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肆的灶台刚歇火,常青用围裙擦着手,看着案台上堆成小山的碗碟,忽然想起再过几日就是清明。
她琢磨着明儿去趟杂货铺,买两刀黄纸,再称两斤糕点。
走到院子里透气,四月的风带着点暖意,吹得檐下的灯笼轻轻晃。
她望着墙角那片新翻的土地,心里盘算大棚里的辣椒苗该移出来了,去年种的那几分地不够卖,今年得多扩几亩,正好清明前后栽下去,赶上夏初就能结果。
正琢磨着,眼角余光瞥见西厢房门口的石桌旁,常安正和萧扶黎对着棋盘较劲。
“这里该落黑子。”
常安捏着颗棋子,眉头皱得紧紧的,手指白皙,透着点书卷气。
跟从前在地里干活时那双手比,简直像换了个人。
“你再看看。”萧扶黎的声音带着点笑意,指尖在棋盘上轻轻一点,“这里才是活眼。”
常安“呀”了一声,懊恼地拍了下额头:“又被你绕进去了!”
常青靠在门框上笑。
这丫头,以前见了萧扶黎就跟老鼠见了猫似的,如今竟能凑在一起下棋,还敢跟人家叫板,真是奇了。
不远处,小竹正拎着桶水练臂力,水桶晃悠着,溅得她裤脚都湿了,嘴里还数着数:“二十一、二十二……”
常睿则搬了个小马扎,坐在晨曦和朝阳中间,手里拿着本启蒙书,摇头晃脑地教:“‘人之初,性本善’,跟我念……”
晨曦学得认真,朝阳却时不时走神,手里还捏着块没炸完的红薯饼面团。
常宁从外面回来,手里拎着个空篮子,见了常青就笑:“阿姐,今天小摊的绣帕全卖光了,有个太太说下次还来订。”
常青看着这热闹的景象,觉得心里满满的。
她转身回屋,从柜子里摸出罐雪碧,拧开盖子,“滋”的一声,气泡往上冒。
喝着雪碧,一个念头突然冒出来。
“要不,咱们明天去踏青吧?”
这话一出,院子里瞬间安静了。
“踏青?”常安眼睛亮了,“去哪?”
“春河村后山那条小溪旁。”常青笑着说,“那儿有片草地,能放风筝。就当给你送行,也让大家松松心。”
“好啊好啊!”常睿第一个蹦起来,“我要放龙形的风筝!”
常宁也点头:“那还能捉小鱼。”
萧扶黎放下棋子,看着常青:“你不忙食肆的活了?”
“歇一天怕啥。”常青满不在乎地摆手,“大家都去,咱们好好玩一天。”
她忽然想起刚穿来的时候,也是在那条小溪旁,捉到了不少的小鱼,炖汤给几个营养不良的孩子好好补了补。
再看看现在:常安白白净净,常宁脸上有了肉,常睿虽还是瘦,但眼神亮堂,再也不是当初那个怯生生的小不点。
连小竹,晨曦和朝阳,刚来的时候都瘦骨嶙峋,如今也都养得红光满面。
一股自豪感油然而生。
“就这么定了!”常青一拍大腿,“明儿上完坟,直接去后山!”
第二日清晨,大伙动身前往后山。
去坟地的路不好走,常青拎着祭品走在前面,常安和常宁跟在后面,手里各拿着把清理杂草的镰刀。
萧扶黎则带着小竹等人先前往小溪,有晨曦和朝阳两个本地人,不担心会迷路。
常睿蹦蹦跳跳的,手里攥着两朵刚掐的小黄花,嘴里念叨着:“父亲,母亲,我们来看你们了。”
坟头的草刚冒绿芽,常青放下祭品,拿起镰刀割草,动作麻利。
常安和常宁也跟着动手,三人谁都没说话,只有镰刀割草的“沙沙”声。
常睿把小黄花插在坟前,又把糕点摆得整整齐齐:“爹,娘,二姐考了案首,我也中了童生,以后能让姐姐们享福了。”
常青烧着黄纸,火苗舔着纸角,映得她脸有点红。
听到常睿的话,心底暗自发笑。
以林父那脾性,得知常安女扮男装去读书,还考取了不错的成绩,怕是在地底下都得翻三个跟头,棺材板都快按不住了。
她对这对便宜爹娘没什么感情,刚穿来时上头七,也是为了不落人口舌。
但当时常安和常宁却没来,常青心中是有点欣慰的。
做人不能太贱,活着的时候他就不拿正眼相待,又何必去坟前给自己堵气。
如今日子好了,昔日的恩怨也随风而去了。
“别烧太快,当心火星子溅到草上。”
常安递过来个树枝,让她拨弄火堆。
常宁没说话,只是把割下来的杂草拢到一边,阳光照在她脸上,平静得很。
纸烧完了,常睿对着坟头磕了三个头,砰砰响。
常青她们也跟着磕了,动作简单。
往回走时,常睿还在念叨:“等我考上秀才,再来看爹娘。”
常青拍了拍他的背,没说话。
风从坟地那边吹过来,带着点土腥味,却不像以前那样让人心里发沉了。
“走吧,放风筝去。”
常安拉了拉常宁的手,姐妹俩对视一眼,都笑了。
过去的那些糟心事,就像坟头的杂草,清理掉了。
人总要往前看。
上完坟,一行人直奔小溪。
来到目的地,常睿扛着个大风筝跑,龙形的风筝在天上飘着,他拽着线跑,笑得嗷嗷叫。
“慢点跑!别摔着!”常青在后面喊,手里忙着铺油布。
常安和常宁打开食盒,把凉面、卤牛肉、炸糖糕一一摆出来。
朝阳和晨曦脱了鞋,在溪边浅水区摸石头,小竹则帮着常睿扶风筝线。
“阿黎,来放风筝不?”常青捡起个蝴蝶风筝,冲着萧扶黎喊。
萧扶黎正看着常安笑,闻言愣了一下,随即点头:“好啊。”
她接过风筝线,学着常青的样子慢慢放线。
蝴蝶风筝晃晃悠悠地往上飞,风一吹,翅膀扇得像活的一样。
萧扶黎跑得发丝都散了,脸上带着点少见的笑意。
“你看你,跑得出汗了。”常青递过块帕子,“歇会儿吧。”
萧扶黎接过帕子擦了擦额头,呼吸还有点急:“好久没这么玩过了。”
“以前没放过风筝?”
“家里不让玩这个,说没规矩。”萧扶黎语气有些低落。
常青没接话,心里有点不是滋味。
那边常安正和常宁比赛谁的风筝飞得高,常睿在旁边加油打气,朝阳举着刚摸的小鱼喊:“阿姐快看!我摸到一条!”
笑声顺着风飘过来,像串银铃。
萧扶黎望着他们,忽然轻轻叹了口气:“真好。”
“啥真好?”常青凑过去。
“这样的日子。”萧扶黎的眼神有点飘,“热热闹闹的,不用想太多。”
常青以为她是感慨现在的生活,笑着说:“以后的时间还多得是,咱们再一起来。”
萧扶黎没说话,只是笑了笑,那笑容里带着点常青看不懂的复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