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河村的晨雾还没散,萧扶黎站在村口,看着常青的牛车拐过路口,才转身往院子里走。
沉光跟在她身后:“公主,茗雪应该已经在屋里等着了。”
萧扶黎“嗯”了一声,脚下的青石板路沾着露水,踩上去凉丝丝的。
她想起常青昨晚喝汤时的样子,嘴角沾着点汤汁,自己却浑然不觉,还是萧扶黎递了帕子才知道。
“想什么呢?”沉光见她脚步慢了,忍不住问。
“没什么。”萧扶黎收回思绪,推开院门,“让茗雪把信拿出来吧。”
茗雪果然在堂屋等着,见她进来,立刻起身行礼,手里捧着个木匣子。
“公主,这是这几日的飞鸽传书,苏和那边的消息最急。”
木匣子里的信纸堆得不算厚,萧扶黎先拆了苏和的信。
字迹工整,内容却透着焦灼。
“京中流言愈盛,说公主已遇刺身亡,礼部尚书今日上朝时,竟当众提议让太子监国。皇后娘娘派了三拨人来府里‘探望’,都被属下用‘公主伤势未愈’挡回去了。”
她指尖划过信纸,停在“皇后”二字上,冷笑一声。
“冯嬅倒是比谁都急。”
“还有这个。”茗雪递过另一张信,“这是暗卫查的,马府在江州的铺子最近都关了门,马兆海带着妻儿和一众小妾,据说都回了京城,像是怕被咱们秋后算账。”
“算什么账?” 萧扶黎把信纸扔在桌上,“一条走狗而已,掀不起什么浪。”
沉光站在旁边,眉头却没松开。
“公主,苏和说皇上也问了两次您的伤势,虽没明说,但听夏公公的语气,像是等得不耐烦了。太子被禁足后,朝堂势力空了块,您再不回去,怕是要被别人占了先机。”
“别人?”萧扶黎挑眉,“你是说那些在无用的王爷?”
“不止。”茗雪接口道,“还有些老臣,见太子失势,已经开始往二皇子那边靠了。二皇子虽说性子懦弱,但母家是镇国公,手里握着兵权,真要是被他占了便宜……”
萧扶黎没说话,走到窗边推开条缝。
田地里还是光秃秃的,但凑近了看,能瞧见几个鼓起来的芽苞,像藏在枯枝里的绿珠子。
“再等一个月。”她忽然说。
沉光和茗雪都愣住了。
“公主,这万万不可!”沉光急了,“一个月变数太多,万一……”
“没有万一。”
萧扶黎打断他,语气里带着点不容置疑的执拗。
“我想看看这地里发芽的样子。”
她知道这话听起来荒唐,一个公主,为了等田地发芽,竟要把京城的局势抛在脑后。
可只有她自己知道,这不是荒唐。
在清溪县待的这些日子,听着食肆的算盘声,闻着粉丝坊的红薯香。
她偶尔会忘了自己是那个在宫里步步为营的四公主,忘了太子的刀,忘了皇上的算计。
这种日子,像碗温热的红薯粥,平淡,却让人想多喝几口。
“公主,您……”
茗雪没说下去,但意思很明显。
半途而废,只会前功尽弃。
萧扶黎转过身,眼底的那点柔软已经藏好了,只剩下惯常的冷冽。
“我的心思从未变过。但这一个月,我必须等。”
她走到桌边,拿起笔在纸上写了几笔。
“让苏和按这个回信,就说我伤势见好,但还需静养,过些日子会亲自给父皇写信。再让她找两个身形像我的侍女,每日在府里晃几圈,别让外人看出破绽。”
沉光看着她写下的字,知道再说什么也没用。
这位公主看似冷淡,实则比谁都执拗,一旦拿定主意,十头牛都拉不回来。
“对了,凌封那边有消息吗?”萧扶黎放下笔。
茗雪从匣子里拿出最后一封信。
“这是今早刚到的,凌封说人依旧不太愿意配合。”
萧扶黎拆开信,内容写得仔细。
“二人这次的情绪没有之前那么激动,但仍旧软硬不吃,将我等撵了出来。”
“所以属下想了个折中的法子。我让人去搭话,说想请她们开铺子,给双倍工钱,结果被赶出来了。”信里透出凌封隐隐的抱怨,“那姑娘看着弱,手里的锥子可不钝,差点扎到我手下的手。”
萧扶黎捏着信纸的手紧了紧,指节泛白。
“她们倒是天真,以为这样就能安稳过一辈子?”
“凌封说,那两人看着挺普通,每天收了摊子,晚上关了门就没动静,不像藏着事的样子。”茗雪低声道,“要不要…… 让凌封再等等?”
“等?”萧扶黎冷笑一声,眼底闪过一丝凌厉,“太子的人说不定已经查到江州了,等她们被灭口,我们去哪找证据?”
她想起当年那个被一把火烧成灰烬的青楼,想起那些没来得及说出口的证词。
太子为了掩盖那条肮脏的生意链,连整座楼的人都能灭口,这两个从他眼皮子底下逃出去的人,他怎么可能放过?
“让凌封盯紧了。”萧扶黎把信扔回桌上,“别惊动她们,但也别让她们跑了。一个月后,我亲自去会会这两位‘想过普通日子’的主儿。”
沉光和茗雪对视一眼,没再劝。
他们知道,这位公主一旦露出这种眼神,就意味着没商量的余地。
中午,粉丝坊的伙计送来午饭,是糙米饭配炒青菜,还有两个热乎乎的玉米饼。
萧扶黎拿起一个饼子,咬了一口,玉米的甜混着粗粮的糙,让她想起常青琢磨新菜式时的样子。
“沉光。”她忽然说,“下午去看看地里桑树情况,平日里多巡视几圈,莫教人使了坏心眼。”
沉光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她这话:“…… 是。”
茗雪收拾着桌上的信纸,见萧扶黎望着窗外发愣,轻声道:“公主,您要是想等发芽,一个月应该够了。”
萧扶黎没说话,只是慢慢嚼着嘴里的玉米饼。
她知道,一个月后,她就得离开这里,回到那个充满算计和血腥的京城。
可至少现在,她想多看看这院子里的阳光,多闻闻粉丝坊飘来的红薯香,多等几天,等那些藏在田地里的新希望,勇敢地钻出来。
至于那些想躲起来过普通日子的人……
萧扶黎嘴角勾起一抹冷峭的弧度。
在这世道上,普通日子从来不是想过就能过的,尤其是当她们手里握着能掀翻太子的证据时。
这事,由不得她们。
下午的阳光透过窗棂,照在桌上的信纸上,把 “太子”“证据”“灭口” 这些字眼晒得发烫。
萧扶黎靠在椅背上,听着隔壁王叔家传来的石磨转动声。
这短短的时光,或许会是她这辈子里,最平静最舒坦的日子。
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