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常青就揣着账本出了门,萧扶黎披着件素色斗篷跟在后面,手里拎着给安置点流民带的草药。
两人踩着残雪往春河村走,鞋底子碾过冰棱子,发出“咔嚓咔嚓”的响。
“昨儿粉丝坊新收的红薯粉,得赶紧运往府城。”常青哈出一口白气,“盛掌柜来信说,府城要订三百斤细粉,说是做新菜式。”
萧扶黎点点头,目光扫过路边冻裂的田埂:“马府的人这几日没再露面?”
“嗯,已经没什么动作了,马夫人也是。”
两人正说着,迎面撞见从镇上回来的里正,脸色比天上的云还灰。
“青丫头,扶黎姑娘,快去县衙看看吧!富贵那混小子…… 把我的脸都丢尽了!”
常青挑眉:“咋了这是?”
“还能咋?”里正气得直哆嗦,“那混小子把俺攒了半年的五十两银子全给了小翠,如今人家嫌他没钱,要甩了他,他就去醉仙居闹,被老鸨子拿着欠条告到县衙了!”
常青和萧扶黎对视一眼,赶紧调转方向往县衙走。
路过食肆时,晨曦正踮着脚挂幌子,见她们行色匆匆,扯着嗓子喊:“姐!扶黎姐!去哪儿呀?”
“去县衙看热闹!”常青头也不回,“看好店!”
县衙门口早围了一圈人,王梅和李芳兰挤在最前面,见常青来了,赶紧招手。
“青丫头,你可算来了!”王梅急忙招手。
只见堂前跪着两个人,左边是鼻青脸肿的富贵,右边站着个涂脂抹粉的中年妇人,正是醉仙居的老鸨刘妈妈。
里正和他老伴儿瘫坐在一旁的长凳上,老太太哭得几乎背过气去。
“大老爷明鉴啊!”刘妈妈抖着手里的欠条,“这富贵半年前就在醉仙居赊账,前前后后五十多两!上个月说先还账,谁成想这混小子转头就把钱全给了小翠,自己吃喝嫖赌一分没还!”
田元祥坐在堂上,手里捏着欠条,眉头拧成个疙瘩。
“富贵,你且说说,这欠条可是你签的?”
富贵抬起肿成馒头的脸,嘴皮子哆嗦着:“大、大老爷,我、我是被小翠哄骗的!她答应跟我回家过日子,我才……”
“放你娘的狗屁!”刘妈妈叉着腰骂道,“是你自己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如今钱也花光了,账也不还,还敢去店里闹事!”
“我没!是小翠先甩了我……”
富贵还想狡辩,却被田元祥一拍惊堂木打断。
“够了!”田元祥指着欠条,“白纸黑字写着你的名字,按着手印,还有啥好说的?你若还不上,便按律治罪!”
里正慌忙爬起来,磕头如捣蒜:“大老爷,俺们砸锅卖铁也会还上!求您宽限几日,宽限几日啊!”
刘妈妈冷笑一声:“宽限?俺们醉仙居是开门做生意的,不是慈善堂!今日若不还钱,俺就去州府告他!”
常青在人群里看得直摇头。
这富贵真是蠢得无可救药,当初王梅和离是对的,跟着这种男人,迟早被拖累死。
旁边的王梅一脸漠然:“活该,早知道他是这德性。”
李芳兰叹了口气:“可怜了里正老两口,攒点钱不容易,全被这混小子败光了。”
就在这时,萧扶黎轻轻拽了拽常青的袖子,用眼神示意她看堂下角落。
常青顺着看去,只见马府的账房先生缩在人群里,时不时掏出小本子记着什么。
“马兆海这是想干啥?”常青低声问。
萧扶黎嘴角勾起一抹冷意:“看戏。顺便看看田元祥怎么处理,好抓他的把柄。”
堂上,田元祥还在调解。
“刘妈妈,念在里正一把年纪,不如先还五十两,剩下的分期偿还?”
“不行!”刘妈妈态度强硬,“要么今日还清,要么让这混小子去坐牢!”
富贵一听要坐牢,吓得魂飞魄散,猛地扑向里正:“爹!娘!救救俺!俺不想坐牢啊!”
里正被他撞得一个趔趄,气得浑身发抖:“你个逆子!早知如此,当初就该把你溺死在尿盆里!”
老太太哭得更凶了:“我的儿啊…… 这可咋整啊……”
围观的人群议论纷纷,有人同情里正,有人骂富贵活该,还有人指着王梅说闲话。
“你看,这就是当初跟他和离的媳妇,幸亏走得早,不然也得跟着倒霉。”
王梅像是没听见,只是手紧了紧。
常青拍了拍她的肩膀,低声说:“别理他们,你做得对。”
王梅抬起头,眼里没什么情绪:“我知道。”
老太太看着不争气的儿子,又看看周围指指点点的乡亲,急得满头大汗,突然瞥见人群里的常青,像是看见了救星,赶紧跑过来。
“青丫头!你可得帮我想想办法啊!你现在是女史,说话有分量,帮我跟县太爷求求情吧!”
常青往后退了一步,皱着眉说:“不是我不帮你。富贵欠债不还,还动手打人,这是他自己作的,我怎么帮?”
“我知道,我知道是他不对……”老太太搓着手,满脸哀求,“可他要是蹲了大牢,我老两口可怎么活啊!青丫头,你就看在我以前多少帮过你的份上,帮我说说情吧!”
萧扶黎在一旁冷眼看着,突然开口:“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你与其求别人,不如赶紧回家凑银子。”
老太太被她清冷的眼神看得一哆嗦,讪讪地闭上了嘴。
这时,田元祥也看见常青:“你来得正好。你说说,这事儿该怎么判?”
常青走到田元祥面前,看了看跪在地上的富贵,又看了看急得团团转的里正,不紧不慢地说。
“田大人,依我看,醉仙居老鸨拿着欠条告官,于法有据。富贵欠债不还,还动手打人,确实该罚。只是念在他初犯,不如让他先把银子还上,再杖责二十,以儆效尤。”
田元祥捋着胡须,点点头:“嗯,你说得有理。只是这五十两银子,里正一时半会儿怕是凑不齐。”
“这就不是我的事了。”常青淡淡道,“欠债还钱,没钱就该受罚。总不能因为他是里正的儿子,就坏了律法吧?”
田元祥沉吟片刻,一拍惊堂木:“好!富贵,限你三日内凑齐五十两银子还给醉仙居,否则就杖责三十,关进大牢!你可服判?”
富贵一听不用坐牢,赶紧磕头如捣蒜:“我服!我服!谢谢大人!谢谢女史!”
里正也松了口气,连连道谢:“谢谢大人!谢谢青丫头!我就是砸锅卖铁,也一定把银子凑齐!”
醉仙居老鸨虽然没立刻拿到钱,但见县太爷判了,也不好再说什么,扭着腰走了。
人群渐渐散去,只剩下里正扶着富贵,唉声叹气地往家走。
王梅看着他们的背影,冷哼一声:“活该!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呢?”
李芳兰也说:“就是,当初要是对王梅好点,哪会有今天这档子事儿?”
常青没说话,转身对萧扶黎说:“走吧,别在这儿看热闹了,该去食肆看看了。”
两人刚走没多远,萧扶黎突然开口:“你刚才为什么要帮里正说话?”
常青笑了笑:“我哪是帮他?现如今正是忙得时候,要是真把富贵关进大牢,村子还不知要闹出多少事,不如给他们个机会,也让富贵长长记性。”
萧扶黎看着常青的侧脸,夕阳的金光洒在她发梢,映得她眼睛发亮。
“你啊。”萧扶黎摇摇头,嘴角勾起一抹浅笑,“总是这样,看着软和,心里却有杆秤。”
常青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这不是跟你学的嘛。跟你在一起久了,多少也得长点心眼。”
两人说说笑笑,往食肆走去。
身后,里正扶着富贵的身影越来越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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