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三月,惠风和畅的京城。
熙熙攘攘的街市,四周看热闹百姓的交谈声。
都在来人微微一笑中,戛然而止。
眼前之人衣着华美,绛蓝广袖被风鼓起,露出银线暗绣的竹叶纹,鸦青色发带缠着几绺碎发垂在颈侧,衬得桃花眸子左侧眼角下那颗朱砂痣分外鲜艳。
他身量极高,宽肩窄腰裹在月白腰封里,偏又松松垮垮系着条黛色宫绦,折扇合拢时,扇柄上系着的鎏金铃铛发出“铛”的一声脆响。
好一张妖冶的脸,好一双肆意的眸!
这是楚昭宁见到顾怀安时的第一印象,也是后来无论何时,也忘不却的记忆。
顾怀安早已习惯四周人的惊叹,径直走向楚昭宁,抱拳执礼:“在下乃是这云想阁的掌柜,楚国公之女在我云想阁门口险些遇险,顾某出手相救乃是职责所在,楚小姐不必多谢。”
楚昭宁看着眼前这人,不知为何她脑海里自竟动地出现了一个名字。
再加之他第一时间便认出了自己的身份……
眸子闪了闪,楚昭宁微微一笑,回之一礼,“掌柜的可姓顾?”
顾怀安见地方这般轻易就道破了自己的身份,先是一愣,接着哈哈大笑两声,“不愧是楚国公府的小姐,眼光着实厉害。”
得到对方的肯定,楚昭宁心中最后一丝疑惑也被打消。
怪不得云想阁能够在短短两年便做得这般风生水起,怪不得眼前之人如此肆意潇洒还拥有如此身手。
既然姓顾,那一切都能够说得通了——
顾怀安,当朝顾丞相唯一的嫡子。
那个让顾丞相每每提及都要唉声叹气,大骂其不学无术,爱好商贾的经商天才。
“多谢顾掌柜解围。”
楚昭宁道,“今日出门着急,身上并无长物,待他日再亲自登门向顾掌柜谢今日救命之恩。”
“即是救命之恩,不如以身相许如何?”顾怀安眉眼一挑,笑得肆意又张扬。
话音刚落,便见一道身影朝他直冲而去。
“燕回,住手!”
楚昭宁来不及阻拦,待她唤出萧墨名字时,二人已在空中过了两招。
顾怀安飞身往后退了两步,折扇轻扬,裙摆处不染一尘。
对上萧墨阴鸷的眼神,唇角一勾,似笑非笑道,“方才救人时倒是看不出你身手这般好。”
楚昭宁正上前,听到这句话时,步子下意识一顿。
萧墨的身手如何,她再清楚不过。
先前江浸月冲向表哥时,她差点儿忘记了萧墨的存在。
所以,他方才莫非是故意不出手?
想到这种可能性,楚昭宁只觉得后背一寒。
但眼下,却并非纠结此事之时。
“顾掌柜,今日多谢你了,但婚姻大事皆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抱歉了。”楚昭宁维持着平和的笑容,再度朝顾怀安一礼,“至于我家奴仆方才一时情急出手相向,还请顾掌柜大人有大量。”
任谁突然被攻击也不会舒坦,楚昭宁并不想再将此事扩大。
谁知对方却爽朗地笑了起来,“开个玩笑而已,楚小姐不必当真,楚小姐在云想阁门口险些被陛下降罪的江氏女所伤,该是我云想阁赔礼道歉才是,哪还能让楚小姐道谢。”
说罢,不等楚昭宁开口,又道,“对了,若顾某没记错,楚国公将在一个月后给楚小姐办生辰宴吧?不知那日,顾某可能前去讨一杯酒喝?”
他一句话三个“楚小姐”,又多次提及“楚国公”,现场看热闹的百姓中突然有人惊呼一声。
“她就是那个破了失踪案的楚国公的女儿!”
“天呐,那她岂不是县主?”
……
不过片刻,声音便传得沸沸扬扬。
原本因着江浸月最后那几句话恶意揣测楚昭宁身份,甚至已经想好了要将今日之事编成本子去说道的一些人也瞪大了眸子。
等到最后,众人竟是纷纷跪了下来朝楚昭宁磕头。
“草民拜见县主!”
“多谢县主破了失踪案,免草民小女遭遇毒手!”
……
楚昭宁愣怔地看着眼前这突如其来的一幕,下意识去看顾怀安。
却见对方朝她一笑,轻轻地吐出三个字。
“你值得。”
楚昭宁也终于在这一刻明白,方才一切都是他刻意说出来的,为的就是不让江浸月所言被以讹传讹,害她名声。
偏偏非得是这般大张旗鼓的方式……
可看着顾怀安之时,一切又似乎都不再违和。
楚昭宁在心里叹了一口气,朝他再度道谢之后,赶忙让四周的老百姓起来。
顾怀安就这样站在一旁看着楚昭宁极尽耐心地劝导众人,单手背在身后,乌木折扇在食指与拇指之间绕过一个又一个转。
她的确值得。
好不容易将百姓们都劝走,楚昭宁感觉后背都出了一层汗。
再看向不远处气定神闲的人,楚昭宁的笑容仍未减半分,“顾掌柜愿意赏脸,是昭宁的荣幸。”
其实父亲早就与她说了会邀请一些好友及家眷前来。
而顾丞相之子顾怀安本就是在父亲准备的名册之列。
只是她没想到,自己会以这样的方式在今日与他见面。
“楚小姐果然爽快。”顾怀安折扇一甩回归身前,“既然如此,那今日楚小姐在云想阁所购之物,便当作顾某送给楚小姐的贺礼罢,希望楚小姐在庆封宴上大放光彩,为顾某多添两笔生意。”
说罢,拍了拍手。
只见一小伙计伶俐地出来,手里拿着的赫然是那张盖着“晏”字印记的账单拿了出来。
楚昭宁刚想说不必,却见对方竟是微微一笑,手中动作不减,竟是将那账单一撕为二。
凭证已毁,契约作废。
楚昭宁呼吸一滞,只觉得心中莫名一痛。
顾不得多言,第一时间朝晏清让看了过去。
却见对方正定定地看着那张落地上的单子,眼神里有着她从未见过的失落与茫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