “我这不是路过……”徐捕头嘿嘿一笑,“顺便来看看你,顺便说点案子的事。” 林一顿时心中一紧,果然来者不善。 二人落座后,徐捕头先寒暄了几句,说起之前王家案子的后续,说到张启炎受到了宽大处理,目前已被赦免。 “你那次破的案,衙门里都知道了,连咱县尊老爷都夸你机灵果断。”徐捕头眯眼笑道。 “不过这回……” 他话锋一转,语气顿时沉重起来。 “这回可不是一般的案子。” 林一挑了挑眉:“什么案子?” “苏家案。” “苏家?”林一心头一震。 “是苏云亭老爷,昨夜死于苏府偏院,一刀毙命。”徐捕头缓声说着,神情难掩凝重。 林一的目光沉了下来,苏家,那可不是普通人家。 青州城地位最高的几大家族之一,地契百亩,铺面十余间,苏云亭本人更是青州粮行、盐局的主要资助人之一,说是一方土皇也不为过。 “那不是普通命案。” “正是。”徐捕头点点头,“所以这事被送上了城里县衙,县尊陆大人是正五品知府,判刑、命案都管,只给我三天限期。 “三天破不了案,不止我吃不了兜着走,连整个捕快司都得挨罚。” 林一闻言,轻轻皱眉:“你找我,是想让我……” “帮我查线索,破案。”徐捕头直截了当。 “可我不是医官,更不是仵作。”林一有些为难地道。 “可你能看出我看不出的。”徐捕头苦笑,“我说句不中听的,昨晚我连从哪开始查都不知道。 “人死在锁门的房间里,门上贴着符,地上没有脚印,匕首插在胸口,气氛……邪得很。” 林一沉默片刻,终究点头:“行,我看看。” …… 时辰未过巳时,二人已抵达苏府。 一入府门,林一便忍不住张望起来。 朱红色高门、金铜兽头环扣,门楣之上横挂着“苏府”二字,笔力沉稳。 府门之后,是三进七院的结构,穿廊曲径,青砖如墨。 他尚未进入正堂,已被那假山、流水、紫竹、寒梅错落分布的园林布置震得一愣。 “这就是地主人家……”林一心中感叹。 他穿越来许久,住的是简院药铺,见的是小民百姓,头一次真正站在这种青州大族中,顿觉处处精致得令人目眩。 “叹什么?这还只是前院。”徐捕头在旁笑,“苏家内宅真正的园子你还没进呢。” 走着走着,便出了正堂,顺着小路转入后宅。 “昨夜的案子,就发生在后院最里头的下人房。”徐捕头开口解释。 “苏老爷最近一两月晚上总是说睡不安生,连着几夜梦魇惊醒,说是听见女人哭,还说有人拉他被子。” “你信这个?”林一忍不住插话。 “我?”徐捕头摇头,“我只信人杀人。” “不过他自己却信了。于是就请来了个江湖跳大神的,说是什么南山镇半仙。” “那老头一进门就说,府上不干净,还指明那间旧下人房,死过一个女人,有女鬼作祟。” “苏老爷听了脸色都变了,立即叫人清理房间、安置法坛。昨晚子时,就是请那老头来驱鬼。” “然后……” “驱着驱着,人就死了。”徐捕头叹了口气。 很快,他们便穿过后院,抵达案发地。 一条窄长走廊铺着旧青砖,左侧皆是老式下人房。 而就在走廊尽头,一块雕花木质屏风突兀地矗立。 那屏风高及一人,通体朱红,饰金描边,上面描绘着一幅山水远图,画风古拙雅致。 前方还摆着一个陶盆,里面种着一株梅骨傲霜的盆景。 林一一见,便微微皱眉。 “这屏风……摆在这做什么?” “照理说,下人房不会搞这种东西。” 徐捕头也道:“我也觉得奇怪。” 一旁管家闻言小跑过来,双手抱拳道:“回林大夫,此物是老爷吩咐摆的。 “他说走廊尽头看见几棵老槐树,干枯盘结,形似人影,看着心里发毛。 “所以命我们放了个屏风遮着,还特地加了盆景。” 林一默然,看了看那盆景后方的枯槐。 树干瘦削,枝节交错,确实如同披发女子,远望之下,夜里若起风,确实能吓人。 “真是为了这?”林一盯着屏风,心中却始终泛着一丝不对劲。 他一个苏家老爷,一年能来下人房一次?又怎会在意这几棵枯树? 但他没有说出来,只是在心中默默记下。 很快,众人来到了最里面的那间屋门口。 林一第一时间注意到,门上还残留着几条被撕裂的纸符,其上绘有朱砂符咒。 一旁挂着一个样式奇异的黄铜锁,底部雕刻有三头犬、蛇纹、雷电等象征镇煞的图案。 “这锁也不寻常。”林一仔细观察着。 “这是驱邪锁,是那老头自带的。”苏管家解释道,“而且昨夜是我亲自上锁,封符。 “后来,听到下人们的汇报,我赶来之时,门上的封符和驱邪锁都是完好的。发现里面情况不对后,这才撕碎封符,打开锁进入屋内。” 林一看着地面上也散落着几张烧了一半的黄纸,符文模糊,尚能依稀辨出几个“镇”“祟”之字。 “又是密室……有意思。” 说罢,他站起身,迈步进入房中。 一股淡淡的血腥味混着陈年灰尘扑面而来。 室内陈设凌乱,桌椅歪倒,几张香灰纸洒在地上,椅子上则仰坐着苏云亭,胸口被一柄匕首正中插入,血痕早已发黑。 林一环顾四周,又在房间内绕了一圈,最终轻轻摇头。 “不像有人强行行凶,一点打斗痕迹都没有,像是自己等着坐死。” 就在这时,门外忽然响起一道清脆的女声,语气里带着一丝不屑和理所当然。 “这还用查?肯定是那个跑江湖跳大神的老头干的。” 林一微微一愣,转头望去,只见一道人影站在门槛外,逆着晨光。 来人是一位约莫十四五岁的少女,身姿高挑却不显瘦弱,一双杏眼透着利落英气,肤白如瓷,唇红齿白,偏偏那眉宇间却带着一股常人不敢直视的凌厉。 她身穿一袭裁剪精巧的藏青色骑装外袍,肩头绣有淡金流云纹,衣摆处则是层层叠叠的刺绣水波纹。 足下所穿非绣鞋,而是一双翻口软底骑靴,靴筒束在裤腿之内,显出干净利落的腿部线条。 乌黑的长发高束成一股马尾,用墨色丝带缠着,随着步伐轻摆。 最引人注目的,她腰间佩着一柄细长长剑,剑鞘通体黝黑,边缘刻着银白云纹,剑柄缀有一颗温润的羊脂玉珠。 她一手搭在剑柄上,姿势自然却带着几分懒散的桀骜。 腰间悬挂的一枚玉质令牌,微微一晃,便显出一缕烫金“陆”字。 第二十二章 驱秽逐阴伏灵术 看着那玉牌上隐隐闪动的“陆”字。 苏管家面露惊色,连忙低头行礼。“陆小姐。” 徐捕头也是一惊,赶忙作揖:“见过陆小姐。” “陆小姐?”林一微怔。 少女哼了一声,目光从林一脸上扫过,似有些打量,又似不屑:“你就是仁医堂那个林郎中?前些日子本小姐听说过你,给人剖肚子那个。” 林一被她这口气弄得有些哭笑不得,抱拳拱手:“在下林一,不知陆小姐……” “叫我陆芸。”她截断他的话,眉梢一挑,踱步进门。 “你不是仵作,不是捕快,也不是衙门的人,却偏要来查案。我倒要看看,你能看出个什么。” 林一看着这个高傲又出尘的少女,一时间心中百感交集。 原来这丫头不是苏家的,是县尊陆老爷的千金……怪不得敢来苏家说三道四。 不过这气场,这打扮……穿得像个侠女似的。 他苦笑着摇了摇头,心中却也隐隐泛起一丝兴趣。 倒也有些意思,这青州城……原来还有这样的人物。 “陆小姐?”林一拱手笑着,“既然你如此笃定,那不如一起查查这位‘跑江湖的老头’到底跑去哪了?” “哼,跑不远。” 陆芸抱臂斜倚门框,“不是说昨夜法事一做完人就不见了?你以为这府上是市集么,他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林一转头看向徐捕头:“他人现在身在何处?” “这个……”徐捕头挠头,神色颇为古怪,“早上天亮后,我们搜遍了后院、偏院、外墙,连狗洞都掀了,结果却在前院的园林里……找到他了。” “园林?”林一皱眉,“他没跑?” “人还晕着呢。”徐捕头点头,“在一棵老桂树下倒着,浑身是灰,鼻息微弱,好像中邪一样。现在暂时在府上关押着。” 林一眼中闪过一抹异色。 “这倒有意思了……” 说完他顿了一下,看向一旁的苏家管家,道:“劳烦你一下,去让人把他带来这里,我要当面问询。” “是。”苏管家拱手应声,转身离去。 陆芸站在屋角,手抚剑柄,轻哼一声:“我早就说是他干的,神神叨叨、混吃骗钱的老家伙,十有八九早就盯上苏家财物,只是没料到胆子这么大。” 林一没有立刻反驳,而是静静站在尸体身边,手指轻叩椅背,眼神不动,思绪翻涌。 一个下人房,四面无窗,仅一门可通。 门上贴了符,外面挂了锁,钥匙在管家手中,无他人进出痕迹。 但苏老爷却死在房中,而那老头……却出现在数十丈外的前院林中? 这不合常理。 不多时,几名家仆便压着一个瘦小佝偻的老者进了屋来。 那老头六十开外,脸黑皮皱,腮颊下垂,鼻尖耷拉,一头稀疏白发贴着头皮乱糟糟地粘着。 身上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灰色道袍,腰间别着几张泛黄的符纸和一个破旧的布袋,脚下是一双烂掉的麻鞋,走起路来一瘸一拐。 他一进屋,便看到正中的尸体,顿时身子一颤,双腿都打起颤来,差点瘫坐在地上。 “哎呦哎呦!这……这老爷真死了?” 他语气发颤,眼珠子滴溜乱转,“我只是驱驱邪……这可不能赖我啊!” “安静。”林一皱眉开口。 老头立刻闭嘴,往后缩了缩脖子,像极了被揪着脊毛的老猴。 林一上前一步,声音平静:“你叫什么名字?” “小人……小人姓赵,叫赵长安,江湖上都唤我‘赵半仙’。” 他忙不迭抱拳,“小人是真有传承的,我祖上三代,都是做这行的,走南闯北,专破阴煞……” “行了。”林一抬手止住他的废话,“昨夜的事情,一五一十,给我说清楚。” 赵半仙脸皮抽搐了几下,咽了口唾沫,点头道:“好好好,我说,我都说。 “我们赵家祖传《驱秽逐阴伏灵术》,讲究三关五法、灯引阴线。 “仪式从子时起,我打着灯笼走在前头,为众人引路。” 林一眯起眼:“你带灯,却不许别人带?” “这是有讲究的。”赵半仙急忙点头,“这一盏灯,称为‘阴引灯’,不能让旁人打第二盏火,否则阴气扰乱,容易惊动恶灵。” 陆芸冷哼一声:“扯得一套一套的。” 林一没理她,又问:“然后呢?” “然后,我引着苏管家和几个仆从,沿着走廊进到这屋门前。 “门口布坛,点香、焚符、设器。 “之后,我独自进屋驱鬼,由苏管家贴符封门,并用‘三煞锁’从外锁上。 “钥匙由苏管家亲持。” “什么叫‘三煞锁’?”林一挑眉。 “是我家祖传的一种制式锁,三面刻有驱煞图纹,锁芯藏针,若非专钥难以打开。 “而且我们规矩清楚,仪式未完前,不得开门,直到丑时方可解封。” 林一点头,忽然问:“那你一个人在屋里时,发生了什么?” 赵半仙脸色登时一白,牙关打颤:“我……我在屋里点了驱秽香,布了七星坛,唤灵请神…… “但刚念到一半,灯忽然灭了,我心中便有不祥。 “紧接着,冷风直吹,香灰飘动,我听见墙角有女人低哭,哭得我骨头都发凉! “我喊破灵诀,洒符纸,但那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林一抬手打断:“行了,废话可以省略掉。” “你说你‘听见鬼哭’,然后呢?” “然后我头一晕……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赵半仙说着说着,忽地双手抱头,“等我醒来,就被人押着,说苏老爷死了,我……我什么都不知道啊!” 林一沉默。 房内一下陷入死寂。 他说他没出来过,但人确实在前院昏倒被人发现,怎么解释? 也许是有人从外打开锁、贴回符,制造密室假象;或者有其他通道,非门可走。 他微微皱眉,低头看向屋内角落,又将目光扫向四周的地砖、墙角、屋梁。 没有异常。 林一正思索,忽听旁边陆芸冷哼一声。 “少拿鬼神之说来糊弄人。” 第二十三章 三姨娘 陆芸站在窗边,阳光从高处斜斜洒下,打在她佩剑的银饰上,微光流动。 “赵长安,你说自己在房中昏过去,没人给你开门,最后却出现在前院?你以为这是神话传说?” 赵半仙张了张嘴,半晌说不出话。 “我不是吓你。”陆芸的眼神锋利如剑锋,“你若真是无辜之人,怎会连自己怎么昏迷、如何脱困都说不清楚?真当旁人好糊弄?” “你昨晚离开房间之后,到底干了什么?” “我……我真的不知道啊……”赵半仙瘫软在地,额头冷汗淋漓。 林一看向陆芸,缓缓开口:“陆小姐,你可有什么推测?” “当然有。” 陆芸抱臂,眼神冷静地分析道:“从他本人口供看,他完全具备作案时机。 “房内只有他一人,他可以趁苏管家贴符上锁前做手脚,比如藏好备用钥匙,或者在屋内提前准备好开锁器具。 “然后,他在夜半时分偷开房门,刺杀苏云亭,将尸体带到这里,再贴回封符,逃之夭夭,最后倒在林中,装作不省人事。” 林一沉吟片刻,缓缓摇头:“逻辑有,但细节不通。” 陆芸皱眉:“哪儿不通?” “我就问一句,赵半仙这么个人,瘦得像竹竿,腿脚又不好,真能在苏府内宅穿堂过院,不惊动任何人?”林一不紧不慢地说道。 陆芸沉默了。 林一转头看着赵半仙:“还有,那柄匕首,是用来刺杀苏老爷的凶器。若是赵半仙作案,他杀完人,再将尸体搬回到这里。 “请问,他的衣服上,为何没有半点血迹?” 赵半仙也一愣,小声嘀咕:“对啊……我身上连血都没沾……” 陆芸冷哼一声:“谁知道你换没换衣服。” 林一摊手:“这就又变成猜测了。咱们查案,得讲证据。” 气氛一时僵住。 陆芸盯着林一看了一会儿,忽然笑了,眼里带着几分挑衅:“你倒是会为人辩解。” 林一坦然一笑:“我只为逻辑说话。” “既然你说得这么清楚,”她双手抱胸,歪头看着他,“那你说这老头要真不是凶手,他是怎么从这密封房间里逃出去的?” 林一垂眸,轻声道:“我也很想知道。” 房间里陷入一片沉默。 正在这时,门外忽然响起脚步声。 两名捕快匆匆走进来,抱拳道:“徐捕头,县尊大人有令,让我们先将尸体带回衙门,由仵作进行验尸。” 徐捕头点点头:“好,尸体你们小心些抬。” 说罢,两名捕快小心翼翼地将苏云亭的尸体从太师椅上抬下,用黑布包裹着抬了出去。 待人影远去,屋中气氛稍稍松动。 林一这才开口,看向苏管家:“我有个问题。” “在昨夜你们进行驱邪仪式的时候,苏老爷在哪里?” 苏管家立刻回道:“老爷连日来夜间总睡不好,昨晚用了大夫开的安神汤之后,子时前便自行歇下了。” “无人服侍?” “是的。”苏管家点头,“老爷性子一向清静,不喜人打扰。前两晚还叫了小厮候在外间,但昨晚他说吃了药会沉睡,便叫人都退了下去。” 林一低头沉吟:“药效入体,沉睡不醒……若真有人想做手脚,正是好机会。” “我要去苏老爷的房间看看。” “林小兄弟,你是怀疑凶手趁他熟睡时动了手?”徐捕头追问。 “还不能确定。”林一眼神微凝。 “走吧。” 他目光扫过身后的人:“把这老头先带走,严加看管。” 苏家下人押着赵长安离开,林一、徐捕头、陆芸与苏管家几人则向内宅走去。 清晨的阳光洒落在青砖地上,苏府后宅比外院更为幽静,曲径通幽、松柏掩映。 内宅门前,便见两名穿着细缎团花袄、髻发高盘的女子并肩而立。 其中一位年近四旬,皮肤细腻,衣着华贵,外披孔雀蓝绸衣,腰系珠绦,眼角微挑,虽年过三十却风韵犹存。 另一名是她的贴身丫鬟,低眉顺眼,双手捧着一方绣帕。 苏管家一见,忙趋前几步,恭敬行礼道:“董姨娘。” “哼。”那贵妇淡淡扫了林一与徐捕头一眼,没好气道,“老爷尸骨未寒,家中便乱作一团,官差进进出出,实在有碍体面。” “姨娘,此事关系重大,还请见谅。”苏管家小声劝道。 “姨娘?”林一心念一转。 “这是……”徐捕头也疑惑望向管家。 苏管家低声解释:“这位是董姨娘,是老爷早年纳的第一位妾室。夫人两年前病逝之后,府中事务便由董姨娘暂代打理。” 林一抱拳行礼:“见过董姨娘。” 徐捕头抱拳解释:“夫人,我等奉命查案,查得清楚,是还苏老爷一个公道。” 董姨娘扫了林一一眼,眼神并不善,冷笑道:“你们查查那新来的三姨娘吧。” 她抬起下巴,眼神中带着一丝冷意,“苏老爷这两月怪事连连,偏巧是在纳了那位之后。 “她是乡下来的,说是家中父母双亡,模样倒还清秀,哄得老爷把她娶过门……也就是从那之后,老爷才夜夜说梦里有女人哭。” 陆芸闻言皱了皱眉,似对这类“鬼神之说”十分反感。 林一则记在心里,没有开口。 这位董姨娘明着是在给线索,暗里却分明是在挑拨离间。 “那她今日人在哪里?” “守孝,自然闭门不出。”董姨娘眼神讽刺,“一副柔弱样,怕是哭昏在榻上了吧。” 话未说尽,她便带着丫鬟扭头离去,珠串碰撞,咯哒作响。 四人来到苏云亭的卧房,木门掩着,一推即开。 室内布置规整,大床正中,床帐垂落,炉香已熄。 几案上摆着一本摊开的线装书,以及一只空药碗,碗底残留着褐色汤渍。 林一俯身看了看:“这便是昨晚的安神药?” “正是。”苏管家点头,“是请博爱堂卢大夫开的,黄连、远志、茯苓、酸枣仁,镇心安神。” 林一点点头,目光扫过房间。 床榻整洁,无挣扎痕迹,地上干净,也没搬动痕迹。 他又看了看屋内各处,没有发现异常,这才问道:“老爷是什么时辰回屋的?” “亥时前后。”苏管家想了想,“用了晚饭后,洗漱完便服药安歇了。” “从亥时至子时中段,房中无人……”林一低声念道。 “目前来看,这个赵半仙的嫌疑最大。 “他那条瘸腿,或许是装的。” 陆芸闻言,眉眼一动:“你也怀疑他装瘸?” “嗯……” “那他身上没有血迹,又作何解释?” 林一沉声道:“如果是装瘸,他则有可能趁苏老爷熟睡之时,将其带到那间下人房,然后再杀害苏老爷。” …… 几人离开内宅,从中庭绕过,正欲出门,便远远看到走廊尽头,站着一名身着浅紫薄纱的少女。 她不过十八上下,身形纤细,肤若凝脂,眼神却带着一股淡淡的冷漠,站在白玉栏边,仿佛一抹静影。 “那是……”林一低声询问。 苏管家附在林一耳边:“这位就是董姨娘口中的三姨娘,姓沈,单名一个‘词’字。” “沈词……” 三人站在廊中,远远看了一眼,便见那少女目光低垂,似也察觉到了有人注视,略微停顿一下,随即低头走过另一侧小道,消失在假山之后。 他转身望向院外:“先去衙门吧,我要看看仵作怎么说。” 三人便一同离开苏府,沿街而行,前往青州县衙。 第二十四章 旧火新案 青州县衙,验尸房。 暮色未沉,秋阳却早已西坠,洒在衙门石阶上,泛出一片朦胧金辉。 林一、徐捕头、陆芸三人并肩走进验尸房,这是一间半地窖式砖石屋,屋内阴冷、幽暗,通风窗口上罩着铁栅。 墙角堆着草灰、石灰粉,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血腥味。 验尸台上,苏云亭的尸身已被检验完毕,身上盖着粗布白单。 站在旁边的,是县衙常年供职的老仵作,灰袍皱纹斑驳,脸上风霜深刻,正洗手擦汗。 “哎哟哟……我说徐头儿,你怎么还带人来啊……” 老仵作一抬头,见到陆芸,顿时一缩脖子,忙不迭行礼。 “哎呀陆小姐,您怎么又来了!老爷可是明令禁止您再插手命案调查的,若是被他知道,我可又要吃不了兜着走了。” 陆芸一抬手,哗啦一声,马尾轻甩,神情淡定得仿佛已经习惯。 “你不说,我不说,我爹怎么会知道?” “您这……”老仵作一脸为难,却也奈何不得这位大小姐。 叹了口气,认命似的摇头,“唉,陆家果然是你当家。” 徐捕头憋笑憋得耳根发红。 林一则是直截了当地问道:“苏老爷的验尸结果出来了吗?” “出来了。” 他擦了擦手,正色道:“死因为利器直刺心口,刺入极深,一刀毙命,手法干净利落,毫无挣扎痕迹。” 林一点头:“死亡时间呢?” “根据尸僵程度与尸斑判断,死亡时间应在昨夜亥正前后。” “什么?”林一眉头一挑,声音都提高了一些。 连陆芸也“咦”了一声,罕见地露出几分惊异之色。 徐捕头吃惊道:“你确定是亥时?不是子时之后?” “老夫验尸三十余载,此等误差不会超过一个时辰。”仵作肃然道。 “这就奇了……”林一喃喃低语。 亥时,那不是正好是苏云亭服药安歇的时候吗? 赵长安那时还在准备“驱邪仪式”,根本不具备作案时间。 这密室杀人,就成了个多余的“障眼法”? “这就说明赵半仙根本不可能是凶手。”林一沉声分析道,“他再怎么能耐,也没办法分身。再说了,杀人不需要再演一场‘封鬼戏’,反而多此一举。” “可他依旧可疑。”陆芸双臂环抱,语气倔强,“说不定他有同伙。” 林一看着她:“你倒是说说,这同伙是谁?” “这我哪知道?”陆芸瞪眼,“但他自己说在房里昏迷,结果人却出现在前院林中。你不觉得太奇怪了吗?” 林一心中暗道:姑奶奶你就别添乱了,能在亥时动手,又能伪造密室,又能让赵半仙中途昏迷……这凶手怕不是还要脚踩七彩祥云? 他虽然没说出口,但面上的讽意难掩。 陆芸一眼就察觉,冷哼一声:“你别以为你想得周全,这世上多得是你料不到的事。” 林一没有再顶嘴,反而沉下心,追问仵作:“苏老爷身上,除致命伤外,还有其他痕迹么?比如挣扎、捆绑、拖拽的痕迹?” 仵作摇头:“都没有。肌肉松弛、血管状态清晰,说明他死前身体处于极度放松状态。” 林一点点头。 “也就是说,他是毫无知觉地被杀的……可在他的房里却没有痕迹,也没有在苏府的其他地方发现血迹,那他是在哪被杀的?” 这个问题抛出,全场寂然。 陆芸也终于不再说话了,眼神沉沉,不知是陷入思索,还是意识到自己方才的判断确有漏洞。 徐捕头摸了摸后脑勺:“这案子……怎么越来越复杂了。” 不过,“同伙”这一说,未必没有价值。 “有一点倒是值得注意。”林一忽然道,“你们还记得吗?赵半仙当初刚进府,就斩钉截铁地说,那间下人房曾死过一个女人。 “而且从苏老爷事后的反应来看,应该是真的。这种事,一般人不可能随口就编得这么准。 “我怀疑,有人告诉过他。 “那人必然知晓苏家的过去,甚至……和那段过去有关。” 徐捕头若有所思:“那就是内鬼?” “说不好。”林一看向徐捕头,“你当捕快久了,苏家这些年可还出过什么事?” 徐捕头皱起眉,努力回忆,过了片刻才开口:“十年前吧……听说苏宅曾经失过一场火。” “哪儿着的?” “我记不太清了……那时候我还只是个小捕快,像这种富户内务,往往也不见得详细记在档里。” 这时,一旁默不作声的老仵作忽然插话:“火,是在后院的下人房。” “烧死了好几个人,还有两具尸骨根本认不出谁是谁。” 三人齐刷刷看向他。 仵作吐出一口浊气:“那是在十年前,苏家还不是苏云亭当家,而是他兄长苏云武。人很严厉,但管家有方。 “可惜身子骨不好,才四十出头就咳病去世了。 “之后家业由苏云亭接管,也就是那年,苏家后院一排下人房起了火,烧得不小,死了三四个下人,尸首都焦了。 “县衙来过人,说是灯油失火,无人追责。” “可……”仵作压低了声音,“我记得,那起火的房间,好像……就是这次出事的那间。” 空气倏然凝固。 林一眸光微动,脑中像是有根线,被猛地牵起。 同一间屋,十年前烧死人,如今又设驱鬼局杀主。 “这案子,已经不只是眼下这一桩了。”林一低声道。 “你怀疑……”徐捕头也神情凝重。 “我怀疑,这案子牵扯着十年前的火灾。 “甚至……可能那场火灾,根本不是意外。” 从验尸房出来时,天色已暮,街头灯火初起。 城中灯火次第点亮,街头巷尾,饭香与霜意交织,人声与风声交杂,秋意愈浓。 林一轻轻舒了口气:“这案子……线索太多,反而看不清了。 “我先回仁医堂,捋一捋思路。” “行。”徐捕头点头,“明日一早我去找你。” 陆芸站在一旁,望着林一,忽然问:“你现在倾向哪个方向?” 林一看她一眼:“我倾向于苏家有老账,火里藏冤。” 说完,他抬步离开,身影渐行渐远,消失在青州城夜色之中。 第二十五章 宋夫人 仁医堂内灯火微明,陈伯正守在柜台边打算盘,一见林一回来,立刻迎了上来。 “哟,回来了?” “嗯。”林一点点头,脱下外袍。 “听说你今儿去查苏家那案子了?” 林一眉头一挑:“传得这么快?” “那可不。”陈伯叹道,“你是不知道,坊间现在都传疯了,说是十年前那场火里死的宋夫人,回来索命了。” 林一正拿着茶壶要倒水,手猛地一顿。 “什么夫人?” “十年前那场火。”陈伯小声道,“烧死的不止几个下人,还有苏家的宋夫人,苏云武的正妻。” “城里都传得沸沸扬扬,都说是她回来了,来索命了。” “可那不是一间下人房?”林一一愣。 “下人房不等于没人住啊。”陈伯缓缓说,“我以前听人说,那时宋夫人被贬出正院,就住在那边。” “后来那房一烧,焦尸也分不清……县衙也不想惹事,就判了意外,草草结案。” 林一一语不发,许久之后,轻轻吐出一口气:“宋氏……十年前死于火中,十年后,苏云亭突然遇害。” 那赵半仙,来得也太巧了。 他目光渐冷。 “若我猜得没错,这一局,从他进门开始,便已布下。” …… 翌日清晨,林一洗漱完毕,收拾好要用的东西后便出了仁医堂门。 天色阴沉,薄云层层,似乎预示着即将降临的阴雨。 “这天气,可不太妙。”林一喃喃一句。 仁医堂门外,徐捕头早已牵着马等候。 见他出来,笑着打招呼:“林小兄弟,今日打算去哪儿查?” “苏府。” “还去?” “要查的还很多。” “那陆小姐……” 林一头也不回:“不带。” 徐捕头:“……” 然而,当两人来到苏府门口时,还未踏入府中,前方拐角处便有一人双手抱胸倚着青石狮子,站姿潇洒,佩剑斜倚,正迎着晨风而立。 天青色劲装,腰佩长剑,发束成高马尾,傲然而立。 赫然便是陆芸。 林一顿时抬手扶额,一脸头疼:“……我这嘴,真该缝上。” 陆芸听见动静,转过头来,挑眉一笑:“这都什么时辰了,你们才来,还想不想早点破案了?” 林一没接茬,叹了口气:“你一个女儿家,怎对这杀人案如此上心?” 陆芸站直身子,语气颇为理直气壮,“这是本县命案,我身为县尊之女,不查不行。” 林一叹气:“行吧,姑奶奶您说了算。” 三人进了苏府,苏管家早已候在正厅,听闻他们要再问沈姨娘,赶忙引路。 …… 东偏院内,相比董姨娘所住的正房,沈词的院落明显小了许多,但打扫得极为整洁。 廊下悬着珠帘,竹叶间透着微风,显得幽静婉然。 “林大夫,沈姨娘昨夜一直服丧,精神不好,您若要问话,可别太过刺激。” “我自有分寸。” 廊后帘动,一个清柔女声自屏后传来:“管家,我既然是苏家的姨娘,该配合衙门调查,林大夫请进吧。” 帘子掀开,一身素白的沈词从里屋走出。 她身形纤细,眉目柔和,穿一袭白衣素裙,面容未施粉黛,却清丽出尘,似雾中弱柳。 “见过林大夫,陆小姐,捕头大人。” 她款款行礼,声音柔若蚊蝇。 林一拱手,语气平和,“昨日在府中见过沈姨娘一面,未及交谈。今日前来,实在是因为此案非同小可,还请见谅。” “林大夫查案,自有职责。” 林一点点头,没有寒暄,直接道:“我有几件事想向您确认。” 沈词微微点头,示意请讲。 林一先问:“沈姨娘本是何处人氏?入苏府前,家中还有亲眷吗?” “妾身姓沈,江南丹阳人,前些年父母去世,无依无靠,便来到青州投靠叔母。可谁知叔母家也遭逢变故,为维持生计,便在这‘听雪楼’唱曲谋生。” “听雪楼?”徐捕头挑眉,“那可是青州数得着的酒楼。” 林一却没表态,继续问:“苏老爷是何时认识你的?” “约莫两月前,妾身在听雪楼中唱《蝶梦南归》,苏老爷恰好在场。”沈词语气柔和,“他听了,便遣人来说,愿纳妾身为室。妾身无依无靠,唯有应允。” 林一点点头,默默记下。 “那案发当晚,您可曾发现任何异常?” 沈词犹豫了一下,缓缓摇头:“妾身那日一直在房中,只遣丫鬟春杏去后厨取糕点。” 林一目光一闪:“什么时候?” “应该是亥时。” “回来之后,春杏有说什么?” 这时,沈词的表情出现了微妙的变化,眼神躲闪,似乎有些不知该不该讲。 林一察觉,目光微凝:“沈姨娘,有什么话,请直言。” 陆芸也上前半步:“此案关系重大,隐瞒无益。” 沈词咬了咬唇,终于低声道:“她回来说,途经后院时,远远看见那间出事的下人房竟亮着灯光。 “可再过不久,那灯却又灭了。 “而她再往回走时,便瞧见那个赵半仙……从那房中走出来,鬼鬼祟祟的,像是刚做了什么。 “当时妾身以为,是他在提前布置法事,也就未多问。” 林一听得双眼微眯,立刻招呼道:“把春杏叫来。” 不多时,丫鬟春杏便被带来。 小姑娘不过十四五岁,怯生生地行礼,林一柔声问话,她也一一照答。 “你可记得,当时你看到灯亮、再看到赵半仙,是在什么时辰?” 春杏歪着脑袋想了会儿,说:“是亥正。当时我路过堂前铜壶,那壶准着呢,刚好响过一声,正是亥正。” 林一立刻在脑中回想着古代时辰划分。 古人以十二时辰计时,每个时辰两小时。 其中“初”为前一小时,“正”为后一小时。 亥初是晚上九点至十点,亥正则是十点至十一点。 而仵作验尸说,苏老爷的死亡时间为亥正前后。 林一心中骤然一紧。 也就是说,赵半仙出现在案发房间的时间……正是苏老爷遇害之时! 他没有继续追问,而是朝徐捕头使了个眼色,“走,我们去后院。” 出了沈词的小院,陆芸眉头微蹙。 “这下时辰也吻合了,定是这个老头将苏云亭带到那间下人房中杀害了!” 林一却摇头否定道:“他若是在那间房中杀害了苏老爷,那子时的驱邪仪式,为何没人发现苏老爷的尸体和血迹?” 这句话问得陆芸哑口无言,只得跺脚怒道:“这个老头到底是怎么做到这些的?真是让人恼火!” …… 走廊尽头,屏风之后,三棵老槐枝桠枯焦,斑驳如影。 “把土挖开。”林一命令道。 几个家仆面面相觑,但在苏管家的点头下,还是动手。 趁着他们挖土的时间,林一半蹲身子,仔细察看起屏风与盆景来。 “咦?” 突然,他眼神一凝,手指轻拂地砖。 他发现这屏风和盆景底下的灰尘积沉不一,而且边缘有拖动痕迹。 有人最近动过它们。 为何要移动屏风和盆景?这屏风不就是为了掩盖老槐树吗? 他脑中还在推理时,忽听后方传来一声惊呼: “哎呀!林大夫,捕头大人,这……这下面有东西!” 林一猛地站起身,快步跑去。 泥土之下,一块焦黑的布裹着什么,下人一铲子拨开,顿时惊呼一声:“是……是一具尸体!” 林一面色骤沉,蹲下拨开泥层,焦黑裹布之下,赫然露出一具白骨森森的尸体。 很快,一具残破的焦尸被挖出,只余骨骼与烧焦的布屑,正是典型的高温焚烧后姿态。 “这……”陆芸怔在原地,“这不会是……” 林一看着那具骨骸,脑中只浮现一个名字: 宋氏。 第二十六章 蒸骨显伤法 青州县衙,验尸房。 一张方木长案,承着刚刚带回来的尸骨。 这具被埋于老槐树下的白骨已经风化许久,虽然大部分焦黑未褪,但在清洗之后,依稀可辨形体结构。 胸骨略窄,骨盆宽阔,牙齿磨损较轻。 老仵作孙仁礼弯着腰,执铜镊拨弄骨骼,一边翻检,一边凝眉道:“依骨盆与颅骨宽比看,此乃女子;而从骨缝闭合、牙根磨损推断,死时应在三十岁上下。” “至于死因……”他沉吟了一下,点着颅骨道:“按照我师傅总结的口诀,‘焚尸骨白,生焚骨黑’。此女是活着时被烧死的。” “什么?”陆芸一愣。 她一双杏眼瞪着孙仵作,侧头低声问林一:“这‘焚尸骨白,生焚骨黑’是什么意思?” 孙仵作此时正好听见,顿时挺起腰杆,颇有几分得意。 “此乃我师傅验尸三十年多年总结出来的经验。 “活人被火焚烧,骨内血肉未脱,火势灼烧至骨中,骨质碳化,便为‘骨黑’。而死后再焚,血肉已无循环,骨质难以碳化,故焚而骨白。 “而这具尸骨通黑无斑,显然是生前遇火,死于火中。” “原来如此。”陆芸微微惊叹,“这法子……还真妙。” 林一面色不变,却心中疑虑更甚。 若这宋夫人真是火中丧命,为何苏云亭还要特地掩埋在槐树下?他大可将尸骨留在现场,何需大费周章? 片刻后,他淡声道:“不对。” 孙仵作脸色顿时一僵:“你说什么?” 林一眸色沉静,开口:“我说,你这个结论,不完全对。” “你是在质疑我师傅的验尸口诀?”孙仵作眉毛一挑,声音陡然高了几分。 陆芸侧头看向林一,眼里闪着八分看戏两分好奇。 见气氛有些紧张起来,徐捕头立刻站出来打圆场。 “哎哎哎……老孙别激动,林一这小子不是那个意思。 “你师傅王老爷子是谁啊,咱青州哪桩大案没请过他?我小时候还见过他给官员家里破悬案呢。” “哼!”孙仵作鼻子轻哼,却也不再发作。 林一躬身道:“晚辈当然没有质疑令师尊的意思。 “孙老勿怪,晚辈只是觉得是否可再查一查?若死者是死后立刻被焚,那岂不是也会呈现‘生焚骨黑’?” 此言一出,屋内一静。 孙仵作张了张嘴,终究没能反驳,哼了一声,面色有些挂不住:“那你倒说说看,你拿什么证明,这人是先死后焚?” 林一闻言,陷入沉思,自己虽然怀疑宋夫人是死后被焚尸,可现在该用什么办法来证明呢? 于是,他开始搜肠刮肚,回忆自己以前看过的法医剧和小说。 可现代的法医鉴定都是通过各种仪器进行验尸的,自己又不是哆啦A梦,不可能从口袋中掏出现代仪器来。 他沉吟片刻,口中喃喃道:“宋氏,宋……宋慈!” “宋慈?”陆芸疑惑。 没错了,能解决这个难题的,只有我大宋第一法医专家,宋慈宋提刑! 在《洗冤集录》中有一法,叫“蒸骨显伤法”,或许可证实这具尸骨,是否死前曾遭钝伤或刀刺。 想到这里,林一胸有成竹的拱手说道:“晚辈不才,倒是想起一法。” “说来听听。” “蒸骨显伤法。” 林一正色道:“这是宋……额,这是我早年间看过的一本叫《洗冤集录》的古书中记载,用于辨别焦尸是否死前受创。 “若死者生前受钝伤、刃伤或骨裂,即便焚烧之后,也能于‘蒸骨’时显现红晕斑纹。此乃旧伤留痕。” “荒唐!”孙仵作一拍桌子,“我当仵作三十年,从未听过此法。何来这种胡说?” 这时,陆芸突然开口:“我倒是觉得很有意思。” 她望着林一,眼神颇有几分戏谑:“你既说这法子有用,不如便试上一试。” 孙仵作面色难看,却也不敢拂了陆芸这位县尊千金的面,只能不情不愿点头:“试便试,只是出了差错可别怪我没提醒。” 林一则不再多言,卷起袖子:“我要一口锅、一口炭炉、一把红油伞,以及整套蒸架。 “还有……白布一块,陈醋、清水、烈酒各一份。” 很快,衙门伙房便按指令将所需物件一一取来,布置于验尸房中一隅。 林一特别挑了颅骨、肋骨与右臂肱骨三处,分别对应头部、胸腔与防御伤常见区域。 将骨头置于竹蒸架上,铁锅下燃起红炭,浇入酒和醋。 热气升腾,炉火徐徐,一炷香后,屋内升起阵阵白雾。 孙仵作站在一旁,一副“你自己闹”的架势,双手抱胸。 大概两个时辰后,铁锅撤下,蒸骨完成。 尸骨上的焦黑因热蒸已稍微褪去,林一将其中的头骨与肋骨小心取出,拿到验尸房外的空地上。 好在早上的阴云密布,现在已经晴朗了起来。 将骨头放置在铺开的白布上,林一吩咐道:“把红伞拿来。” 徐捕头当即将那把大红油纸伞拿来,交给林一。 “你这是……遮阳?”孙仵作忍不住出声。 林一面色平静,一边擦手一边解释道:“不,是过滤光线。” 也不管他们听不听得懂,林一接着说:“这伞纸用朱红矿粉调和桐油,多重染涂,能够过滤大部分可见光,只让红光和红外线穿透。 “而人体在生前受伤时,血液中的血红素渗入骨缝与微结构中。这些残留,在红光与红外线照射下,会吸光显影,形成肉眼可见的‘红晕’。” 孙仵作一听,嘴角一抽:“你这话,老朽听着头大。” 但陆芸却听得津津有味:“也就是说……你用这种办法,是在让‘血’现身?” “准确来说,是血的‘痕迹’。”林一点头,“哪怕烧焦,也可能留下痕迹。” 孙仵作哼了一声,袖手旁观:“那我就等着看你说的‘红晕’能不能显出来。” 林一无意辩解,他将红油伞缓缓撑起,在阳光照射下,伞面泛着暖暖光晕,照在尸骨表面,颜色瞬间转变。 最初,一切如常。 孙仵作嘴角勾起:“看吧,没……” 话音未落,陆芸突然惊呼出声。 “你们看!” 第二十七章 老管家苏全 众人齐刷刷地凑上前,目光透过红油伞的伞面,只见原本焦黑无痕的颅骨右后侧,竟然隐隐浮现出一圈浅红色晕轮,呈椭圆状,斜斜压在骨缝边缘。 红得异常突兀。 陆芸几乎要贴到伞面前,眼睛瞪得滚圆:“这……这真出现了?” 孙仵作双眼一震,快步上前查看。 另一块肋骨亦显现一道短细红线,贯穿骨体中央,呈锐利弧线,仿佛某种薄刃所留。 林一平静道:“颅骨的伤,呈圆弧坍陷,推测应是钝器击打;肋骨裂痕较细,类似匕首穿透。” “这两处……正是致命或失血之关键伤位。” 孙仵作缓缓伸手,指腹在骨面轻抚,目中难掩震撼。 他干仵作三十年,见惯各种死状,却从未用这种方式看过“死前痕”。 “这……就叫蒸骨显伤?”他低声道。 孙仵作脸上神情已从震惊转为由衷钦佩:“老朽……有生之年,真是第一次见。 “林大夫,你这一手法……精巧,精绝。 “你这样的人才,将来若不去大理寺做提刑官,那便是大理寺的损失!” 林一闻言尴尬地挠挠头。 他这一手也是跟宋慈宋提刑学的,而且也就会这么几手,哪里敢当什么提刑官啊。 陆芸站在一旁,眼神里泛起浓浓兴趣:“我若是跟你学,你教不教?” 林一眼神一顿,笑着打趣:“你可真敢想,我还没收徒的打算。” “哼。”陆芸撇嘴。 林一这时收起玩笑,指着浮现红晕的骨骼认真道:“现在可以确认,宋氏并非死于火灾,而是生前遭人击伤、刺杀,然后被火焚掩盖。” 张仵作点头,声音沉沉:“如此伤痕,骗不了人。” 徐捕头脸色凝重:“也就是说……十年前那场火,根本不是意外,而是谋杀。” 林一收起伞,双手交叠:“不过还没完。 “苏云亭为何隐尸? “当年究竟是他动手杀害了宋氏,还是其他人动手,他只是帮忙掩盖? “这其中,可能还藏着更多不为人知的秘密。” 他低头看着那具已经不再焦黑、却清晰可见血迹残留的骨头,脑中一幕幕线索闪过。 “苏家的案子,从现在,才算是真正开始。” 将验尸房收拾妥当后,林一站起身,望着那逐渐熄灭的炉火,眉头紧锁。 “孙老,我还想查一查十年前苏家火灾的卷宗。” 孙仵作愣了一下,随即点头:“那案子……好像有卷存档。你们得去后库房找找。” 于是,林一与徐捕头、陆芸三人,一路穿过衙门前院,来到后堂档案库。 这是一处砖木结构的长屋,四壁摆满了泛黄的案卷,空气中混杂着尘土与陈墨的味道。 “啧,这么多……得找到猴年马月。”陆芸有些皱眉。 …… 夜幕低垂,衙门后院,灯火通明。 林一站在案前,仔细将桌上的卷宗一页页翻开。 陆芸双手抱臂靠在门边,徐捕头则站在一旁,陪着一脸疲惫却依然认真的林一一同查看。 “苏家火灾卷宗……找到了!”徐捕头忽然惊喜出声。 林一立即凑过去,将那一沓被灰尘熏染的旧卷宗展开,眼神快速扫过。 卷首不过寥寥数语: 【大荒六年九月十六夜间,苏府后院偏房起火。火势蔓延,焚毁房屋三间,因风助势,无法扑救。】 【伤亡者共计五人,其一为女眷,余为下人。】 但接下来一句话,让林一的目光顿时定住: 【管家苏全与苏云武一子失踪,后期未见踪影。】 林一轻声复读:“苏全……与苏云武一子失踪?” 他瞳孔一缩,思绪翻涌。 “也就是说,十年前那场火中,除了死者,还有两人消失了?而这两人,一个是家主之子,一个是忠心管家?” “可后来的卷宗里,竟只字未再提!” 他缓缓合上卷宗:“这……才是整件事的转折点。” …… 离开衙门时,天色已暮,街道上油灯摇曳,市井间传来卖糖葫芦的吆喝声。 徐捕头抬头望着夜空,神色凝重:“明日,就是三日之限最后一天了…… “我怕……真破不了。” 林一看着天边星点,不急不躁地笑道:“徐捕头不必忧心。俗话说,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 “若真桥都塌了呢?”徐捕头苦笑。 “那就游过去。” 林一一摊手。 “你们两个一个比一个会说。”陆芸拍了拍腰间佩剑,“实在不成,我就去求我爹,多给你们几日时间。” “可是……” “没事的,我爹他最多也就责骂我几句。” 徐捕头闻言连忙作揖:“那便多谢陆小姐仗义。” 陆芸眨了眨眼:“不过你得请我吃糖葫芦。” 林一无奈一笑,挥手道:“走吧,明日一早,再探苏府。 …… 第二日一早,三人再次来到苏府。 林一这回并未直奔案发现场,而是找到苏管家,一脸平静地问:“近几月,可有新入府的仆从?” 苏管家微愣,摇头:“除去两月前沈姨娘进府,其余并无新面孔。” 林一点点头,旋即转问:“那你可知,老管家苏全的事情?” 管家略显犹豫:“我……我当年不过是苏云亭身边的小厮,对苏全老管家接触不多。” “苏全那年纪可记得?” “大约五十岁上下吧,老态却仍精神。” 得不到更多消息后,林一便在府中各处游走,主动与厨娘、车夫、清扫婆子打起交道。 但问了几个下人,大多是近十年才进府的新仆。旧人寥寥,而这些旧人多是厨房、杂役,对昔年主事之人所知甚少。 直到后院浆洗房,一名背微驼、头发花白的老妇人正在池边浆洗衣物。 林一走上前,柔声问:“婆婆,这些年您一直在苏府?” 老妇人抬起头,目光略显浑浊,却很快笑了:“我啊,来这苏府三十来年了。说起来,还是苏云武老爷亲自留的我。” 林一心中一动,蹲下身问:“那您可还记得十年前的老管家苏全?” “怎会不记得!”老妇人语带感慨,“苏全管家,是个好人。 “年轻时在军中当过什长,打过仗,一身好本事。后来退下来,追随苏云武老爷东奔西走,几乎是当兄弟看待。 “那宋夫人待他也好,每年冬衣都是亲手做的。” 林一连忙追问:“那场火时,你可曾见他?” “唉,那天混乱,我只远远看到他朝着后院跑去……后来便再没回来。” 林一心头狂跳。 忠心耿耿、出身军伍、身手不凡、消失十年…… 赵半仙虽然腿脚不利,但很有可能是装的。 而且他行为鬼祟,知晓苏府旧事,林一几乎可以确定,赵半仙,就是苏全! 第二十八章 福星 看着林一询问老妇人,一旁的陆芸悠悠道:“你是在怀疑……赵半仙是苏全?” 林一嘴角一勾:“哟,陆大小姐居然变聪明了?” 陆芸闻言,顿时翻了个白眼:“你什么意思?你是说本小姐以前不聪明?” “我可不敢。” “哼。” 徐捕头在旁尴尬地咳嗽:“咳,两位,案子重要。” 三人走出浆洗房,林一边走边在脑海中梳理线索: 苏全消失十年,无声无息,再度现身却化身江湖术士,潜入苏府策动“驱鬼仪式”,掩盖杀人真相。 但他在苏府内却并无内应,沈词是唯一两个月内的新进人物。 可她与赵半仙之间,并无明显交集。 且她的丫鬟春杏还提供了对赵半仙极其不利的证词。 若无内应,那么赵半仙的行动,就是独立完成的。 陆芸这时突然冷哼一声:“现在我们已经可以断定,赵半仙就是苏全! “他熟知府中布局,身手不凡,熟悉宋氏冤情……甚至可能是当年唯一知晓真相的人。 “他完全有能力趁苏云亭安神入睡,将其悄然制住,运往那间下人房间中杀害。” 林一闻言点头道:“理论上,是合理的。 “现在,只需要弄明白他是如何在亥正时杀害苏云亭,又在子时之后离开了密封的房间,最后让苏云亭的尸体出现在房中即可。” 但这个问题,卡得林一脑仁都疼。 “这还不简单。”陆芸手一插腰,说得理直气壮,“抓起来拷打一顿,不就什么都知道了?” 林一闻言,眉头顿时皱起:“不可。 “刑讯之事,最易逼出冤假错案。而且赵半仙可能就是关键证人,真凶会不会另有其人,还未可知。” “那你说怎么办?” “慢慢查。”林一吸了口气,“真相,就藏在细节里。” 陆芸哼了一声:“你啊,就喜欢绕弯子。” 林一心道:不是我喜欢绕,是我没证据啊姑奶奶。 …… 夕阳西沉,霞光染尽青州城的屋檐,天边只剩下最后一抹金红。 林一站在院子里,抬头看了一眼天色,微凉的风裹着一丝夜意。 今日一整天都在苏府四处奔走,案发房间也进出不止三次,可他依旧未能找出赵半仙是如何完成那场“密室杀人”的。 越是细节严密,他越觉得心中发堵。 最终,众人只得作罢。 出了苏府大门,林一苦笑着拱手对徐捕头道:“徐捕头,看样子……这案子,还真是要靠陆小姐去求情了。” 徐捕头叹了口气,眉宇间尽是疲惫:“唉,也只有如此了。这凶案看似已解八成,偏偏最后这一道门……死死卡住我们。” 一旁的陆芸听见,抿嘴笑了笑:“你们两个这幅模样,真像街边摊上赔了本的小贩。” 她叉着腰,“不过你们放心,这事包在我身上了。但……条件嘛,可说好了! “我要吃糖葫芦,而且是十串!” 林一无奈一笑:“行行行,二十串都成。” 他心里清楚得很,这位陆大小姐的性格,说这话不过是调侃气氛罢了,真去给她买十串糖葫芦,只怕她嫌腻口。 “那我就先回衙门找我爹去了。”陆芸转身,挥挥手,利落地离去。 徐捕头看着她的背影,摇头笑道:“这位小姐,说话做事虽莽,但也算仗义。” 林一也笑了笑,随后告辞回了仁医堂。 回到仁医堂,门外有百姓排队等候号脉。 静心堂送来的五名重症病人手术均已完成,如今正处于恢复期,有李文诚日夜照料,病情稳定,进展喜人。 可林一对此却提不起什么兴趣,他打了声招呼后,便径直回了自己屋。 房门“咯吱”一声关上,他坐在椅子上,倒了杯茶,一边啜着一边仍在脑中反复推演着案发现场。 他将面前的卷宗丢到一边,重重吐出一口气,脑子快被这个案子搅成浆糊了。 就在这时,房门“吱呀”一声轻响。 林一猛地转头,只见鄢雯站在门口,一只脚踏进来后便停住了,显得有些诧异。 林一怔住:“雯姐,你怎么来了?” 鄢雯站在门口,手中还抱着一个包袱,神情微带一丝窘意。 “我……我来拿点库房里的药材,一走神,竟走到你这儿来了。 “你房门怎么也不栓啊?我一推就进来了。” 林一一愣,旋即笑了:“雯姐,库房在最里间,前面这间是我房间啊,你怎么会……” 鄢雯也笑:“我在想配药的事,想得入神了,一下子走错了屋。” 她正说着,林一却陡然愣在原地,手中茶盏“啪”的一声放到桌上,猛地站了起来! “雯姐!你真是我的福星!” “啊?”鄢雯一头雾水,“我怎么就成福星了?” “因为你总是能在我最需要的时候,给予我启发!” 林一在屋内来回踱步,嘴里飞快地念着:“我现在终于明白赵半仙是如何策划出这场密室杀人案了! “这个诡计设计的真是天衣无缝,若非雯姐你,只怕我也被蒙骗过去了。” 说完,林一便向屋外走去。 鄢雯追出房间喊道:“这么晚了你要去哪里?” “衙门!” …… 不多时,衙门内灯光微亮处,徐捕头正坐在一盏青灯下伏案批卷。 突然听得脚步声由远及近,紧接着房门“吱呀”一响。 “徐捕头!”林一推门而入,气还未喘匀,脸上却满是兴奋之色。 “林一?”徐捕头一怔,放下笔,“这都什么时辰了,你怎么……” “我想通了!”林一抢在他话前,激动道,“赵半仙那一套密室杀人术……我已经解开了!” “什么?!”门角一处传来惊呼。 只见陆芸手持剑鞘倚门而立,刚刚才与父亲大人激烈争辩完,正想来寻个清静,便撞上了林一突然造访。 “你说你解开了?”她瞪大眼睛,神情由疑转怒。 “那你怎么现在才来?你知不知道,我刚刚才挨了一顿劈头盖脸的臭骂!我爹说我‘胡闹成性’,‘女儿身不可理政’,‘丢尽了陆家的脸’!” 林一愣了一下,讪笑着挠了挠头:“这个……我也是才想通的。要不你骂我两句也成,但案子急,咱们先……” “不行!你得补偿我!” “好好好,我请你吃三十串糖葫芦,好不好?” “哼,五十串!” “我给你买一百串,把牙都给你吃坏,行了吧。” 徐捕头轻咳一声,打断了他们的拌嘴:“行了,说正事吧。林小兄弟,你既然解开了,那就快说说,他究竟是怎么做到那些事的?” 林一却摇头:“这个手法太精妙了,若我只靠口头描述,你们听起来可能只会越听越糊涂。 “现在是亥初,离子时还有一个多时辰。 “我们现在就去苏府,我会带你们亲身走一遍当晚的那条路线,完美复刻赵半仙当时所布之局。 “到时候你们就会明白,所谓的密室,其实从头到尾就是一场视觉与心理的骗局。” 陆芸双目一亮,拍手道:“好主意!我们现在就出发!” “只是……”徐捕头皱了皱眉,抬头望了望窗外,“子时……那可是深夜了。苏府怕是不太愿意配合。” “配合不配合,他们都得配合。”陆芸直接抬腿走人,“我来打招呼。” “有我在,谁敢不让进?” 徐捕头苦笑摇头:“你们这两个,一个胆大包天,一个无法无天……” 但他仍紧紧提着腰刀,快步追上。 第二十九章 诡计重现 夜深,苏府门前。 月光斜洒在青砖红门之上,映得朱漆斑驳。 院外,三人并肩而立,林一在前,徐捕头和陆芸站在他身后。 “请转告董姨娘,就说陆芸要亲自进府查案。”陆芸抬着下巴,对门前守夜的下人淡淡说道。 那下人一听是县尊之女,连连点头应是,不一会儿,府门便吱呀一声开启。 苏管家亲自前来迎接,满脸困意中仍带着些许惶恐。 “几位这般深夜到访,可是出了什么变故?” “还未出,但很快就会真相大白。”林一语气平静,却带着一丝莫测的意味。 “管家。”他忽然道,“还请你去把那晚参与过驱邪仪式的所有人,全都叫来。” 苏管家一怔,虽疑惑却也点头:“是。” 正要转身,林一却像想起什么似的:“等等。” 他快步上前,凑到苏管耳边低声嘱咐了一句。 那声音极轻,徐捕头和陆芸都没听清。 苏管家一听,脸色一变,眼中划过几分狐疑,回头看了林一一眼,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明白,我这就去办。” 待他走远,林一扭头望向徐捕头:“赵半仙呢?” “早准备着了,我现在就去把他带来。”徐捕头转身快步离去。 这时,身边就只剩下了林一和陆芸。 陆芸抱着双臂,眨了眨眼睛:“那我呢?我干什么?” 林一提着灯笼看了她一眼,忽然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 “陆小姐,你怕鬼吗?” “哈?”陆芸仿佛听到什么荒唐的问题,旋即仰头拍了拍胸口。 “本小姐堂堂七尺女儿身,鬼神那套我才不信呢!怕什么?” “那就好。”林一点头,笑意更浓,“既然你不怕,那我这最重要的任务就交给你了。” “喂,你想干什么?”陆芸立刻警觉,脚步悄悄后撤了一点。 林一却没有正面回答,只是笑而不语。 …… 不多时,徐捕头押着赵半仙走了过来。 那老头仍旧穿着那身破烂道袍,他缩着脖子,披头散发,脸上的皱纹在灯光下扭曲成一团,看起来比前几日更加憔悴。 “人带来了。”徐捕头开口。 “陆小姐呢?” 林一不紧不慢地回答:“哦,我让她去取点东西,顺便……支开她。” 徐捕头眉头微皱:“你把她支开了?” 林一只是笑了笑,没有多做解释。 这时,苏管家也带着十余名下人赶来。 出人意料的是,沈词和她的丫鬟春杏也在其中。 “她怎么也来了?”徐捕头看着沈词,有些意外。 “没事,这不重要。”林一轻声说道。 所有人都到齐后,林一站在庭前,微微拱手。 “各位,实在抱歉这么晚还惊扰大家。但今日我敢在此立誓,凶手设下的密室杀人之局,我已破解。” 赵半仙原本低着头,听到此言猛地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惊愕与慌乱,但他随即又垂下眼皮,佯装镇定。 林一却早已将他的反应尽收眼底,心中笃定。 “接下来,我会带领大家复刻当晚的驱邪仪式。” “现在,请诸位将手中灯笼熄灭,只留我这一盏作‘阴引灯’。” “之后,你们需跟随我行至案发地。途中,不可出声,不可分心,只需看着我的灯,缓步前行。” 说罢,林一举起手中的灯笼,橘黄色火焰轻轻晃动,在夜风中仿佛随时会熄灭。 昏黄灯光勉强照出前方两步之距,四周被黑暗包裹,犹如通往黄泉之道。 林一一马当先,缓缓向后院迈步。 夜风凛冽,昏黄灯火映照下,一行人静默地穿过庭院、假山、花径。 下人们悄声议论: “又去那间房?” “前几天才死人……这回不会又出事吧?” “闭上你那乌鸦嘴!” 林一不言不语,只领着众人在黑暗中穿行。 随着队伍前行,走廊尽头,熟悉的屏风与盆景再次出现在眼前,静默矗立。 林一在屏风前停下,低声说:“到了。” 他从怀里取出一把小铜锁,和几张裁成符纸大小的白纸,交到苏管家手中。 “等下我进入屋内后,你照上次那样,在门缝贴上符纸,再用这把锁将门锁好。” “锁好后,你们就退后百步,静等半个时辰再来开门。” 苏管家点头:“明白。” 赵半仙闻言,眼皮再次一颤,但仍旧咬紧牙关未作声。 林一深吸一口气,回头看了他们一眼,然后推开房门,步入其中。 “锁上。”他走入房内,坐在了案旁。 门在身后“砰”的一声合上。 随后白纸封住门缝,铜锁“咔哒”一响,整个空间归于黑暗。 只留下一盏阴引灯,在他面前微微摇曳。 而屋内的林一,此刻嘴角缓缓扬起。 “赵半仙,你的戏法……接下来,该我表演了。” …… 约摸半个时辰后,走廊尽头静谧无声,只余风吹树叶簌簌作响。 苏管家带着数名仆从,小心翼翼地走至那立着雕花屏风与盆景的尽头。 铜锁依旧挂在门环上,纸符紧贴门缝,未有丝毫撕破的痕迹。 “时间到了。”苏管家轻声说着。 徐捕头点了点头,挥手示意两名仆人上前解锁、揭符。 随着铜锁被打开,门缓缓地推开了。 下一刻,原本该在屋中的林一却不见踪影,取而代之的竟是陆芸! 她安然无恙地坐在屋内的木椅上,似笑非笑地看着门口一众呆若木鸡的脸。 “陆……陆小姐?!”徐捕头下意识地惊呼一声。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林一人呢?你……你们是怎么做到的?” 陆芸站起身,拍了拍衣角,笑道:“真有意思,原来这个诡计竟然如此简单。” 她走至众人身旁,嘴角扬起:“我说过吧,本小姐什么都不怕。” “等等,那林一呢?”徐捕头左右张望,神色紧张,“他去哪儿了?” “不会是被鬼抓走了吧?”人群中有仆人忍不住嘀咕一声。 “啪!” 另一人抬手就拍他在后脑勺上:“胡说八道什么呢!” 正在此时。 “各位,别紧张。” 一道熟悉的声音从屏风后传来,带着点轻松戏谑。 徐捕头顿时警觉,手下意识搭上了腰间的刀柄。 但下一刻,林一便从屏风后现身,嘴角挂着温和笑意。 他眼神微亮,带着一丝自信地望向众人。 “诸位还没看明白吗?破解此案的关键,就在眼前。” 第三十章 第四间房 可林一问完之后,见众人还是一脸茫然,便接着说道:“真相,就藏在这屏风之中。我说得对吧,赵半仙?” 赵半仙此刻闻言顿时浑身一颤,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小人冤枉啊,林大夫,小人那夜从子时开始,就一直在那房里念咒驱邪,符还封着,锁也挂着,怎么杀人呢?小人冤枉啊……” “你说得没错。”林一不急不缓地走到他面前,望着他眼中闪烁的慌乱。 “案发当晚子时之后,你的确是在房中,没有杀人。 “可问题在于……苏老爷那时候早已经死了。 “他是在亥正时分,就死在了第四间房中。而你……却是在第三间房中表演‘驱邪’。” “什么?第三间?!” 众人闻言,面面相觑。 “第三间房?”苏管家更是一脸愕然,脱口而出:“可那晚分明是我亲自贴的符,锁的门,就是最里面那一间啊!” 陆芸在一旁笑着接话:“苏管家,那晚你们手中都没有点灯,只有一盏‘阴引灯’照路。 “灯火昏暗,四周一片漆黑,你又如何确认,封的就是走廊尽头的那一间?” “我……”苏管家支吾着说不出话。 林一走回那扇雕花屏风前,轻轻拍了拍:“你就是靠它判断的吧?” “是……是屏风。”苏管家下意识道:“那屏风一直都在走廊尽头处摆着,走到这屏风前,自然也就到最里面那间房了……” “那就让大家看看,这个‘依据’,有多靠不住。” 林一说着,转头看向陆芸,“陆小姐,帮我一把。” 两人合力将屏风挪动,放到第三与第四间房之间的位置。 “现在,”林一朝众人示意,“你们站在走廊入口,举起灯笼,再看看现在你能分得清哪间是第三、哪间是第四吗?” 众人按照他所说,站在走廊那头看去。 灯光微弱,只照出一小片区域。屏风遮挡住了走廊尽头的一扇门,可看起来依旧是最末那间房间! “原来如此!”徐捕头恍然大悟,“妙啊,真是妙!” “现在,就让我来为大家好好捋一捋赵半仙的整个诡计手法!” 林一站在苏府后院长廊尽头,目光沉静如水,声音却如钟鸣,字字清晰地落入众人耳中。 他望着那灰布道袍下颤抖如筛糠的身影,眯了眯眼,“你把一场凶杀案伪装成神鬼之事,靠的不是法术,而是视觉与心理的双重误导。” “让我们先从时间线说起。”林一缓缓开口,声音清晰有力。 林一语调缓慢却坚定,步步推进:“这整个诡计的关键,始于亥正。” 他转头望向丫鬟春杏:“春杏姑娘,你曾说过,你在亥正时回院,远远看见下人房第四间有灯光透出。没多久,那灯灭了,而赵半仙却鬼鬼祟祟地从房中出来,是吗?” 春杏点头,脸色有些苍白,但还是颤声道:“是,我亲眼所见。” 林一点头:“也就是说,苏老爷,就是在那个时间点,于那间房中,被赵半仙所害。” 赵半仙哆哆嗦嗦地张嘴想辩解,却连声音都发不出来了,只剩嘴唇抖动。 林一没有理会他,而是继续说道:“杀人之后,你立刻将走廊尽头的屏风与盆景移动至第三间房与第四间房之间。 “然后到了子时,你打着阴引灯,将苏管家和仆人们引领至‘第四间房’——其实就是第三间。 “你再三强调不要点其他灯笼,其实目的就是制造视觉模糊,让人无法看清真实情况。 “在夜色昏暗,灯火受限的前提下,任何人都无法分辨出你是将众人引到了第三间房门口,而非真正的第四间。” 苏管家愣愣地低头,自言自语道:“我……我当时确实以为那就是最里面那间……” “你们在第三间门前贴符、上锁,由你念咒作法。众人见你进入房中,封门后便离去。 “而实际上,在众人离去后,你并没有待在屋里。 “门封后,你用提前藏好的钥匙,打开房门,然后将屏风与盆景归回原位,掩盖了位置错换的痕迹。 “此后,你再将第四间房的房门上贴符挂锁,伪装出‘子时之后,人已封门’的密室状态。 “而你,赵半仙,在做完这一切后,离开了后院,来到前院的林中,故意倒在树下,装出昏迷模样。 “如此一来,不但制造了自己的不在场证明,还为这场闹鬼驱邪的戏码画上了圆满句号。 “这便是你赵半仙精心策划的一场视觉与心理的双重骗局!” 林一的话字字如钉,铿锵有力,众人听得如痴如醉。 赵半仙此时已经完全说不出话来,满脸惨白,牙齿打颤,几次想开口,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他头低得几乎要贴地,双肩剧烈颤动,口中只剩一连串“我只是……我只是想……” “你只是想替她复仇。”林一忽然开口,眼神锐利如针。 “你的真实身份是苏府曾经的老管家苏全吧,十年前曾随苏云武奔走操持家业,宋夫人也把你当作兄长看待。 “你忠心耿耿,却眼睁睁看着苏云武病逝、宋氏横死。 “你知道,她不是死于一场火灾,而是被苏云亭杀害后,纵火掩盖真相。 “所以你隐姓埋名,忍辱负重,十年间筹谋,一步步等待时机。 “如今,你终于等来了机会,于是你扮作江湖术士赵半仙,借苏云亭体弱多疑、又信鬼神之机,主动入府,设计布局。 “这一切……都是为了,揭开当年火灾的真相!” 这番话如惊雷炸响,炸得整个夜色都仿佛停顿了一拍。 苏管家惊呆了,沈词与春杏瞪大眼睛,徐捕头更是额头冷汗直冒。 赵半仙,也就是苏全,颤颤巍巍地抬起头,声音颤抖。 “你说得对……我就是苏全。 “我从不信命,也不信鬼……可唯独信冤魂不散。 “十年前,宋夫人冤死于火中…… “可所有人都当这是一场意外! “我不甘哪……我苟活了十年,等的就是这一刻让苏云亭血债血偿!” 第三十一章 恩怨已尽 夜色沉沉,走廊尽头的烛火摇曳,映得众人神情凝重。 苏全跪倒在地,脸上的表情显得痛苦而扭曲。 林一此刻目光如炬,语气沉稳:“如今你虽然已经承认你就是苏全,苏府十年前失踪的老管家,那你的确有可能一个人完成整个计划。 “但我认为,你背后还有一个同谋。 “因为整个布局太缜密,太精准,连时辰、路线、心理变化都考虑到了……我真的很难想象这是你一人完成的……” 话音未落,原本一直跪伏在地、垂首认罪的苏全,竟猛地抬起头。 众人顿时一惊。 他眼中没有半点悔意,反而像是野兽挣脱了锁链,带着死志和疯狂的目光,扑向林一! 林一脑中一片空白,只觉眼前黑影袭来,一股凌厉的劲风已逼至面门。 就在他下意识想退却时,一只手突然拉住了他的衣袖,将他猛地向一旁拽了一步! “小心!” 是陆芸! 那娇小的身影虽不及林一高,但出手果决,力道之大让林一一个趔趄,差点摔倒在地。 “唰!” 一缕冷光划过,徐捕头手中长刀出鞘,寒芒耀眼。 他怒喝一声:“苏全!你已计谋败露,何必再行疯狂?还不束手就擒!” 刀锋带风,直斩苏全肩头。 苏全却灵巧得出奇,身形在空中猛然一偏,竟堪堪避开了那一刀。 这哪里还有半点之前瘸腿老头的样子? 徐捕头刀势未歇,斜步再进。 “噗!” 一声闷响,苏全臂膀被刀刃划出一道血口,鲜血喷涌而出。 可他却连眉头都没皱一下,趁人群慌乱,猛的一个箭步,竟直扑向人群中最柔弱无助的沈词! “啊!” 沈词还未反应过来,便已被苏全钳住双臂,整个身子被拖到他身前。 “啪嗒!” 他一把扯下沈词发髻中的银钗,利器一横,抵在她雪白的脖颈上。 “都别动!” 银钗直直插入皮肤,渗出一滴血珠。 沈词全身颤抖,脸色惨白,嘴唇哆嗦着。 “救……救命……林大夫、徐捕头……” 她的声音带着恐惧,仿佛随时会崩溃。 苏全看着众人,低吼一声,眼神狰狞。“你再靠近一步,我立刻让她陪葬!” “苏全,快放开她!”徐捕头怒吼,刀仍握在手中,却不敢再前进一步。 “你想怎样?”陆芸冷着脸,一步步靠近。 “退远点!”苏全朝她吼道,“谁再靠近,我立刻杀了她!” 陆芸咬牙,眼中闪烁着怒火,但手却紧紧握住了剑柄,没有拔出。 “苏全!”林一这时缓缓上前一步,语气放缓,压低声音。 “冷静一点……你要报仇,我能理解。 “可你现在做的一切,已经脱离了复仇的意义。” “你闭嘴!”他怒吼,想要掩饰自己内心的动摇。 “退后!” 而林一却不退半步。 “我知道你的痛苦,但你看你现在的样子,你是为了替宋夫人复仇,还是已经成了一个满手血腥的刽子手?” 林一接着又前进一步,他举起双手,语气平缓。 “你要的已经得到了。 “苏云亭已死,你已经替宋夫人报了仇。 “你现在这样真的是为了宋夫人吗?” 苏全手中银钗一紧,钗尖刺入肌肤,沈词的呼吸变得急促。 “我当然是为了夫人!” “好,你说你是为了她,那我问你,若她泉下有知,看见你拿无辜者的性命来陪葬,她会安息吗?” 此刻,所有人屏息静气,听着林一的每一个字。 苏全脸色扭曲,额头青筋直跳,嘴唇颤着:“你别拿夫人说事!” “苏云亭他该死! “他为了夺取家产,在苏云武老爷的药里下毒! “为了独揽苏家,将宋夫人赶入下人房,最后还杀了夫人,焚尸灭迹! “你说,像他这样卑劣无耻之徒,该不该死?!” “这样的人,自然该死。”林一轻轻颔首。 “所以我理解你的恨。 “可你现在已经不是为复仇而活,而是在用杀戮掩盖仇恨。 “宋夫人是你的恩主,不是你的杀戮理由。” 说到这里,林一语气陡然一厉。 “而你若是现在杀了沈词,你就是在借宋夫人的名义,行杀人之事! “你这样做,不是在替她报仇,是在玷污她的清白!” 最后这句话如一把利剑,猛地扎入苏全的心口。 苏全眼中闪过一抹剧烈波动,银钗轻轻一顿。 片刻之后,他仰天一笑,笑声中却透着一股深沉的哀意。 “哈哈哈……” “林大夫,你聪明得让我害怕。短短几日,你便看穿我筹谋数年之计,连我的身份、我的动机、我所有的行径,全被你揭得一干二净。” 他缓缓低头,看着林一,露出一丝近乎凄凉的笑容。 “我输得不冤。” “但我……终究不是个杀良妇之人。” 林一见状,脸色骤然一变:“不好!他要自尽!” “拦住他!” 话音未落。 苏全猛地将沈词推了出去! “啊!”沈词惊叫着跌向徐捕头怀中。 徐捕头急忙一手护住她,另一手却来不及阻止苏全。 林一猛冲上前,却也晚了一步。 只见苏全举起手中的银钗,毫不犹豫地刺入了自己的脖颈! “不要!”林一心头一震,大喊出声。 苏全嘴角微扬,露出一个释然的微笑: “老爷,夫人,小少爷……还有小姐,老奴来见你们了……” “噗!” 鲜血喷洒,像是十年来的冤屈一并喷出。 他缓缓跪倒,重重扑地,血迹染红了地砖。 沈词吓得失声痛哭,瘫倒在地。 徐捕头也呆住了,眼中浮现一丝怅然。 陆芸紧紧握住了剑柄,却也没有说出一句话。 林一站在原地,久久无言。 过了许久,陆芸神色复杂地望着地上的尸体,轻轻叹了口气:“林一,他到底是好人,还是坏人?” 林一沉默半晌,轻声回答:“我不知道……” 在此之前,他从未见过一个人,为了一桩旧事隐忍十年,只为一个“公道”。 他活着,便是对当年的仇恨执念。 他死了,才是真的结束。 林一低头看着苏全的尸体,心里轻声念道: “愿你此去黄泉,再无恩怨。” 第三十二章 结案 苏府命案尘埃落定。 随着赵半仙身份被揭穿为苏府旧仆苏全,并当场自尽,青州官府于翌日贴出告示明明白白地写着: 【苏云亭遇害一案,已由仵作验明尸体死因,并于诸多证人佐证下确认,真凶乃苏家故仆苏全所为。现苏全畏罪自尽,结案。】 一纸盖着大红印章的卷宗,宣告了案子的终结。 可林一却知道,真相,并未完全大白。 林一望着街角的告示,心中却久久无法平静,脑海中却始终萦绕着一句话。 苏全一个人真的能做到这一切吗? 他不敢肯定。 但苏全死了,带走了所有秘密。 没有口供,也没有证人,哪怕他的直觉告诉自己,那幕后还藏着一个帮凶,可他现在一筹莫展。 …… 两日后。 仁医堂恢复了往日的节奏。 病人络绎不绝,从街坊邻里到城东外坊,甚至还有慕名而来的药行掌柜,点名要林大夫看诊。 可惜被林大夫以只会外科手术,不会看内科病症为由拒绝了。 后院,五名静心堂送来的重症病人,正在有条不紊地恢复之中。 陈伯喜笑颜开地在柜台后头算账,连鄢雯也被几位夫人拉着嘘寒问暖,连连称赞仁医堂“真乃妙手回春”。 唯有林一,整日若有所思。 这日清晨,仁医堂才刚开门。 “林贤弟!”一道爽朗声音自院外传来。 林一正看着桌上账册,闻声抬头,只见徐捕头满脸春风般走了进来,身后还拎着一壶花雕酒。 随着苏府案成功告破后,徐捕头对自己的称呼也从林小兄弟进化为了林贤弟。 “哟,徐捕头,这么早?哪阵风把你吹来了?” “哪阵风?当然是东南喜风,送喜来的!” 林一愣了一下,“你升官了?” “哈哈,不至于。”徐捕头将酒壶放在桌上,俯身坐下。 “不过这次苏府案破得快、破得巧,县尊大人大悦,赏了我一面金牌,外加三十两银子,还准我明晚在听雪楼摆一桌,犒赏参与之人。” 他拍了拍林一肩膀:“你可是一等头功!这酒席若是少了你,县衙上下非骂我薄情寡义不可!” “你话说得这么重,我不去都不好意思了。”林一笑着应下。 “就知道你够意思!”徐捕头心情极好,摸出酒盏倒了一点花雕在桌上细细闻着,“香!” 笑过后,林一忽然正色。 “对了,十年前的案子……你们打算怎么办?” 徐捕头神情微顿,随即四下看了看,靠近了些,压低嗓音。 “县尊大人的意思是……不追究了。” “毕竟十年已过,相关的人也死得差不多了。你也清楚,这案子若是查下去,牵扯的可不止苏云亭一个人。” 林一轻轻点头,心中却泛起一股苦涩。 官官相护,死无对证。旧社会的黑暗,真是深入骨髓。 “唉……” 他长叹一声,随后忽然想起了什么,问道:“那沈词呢?她现在怎么样了?” “她啊……”徐捕头耸耸肩,“已经向苏府辞别,说是准备启程回江南故里。” “离开了?”林一怔住。 “对,她说自己不愿留在苏府继续与董姨娘宅斗。现在苏云亭一死,苏府谁做主还用问吗?” “她一个才进门两个月的小妾,毫无根基。被撵出去是迟早的,还不如体面点自己走。” “嗯。”林一点头,指节轻叩桌面,“也许这样反倒是最好的结局。” “对了。”徐捕头忽然凑近,“你该不会是……对人家动心了吧?” “哪有的事!”林一笑着摇头,“不过就是觉得这女子身世多舛,又无权无势……多少有点唏嘘。” “啧啧。”徐捕头一脸暧昧地笑着,起身告辞,“明晚听雪楼,不见不散!” “好。” 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林一抬手关门,叹息声幽幽而出。 …… 夜深,仁医堂。 林一坐在桌前,面前摊着的,依旧是那卷发黄的《苏府火宅卷宗》。 油灯跳动,映出他眉头紧皱的影子。 这已经是第七次翻阅这份薄薄的文书了,他视线落在那一行小字。 【管家苏全与苏云武一子失踪。】 “苏云武一子失踪……” 林一喃喃自语。 赵半仙是苏全,这一点已经确认。那么,苏云武的那名孩子,又去了哪里? 十年前火灾时失踪,之后再无人提起。 是死了?还是……被藏起来了? 如果那孩子还活着……那会不会就是苏全的帮凶? 就在此时,门吱呀一声开了。 李文诚探头而入,见林一仍盯着案卷发呆,轻声道:“林兄,这么晚了还不歇息?” 林一回头,见是他,抬手按住卷宗,露出一丝微笑。 “睡不着,脑子里总在琢磨事。” 李文诚走进屋,坐下,看了眼卷宗:“还是那案子?” 林一点头,“总觉得还没结束,苏全说他为了这一天,谋划了数年。但有些事情不像是他这个离开十年之久的人,能够知道的。 “就比如那个屏风,很明显是在火灾之后为了遮掩宋氏埋尸之地才设下的。 “在没有内部同伙的情况下,他不应该提前知晓这一情况,从而精准利用屏风制造视觉误导。” 李文诚沉吟:“这的确很可疑,他背后应该还有人。” “我不确定。但他死得太决绝……就像是怕被我揭穿什么。 “在这份卷宗里,记载了一句‘苏云武一子失踪’。我怀疑过,这个同伙或许就是苏云武失踪的儿子。 “可还是那个问题,苏家最近半年以内没有新进府的仆从。而且现有仆人中,也没有年纪相仿的。” 听完林一的讲述,李文诚似乎捕捉到了一丝不对劲。 他走到林一身边,仔细看了看卷宗的记载。 “女眷……苏云武一子……” 林一解释道:“苏云武膝下有一双儿女,这个死去的女眷有可能就是指的苏云武的女儿。” “年纪大概多大?” “六七岁的样子。” 李文诚这时摇了摇头,“林兄,虽然我不是仵作,但医者与仵作之间却有相通之处。 “根据我的经验来看,想要从一具烧焦的幼童尸体上分辨出是男童还是女童,是一件极其困难的事情。 “官府可能是根据一些相关物品判断的,所以,这个结论不一定对。” 林一闻言,表情一怔,“你的意思是,被烧死的可能不是女童,而且男童?” “是的。”李文诚点点头,“单靠尸骨基本无从分辨,只能从未烧毁的物品下手。” 林一听完李文诚的分析,眼前一亮。 如果十年前失踪的是苏云武的女儿,那一切就说得通了。 “沈词……” 林一口中喃喃低语。 第三十三章 宽恕 翌日,清晨,苏府偏门。 沈词登上了一辆灰篷马车,车夫驾车一路向青州城的东门驶去。 马车中的沈词眼神空洞,看不出一丝喜悲来。 “吁……” 这时,马车停了下来。 林一的声音在马车外响起:“在下林一,恳请苏小姐出来一见。” “苏小姐?”车夫一愣,随即皱眉,“小兄弟,你是不是认错人了?这车上坐的是……” 他话音未落,那厚重的车帘却被人从里面缓缓掀起一角。 沈词的身影出现在帘后,她依旧一身素白,乌发如云,脸上洗尽铅华,再无半分柔弱惊惶。 那双眼此刻毫无波澜,只有一片冷冽的清明。 她看着林一,片刻,唇角竟牵起一丝极淡、极冷的弧度。 她没再看车夫,径直掀帘下车,裙裾拂过车辕,悄无声息地落在湿冷的泥地上。 “林大夫。”她的声音清冷,听不出情绪,“好利的眼,好快的脚。” 林一没有寒暄,目光沉静地直视着她:“沈姨娘?还是该称呼您一声,苏小姐?” 沈词,或者说,苏云武与宋氏唯一的血脉——苏语。 她并没有否认,只是微微仰头,望向城门上那模糊的“青州”二字。 “十年了,”她的声音很轻,像风拂过枯叶,“那个名字,连我自己都快忘了。林大夫,你是如何猜出来的?” 林一走近一步,两人之间隔着几步的距离,空气却凝滞得如同冻住。 “破绽太多,只是之前被‘密室’的障眼法迷了眼,又被苏全的悲壮引偏了方向。”林一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 “第一,时机。 “苏全一个离府十年的人,如何精准知道苏云亭会在何时因何故请人驱邪?又如何知道屏风的位置? “这必然是内应提供。而苏府最近半年唯一新进府的人,就是你。” “第二,春杏的证词。 “亥正时分,她‘恰巧’去了后院,又‘恰巧’看到赵半仙从第四间房出来。这时间点掐得太准,准到像是精心设计的剧本。 “若非有人刻意安排她在那时出现,怎会如此巧合?而能安排她的,只有你这位姨娘。” “第三,恐惧的来源。 “董姨娘之前那番话,虽有挑拨之意,但她的话不全是空穴来风。 “苏云亭的噩梦,始于你入府之后。那些‘女人哭’、‘有人掀被子’的幻象,是你刻意营造的吧? “用些无色无味的药物,加上特定时间的暗示,对一个本就亏心的人,足够了。 “你在听雪楼接近他,本就带着目的,用歌声和柔弱,敲开苏家的大门,就是为了这一刻。你深知他的恐惧,并将它放大,引向那间杀害了你母亲的屋子。” 苏语静静听着,脸上无悲无喜,只是眼底那层寒霜,似乎更厚了些。 “第四,身份。” 林一顿了顿,看向她那双异常沉静的眼,“之前,我凭借官府的卷宗推断,十年前火场烧死的女眷就是你,失踪的是苏云武之子。 “但后来,李文诚提醒了我,幼童焦尸,极难分辨男女! “官府很可能依据现场遗物或模糊印象做出了误判。真正的失踪者,是苏云武的女儿,也就是你。 “苏全自尽时短暂停顿后的那句,‘还有小姐’,才是临终的真相。 “他隐忍十年,是为了你,也是为了替你父母复仇。而你的归来,才是点燃这场复仇之火的关键。” 苏语的指尖微微蜷缩了一下,但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 她终于将目光从城门收回,落在林一脸上,那眼神锐利如刀,带着一种被彻底看穿后的孤注一掷。 “第五……” 林一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丝复杂的情绪,“也是最重要的一点,苏全的死。 “他自尽得太快,太决绝。他本可以辩解,可以试图脱罪,但他选择了最彻底的方式。 “为什么?因为他不仅要承担杀苏云亭的罪名,更要彻底掩盖你的存在。 “他要用自己的死,斩断所有追查的线索,把你干干净净地摘出去,让你能带着苏家真正的血脉活下去。他用命,换你的生路。” 最后这句话,如同重锤,狠狠砸了下来。 苏语一直维持的冰冷面具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痕。 她的唇瓣微微颤抖了一下,那双深潭般的眼眸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剧烈地翻涌,又被她强行压下。 她沉默了很久,久到城门口的风似乎都停驻了片刻。 然后,她轻轻吸了一口气,“林大夫。” “你说得对。这一切,是我和苏全叔十年筹谋。苏云亭,他害我父,杀我母,将我苏家基业据为己有,还将我母亲……埋在那槐树下!他死有余辜!” 她的语气陡然转冷,带着彻骨的恨意,但只是一瞬,又化作了深沉的疲惫。 “苏全叔……他是我父亲最忠心的兄弟,是我母亲视作亲人的管家。十年流离,是他护着我,教我隐忍,教我复仇。他替我扛下了所有罪,用他的命,换我的生……” 她的声音哽了一下,旋即又归于冷硬,“林大夫,你现在知道了。你要抓我回去吗?用我这‘主谋’的人头,去换你的前程?” 她的目光紧紧锁住林一,带着审视,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绝望。 林一没有立刻回答。他看着眼前这个年仅十八岁,却已背负血海深仇、亲手将仇人推向死亡的女子。 她苍白,纤细,但骨子里透出的那种被仇恨和巨大牺牲淬炼过的坚韧与决绝,令人心惊。 他想起了苏全自尽时的释然微笑,想起了那具槐树下焦黑屈辱的尸骨,也想起了苏云亭死前可能承受的、源自内心最深恐惧的折磨。 法理昭昭,杀人偿命。 苏语是这场精心谋杀的主谋,罪无可赦。 可情理呢? 林一缓缓吐出一口浊气,清晨的寒气似乎也随之排出。 他迎着苏语的目光,眼神复杂,有洞察一切的了然,有对生命逝去的沉重,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悲悯。 “苏小姐,”他终于开口,声音低沉而清晰,“苏全已经承担了所有的罪责,结案文书已下。他用自己的命,换来了这个结局。官府眼中,此案已了。” 他没有说“我不抓你”,也没有说“你走吧”。但他的意思,苏语瞬间便懂了。 她看着林一,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 林一微微颔首,不再看她,目光投向远处官道尽头迷蒙的天际线,仿佛只是在看一片寻常的秋景。 “走吧,”他的声音平淡无波,“江南……路远,保重。” 说完,他竟不再停留,也不等苏语再有任何回应,径直转身向着青州城内走去。 苏语望着他消失在城门洞的阴影里,深深鞠了一躬。 “小女子苏语,代全家和苏全叔,谢过林大夫。” 随后,她沉默地转身,弯腰进入车厢。 “走吧。”她对车夫吩咐,声音恢复了之前的清冷,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 车夫不明所以,但见她神色,不敢多问,连忙应声:“是,夫人!” 他跳上车辕,扬起鞭子。 “驾!” 车轮辘辘,碾过湿冷的泥土,渐渐加速,驶离了青州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