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院的午后总有种懒洋洋的暖意,树影在石桌上晃悠,田桓正唾沫横飞地讲州府学堂的好处。
“……那儿的射箭场比咱书院还大!每月还能看马球赛!”他一巴掌拍在石桌上,震得常安手里的书都滑了下来,“常安,你赶紧去!这名额要是错过了,肠子都得悔青!”
林文坐在旁边,闻言点头:“州府学堂的经义课确实精深,还有专门讲律法的先生,对你将来做状师有好处。”
常安捡起书,指尖捏着书页边缘:“可去了州府,就很难再见到你们了。”
林文笑了笑,眼神挺坦然:“我本就打算考完院试也去那备考乡试,如今也是正好。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咱们总有再见面的时候。”
常安心里那点犹豫刚松动,转头看见田桓的脸,顿时愣了。
刚才还拍着桌子叫好的人,此刻嘴角僵得像块石头,眼睛瞪得溜圆,像是刚吞了个生鸡蛋。
“什么意思?你、你们……都要走?”田桓的声音都劈叉了。
“没事,我还得多待几个月。”林文解释道,见田桓还是一脸傻样,忍不住补了句,“你要是舍不得,也可以考去州府啊。”
这话像根针,一下子刺破了田桓的侥幸。
他刚才光顾着高兴常安能去好地方,压根没想过“分别”这茬。
可看着常安亮晶晶的眼睛,那点舍不得又说不出口。
总不能拦着人家奔好前程吧?
“去、去就去!”田桓梗着脖子,硬是挤出个笑脸,只是嘴角扯得比哭还难看,“州府学堂……挺好的,我、我也去!”
常安没察觉他的不对劲,还挺高兴:“真的?那太好了!”
田桓心里却在淌眼泪:完了,这下想后悔都来不及了。
田家的晚饭桌上,气氛本还算融洽。
田元祥刚喝了两盅酒,正眯着眼听董望月说镇上的新鲜事,田桓忽然“啪”地放下筷子。
“爹,娘,我要去州府读书。”
董望月手里的汤勺顿了顿:“咋突然想去州府?你在青石镇不是好好的?”
“我想考出个名堂!”田桓梗着脖子,故意把声音拔高,“我打听好了,那儿的先生都是京城来的,比咱这书院强十倍!”
田元祥的脸“唰”地沉了下来,手里的酒杯往桌上一墩。
“你说啥?就你那成绩,在青石镇都排不上前二十,还想去州府?我看你是想上天!”
“我不管!我就要去!”田桓犟劲上来了,死活不松口。
“你去个屁!”田元祥气得额角青筋直跳,抄起桌上的汤勺就朝田桓脸上挥,“我让你胡说八道!让你不知天高地厚!”
“老爷!”董望月眼疾手快,一把抱住他的胳膊,“有话好好说,别动手啊!”
田熙在旁边扒着饭,见怪不怪地摇了摇头。
过了一会,眼见娘亲要拦不住了,田熙才放下筷子:“哥,你咋突然想去州府了?那儿的先生可严了,听说考不好要打手心的。”
田桓被问得一噎,脸涨得通红,支支吾吾半天说不出话。
总不能说“因为常安要去,我想跟她一起”吧?
“说!为啥突然要去?”田元祥的汤勺还举着,眼睛瞪得像铜铃。
“我…… 我就是想去!”田桓梗着脖子,死活不肯说。
“你这浑小子!”
田元祥的火气更旺了,胳膊一甩就挣脱了董望月,汤勺带着风声朝田桓脸上落 ——
“因为林常安要去州府!”
田桓闭着眼大喊,声音抖得像筛糠。
汤勺在离他鼻尖寸许的地方停住了。
田元祥愣住了:“林常安?那个县试案首?”
“嗯……”田桓睁开眼,见汤勺没落下来,赶紧点头,“他要转去州府学堂,我、我想跟他一起去,互相有个照应。”
董望月松了口气,拍着胸口:“你这孩子,早说啊!吓我一跳。”
“林常安?是林常青的那个弟弟吗?”
“就是他就是他!”田桓忙不迭的回应。
田元祥慢慢放下汤勺,眉头却皱得更紧了。
这小子……难道是想通过林常安,跟林常青搭关系?
田元祥摸了摸下巴,越想越觉得有可能。
之前他想搭桥牵线,这小子当时还不乐意,如今倒是开了窍。
林常青那丫头有本事,性子也敞亮,要是能成自家儿媳妇……
“你想去也行。”田元祥忽然换了副语气,把汤勺往桌上一放,“我在州府学堂有个同窗,现在是那边的教习,托他通融通融,或许能行。”
田桓眼睛都亮了:“真的?爹你太好了!”
“别高兴太早。”田元祥瞪他,“去了州府给我老实点!要是敢惹事,看我不打断你的腿!”
“知道知道!”
田桓点头如捣蒜,心里的石头总算落了地,连晚饭都多吃了两碗。
董望月看着父子俩,总觉得哪儿不对劲,却被田元祥用眼神制止了。
有些事,男人之间心里有数就行。
田熙坐在旁边,看着哥哥眉飞色舞的样子,忽然露出个了然的笑,悄悄凑到田桓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说。
“哥,你这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啊。”
田桓嘴里的饭差点喷出来,脸瞬间红透了,慌忙捂住她的嘴:“胡说啥!小孩子家别乱讲!”
田熙常去食肆,早就知道常安是女扮男装。
她眨巴着眼睛,从他指缝里挤声音:“我才没胡说,你那眼神……”
“你再胡说我揍你了!”田桓作势要打,却被田熙灵活地躲开。
田熙跑到董望月身后,探出个脑袋:“娘,我哥脸红了!”
田元祥“咳”了一声,把话题岔开:“明天我修书一封,你送去州府给王教习。”
田桓这才松了口气,赶紧扒饭,耳根却红得能滴出血来。
夜里,田桓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
月光从窗棂照进来,把他的影子投在墙上,像个傻呵呵的大姑娘。
他想起常安在书院的样子,捧着书笑的时候,眼睛弯得像月牙,想起自己说要去州府时,她惊喜的表情。
又想起林文说“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时,自己心里那点酸涩。
原来喜欢一个人,是既想让她飞得高,又怕她飞得远。
“不过没关系,到了州府,我肯定好好念书,这辈子就跟定她了!”
他对着月亮攥了攥拳头,像是在跟谁发誓似的。
隔壁屋里,田元祥正跟董望月说悄悄话。
“你说这小子,突然转性想去州府,该不会真看上林常青了吧?”
董望月的声音带着点不确定。
“看上更好!”田元祥的声音透着点得意,“林常青那丫头,有本事,有主意,将来准是个能持家的。咱儿子要是能娶了她,将来……”
董望月赶紧打断他:“八字还没一撇呢!再说林常青是女史,身份不一样,哪能说娶就娶?”
“这你就不懂了。”田元祥压低声音,“她如今的身份,一般人还真不敢娶。她要是真嫁进咱们家,对我的仕途也是一大助力!”
董望月没再说话,只是叹了口气。
男人啊,不管多大岁数,心里都装着这些弯弯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